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确實是“小麻煩”。
——可問題是,那是小麻煩嗎?
——當然不是!
——對劉徹來說,韓嫣是唯一一個,能看穿這具皮囊之下差異的人;
對于畢夏震來說,韓嫣是,嗯,用了這個皮囊就不得不承擔的責任之一,一個還挺不錯的合作者,甚至是,雖然不能完全坦誠信任、卻還是“自己人”。
——王太後想毒殺韓嫣,怎麽可能是小事?
韓嫣看着那樣理所當然陳述“韓嫣重要性”的“劉徹”,心中暗暗一嘆。
他總算沒将真心錯付,只是這一個實在是……
可這一個再可憐,韓嫣也只有一個阿彘。
韓嫣暗自為另一個自己可惜一回,卻沒有心軟,繼續理智分析:
“長秋殿的事情發生也就發生了,只是後續……”
王太後說韓嫣“出入永巷無忌”的話雖然不好聽,也容易給漢室諸王借口以動亂,但卻不算說錯。
韓嫣自幼為劉徹伴讀,得劉徹愛重,又有阿嬌也願看顧他,未央長樂二宮從來出入無忌。
及至他大了,劉徹又當了皇帝,阿嬌也是皇後,窦太後也習慣他時不時陪她說話……
韓嫣在建章宮上林苑一帶的掌控力甚至比劉徹更周詳,對長樂未央的約束,也很妥當。
劉徹這些年對他的寵愛,可不僅僅是為他招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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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這些年金丸嬉戲、副車肆意的跋扈,也不僅僅是為了招妒。
固然有李當戶那樣以毆打韓嫣晉身的——
可像李當戶那樣遺傳了親爹沒眼色沒分寸之天賦傳承的有幾個?
能得罪了韓嫣,卻恰因父輩得用、劉徹忍耐,而沒遭罪,反得“賞識”的,又能有幾個?
韓嫣這些年肆無忌憚地彰顯皇寵,受到的側目固然有之,可好處更多。
例如,兩宮之中,哪怕是太皇太後的谕令,韓嫣縱沒本事使之不出宮門,最少,也能第一時間得知。
這點掌控力平時不顯,用來控制某些宮中言語的外傳,嗯,不說徹底杜絕,但隔絕一段時間,總是可以的。
韓嫣看着畢夏震:
“諸王虎視眈眈,如淮南王等,雖在封地,卻時刻窺視帝京。
陛下便是做得千好萬好,他們尚且要生事。
若日後傳出一丁半點流言,便是太後不認,也難免三人成虎;
倘或萬一,太後認了,那更是……”
七王之亂是平息了,可漢室還有多少個七王?又能有多少個條侯(指為文帝平息七王之亂的周亞夫)?
韓嫣相信無論哪個劉徹,都一定能是比先帝更出色的帝皇,可閱歷仍是硬傷。
韓嫣也相信,他對阿彘的忠誠、阿彘對他的信任,是遠甚于先帝與條侯,但眼前的不是他的阿彘,韓嫣沒把握他對他有幾分保留。
且……
縱然是他的阿彘,韓嫣也确實自幼勤習騎射、熟知胡兵,也不認為自己會是趙括,可趙括領長平一役之前,又哪裏知道自己深淺?
韓嫣不怕自己落得趙括又或者晁錯的下場,卻怕拖累阿彘江山。
或許是越在乎,越惶恐吧。
在有足夠的優勢、足夠的把握之前,韓嫣不敢再惹出一次七王之亂。
韓嫣很謹慎。
畢夏震卻很淡定。
雖然畢夏震只有比韓嫣更怕死的(韓嫣能為劉徹甘心赴死,在這個大漢,畢夏震可還沒有能讓他死亦無悔的存在),可畢夏震比韓嫣知道得多。
再學渣,也多了兩千多年的見識。
畢夏震肯定,一切反王都是紙老虎。
而且他大概記得,劉徹皇權穩固的一個重要因素,是兵權;讓劉徹握牢兵權的,是衛青。
……好像在幾年後,有一場迎擊匈奴的戰役,漢武帝用了衛青,而衛青也果然沒讓他失望?
……可那個幾年,到底是幾年來着?
畢夏震淡定着、淡定着,又茫然地眨了眨眼。
——所以說,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歷史學渣的悲劇就在這裏。
更悲劇的是,畢夏震不計前嫌、不恥下問,解開了系統胖娃的禁言令咨詢,媽蛋在禁言時也三番兩次出來刷存在感的死孩子,居然繼續木着臉、機械音:
“你不是不樂意聽我說話咩?現在還來問我做神馬?小爺我現在,不.樂.意.說.話.了!”
