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動
嘉宜的安全問題已經基本解決,但這件事并沒有真正結束,明面上總要有個說法。
關于皇帝的私事自是不能提的,一切只能另行找個理由,推到其他事情上。
明月郡主自那日被馬蹄所傷之後,就一直湯藥不斷,不過到底是控制住了傷勢,沒再惡化,日後需要好好靜養。
太後心疼至極,千秋節也不想過了,只拉着明月郡主的手:“你得早些好起來,寶兒,你得好起來。”
明月郡主天生體寒,她冰涼的手被太後握在手心,心緒複雜,良久,卻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嗯。”
當得知明月郡主要見自己時,陸晉有些詫異,他解決了手頭上的事情後,進宮去見太後和明月。
明月郡主比上次見到時,氣色稍微好了一些,人卻更加消瘦,頗有弱不勝衣之态。看見陸晉,她扯出一抹笑意:“我跟他說,我要出宮靜養……”
陸晉了然:“他的意思呢?”
明月郡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的意思?他自是不想她離開他的視線。但是她真的太累了。她得試着遠離了。
她皺了皺眉,輕輕按住胸口,試圖減輕疼痛:“你那天說的,等我身體好轉就實施的懲罰,先記着吧。我今天請你來,主要是因為我想起有件東西忘了給你。”
“什麽東西?”陸晉沉聲問。
明月郡主攤開了手,手心裏赫然是一只精致的琉璃耳墜。她輕聲道:“這個東西,你代我還給她吧。”
陸晉一眼認出這是這是嘉宜遺失的那只耳墜。無他,另一只現在還在他荷包裏躺着。但是他站在原地,并沒有上前去接。
“怎麽?怕我淬了毒嗎?”明月郡主自嘲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不會了,既然她什麽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去做無用的壞事?我現在這光景,也不知能活多久……”她停頓了一下,感嘆:“果然做壞事都是會有報應的。”
陸晉沒有說話,伸手接過琉璃耳墜。他打開荷包,直接放了進去。
然而,就在他打開荷包的那一瞬,明月郡主眼尖地看到了露出的一點琉璃耳墜。
她心中一震,那不是……
“陸晉,你荷包裏放的是什麽?”明月郡主聲音有些尖利,似乎看到了什麽不該看到的東西一般,“是耳墜?”
陸晉微覺詫異,卻也沒有瞞她:“對,是耳墜。”
先時嘉宜提供了三條線索,他問她讨要了剩下的那只耳墜,去首飾坊打探,可有人打聽過耳墜。
明月郡主神情微變:“和我給你的是一對的?是,是她給你的?是你拿着它,掉在了長寧侯府的假山旁?”
怪不得他那天說“也可以是旁人拿着她的耳墜落下的……”
陸晉心知不能把嘉宜牽扯進來,明月既認定了是他,那就是他吧。能把嘉宜摘幹淨,肯定更好。
是以,他順着明月郡主的話點了點頭:“是的,她給我的,我一直随身帶着,那天為了躲你們,在假山旁掉了一只,後來一直沒有找到……”
他話一出口,隐約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卻見明月郡主的神色更古怪了。
耳墜是一個姑娘的随身飾物,又怎會輕易地贈與一個男子?
“她怎麽會給你耳墜?”明月郡主狐疑地問。
陸晉尚未回答,就聽她說道:“你們,你們……怪不得,怪不得你覺得我那樣沒錯,怪不得你這段日子極力維護她,怪不得那天你們進宮,她處處看你眼色行事。原來你也……”
果然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事情。
她緩緩搖了搖頭,慢慢閉上眼睛,輕聲道:“陸晉,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們有兄妹的名分……”
這話說的莫名其妙,但陸晉略一思忖,竟然懂了她的意思。他瞬間尴尬無比,耳根隐隐發燙,又隐約有些慌亂不安。她想到哪兒去了?他随口道:“我知道,這事你不用管。”
她是他繼妹,自然有兄妹名分。待她戶籍正式遷入侯府,那她在律法上更是名正言順的妹妹。難道明月以為他對嘉宜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麽?
