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誰都不欠
籃球賽初賽那天,俞心橋胳膊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太願意上場。
在場邊熱身的時候,俞心橋哀嘆道:“怎麽這麽背,第一場就碰上四班。”
謝飛正在球場對面惡狠狠地盯着他,就差把“你給我等着”寫在臉上了。
梁奕甘當小弟,給沈達也按完肩膀,又來給俞心橋捏腿放松:“別怕,有裁判在呢,他不敢把你怎麽樣。”
不上也得上,他們球隊連個替補都沒有。
“不過你打球會不會影響彈琴?”梁奕捏着捏着忽然想到,“不是說你們彈琴的得好好保養手嗎?”
“不——”俞心橋剛要回答,餘光瞥見徐彥洹出現在周圍,一個“不”字九轉十八彎,嗓門陡然變大,“不能說完全不影響吧,我胳膊現在還有點疼呢。”
這麽說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引起徐彥洹的注意。
畢竟上回成功了,說不定這回還能讨一支雪糕,順便拉進距離。
梁奕當了真,擔憂道:“那怎麽辦啊,我覺得比起當運動員,還是鋼琴家比較适合你。”
俞心橋跟着擺出憂愁臉:“反正咱們班也進不了半決賽,就打一場應該沒事,比賽結束記得請我吃雪糕啊。”
梁奕以為這話說給他聽的,立刻應道:“好嘞!”
話音剛落,王琨喊三班隊員集合。
俞心橋猛灌一大口水,正要往球場去,忽然一陣風擦身而過。
穿着校服短袖的徐彥洹大步上前,不知對王琨說了句什麽,王琨那小而聚光的眼睛噌地一亮,扭身看向俞心橋:“小俞你不用上了,坐那兒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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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做完心理建設的俞心橋懵:“啊?不要我上了,為什麽啊?”
王琨指指身旁的徐彥洹:“徐哥替你上。”
俞心橋:“……!!!”
一場注定重在參與的比賽,頓時有了看頭。
俞心橋和梁奕一塊兒去小賣部搬物資,回來看見球場邊人頭攢動,來了好多人。
明明剛才還門庭寥落,加上參賽運動員場上二十個人都不到。
梁奕生意人本性暴露,算盤打得啪啪響,就地擺攤賣起了零食飲料。
過一會兒,何唐月帶着她的幾個小姐妹來光顧,問他這兒怎麽沒有瓜子棒棒糖。
“有,馬上就有!”梁奕把攤子托付給俞心橋,打算再回一趟小賣部。
俞心橋拽住他:“少拿點,誰看球賽嗑瓜子啊。”
“我們啊。”何唐月說,“我已經把消息放出去了,其他班的姐妹都在路上了。”
“什麽消息?”
“徐彥洹參加籃球賽啊。”
“……”
梁奕蹦蹦跳跳地回去拿零食了,俞心橋幾分郁悶地守着攤子,不出兩分鐘,來觀戰的女孩們在周圍安營紮寨,把俞心橋變成了萬花叢中一點綠。
事實上确實有點綠,尤其是頭頂。
人還沒追到,俞心橋已經把自己看作徐彥洹的預備男友,看待身邊的女孩們就有那麽點情敵的意思,尤其當她們為徐彥洹進球尖叫歡呼的時候。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徐彥洹經常在放學後一個人打球,他在我面前進過的球數都數不過來。
雖然這樣想着,但看到徐彥洹身姿矯健地在場上奔跑,游刃有餘地帶球過人,幹淨利索地三步上籃,打球很菜的俞心橋難免心旌搖動。
而且不知是不是想太多,俞心橋發現徐彥洹尤其愛攔謝飛的球。
兩人個頭一般高,在隊裏都打中鋒,但謝飛體重基數大,動作笨拙一些。身手敏捷的徐彥洹連續幾次把謝飛卡在自己身後,斷了他們的傳球,又在謝飛終于拿到球信心滿滿地一個大躍步跳至籃筐下,正要單手抛球拿分順便耍個帥時,徐彥洹不知從哪裏突然冒出來,跳起來将即将進筐的球輕松蓋掉。
“靠!”謝飛氣得臉紅脖子粗,朝着徐彥洹大步沖過去,“你什麽意思,針對我啊?”
王琨反應很快地擋在兩人中間,沖裁判方向揚下巴:“幹嗎,技不如人就動粗?”
徐彥洹則始終都是那副淡然的态度,看都沒看謝飛一眼,只擡起手背擦了把下巴的汗。
場邊觀戰的人群發出一陣異口同聲的“WOW”。
何唐月贊嘆道:“果然,帥哥連流汗都賞心悅目。”
說着抓一把瓜子,餘光瞥見身旁的俞心橋低垂腦袋,連眼睛都閉着,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家洹洹好帥哦,不看嗎?”