畢夏震:“……”
#面癱臉機械音卻說着“咩”啦“神馬”啦之類的萌音,你好意思?#
#小爺,你到底是誰家的小爺啊?搶小爺我的自稱,死孩子你到底節操何在?#
#不樂意說話那你之前那二十八、九,不,三十二、三……咳咳,總之至少三十個字的話,都是放屁放出來的音兒呢?#
畢夏震默默忍下吐槽,順便默默忽視自己悲劇的計數能力。
耐着性子哄“小爺”:“你不是說要‘朕’為‘将軍解戰袍’嗎?你不給我些衛大将軍的成功資料,我哪兒知道怎麽幫他解戰袍啊?”
衛青現在可連将軍還不是呢!
要為将軍解戰袍,好歹先要給将軍披上戰袍吧?
畢夏震這話大概真掐住系統胖娃的脈門,面癱臉娃娃雖然面癱臉依舊,藕節似的腿卻不自覺動了兩下,胖嘟嘟嫩生生的大腳趾,在另一只腳背上蹭了蹭。
很生動,也很不“系統”的動作。
不過哪家系統會記仇、愛賣萌?
畢夏震的三觀早給系統胖娃重置過一回,因此倒也不大驚小怪,繼續誘哄:
“這要讓牛幹活,還要先讓牛吃草呢,你總不會什麽也不幫忙,就只限制我這不能說、那必須做,還時不時警告懲罰抹殺的吧?
好歹我該比牛高級點不是?怎麽說都擔着兩條命呢!
你不會想着等我被抹殺、給我當陪葬吧?”
十分光棍一攤手:
“我可是個連戰争策略游戲都玩不轉的啊!若是你不幫忙……
現實倒是不可能各種死,因為我只能死一次,你大概也只能為宿主陪葬一回吧?”
☆、羽林衛與沒追求
最後一句,畢夏震玩了一把冷幽默,還非常不要臉的,帶了幾分威逼利誘。
可“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麽無恥卻又暗含哲理的話,能廣為流傳,總有他的一番道理。
畢夏震好言好語勸哄時,胖娃娃的臉板得忒嚴正,架子端得也忒大了;
可畢夏震一撕掉面皮、吃掉節操,胖娃娃立刻端不住了。
胖嘟嘟的大腳趾又在腳背上蹭了兩下,到底期期艾艾開口:
“那,那你到底想怎樣?
先說好,那些兌換品,我是不可能白給你的。
最,最多,嗯,給你一顆解毒丸、兩顆強身丹?”
這一回面癱臉的成了畢夏震。
雖然在腦海裏頭還要面癱臉挺考驗人的,可努力清除思緒、不叫胖娃娃探知的結果,居然這麽好玩……
畢夏震看着一時局促、一時堅定,一時又撐不住,到底在自己的“威逼”下讓步的胖娃娃,心裏好生得意。
#讓你不幫忙,讓你裝高傲,這回吓到了吧?#
畢夏震的節操似乎被野豬慢慢吃光了。
曾經願意在孤兒院中給小小崽子們當馬騎的好青年,就這麽成了個欺負光屁股娃娃還挺得意的渣渣。
可“人渣自有天收”、“得意者最易失意”之類的俗話,也不是随便喊出來的。
畢夏震過于得意的結果,就是腦子裏頭的思緒又洩露了出去,本來給逗得眼睛都水汪汪了的胖娃娃瞬間變臉:
“你敢逗着小爺玩?”
畢夏震:
媽蛋!得意忘形沒藏住心思了!
有個時時刻刻偷窺宿主心事的系統真悲劇。
下次小爺再想詛咒誰,一定祝他身邊都是與他“心有靈犀不點通”的神獸!
可不管再如何不爽,胖娃娃還是要安撫的。
好在胖娃娃雖不夠“系統”、讀心術又能讓心大如畢夏震者也捉狂,卻好歹不算難哄。
以“陪葬”為制衡點的談判,畢夏震雖然沒達到調閱歷史上大司馬大将軍、長平烈侯衛仲卿生平概述、輝煌戰績的目的,好歹摳到解毒丸*2,健身丹*3,并活點地圖一份。
當然,這個活點地圖和HP裏頭那個将各種暗道都給标注齊全、還能随時窺視地盤內所有生物真名行蹤的不太一樣,
但範圍卻不像HP版的只被局限在霍格沃茨學校之內,畢夏震也就勉勉強強接受了必須自己踩過的地圖才能顯現、必須自己詢問出真名的人才會在已知地圖上出現的小毛病。
【系統胖娃橫眉怒目:東西還我,你可以不用麻煩的!】
總的來說,收獲尚可。
畢夏震就放開沒能從系統胖娃那兒摳出未來走向、好在韓嫣面前炫耀一把智商的郁悶,轉而開始努力踩地圖。
第一站,去哪兒?
