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如的玩意兒,真的能保護好馬蹄嗎?
萬一出點意外,騎手真的不會被坑死嗎?
畢夏震囧TZ:
在這種情況下,我要如何展現我的騎術?要如何展現我人與馬和諧共舞的絕妙英姿?
——難怪一直覺得不對勁!
——難怪衛青能夠是大司馬大将軍!
畢夏震之前還覺得所謂建章營騎羽林衛也不過如此而已。
大家夥兒在馬上的動作挺馬馬虎虎的,比起後世影視中的回馬槍、甚至畢夏震自己都能做到在馬背上各種騰挪,之前那些兵将的實力實在有限。
唯一一個能讓畢夏震見着懂得藏馬腹什麽的,也只有衛青。
可那樣的動作,老實說,也不算很出彩,不過是矮子裏頭挑高個而已。
只不過現場的騎兵演習再馬馬虎虎,也總有一種後世影視所不能真正具備的殺氣縱橫,畢夏震才不至于真的吐槽。
不過免不了暗暗自得一回:
果然後世發展的不只衣食住行,騎術也能藐視漢代土著嘛!
可那種自得,在看清衛青等人用的是何等簡陋的馬具之後,就徹底翻轉成了欽佩與仰慕。
難怪漢武帝能打得匈奴屁滾尿流,這麽彪悍的人才,在還沒能完全掌握實權的時候,就能在建章宮養下這麽彪悍的人才……
不說衛青,這些騎兵随便拉一個出去,不說千古名将,也起碼是一名悍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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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厲害了!
畢夏震星星眼。
可惜衛青不在眼前,他只好将星星眼給了韓嫣。
——反正在劉徹的記憶中,這位正史認證過“善騎射、知胡兵”的上大夫,雖然沒有實際戰績,卻也是騎術不輸衛青的高手啊!
——秒殺劉徹沒商量的!
——劉野豬偶爾贏個一兩回,還是靠拉着人混鬧、弄得人腰酸背痛後再趁火打劫的……
想到此處,畢夏震的星星眼又轉化為鄙夷,還撇了撇嘴。
然後忽的又是一亮,還很興奮地一擊掌!
瞬息萬變的小模樣看得韓嫣疑惑怔愣:“怎麽了?”
畢夏震嘿嘿笑,露出又得意、又憧憬的傻樣,雙手虛環,望天:
“我,忽然發現了第一根,真正的金手指。”
——如果,連這麽簡陋的騎具,衛青等人都能發揮出那麽強大的實力,還能将匈奴打得節節敗退……
——那麽,若是大漢騎兵有了後世那樣的騎具……
學渣也不是完全沒用啊!
起碼自己親自侍弄過馬匹、親手為愛馬換過馬蹄鐵,馬鞍馬镫更是從來自己安裝檢查的……
這些經歷,可不就都挺有用的嗎?
畢夏震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他一定要證明給系統胖娃看,沒有他幫忙,學渣也能發揮光與熱!
——可事情,真有畢夏震想的那麽簡單嗎?
呵呵,太陽發光都要靠許許多多原子核辛辛苦苦進行熱核反應呢,螢火蟲也要有熒光素經過熒光素酶催化消耗ATP,并與氧氣發生反應,再經歷氧化熒光素從激發态到基态的變化中才能釋放光子呢!
發光發熱哪有那麽容易的?
即使畢夏震現在是皇帝,随随便便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就有數不清的工匠效命,也不行!
首先這嘴皮子該怎麽碰,就是個問題呀!
學渣畢夏的語言表達能力……
要不為什麽說他是學渣呢?
就因為這是個除了陰麗華是漢武帝的真愛、二十九三十還是三十一傻傻數不清楚之外,這形容特別美就只會說“好好好(美麗程度用好的數目表達)……美啊!”
——連感嘆詞都不怎麽懂得随語境變化的家夥!
高橋馬鞍、馬镫馬蹄鐵什麽的,好像不是太複雜的東西,可具體諸如各種連接細節,學渣畢夏能說得清楚?