“不了。”俞心橋一臉痛定思痛,“再看心髒受不了。”
可還是想看,根本控制不住。
沒多久,俞心橋就放棄掙紮,脖子伸老長,和衆人一起搖旗吶喊。
于是當徐彥洹投進一個三分球,轉身就看見俞心橋站在一群女生中間,小臉通紅,手做喇叭狀大聲喊:“三班好樣的,洹洹最牛逼!”
徐彥洹:“……”
最終,一場注定要輸的球賽出現絕地反轉,三班險勝四班,成功晉升半決賽。
隊長王琨激動得都快哭了,拽着徐彥洹不松手,非要請他吃飯,感謝他幫他圓夢。徐彥洹不動聲色地把胳膊從王琨手裏抽出來,說:“不用了,我晚上有事。”
喝掉一整瓶水,恢複了些體力,徐彥洹拿着空水瓶轉身,對上一道熱切到無法忽視的眼神。
如果說俞心橋眼中的徐彥洹可以虛拟成冰塊,那麽此刻徐彥洹眼中的俞心橋,就是一只搖尾巴的毛茸小狗。
即便下意識想避開,徐彥洹心裏也知道,小狗本身是無害的。
“那個……”走近了,俞心橋突然扭捏起來,“謝謝你,放學我請你吃雪糕。”
徐彥洹瞥一眼他的手臂,肘關節附近的瘀傷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昨天這個位置還貼着膏藥,按數量算是最後一貼。
“不用謝。”偏開視線,徐彥洹說,“我欠你的。”
說的是俞心橋幫他教訓謝飛的事。
俞心橋卻搖頭:“你不欠我,你誰都不欠。”
徐彥洹一怔。
“當然如果你一定要還的話——”俞心橋揚起紅暈未消的一張臉,“就和我談戀愛吧!”
徐彥洹:“……”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不行。”
“好吧。”俞心橋嘆氣,一副沒辦法的樣子,“那我明天再來問問。”
雖然又被拒絕,但經此一役,俞心橋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
之前被肖開顏問到,如果這麽努力了還沒追到怎麽辦,俞心橋當時的想法是,能怎麽辦?會難過吧,可能還會覺得丢臉,誰敢拿這事嘲笑他,他就跟誰絕交。
可是現在,俞心橋設想如果沒追到,如果沒能和徐彥洹談戀愛,往後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回想起來,一定會非常遺憾。
好像自出生起只吃素的狗狗,第一次品嘗肉骨頭,打開新世界大門的同時,開始盼望明天也有肉吃,以後都有肉吃。
畢竟由奢入儉難,聞過肉香,誰還咽得下米糠?
去他的以退為進,去他的若即若離!
俞心橋暗下決心,誰再退誰就是和謝飛一樣的大傻逼!
籃球賽結束的當天傍晚,徐彥洹收到一份足有十頁之多的英語知識點合集,還有夾在其中的藍色信封。
郵遞員俞心橋笑靥如花:“放學我在校門口等你啊。”走出去兩步又折返回來強調,“正門哦。”
人是等到了,只不過那會兒俞心橋剛撸過傳達室的貓,徐彥洹皺眉躲老遠,勒令俞心橋不準靠近:“別過來,有貓味。”
好嘛,帥哥就是要比普通人挑剔一點。
既然嫌棄貓味,俞心橋就不撸貓了。
第二天,把自己洗得香香的俞心橋倒坐在徐彥洹前座,雙手托腮,對着他桌上的飯盒狂咽口水:“是你媽媽做的嗎?看起來好好吃啊!”
這幾天的午餐确實是白薇準備的。
她在家附近的紡織廠找了份新工作,每天省下來的通勤時間用來做飯。車間主任得知她家裏困難,幫她向領導申請提前發第一個月的工資,因此徐彥洹最近的夥食都跟着變好,一周能有三天見到葷腥。
這天放學到家,徐彥洹快速往嘴裏扒了幾口飯,打算早點趕去夜市上工。剛撂下筷子,母親白薇從随身的布包裏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放在桌上。
“今天路過營業廳,看到在做活動,就弄了臺合約手機,你拿去用。”白薇說,“手機本身不要錢,每個月按套餐充話費就行。”
徐彥洹垂眼去看,是觸屏手機,屏幕很大,經常看到班上的男生拿着這個打游戲。
他本身對這種非生活必需品沒興趣,說:“您用吧,我用不着手機。”
“怎麽用不着啊?”白薇勸道,“有時候你晚歸,我都不知道你在哪裏,有個手機,平時也方便和同學老師聯系。我手裏在用的這個還沒壞呢,不用換。”
想到上回,徐震趁他在外面打工,跑到家裏來要錢,還把白薇打傷了,徐彥洹抿唇片刻,将手機接了過來。
見他收下,白薇終于笑了:“手機卡已經裝好了,我看廠裏的年輕人現在都用那個什麽微信,你也裝一個,先把總是送你蘋果的那位同學加上,請他來家裏玩。”
說到蘋果,徐彥洹擺弄手機的動作一頓,掀眼看向放在桌子另一邊的一顆紅蘋果。
是午休時俞心橋偷偷塞進他的書包,到家才發現。
此時這顆蘋果安靜地待在狹小陰暗的屋子裏,在遍布陳年污漬的舊桌子上,被摔出豁口的瓷碗旁,果皮的紅都顯得格外鮮亮。
“這蘋果不便宜吧?昨天買菜的時候,看到隔壁水果店有按個賣的蘋果,跟這個一樣。”白薇也在看那顆蘋果,嘆道,“真漂亮,看着就很甜。”
又看了一會兒,徐彥洹收回視線,同時壓下了內心深處泛起的一縷喧嚣。
他平靜地“嗯”了一聲,似在肯定母親的話。
這顆蘋果漂亮,昂貴,甜得純粹又具體。
因此好像不該屬于這裏。
一晃又是一周過去,期中考結束,浔城二中的同學們短暫地放飛自我,整棟教學樓充斥着歡聲笑語。
俞心橋的前桌梁奕尤其快樂。得益于考前的突擊補習,他這次的英語成績大幅提升,連帶年紀名次都前進不少名,成功規避了來自父母的男女混合雙打。
無處安放的興奮化作過剩的精力,在連打三個通宵的游戲之後,還沒玩夠的梁奕忍不住向好友們透露:“要不要去廣播室玩?我有那兒的鑰匙!”