當然是羽林衛了!
漢武帝首先命名、次後唐明諸朝沿用的羽林衛,可不要更有名!
多少名将出自其中?
學渣畢夏雖然數不清那些名将,可也知道,衛青絕壁是其中之一!
歷史學渣能知道這些多不容易?
羽林衛赫赫聲名何等傳奇!
畢夏震興致勃勃。
韓嫣滿頭霧水:
“羽林衛?什麽是羽林衛?”
畢夏震( ⊙ o ⊙):
不會吧?
我不可能又記錯了吧?
難道不只陰麗華是漢光武帝家的,連羽林衛也是他家的?
那衛青到底是在哪只部隊做基礎培訓的?
#劉秀真忒麽滴不是個玩意,有事郭聖通、沒事陰麗華也就算了,連祖宗的名號都不放過,害得小爺各種混淆!#
所以說學渣就是這麽悲劇呀,名號和谥號弄錯了都不知道、給劉秀蓋了好大一個黑鍋也就算了——
劉秀在郭聖通和陰麗華的問題上到底是個大渣渣、還是真愛帝不好說,可為了谥號挨罵也真心悲劇,幾個人能給自己挑谥號呢?皇帝也沒這特權呀!
——可難得弄對了一回,卻因為搞錯“羽林衛”這個名稱的正式出現時間而各種自我懷疑什麽的……
嗯,小夥伴們如果不想和學渣畢夏一樣悲劇,可要愛惜光陰認真學習喲~
可憐的學渣畢夏,其實他雖然常補考,但及格卻真的是靠自己努力達成的,就是常常上一場考試還能及格的內容,下一場又撲得慘不忍睹,也不過是習慣性在考完之後清除腦中內存而已。
這原本沒什麽大錯,只要大是大非過得去,不要鬧出真以為孔子屈原都是棒子國的、中日戰争是因為中國不識好歹不接受扶桑國的“大東亞共榮圈”之好意神馬的笑話,
有些人是真的一輩子,都不需要用到歷史試卷上考到的內容。
如果畢夏沒有穿越,他原本也是用不上的。
——可倒黴催的是,他偏偏穿越了。
更倒黴的是,系統胖娃雖然基于“陪葬”不得不忍氣吞聲、支付了他部分原本不準備支付的新手禮包
(對的,學渣畢夏以為靠自己努力得來的便宜,其實只是他本該享有的新手大禮包,還是給小氣系統克扣過的打折版),
但在後果不會嚴重到“陪葬”的情況下,胖娃娃叉着腰,樂得圍觀畢夏震的茫然窘态。
#半句提示也不給啊!#
#簡直沒法愉快玩耍了有木有!#
畢夏震在狂敲系統半天、始終無回音之後,心中各種QAQ,面上還要= =:
“……嗯,就是衛青現在待着的……”
韓嫣恍然大悟:“建章營騎?阿彘在建章宮訓練的青年騎兵?”
【注:現實正史上,羽林衛也好、建章騎營也罷,該是太初元年,也就是公元前104年,文中此處時間點的三十來年之後才出現的,也就是說,衛青和霍去病并非羽林出身,王維那句“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随骠騎戰漁陽”只是一種穿越。
只可憐莫卻是先讀了這句詩,後來才弄明白霍去病的生卒年和羽林衛出現時間完全沒有重疊的事實。
簡直怨念!
還以為只有現代速食網文的作者會混亂時間軸、各種腦洞無考據,哪想到王大家也這麽富有想象力?