呵呵,就算他說得清楚,二十一世紀生産力弄出來的東西,漢代也能弄得出來麽?能弄得出來能保證量産麽?
太天真了,親~
想想看,從開裆褲到閉裆褲,多麽簡單的跨越,可畢夏震敢穿麽?
這漢代那銷魂無比的腰帶啊,各種系結看着很美型很古典,可急起來單是解腰帶的時間,就能讓你拉一褲子!
沒有拉鏈簡易扣的生活就是這麽悲劇,攤手。
有些東西真的不畫圖不成活,學渣畢夏空長了一張模樣還挺不錯的嘴巴,偏就是說不清楚呀!
于是畫圖就成了必須。
可到底要怎麽畫呢?
即使學渣畢夏還有一筆學渣們也可能配備的塗鴉技能,可是殘酷的現實告訴他:
想展現技能,先給我弄出紙筆來!
是的,你沒看錯,悲劇的漢武帝時期,尼瑪的這紙筆全沒有,記錄全靠竹簡刻刀的啊!
學渣畢夏難得有一手不算太學渣的字啊,幼年時被祖母大人以(給多動兒)磨性子+(替老人家)解寂寞為由,拘着練了好些年,直到離家住校都堅持每日練習一小時的瘦金體啊……
尼瑪沒了紙筆還能有個屁用!
畢夏震很憂郁。
哪怕最終折騰出炭條去畫素帛,勉強搞掂了幾張圖紙,還非常具有動物保護主義精神的,提議讓工匠們先做出幾個假馬蹄折騰,還順便讓養馬出身的衛青有了用武之地(這位雕出來的馬蹄簡直和真的一樣,還非常星星眼地崇拜了一回這麽懂得愛護戰馬的畢夏好幾天)……
畢夏震還是很憂郁。
他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認識到,何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畢夏震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大漢讀書人那麽少,連羽林衛那麽高大上的隊伍,都不是每個人都識字了。
随随便便幾千字就要一車竹簡,雖然如今的山林不是個個有主,山上伐點兒竹子木頭的或許不難,可竹子木頭是伐下來就能直接用的嗎?知不知道一根竹子變成适用的竹簡要多少工序?而往竹子上刻出清晰的字又要費多少功夫?這樣弄出來的書簡能不貴?
竹簡不好弄,刻字不好學,書簡都這麽貴,當然不是誰都讀得起書、識得了字的。
如衛子夫,雖然是公主府上讴者,但因為最初并非作為準備推薦給劉徹的奇貨可居,她原本也不識字。
衛青,雖然生父家有那麽點兒小家底,可也不到讓一個男主人與外頭女奴生的孩子,也能識字的地步。
他是劉徹興致起時給啓的蒙,又韓嫣看好他的潛力,親自教了幾日,後雖不再時時過問,卻也沒拒絕他前來請教。
衛青得封侍中時,所識文字不過百,能書寫者不過五十數。
也難怪會被太史公歸入佞幸傳,不是司馬遷和衛青有仇,他最初晉身,确實是以椒房外戚之故。
劉徹最初會從館陶大長公主手下及時将衛青救出來,又将衛子夫兄弟盡皆封官,可不是因為他看出衛青的潛力。
三年前的衛青,不過是個會養馬、騎術也還不錯的小子而已。
他連弓箭都沒怎麽摸過,哪兒能看出什麽潛力?
劉徹純粹是因為看重衛子夫肚子裏的“第一個孩子”,順便想殺殺館陶母女的銳氣罷了。
後來發現這小子居然是個真人才,那完全是意外之喜。
——以上,請稱之為瞎野豬撞上人參娃娃的發家史。
當從劉徹的記憶中理清這一系列往事後,畢夏震簡直不要更嫉妒。
衛青啊,霍去病啊,居然真是劉野豬蠻性發作之下亂拱亂撞白撿到的。
而自個兒,那麽辛辛苦苦思索,辛辛苦苦練習,居然連紙筆都找不到!
