第23章 →怕你反悔
屬于十八歲的俞心橋的第二個吻,比起第一個,生理上的疼有所減輕,心理上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六年前,兩人都毫無準備,磕破了嘴唇,蔓延開滿嘴鐵鏽味。他忽然發現徐彥洹還有一個優點,就是很有服務精神。以前能為賣酒被客人揩油,能為雙倍時薪親自登門,現在就能為了不讓他繼續問,和他接吻。
俞心橋覺得自己狼狽極了。無論六年前還是現在,無論情緒還是思緒,他都是被牽着走的那個。
艱難地推開抱着自己的人,俞心橋深喘一口氣:“那你至少應該告訴我,為什麽。”
為什麽不回複,為什麽不要離婚。
俞心橋還要加上前置條件:“別說你喜歡上我了,我不信。”
徐彥洹先是一愣,為這幾分幼稚的、只會出自十八歲的俞心橋之口的問法。
而後擡起手,輕輕抹去俞心橋眼角殘留的水跡,選擇遵循他定下的規則。
“因為不想和你就這樣算了。”徐彥洹說,“是我的錯,別哭了。”
俞心橋卻在想,你有什麽錯?
錯的分明是我,六年前錯誤地選擇留在浔城,六年後又錯誤地纏着你。
稍稍平複心情,正欲再說點什麽,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
是梁奕打來的電話,問他到家沒有。
“他不在你旁邊吧?”梁奕說悄悄話似的壓低聲音,“剛看他臉色那麽難看,我怕挨揍,就沒敢再留你。”
俞心橋看一眼廚房方向,徐彥洹在他接起電話的時候就自覺走開了。
“那你就這麽把我送走,不怕我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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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揍你了?”梁奕大驚失色。
“沒有。”俞心橋想起徐彥洹最近接的與家暴有關的案子,說,“他不會做那種事。”
電話那頭安靜須臾,梁奕再次開口時有一種全然區別于少年時的深沉:“看來你很信任他。這事怪我,可能真的是我想太多,說不定你倆結婚後感情突飛猛進,根本不存在什麽信任危機。”
俞心橋搖搖頭:“不怪你。”
十八歲的俞心橋可以相信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可以相信徐彥洹不是為了錢,甚至可以相信他們每天都接吻,就是不相信徐彥洹會喜歡他。
可是仍然會因為徐彥洹說“不想和你算了”,而想繼續待在這裏。就像當年,只一個算不上吻的吻,就讓他推翻全部計劃,心甘情願地留在浔城。
電話的最後,梁奕讓他們倆好好談談,俞心橋嘆了口氣,已經沒了再重新回到剛才那近乎歇斯底裏的勇氣。
好在徐彥洹也沒再提。他從廚房出來,手中的盤子裏放着削皮切片的蘋果。
俞心橋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好意,他用牙簽叉起蘋果片,吃到第二片,才想起要說謝謝。
“謝謝。”他發現徐彥洹自己不吃,只是看着他吃,不好意思地叉一片遞過去,“你也吃啊。”
徐彥洹沒有接,而是湊前,直接将蘋果片咬進嘴裏。
即便把自己放進“我們已經結婚了”的預設裏,即便剛剛兩人還接過吻,這類似情侶間的親密動作還是讓俞心橋心慌了一瞬。
更有甚者。
吃完蘋果,徐彥洹洗澡刷牙,推開了主卧的門。
俞心橋正在翻樂譜平心靜氣,看見帥哥出浴當場就靜不住了,眼神無處安放地亂瞟:“你、有事嗎?”
鄰居家的貓已經被接走,不用再打地鋪,難道他終于忍無可忍,要把自己從主卧趕出去了?