午休時間教室裏都是人,混雜着各種食物的味道,在逐漸炎熱的天氣裏很讓人受不了。
大家各展所長,圖書室,活動室,音樂教室,連體育器材室都被占領,走到哪裏都能看到在玩手機或打瞌睡的學生。
因而在前往廣播室的路上,梁奕十分得意:“上個星期學校給幾個辦公室配飲水機,由我爸全權負責,完事還鑰匙的時候把廣播室的落下了,我趁他們沒發現趕緊配了一把,是不是絕頂聰明?”
浔城二中的廣播室只有課間操和放學時使用,午休的空檔能被用做休息室,當然再好不過。
俞心橋跟在大夥兒後面敷衍地誇了幾句,邊誇邊打哈欠,心說要不是洹洹不在教室,我才懶得過來。
鑰匙插進鎖眼,輕輕一擰,門開了。
幾個人魚貫而入,占山頭一樣将能坐的地方迅速瓜分占領。
梁奕坐下就和沈達也王琨他們開打游戲,問俞心橋要不要一起,俞心橋懶洋洋地擺手,在音源控制器旁的桌子上趴下了。
沒睡着,有人在旁邊擺弄控制器,對着麥克風“喂喂喂”。
俞心橋轉動脖子換了個方向趴着,甕聲道:“月月,你剛不是還說困了嗎,不睡覺在這幹嗎呢?”
何唐月繼續研究那幾個按鈕:“我聽說這個麥很靈,用它表白成功率百分百。”
“……對着全校表白?”
“是啊,反正中午老師們都回家吃飯了,聽不到。”
微熱的臉頰貼着胳膊無意識蹭了蹭,俞心橋問:“那,你要向誰表白?”
何唐月說了個俞心橋沒聽過的名字,據說是隔壁班的班長。
王琨出聲調侃:“怎麽不追咱們班班長,是不是瞧不上陳陽的區長爸爸?”
何唐月抓起桌上的筆朝他擲過去:“喜歡認爸爸你自己認去吧!”
等設備調好,表示正在播音中的紅燈亮起,剛還興致高昂的何唐月竟然慫了。
甚至流露出幾分女孩的嬌态,何唐月捂着麥克風說:“還是算了吧,他內向,我怕把他吓着。”
在大家的哄笑聲中,俞心橋站了起來:“那我先來。”
梁奕大驚,顧不上打游戲:“你要表白?別啊橋,如果他不答應怎麽辦?全校都看你笑話。”
王琨起哄:“原來小俞也有喜歡的人了,是誰啊,咱們班英語課代表,還是隔壁班的文藝委員?”
何唐月哈哈大笑:“還以為你光長個頭不長腦子,原來你眼力也沒長進。”
“怎麽還人身攻擊上了?”
“不然你說說,俞心橋為什麽成天往後排跑?”
“因為後排的空氣好?”
“哈哈哈哈哈!”
……
那頭吵鬧着,這頭的俞心橋已然接過何唐月手中的麥克風,欠身湊近。
俞心橋聽見自己的心髒在砰砰地跳。
就算這麥很靈,他也不貪心,他只想前進一小步而已。
窗外微風暫歇,鳥兒撲棱着羽翼落在枝頭,被踢遠的足球停在操場角落。時間仿佛也停止,為終其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勇氣。
某個初夏燥熱的午後,浔城二中的上千名學生,共同見證了俞心橋的發出的盛大邀請。
廣播裏傳來少年幹淨的嗓音:“高二(3)班的徐彥洹同學,我是和你同班的俞心橋。這個周末,你和我一起去聽音樂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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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彥洹:我到底是冰塊還是肉骨頭?
俞心橋:那我到底是蘋果還是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