其他的,諸如什麽石頭能煉出玻璃、什麽玻璃加水銀能制造溫度計、什麽溫度計能實現人工孵蛋的大計,還有什麽豆漿豆腐豆油,什麽生态養殖,什麽沼氣燃料,又什麽石灰粘土出水泥、什麽百煉鋼出寶劍武器之類的,凡男人穿越必不可少的發展民生+軍備大業,莫非也要擱置不成?
必須不能啊!
哪怕學渣畢夏根本記不清具體哪幾種石頭能煉出玻璃來,也左不離就是石頭砂子的,手下又有工匠忙活,怎麽能不一試?
握爪,燃燒!
我沒有準确配方,可我有大把人差遣着玩!
于是,就有那麽一群工匠,吭吭哧哧地開始燒石頭玩!
而第一皇家搜集隊也應運而生了!
☆、忽悠阿嬌第一步
因為學渣畢夏記不清燒制玻璃用的到底是什麽石頭,就只能很裝逼地表示:
只要用北至匈奴領地、南到百越之地,諸王侯國更是必不可少的,各地特色石頭砂子三三組合煉制,肯定能煉制出憑誰也想象不出得神奇之物神馬的……
系統胖娃雖然各種呵呵,卻到底沒真冒到外人跟前拆穿他。
至于別人嘛……
狗腿子,不,體察聖意者,私底下組織的石頭搜索隊不要更積極呀!
至于憂國憂民的好大人們,連窦嬰私底下都在憂愁“皇帝果然還沒放棄打匈奴”和感嘆“皇帝監視諸王侯國的借口可真新鮮”了,
劉徹真腦殘粉的韓嫣同學更是相信真陛下此舉必有深意,明面上派出石頭砂子收集隊、暗地裏培養出漢武情報系統雛形了,
還有哪個能想到這皇家第一搜集隊的由來,只是畢夏震想折騰又學渣呢?
不過畢夏震雖學渣,大漢的工匠們卻真個都是好樣的!
在還沒能燒出符合畢夏震印象中的玻璃的時候,就先燒出光滑白皙如玉的白瓷,後更燒出傳說中娲皇陛下補天所用之“五彩石”(其實就是顏色駁雜的琉璃)什麽的,
使得上到王侯百官、下到百姓平民,都因此認為這位真陛下果然是天意所歸,見識過他“更多奇跡”的韓嫣更是覺得他各種高深莫測……
┑( ̄Д  ̄)┍都說傻人有傻福,大概學渣也是傻人的一種吧!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大概是這個福氣實在有點大,所以來得也就有點慢。
畢夏震最先折騰出來的,其實是豆漿。
連他更熟悉的毛筆和墨汁都要排到後頭,因為豆漿只要将黃豆加水磨成汁,再适當加水稀釋一下,煮沸就行,加糖加蜜原味鹹香各種随意嘛!
——不是畢夏震對豆漿有多少真愛,也不是因為畢夏震記得那是淮南王因孝感動天而得的“瓊脂玉液”、為了打壓這位日後必要造反的家夥而故意搶先,純粹只是因為:太簡單。
——加水磨碎再煮沸,果斷是學渣都能記住的過程呀!
——更別提幾個侄兒侄女們出生前,畢夏家的好男人好父親,都是親手給老婆磨的豆漿芝麻糊,畢夏震看都看懂了好咩!
就連豆腐,畢夏震都不止一次親眼看哥哥們弄過。
只不過現在……
那啥,石膏該去哪兒找呢?鹵水根本不知道是啥水哩……
十分不負責任地龍爪一揮,“往豆漿裏頭加入各種石頭粉末試試吧,總有一種能讓它凝結起來的!”
然後居然真的連阿嬌館陶都支持畢夏震折騰!
敢說皇帝浪費物力的統統打死打殘,又或最起碼,噴他一臉口水!
因為太皇太後能吃的東西越發少了,什麽雞湯羊湯的,暈睡中都下意識吐出來呀!