徐彥洹沒答話,只是走到床邊,彎腰欠身,暖黃的燈光照得他眉目清俊,輪廓都變得溫柔。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人,平靜地說:“已經給你很多時間了。”
說的是俞心橋之前的“等我适應了就好”。那時候,徐彥洹也是這樣來到床前,靠近他,像在索要一個吻。
徐彥洹說他們每天都會接吻。
“可是,”俞心橋六神無主道,“可是你說過,現在這樣也很好。”
“騙你的。”徐彥洹說,“一點也不好。”
“你剛說過沒騙我。”
“這個不算。”
俞心橋還有後招:“可是剛才,親、過了。”
“那個也不算。”徐彥洹說,“你不該懷疑我,所以那是給我補償。”
“……”
這麽快就開始翻舊帳了。
俞心橋有種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崩塌感。好像剛才那一鬧,反而給了徐彥洹不再克制的理由。
自己做的孽自己來償還,俞心橋徒勞地說:“我可以不允許嗎……”
見他恢複到之前的狀态,徐彥洹面容松弛,嘴角微微揚起。
這是他這許多些天來最輕松愉快的時刻。
“那就先欠着。”到底只揉了下俞心橋的發頂,徐彥洹說,“以後慢慢還。”
俞心橋不知道徐彥洹說的“以後”是多久,他覺得失憶的自己除了變笨變幼稚,還變得被動非常,只能被動地聽別人說,被動地被安排,被動地等待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的記憶。
何況徐彥洹那麽強勢,全然一副由不得你不信的态度。
次日周末,俞心橋承擔起主人的義務,給洹洹打掃刺猬窩。刺猬晝伏夜出,縮在窩裏不肯動,俞心橋戴着手套把它抓出來,刺猬一臉不開心地呼哧他,俞心橋就把它當成人類洹洹,用手狂戳他粉嫩柔軟的肚皮。
邊戳邊“罵”:“讓你兇我,讓你吓唬我,讓你總是突然親我。”
正戳得起勁,徐彥洹接着電話從書房出來,俞心橋秒慫,一臉正經地用刷子刷了刷跑輪,順勢把刺猬洹洹放了回去。
很短的一通電話,挂斷之後,徐彥洹穿上外套,并把門口衣架上的另一件外套拿下來遞給俞心橋:“今天有空嗎?一起去趟警局。”
俞心橋接過衣服,心說你都安排好了,何必多此一問。
不過他本來也想了解關于前幾天車禍的事,還想知道這種事是否常有,徐彥洹是否一直處在危險中。
沒想到地方犯罪嫌疑人都沒見着,那邊的警察說嫌疑人已經被捕,相關筆錄證據也已經向上提交,等待法院審判即可。
了解完出來,俞心橋懵逼道:“我們為什麽要跑這一趟?”
徐彥洹說:“為了洗脫我的嫌疑,畢竟耳聽為虛。”
俞心橋:“……”怎麽比我們天蠍座還愛記仇。
從警局出來,時間還早。
坐上出租車,徐彥洹向司機報了個地址,俞心橋問:“還要去哪兒?”
“帶你去見個老朋友。”
路上俞心橋在腦袋裏排查,确認他們倆沒有共同朋友。或者說,印象中徐彥洹根本就沒有朋友。
他總是孤身孑影,一個人走在路上。
因而到地方下車,在路邊其中一間商鋪門口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俞心橋先是一愣,然後激動道:“黃老板!”
黃老板剛吃過早午飯,正在剔牙,聞言舉目望去,呲牙一笑,牙簽都掉地上:“早上好啊小橋!”
在浔城的後半年,俞心橋經常往黃老板那兒跑。
準确地說,是只要徐彥洹在市場幹活,他必坐在黃老板店裏,一邊彈琴一邊透過窗戶警惕地觀察外面,看徐彥洹是不是又孔雀開屏而不自知,吸引無數路人駐足欣賞。
順便在黃老板那兒蹭過幾頓飯,标配三菜一湯。
“今兒你們來得不巧,飯我剛吃完。”黃老板拎了把香蕉放桌上,“湊合吃點吧。”
俞心橋不餓,掰了個香蕉一邊剝皮玩一邊打量身處的鋼琴店:“黃老板你什麽時候把店開到首都來的?”
黃老板聞言盯他看了半晌:“真失憶了?我還以為小徐在跟我開玩笑。”
原來,就在俞心橋離開浔城後的第二年,黃老板就把店賣出去,來到了首都租了個新店面。
“在一個地方待膩了,就想着換個地方。剛好小徐也考到了首都,還能喊他幫我搬鋼琴。”
十分草率的理由。但放在黃老板這種随性豁達的人身上,似乎就很稀松平常。
“真的假的啊?您別是資不抵債,才不得不換地方吧?”俞心橋同他開玩笑,“您真名是不是叫黃鶴,帶着小姨子跑了的那個?”
黃老板哈哈大笑:“你別說,我倆名字還真有點像,我叫黃禾,禾苗的禾。”
這名字莫名激起了俞心橋的演奏欲望,他把剝好皮的香蕉塞給徐彥洹,随便挑了臺琴開蓋,活動活動手指關節,彈了一曲《黃河大合唱》。
黃禾老板也會彈點琴,拉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邊和俞心橋四手聯彈邊借着琴聲的掩護說:“我覺得你倆不太對勁。”
俞心橋一驚,心說這也能看出來?
黃禾接着說:“之前你倆很少一塊兒到我這兒來,怎麽你失個憶,你倆感情反而變好了?”
俞心橋梅開二度:“……真的假的?”
黃禾說,這些年徐彥洹一直和他有來往,不過俞心橋是去年年底才第一次來這兒。
“那會兒你倆,怎麽說呢,好像各自心裏都藏着事,結婚也不是很開心,我說請個樂隊給你們熱鬧熱鬧,你們倆也不要。”
“樂隊?吹唢吶的那種?那誰敢要……”
“不過我确實沒想到你倆會結婚。”黃禾感慨道,“當年你一聲不吭地出國去了,小徐消沉了好一陣子,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俞心橋覺得此事純屬無稽:“怎麽可能是因為我。”
明明是他趕我走的啊。
既然提到,俞心橋便順勢發問:“當年我走之後,發生過什麽嗎?”