然後,現在,那啥,反正莫就是個混亂時間軸、腦洞無考據的網文作者,還是相當小透明那種,就很不負責地把自己的誤會安到畢夏震那世界的正史裏頭了,當然建章騎營也從“恐中尉之權太重,又于光祿勳置羽林、期門”,變成了文裏頭的以下原因……】
卻原來,劉徹打小兒就有一個決心,必要揮兵北上、驅逐匈奴,一改漢家自高祖經白登之圍後,便延續至今的嫁公主、賞財帛、任劫掠的無為政策。
劉野豬或許各種渣,但他維護漢室尊嚴的決心,确實是堅定,且難得的。
他在還只是區區一個剛獲封膠東王不久的小皇子時,就有這樣的目标,并且很努力地學習武功騎射、讨父皇歡心。
最初的最初,其實還沒想要去争取當皇帝,不過是希望能夠得到父皇支持,換個與匈奴臨近的地方,讓他一嘗所願。
可惜的是,後來他有了更高的地位,卻不見得擁有比父皇支撐更大的倚仗。
太皇太後崇尚無為,朝臣們也多習慣了這樣犧牲邊境百姓利益、送出一兩個公主,來換取少許太平的日子。
對他們來說,匈奴雖然可惡,但比起戰争引發的未知後果、也許更甚于白登之圍的困境,顯然,區區一些邊境人口財物、幾個不管有沒有漢室劉氏血統的公主,都是完全值得犧牲的。
但劉徹不願意。
他在母親将二姐姐南宮公主(這個稱呼應該是等南宮公主被接回來、嫁給南宮侯之後才有的,莫為了方便會提前使用)給推出去和親、以換取父皇對他們母子幾個的越發憐惜之前,就不贊成這種割肉喂虎、助長敵寇的軟弱行徑。
在南宮公主和親之後,他越發痛恨匈奴。
他要奪回先祖失去的土地(主要指被冒頓單于弄走的河套平原)。
他要讓敢犯大漢天威者盡皆伏誅!
——可惜,從祖母到朝臣,就沒幾個支持他的。
支持他擯棄黃老之學、另尋治國之道(最好是儒學,王太後崇尚儒學)的母親,也不支持她。
即使劉徹口不擇言之下,連“母後難道要姐姐一輩子待在那蠻荒之地?莫非要您的孫女、曾孫女……也像姐姐一般犧牲?”都問出來了,王太後仍不改初衷。
儒家不像黃老無為,可顯然也不支持戰争。
劉徹因此,第一次懷疑全力支持儒生、與黃老學派争奪治國思想引領學派地位的正确性。
但不支持劉徹的,不只是王太後。
連能為了皇權正統,得罪親姑母的魏其侯窦嬰,也不支持劉徹對匈奴用兵。
劉徹幾乎孤立無援。
——否則他為什麽會優容李當戶?
——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李當戶阻止了對他不敬的韓嫣!
——劉徹與韓嫣幾乎無論尊卑,與其說韓嫣對劉徹不敬,不如說膽敢說他家阿嫣不敬的李當戶更不敬。
——他會忍下李當戶對他家阿嫣的不敬,不過是因為,李當戶是李廣的兒子,而李廣作為常年在邊境抵禦匈奴的将領,他是難得支持劉徹對匈奴用兵的人之一。
建章營騎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建立起來的(并不是!請留心看注,一切來源于莫的怨念和腦洞)。
既然支持的人少,那劉徹就自己培養支持者。
既然窦嬰反對的理由主要是“大漢缺騎兵,遭遇匈奴連追都追不上,何談出擊”,那劉徹就自己練騎兵!
至于衛青,衛青是衛子夫的弟弟,劉徹在和阿嬌賭氣、并表達自己對衛子夫肚子裏頭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第一個孩子之重視時,本就存心提撥衛氏家人。
兩年多前,衛子夫因此獲封夫人,其無甚能為的兄長衛長君都成了侍中,衛氏的姐妹,衛孺得以嫁給了太仆公孫賀,衛少兒得以嫁給了陳平的後人、詹事陳掌……
而本為平陽公主府上騎奴、在馴養馬匹上很有一套本事的衛青,又經劉徹偶然興起琢磨一二,發現這孩子又本分、又忠誠,還在兵事上頗有天賦,于是在同樣賜封侍中之外,還讓他成了建章營騎的一個小頭目,也就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韓嫣對這位衛侍中還挺有印象的。
不是因為侍中還兼職給皇帝暖床,也不是因為衛青模樣清俊頗有風姿,而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在騎射軍事上就很有靈氣。
他很可能成為劉徹插入匈奴胸口的利刃之一。
韓嫣自然願意為他家阿彘留意着。
所以畢夏震提“羽林衛”時韓嫣滿頭霧水,提起衛青所在,韓嫣就能立刻想起來,并微笑:
“為帝皇羽翼,如林之盛嗎?果然是個好名字。”
畢夏震:“……”
#您和劉野豬果然心有靈犀。#
#就是劉野豬只惦記着國與權(正史上羽林之林與韓嫣解讀同,羽卻是“為國羽翼”),您卻只惦記一頭野豬,不覺得有點沒追求咩?#
☆、缺德
不管畢夏震多少吐槽,韓嫣又多少思量,衛青總算出場了!