——吃得太膩味了嘛!
——然後居然出現了這麽宜甜宜鹹宜清淡的好東西……
館陶很彪悍地用奴婢試驗過,磨成水漿的硬豆不會脹肚更不會脹死人,玉液瓊漿這個在高官貴族中被喊出來的名字聽着就很神奇,巫祝醫者也都說是很養人的東西,母親大人偶爾神智清醒些,都贊皇帝孝順有心,這吃食喝着甚好,暈睡中至少也不會嫌棄到吐呀!
沒看到因為吃得好了點,太皇太後又捱過醫官們說的一個期限了嗎?
雖然早知道母親大人已經老邁不堪、将近油盡燈枯,可她于館陶而言,既是親娘,又是最大的後臺,但凡能讓她多活一日的,都必須支持;能讓她多活的那一日還能活得舒服些的,更是必須點贊!
于是畢夏震的折騰更順利了,
于是當他說能用硬豆炸出油的時候,阿嬌雖吃驚得嘴巴都忘了合起來,也堅決支持:
“徹兒既然這麽說,那你們就努力做!”
她相信劉徹說的,一定能做得出來;
做不出來的,純粹是匠人沒找對法子!
韓嫣不必說,他正看着畢夏震沾了黑水在素帛上寫出來的字,看得眼睛都瞪圓乎了呢!
這位可是正史認證過與劉徹“學書”相愛的,一手字自然也是好得很,可那刻出來的小篆,和用毛筆揮灑出來的瘦金體,要怎麽比?
字形不說,單是這書寫的速度……
(﹃)點贊!
館陶更是在畢夏震讓廚下折騰出諸如芝麻糊杏仁茶雞蛋羹等等一系列能喂入太皇太後口中的吃食之後,毅然決然獻出自己一半私房(雖然只是“號稱”的一半,但敢說一半,總不會太寒酸)去支持他的各種折騰。
例如異想天開想要拿破布爛麻制作一種據說不輸于素帛的“紙”,
例如想要組成隊伍特特去南方尋些個不知道從哪兒聽說的東西,館陶單聽說有一種果子(橄榄)炸出來的油給老人家吃了尤其好、外用也除皺美白時就眼睛發亮……
總之就是支持支持支持!
又能為母親盡孝,又能和皇帝打好關系,館陶當然知道怎麽正确選擇。
在她的帶動下,好些個郡主翁主公主們,甚至王太後,和陳家窦家王家田家各家女眷,都紛紛支持皇帝的“孝心”!
連窦嬰都閉嘴沒說皇帝瞎折騰啦!
韓嫣和阿嬌更是畢夏震的腦殘粉!
嗯,韓嫣至少還知道這位真陛下不是他家阿彘,稍微有所保留,陳阿嬌卻完全傻乎乎,對劉徹的親近再加上對畢夏震奇跡的嘆服,幾乎讓陳女士達到了畢夏震說啥就是啥的地步!
連畢夏震勸她不要和衛子夫過不去,讓她不用擔心,因為衛子夫肚子裏的還是個公主……
陳阿嬌都信了呀!
還為此真的善待了衛子夫好幾十天!
吓得衛子夫差點趕着“八不活”的時候早産有木有!
可衛子夫居然真的生了個女兒,陳阿嬌也越發覺得她家徹兒越發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啦。
這一天,畢夏震仔細對比了一下試用過初步完成版馬具的衛青、特特跑來和他說硬豆真的能弄出油來的韓嫣,和近來阿嬌看他的眼神……
果斷認為當下就是和陳女士攤牌的好時機!