陸晉輕咳一聲,強調:“她是我妹妹,我知道的。”
自嘲一笑,明月郡主按着胸口,聲音極低:“你敢說你們真沒半點心思?”她止不住咳嗽,咳得眼圈發紅:“算了,我有什麽資格說你,你心裏有數就好。”
陸晉不想再與她多話:“你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回去了。”
在回去的途中,他不自覺回想起明月郡主那番古怪的話,心中略感煩躁。他心裏有數,有數得很。
這幾日,嘉宜在長寧侯府的院子仍在修整中,尚不能住人。他尋思着搬來搬去麻煩,不如等那邊收拾好了,再回去。是以,嘉宜如今還住在梨花巷陸宅。
這麽一來,陸晉去梨花巷的次數便又多了。
今日聽了明月郡主的話,他本該避嫌,但轉念一想,她的琉璃耳墜還在他手上,他該物歸原主才是。反正他們清清白白,又何須計較太多?
于是,陸晉仍回了梨花巷。
今天難得陽光好,韓嘉宜穿着冬天的厚重衣裳,坐在院子裏的陽光下,不知在忙活什麽。
陸晉腳步微頓,輕咳了一聲:“不冷麽?怎麽坐在這兒?”
“啊?”韓嘉宜擡頭,站起身,笑得格外燦爛,“大哥回來了?不冷啊。有手爐呢。大哥冷了吧?手爐給你。”
“不必,你抱着吧。”陸晉掃了一眼她手上的東西,好奇問道,“你在做什麽?”
“這個嗎?”韓嘉宜揚了揚手裏的線,“我想着這段日子,錦衣衛的那些大哥們幫了我不少忙。我想親手做點什麽。”
“親手做?”陸晉挑眉,眼中閃過興味,“打算做什麽?”
“刀穗。”韓嘉宜笑道。
這還是她從靜雲那裏得來的靈感。那天她在錦衣衛指揮衙門跟着高亮學了幾招時,發現高亮他們很愛自己的刀,也喜歡裝飾自己的刀。
陸晉輕嗤一聲,心說,果然是小孩兒心性,這種東西誰喜歡?
“我算了算,有小北的,高明的,高亮的……”韓嘉宜輕聲盤算。
她心想,尤其是小北他們,一直穿女裝,就為了保護她。這恩情可真不小了。偏生他們保護她,是聽命行事,也不要她貴重謝禮。那她只能盡點心意了。
她不擅針黹,不過做刀穗這種事,熟悉了還挺好玩兒的,難度也不算很大。
聽她盤算了一圈,連王赟都提到了,卻獨獨沒有提到他自己,陸晉有些意外:“沒了?”
“沒了啊。”韓嘉宜随口答道。她都算了好幾次了。
陸晉有意無意提醒:“是不是還缺了一個人?”
“缺了一個人?沒啊。”韓嘉宜眨了眨眼,露出恍然的神色來,“哦,我想起來了。大哥是說平安郡王嗎?他那天說要借給我兩個會武功的侍女來着。不過,他也不用刀,用不着給他吧?”
陸晉眸中笑意微斂,胡亂“嗯”了一聲。
韓嘉宜察覺到大哥的異常,一時也猜不出緣由,索性不去深想,繼續說道:“本來應該給大哥也準備的,只是我記得大哥不喜歡這種東西。上次靜雲送的,一直沒見你用過……”
“唔。”陸晉神色緩和了一些,竟是因為這個嗎?不是刻意略過他?
這麽一想,心裏的悶氣稍微少了一些。只是因為擔心對方不喜歡而直接放棄,連試都不試一下,像什麽話?如果她執意要送,那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收下。
韓嘉宜晃了晃手上的線:“那大哥你去忙,我也繼續忙活了?”