他想知道徐彥洹那六年過得怎麽樣。
“那可就多了。”黃禾賣關子道,“就看你願不願意聽——”
話說一半,在旁邊幫着整理貨物的徐彥洹走過來,一手撐在鋼琴上。
黃禾一個“聽”字拖老長,在虎視眈眈下改口道:“還要看某些人讓不讓我說咯。”
俞心橋:“……”
不說就不說,誰稀罕知道。俞心橋忿忿地想,猜都能猜到,進入高等學府的徐彥洹光環加身,必然追求者無數,別說談戀愛了,接吻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吧。
難怪技術變得那麽好。
心疼完二十四歲的俞心橋,他又開始為十八歲的俞心橋感到不值。他想起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想到當時的心頭鹿撞,還有為過生日的徐彥洹彈奏的那支《月光》。
彼時買不到蛋糕,俞心橋便問徐彥洹,要不要聽他彈琴。
兩人剛接過一個不像吻的吻,互相說了刺耳難聽的話,都在氣頭上。徐彥洹站在那裏不吭聲,俞心橋也別扭地不願再主動,沒等他回答,就自顧自坐下彈了起來。
他篤定徐彥洹根本沒聽他彈,因為徐彥洹站在餐廳沒動彈,這曲子輕柔,隔那麽老遠,外面還下着雨,他能聽清才怪。
然而……
當六年後的俞心橋再次彈奏這支曲子,黃禾打着哈欠說這曲子太催眠,讓他換一首,一旁的徐彥洹說:“挺好的,聽聽吧。”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音癡。”黃禾企圖戳穿他,“當年我車裏放周傑倫,你聽得直皺眉,問我怎麽一直放同一首歌。”
俞心橋沒忍住,彎了下唇角。
也起了逗弄的心思。一個八拍彈完,俞心橋無縫切換另一支曲子,從中間柔緩的部分開始彈,節奏都放慢到一模一樣。
黃禾自是能聽出來,笑道:“小橋你太不厚道,也不彈點耳熟能詳的,致愛麗絲,夢中的婚禮什麽的——”
“這支也聽過。”徐彥洹說。
俞心橋愣了下,彈琴的手也随之頓住。
“真的假的啊?”黃禾學俞心橋的語氣,笑問,“那你說說,這曲子叫什麽名字,在哪兒聽的?”
迎着俞心橋投來的目光,仿佛隔着六年的時光與他對視。
“星空。”徐彥洹說,“在浔城二中的禮堂。”
從黃老板店裏出來,已經過了飯點。
被問到想吃什麽,俞心橋想了想,說:“上次那家的蝦仁馄饨。”
徐彥洹便帶他去了。
馄饨店老板娘看見他倆頗為意外:“大周末的,你倆不去吃西餐,跑我這兒來?”
徐彥洹說:“忙了半個月,就惦記您這口馄饨。”
俞心橋上回來這兒就心亂如麻,這回又是滿腦子六年前的事,聽見老板娘一口一個“你倆”,才驚覺被忽略的部分。
待老板娘回去後廚,俞心橋問:“以前,就是我失憶之前,是不是來過這兒?”
徐彥洹正熟練地把兩雙筷子放進開水杯裏涮:“我們在律所重逢的那天,你就是在這裏用的午餐。”
“我跟你一起來的?”
“嗯。”
“後來,我們也經常一起來嗎?”
動作稍頓,徐彥洹說:“沒有。你工作忙,平時都是我打包帶回去。”
俞心橋了然。難怪上次老板娘張口就問是不是兩份蝦仁馄饨打包。
“那老板娘怎麽知道,我和你……”
“那天,你是在這裏向我求婚。”
俞心橋一怔。他以為求婚這種事,應該發生在溫馨的家裏,初春的湖畔,芬芳的花園,應該在氛圍浪漫的、精心布置的場地。
怎麽會在馄饨店裏,還是在重逢的第一天?
徐彥洹沒給他時間想明白,接着說:“而且我當場就答應了。”
“……”失憶的俞心橋開始無差別擔憂徐彥洹的精神狀态,“我知道了,當時你一定以為我在開玩笑。”
徐彥洹沒有否認:“當時你的确像在開玩笑,但我還是立刻答應了。”
沒等俞心橋問為什麽,他就回答:“怕你反悔,像昨天那樣。”
時間退回到四個月前,那天俞心橋穿着挺括大衣,坐在徐彥洹的對面,蒸騰的熱氣氤氲他的面龐,恍若和六年前沒有任何不一樣。
只是笑容幾分輕佻:“剛才在律所,徐律沒生氣吧?”
說的是擇偶标準的事,徐彥洹回答:“沒有。”
二十四歲的俞心橋變得善于掩藏,他用湯勺勻速在碗中畫圈,語氣也漫不經心:“那徐律結婚了嗎?”
“沒有。”
“巧了,我也沒有。那徐律要不要考慮和我結婚?”
徐彥洹不需要考慮,直接說:“好。”
畢竟,星星可以選擇落在其他地方。
而只有你,可以将我無邊的黑夜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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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還沒講完,下章繼續翻舊帳(但是已經在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