幾乎不加考慮,就讓人去未央宮請阿嬌來說話,自己則懶洋洋靠在榻上,不坐不躺的慵懶,聽韓嫣說話。
什麽“原來豆油不是炸出來,而是榨出來的(壓榨的榨!)”啦,
什麽“一斤硬豆居然就能榨出一兩多二兩的豆油,榨完那豆渣無論是做豆漿還是喂馬都挺好的,哪怕豆漿的模樣味道肯定沒有沒榨過豆油的好,但以往不到萬不得已根本沒人吃(因為真的有脹肚給脹死了的)的硬豆,如今能得這麽多用處,也是物盡其用”……
巴拉巴拉的,
一邊欣賞韓嫣美人雙頰酡紅眼睛發亮的美景,一邊得意揚下巴,畢夏震十分志得意滿。
可惜世間從來滿最招損虧,樂極易生悲。
陳女士到來的時候,就看到韓嫣羞紅了臉頰不知道在說什麽、“徹兒”又含笑側首聽着,心裏十二分不自在,正打算着聽這要和韓嫣打情罵俏、也不知道稍微避着自己點兒的小混蛋放完什麽屁,就趕緊回去照看外祖母的時候,便迎接到一個晴天霹靂!
完全沒考慮到韓嫣和陳阿嬌的微妙關系、只想着拉好朋友壯膽的畢夏震,居然就這麽當着韓嫣的面,對陳阿嬌說:
“阿嬌姐姐,我們和離吧!”
☆、心思
和離?
和離!!
陳女士頓時怒火沖冠了好麽!
這些日子因為畢夏震各種奇跡、又有韓嫣勸說在先,仿佛酣睡過去了的河東獅,瞬間再現英姿!
若非阿嬌還記着畢夏震這些日子弄出各色稀奇羹湯孝順外祖母、又對她仿佛親昵如幼年時的好,就要立刻伸抓亮牙賞他一脖子血槽有木有!
可饒是強忍住了,阿嬌的面色也很不好:
“劉徹!
劉老十!!
你什麽意思?
我知道你不喜歡女人幹預國事,可我主動過問過你一絲一毫政事嗎?
便偶有幹涉,不都是你想要我幫你在外祖母跟前圓場子,特特和我說的嗎?縱私底下說的時候我未必贊同你,可再怎麽樣,到了祖母跟前,我頂多不幫你,什麽時候反對過你?又什麽時候在外人面前給你拖過後腿?
你如今不耐煩金屋盟約,我也知道我性子不讨喜,但如今我連衛子夫那樣的賤人都忍了,任她生了一個生兩個,你還待何如?”
她是真的怒極,對着皇帝都直呼其名了。
畢夏震苦笑。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近來靠“奇跡”在阿嬌姐姐心中刷出的高度。
可話都說出來,也不能吞回去。
他不可能和“表姐”亂倫,更不可能沾染“人妻”。
所以他只能故意語焉不詳的繼續:
“阿嬌姐姐怎麽會認為我是信口開河?難道與皇後和離的皇帝,說着就好聽了?實在是不得已啊!”
他握着阿嬌的手,語言懇切,眼神真摯:
“我雖然不好,給不了你真用金屋儲之的尊榮,可我難道真是個丁點兒好都不顧的?真能狠得下心萬事不管不顧了,又何必在這當口上與你說這些?若只管拖着,不拘是等着日後廢後、又或者将你熬死在這深宮裏頭……
祖母總有老邁的一天,到那一日,誰又能耐我何?”
阿嬌聽到“廢後”二字就忍不住一哆嗦,面上卻越發橫眉豎目的兇惡,但畢夏震哪兒看不出她的不安?
拍拍阿嬌的手背,越發放緩了語速,溫柔安慰:
“可我這不是不舍得嗎?”
阿嬌怒:“你的不舍得,就是和離?那還不一樣是廢後?我、我……”
她這幾年也慢慢急了,一開始還好說,這眼看着衛子夫都生了倆,她還始終未開懷,該是誰的毛病已是昭然若揭。
偏生換了那許多醫官,個個都說她身體沒問題,只推脫緣分未到……
她這都二十好幾了,在這個平均壽命低到後世人難以想象的時代,縱然貴族婦女的壽命不與賤民平均,這年歲生産,也都是高齡産婦了。
還緣分未到!
等緣分到的時候,她可還能生得出來?