陸晉眸光輕閃:“你先放下,我看一看,你那保命三式練得如何了。”他神情如常,頗為語重心長說道:“即便是現在沒有性命危險,也不能把保命的功夫落下。刀穗這種細枝末節,倒是随時都可以做。”
大哥既然這般說了,韓嘉宜自然不能拒絕。她放下手裏的東西,規規矩矩站在院子中央。
青石板地面上的積雪早就化了,不過地面仍有些濕漉漉的。
韓嘉宜有點頭疼,可惜了她這一身衣裳。
陸晉的視線從地面移到她杏色的外衫上。想到“保命三式”在練習時不可避免要與地面接觸,他立時改了主意:“算了,改日回了侯府,你在練功房練習吧,這地面濕着不方便。”
韓嘉宜正思索着怎麽跟大哥開口推掉呢,聞言一雙明眸中立時浮現了笑意,她眉眼彎彎,聲音輕軟:“是是是,大哥說的極是。”
她說這話時,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到他心裏去。
陸晉心頭一跳,若無其事移開了目光:“你忙吧。”言畢,轉身疾走。
韓嘉宜有幾分莫名其妙,大哥剛走,她就“哎呀”一聲,想起一事。她方才做刀穗做的開心,一見了大哥就忘形了,竟然也忘了把自己準備好的東西給他。她花了好一番功夫呢。
她輕輕嘆一口氣,算了,等會兒再給吧。
陸晉用冷水洗了臉,煩躁的心似乎安定了許多。他雙目微阖,耳畔不自覺響起明月郡主的那句“你敢說你們真沒半點心思?”
他對自己說,沒有心思。他只當她是妹妹,所以會盡力護着她。她當他是兄長,所以她給其他人謝禮,獨獨漏了他。因為是自家兄妹,所以不在意。
是明月郡主誤會了。
他這麽想着,心裏舒坦了不少。他甚至打開了荷包,取出那一對琉璃耳墜,細細端詳。
這是她在首飾坊挑了很久買的?她喜歡這樣的首飾?
忽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迅速收起耳墜,沉聲問:“什麽事?”
“大哥,是我。”門外是韓嘉宜的聲音。
陸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打開門,望着門口的少女:“怎麽了?”
“大哥,我想着既然現在沒事了,我是不是可以回侯府了?”韓嘉宜小聲說道,“在這邊一直給大哥添麻煩……”
“沒什麽麻煩不麻煩。”陸晉垂眸,打斷了她的話,“侯府裏你的院子還沒修整好。你現在回去,先住其他地方?過些天還要搬回去,豈不是更麻煩?”
韓嘉宜好看的眉毛微微皺起:“大哥你說的有道理,可是,快過年了啊。”
總不能過年還住梨花巷吧?而且,她也挺想娘的。這幾天雖然見過娘,但是好多話都沒細說。
陸晉怔了一瞬,點頭:“也是。”
韓嘉宜見他應允,心中喜意更盛。說來也奇了,以前她盡量遠離他。近來大約是被他保護了一段時間,她竟然想事事征詢他的意見了,對他信賴無比。
“還有啊,大哥,剛才在院子裏,有個東西,我忘了給你。”韓嘉宜低頭,自袖袋裏取出一枚精致的玉章,眼含期待,遞到陸晉面前,“這是我給你刻的印啊。”
陸晉下意識問:“蘿蔔大印?”
韓嘉宜瞬間紅了臉,連忙否認:“不是不是。我精心準備送給大哥的,怎麽會拿蘿蔔大印來糊弄?是玉啊。”
她小時候跟着爹爹學過一點刻印,不過上手的次數少。這次給大哥镌刻印章,她花了不少功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大哥的神情有些怔忪。
韓嘉宜繼續說道:“我想大哥不喜歡刀穗,那就做其他的。可惜我手笨,會的也不多……”
“不笨。”陸晉神色淡淡,眸中卻漾起了清淺的笑意,“能用蘿蔔刻印,也能用玉刻印,哪裏笨了?”
知道他不喜歡刀穗,會用另外一種獨特的東西來代替,也不算笨到家。
韓嘉宜只當他是取笑自己的舊事,清麗的眸子裏隐隐閃過委屈:“蘿蔔大印好雕,這玉章我可就只給大哥一人刻過。”
以前試着刻的,都是給她自己刻的,爹爹瞧不上她的手藝。
陸晉心念微動,她只給他一人刻過?
盡管知道她心無雜念,可他卻不由地手心發燙。他雙目微斂,心說:陸晉,你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