早年劉徹順着她,太皇太後又還健康的時候,阿嬌還沒覺得是多大事。
可之前劉徹三番五次因為衛子夫之流給她沒臉,太皇太後又不好,館陶也勸着,阿嬌恍然摸着眼角似乎起了淺淺的紋路……
如何還能不着急?
她不過嘴上不肯說,其實已經越來越頻繁夢見先帝薄皇後(因無子廢後)了呢!
如今“劉徹”還當着韓嫣的面,戳她心窩子!
一個生不了孩子的女人,還能有哪兒比男人強?
【這話不代表莫和畢夏的觀念,僅僅從阿嬌的立場炸毛】
簡直不能忍!
河東獅亮爪子了!
畢夏震大驚!
大驚之下的學渣畢夏,再一次開啓忽悠模式。
還真別說,有之前那些“奇跡”加持,學渣畢夏全力忽悠的時候,真挺有神棍架勢的。
陳阿嬌委實不願意相信他說的“實在是天意如此(史書為證),你我是生不出孩子的”,可想想才剛聽說的新聞,硬豆都真能給炸(誤)出油來,這徹兒自從無故暈睡過那三日之後越發神神叨叨的……
又不敢十分不信。
韓嫣更是想到“天打雷劈”那一日,明明那麽大動靜,門窗也是大開,偏生侍衛無一人察覺不對,後來這位真陛下說要去上林苑,那一頭焦黑曲卷的頭發、那只給他輕輕一碰就碎裂的衣裳,也立刻恢複如初……
明明那黑灰還留在他的指尖!
于是也真信了,阿彘和阿嬌姐姐是命中注定生不了孩子的。
少不得,一時又是為阿嬌慶幸,又是為阿彘可惜——
無論是和皇後和離,還是沒有嫡子,對皇帝來說,可都不是什麽好聽事兒啊!
雖然大漢是個皇後都能由再嫁婦人當、甚至皇帝舅舅能娶外甥女做皇後的朝代,有些事情,也不是那麽随意的。
韓嫣已經完全信了,他開始很認真地在為阿彘發愁。
阿嬌卻還緊緊握住畢夏震的手,仿佛那樣就能撈起一絲希望:
“你,你那麽有法子,怎麽就不能……”
畢夏震憐憫地看着她,近親生子引發基因疾病的可能性太大,他只是個學渣,玩不轉基因優選局部修複那一套啊!
何況這漢代有啥沒啥,便是基因學大家來了這裏,也未必玩得轉。
除非自帶一個實驗室。
他這樣的眼神,比誠摯勸說時更有殺傷力。
陳阿嬌慢慢松開了手,她素來張揚豔麗的眉眼間,帶出幾分絕望和凄涼。
漢代幾乎是中國史上對女性評價最為公正的一個封建皇朝,雖然沒出現什麽女皇。
可唐代有了,武則天臨朝稱帝、親享明堂、廢唐改周,卻又能如何?
正統史書之上,她依然只是則天皇後,還被說是“奪攘神器,穢亵皇居”。
而漢高後,高後一生雖也行廢立事、也封諸呂王,卻不曾稱帝,但荀悅寫《前漢紀》時,卻将她與諸位帝皇并列,置于孝惠帝與孝文帝之間,并贊曰“政不出房闼而天下宴然”,雖也有直言其“福祚諸呂大過”,可将其列入帝皇本紀之中,如何不比唐人及唐後之人,對武則天的評價更客觀公正?
但再怎麽尊重女性的皇朝,生不了孩子的女人,終歸是遺憾,甚至在二十一世紀,也有人将之視作一種殘缺。
高後什麽都好,可就因她只有一個溫厚有餘卻體弱早死、連個孫子都沒能給她留下的兒子,而終歸沒能将血脈在漢室中綿延,到底遺憾;
武則天卻是兒孫綿延,所以便是一摘使瓜好、二摘使瓜稀,最終卻還是能将天下傳給自己的血脈。
當然,阿嬌不可能知道武則天,可這不妨礙她知道高後,知道先帝薄皇後。
她絕不願意成為那樣悲慘凄涼的女人。
☆、尊榮
阿嬌或許驕橫任性,但她仍是個生而翁主、後尊皇後的貴女。
她身上流着薄姬和窦漪房的血。
高後的血脈雖然沒有在她們這一脈延續,
但薄姬能在高祖後宮安然活到為代王太後、更從代王太後而後為皇太後,
窦漪房能以宮女之身熬到文帝(代王)姬妾、又憑文帝寵愛K.O.掉文帝原為代王時的嫡妻原配、并四個嫡子,又在色衰眼盲之後,依然保住了皇後尊榮——
雖然和文帝死得快也脫離不了關系,可不管怎麽說,窦漪房保住了親生大兒子能以嫡子身份繼位的名正言順,自己更是一路尊榮到如今……
這固然有薄、窦二人自身聰慧與運氣,可誰敢說不是在高後身邊善于學習進修之故?
高後一生功過皆有之,但誰也不能否認,她确實是大漢最偉大的女人,沒有之一。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說,劉邦若沒有這位糟糠妻,也未必能有那命坐穩龍庭。
而有些傳承,雖然未必在血脈中延續(如高後親子孝惠帝,和親外孫女張嫣);
但總有些傳承,她已經刻在血脈裏,平時不顯,關鍵時刻方才顯現。
譬如陳阿嬌。
她在被畢夏震忽悠到真的相信自己命該無子之後,那眼中的絕望之色,連罪魁畢夏都不忍直視。
只差那麽一點點,真的只差那麽一點點,畢夏震就要如對韓嫣說出“我不是劉徹,其實我是驢你的”那般,迅速反口。
不過及時想起一時不忍反口、也只會更耽誤阿嬌、全無好處,方才忍住罷了。
大腿外側都給他自己擰青了一片。
但就在這樣連畢夏震都被感染了的絕望之下,陳阿嬌居然能在緩緩深呼吸幾下之後,越發挺直了背脊。
她的目光依舊深沉,可之前閃動的水光已經消散。
她将手從畢夏震掌心抽出,自然垂放在身前,被畢夏震暗中腹诽為“獅爪子”的指尖其實很漂亮,微微露出來一點在廣袖之外,更顯得指若蔥削。
現在這幾管蔥,也很穩定。
無風不動,有風也吹不動的淡定。
畢夏震認識阿嬌也不少時候了,卻是第一次發現真正屬于大漢皇後、嬌翁主的氣度。
阿嬌卻也露出仿佛第一次認識“劉徹”的眼神,有終于沖刷盡自幼親密無間培養起來的親情與愛,而後方才顯現的清明;又有如母如姐親眼見證一個孩童真正長大之後,獨有的欣慰之色;更有許許多多,不只學渣畢夏沒看懂,連韓嫣都沒完全鬧明白的情緒。
她的眼神很複雜,她的話語卻很直接:
“縱然我不能生又如何?你莫非忘了,我陳阿嬌,并不是憑着肚子才成為皇後的!”
她高傲地揚了揚下巴:
“我可不是舅母(指先帝薄皇後),我仰仗的從來不是娘家!也不需要靠肚子去争氣!”
先帝薄皇後一路從太子妃走到皇後之尊,還能因為太皇太後薄姬逝世、薄昭又因侄子(先帝)狠心到讓百官披麻去他門前大哭而不得不死,便一路黯淡,真讓自己落得個因無子廢後的下場……
她陳阿嬌可不是!
她是外祖母嫡嫡親的外孫女,是大舅舅再狠心、再能幹,都只能寵着哄着的嬌翁主!
徹兒想因她無子便廢後?
沒門!
韓嫣一直靜靜跪坐在一旁,除了信了畢夏震那個命定無子的忽悠時,為他家阿彘可惜一回,方才眼神有所波動之外,一直很安靜。
可此時,看着這樣傲慢得要命,卻也因此迸發出絕色光彩的皇後,他也不禁動容,輕嘆出聲。
阿嬌姐姐确實是個天生該驕傲着、傲慢着的女人,可惜不該入後宮,尤其不該入劉徹的後宮。
韓嫣了解阿彘,也自信了解每一個劉徹。
只要是劉徹,不管是不是阿彘,都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後宮存在這麽一個有倚仗、能那麽理所當然傲慢着的女人。
即使這個女人是陳阿嬌,也不行!
韓嫣很矛盾。
為了他家阿彘,他自然支持用最合适的方法處置陳阿嬌,而不僅僅是和離;
可因着幼年時那些光陰,他又有那麽一點點不忍心,這樣傲慢的阿嬌姐姐,被和離已經夠委屈,若是被……
這點矛盾不足以讓韓嫣阻止劉徹的決定(不管是哪個劉徹),但他确确實實、真心誠意地,為阿嬌可惜着。
或許有點虛僞,一邊自诩真心可惜,一邊又沒有任何行動、甚至甘願助纣為虐,可那不過是因為,對于韓嫣來說,他太清楚自己最重要的是什麽,也太決絕的,為了最重要的那一個,無一人事物是不可犧牲。
連自己的性命都能随時奉獻,只要必要。
自然也就不會因為對青梅的一點憐惜,有甚動搖。
僅此而已。
他是韓嫣,阿彘的阿嫣。
正史上,韓嫣确實為了劉徹放棄許許多,從名聲,到子嗣。
但好在這裏的韓嫣,自以為面對的是另一個劉徹,其實只是個兩千多年後的學渣。
好像已經不太純良,卻也還沒真正get到帝皇必備狠心絕情絕學的學渣畢夏,自然做不出漢武帝那般選擇。
事實上,看着這樣因為傲慢越發美麗無雙、風華絕代的陳女士,學渣畢夏不得不又在自己大腿上掐青兩塊,并且努力回憶剛在此間睜開眼時,就被撓了一脖子的震撼場面,同時一再提醒:
“那是這皮囊的親表姐,嫡嫡親的!”
才勉強忍住沒流口水。
畢夏震很欣賞這樣的陳女士。
欣賞之下,畢夏震也越發地有耐心:
“阿嬌姐姐誤會了,我不是因為你無子便要廢後,只是不忍心耽誤你,方才想要和離。”
阿嬌冷笑:“和離就不是廢後?你以為和離的廢後就能得多少尊榮?”
廢後便是廢後!
如大舅母之前,雖然無寵無子,薄家也因為薄昭被逼自殺而凋零,再做不得她的倚仗,後宮那些個妖精,憑着兒女皇寵傍身,也一個個作興了起來……
可只要大舅母還是皇後,那些妖精再作興,也不能不給她最起碼的尊敬。
妻者齊也,那些人可以不在乎一個無寵無子的皇後,卻不能不在乎皇後身上,還系着皇帝的面子。
但等到大舅舅終于下定了決心,大舅母被廢除、被遷入北宮……
因着薄皇後無子,她對阿嬌這個得兩宮寵愛的外甥女兼侄女兒的,倒是真愛重。
況且薄姬在時,對窦氏母女也多少有些照顧,館陶也記着那點兒好——
雖不足以讓她和先帝作對,保住薄家,但只是照顧一個無寵無子的皇後,讓她不至于過得太難堪,卻也不難。
所以在薄皇後被廢之後,館陶母女,還很是照看了她三四年。
可也就是那麽三四年。
一個廢後,即便有館陶母女照看,又能活得如何?
區區三四年,無寵無子幾十年、看着娘家凋敝也依然好好活着的薄皇後,就那麽去了。
廢後終歸只是廢後。
阿嬌很清楚,哪怕她倚仗的從來不是娘家,但若有一天成了廢後,她所倚仗的,也未必能給她多少優容。
廢後阿嬌,不見得能比廢後薄氏活得好、活得久。
至少阿嬌的心态,絕對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