嗯,未來大司馬大将軍衛青同學的第一次出場,說一般好像也很一般,說出色嘛,似乎也是挺出色的。
劉徹是真舍得下血本,一個還沒正式成軍的建章營騎就有三兩千人,适用馬匹亦有近千之數。
此時便有五百騎兵正于上林苑中演習,雖箭頭圓禿、刃裹皮鞘,也是殺氣騰騰。
衛青同學目前只是這殺氣騰騰中的一員,且只是十來個小頭目之一。
但衛青同學絕對是最出色的小頭目,五百騎分成十來組混戰,他那一組好像受到的攻擊最多,應對之間也似乎沒多少章法,卻每每有奇兵突起。
處境艱難,卻不見頹勢。
韓嫣先畢夏震一步贊嘆:“難怪你……衛青确實不凡。”
如果是這樣一個人,去填充另一個韓嫣逝世之後,“劉徹”身邊空下來的位置……
韓嫣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這般想着,韓嫣揮了揮手,也沒見多大動作,林間卻忽然響起鳴金之聲,又有陣旗揮舞,不多時,酣戰中的騎兵就各自退散開來,翻身下馬,肅然而立。
方才喧喧雜雜的聲響頓時沉寂了下來,只餘人與馬呼哧呼哧的喘息。
一個披铠帶盔的小将牽着馬上前,他的馬只是看着很普通的雜毛馬,步伐間與小将的配合卻很默契,小将在畢夏韓嫣面前下跪的時候,那馬兒也低下了頭。
卻不知道是巧合,還是真的默契至此。
但不管怎麽說,哪怕只是雜毛馬,好歹也身姿健碩、顧盼神駿,配着面容稚嫩卻不失英氣的俊美小将,倒也賞心悅目。
就是小将的聲音,咳咳,變聲期的男孩兒,公鴨嗓什麽的,你懂的。
畢夏震心中已經隐隐有些猜測,唇邊便溢出一抹笑來,只一開始還淺淡,等韓嫣開口、讓他确認了這個還在換聲期的小将就果然是他的偶像(之一)的衛青時,終于失笑:
“哈哈哈,沒想到我還能見到變聲期小衛青的時候呢!”
這一句話,衛青聽得滿頭霧水——
他眼看着都快十六歲了,因姐姐入宮故幸得陛下恩賜、入建章宮也有三年了。
雖以往生活艱難些,使他變聲都比別人晚一點、慢一些,可這也都小一年啦,陛下之前還感嘆什麽“小衛青這眼看着也長大了”的,怎麽忽然又想起來笑一場?
倒是韓嫣心中明白(自以為的),待靜靜看着畢夏震對衛青一陣噓寒問暖之後,兩人緩緩在林間漫步時,才問:
“果然,你不是這個時間點的‘陛下’呢!怪道敢自稱‘真陛下’,是從已經獨掌皇權、無有掣肘的‘以後’回來的吧?”
這麽說來,韓嫣便也格外理解這位對王太後的不客氣。
獨掌權柄慣了的人,再是孝順,又哪兒容得下王太後那般企圖觸犯他權威的言行呢?
而衛青……
“衛青日後果然極不凡?他是你的條侯?”
這就難怪自個兒勸他小心漢室諸王又伺機作亂的時候,這位忽然想起衛青了。
原來不是,起碼不只是,衛青填充了“韓嫣”空缺的緣故呢!
韓嫣這麽想着,雖明知道不必要、也不應該,還是忍不住為另一個韓嫣歡喜一回。
倒是畢夏震,這位完全不能理解韓嫣這種“若我先君而去,願君依舊平安喜樂、美眷知己環繞左右”,但又忍不住為自己在摯愛心中的地位終究被人取代而泛酸的心情。
更不能理解韓嫣對“另一個韓嫣”的微妙代入感。
他莫名的有些心不在焉,總覺得方才似乎忽略了什麽。
是以只在韓嫣第一句話時,因誤會“卧槽,阿嫣居然知道我是兩千多年後來的”而驚了一下,回頭發現只是虛驚,便連再為“阿嫣居然還以為我是劉野豬”郁悶都懶得了。
這樣的心不在焉,引發的結果也是很巧妙的。
至少,畢夏震錯過了和韓嫣解釋他不是未來的劉徹,沒本事對未來走勢先知先覺的最好時機。
——雖然是後世人,可歷史學渣,系統又不給力,畢夏震別說對漢武帝未來經歷事無巨細先知先覺,他連最基本的大事件都記不清啊!
——自诩衛青粉,卻連衛青第一次戰役在何時何地都霧煞煞!
但有時候誤會的結果也可以很有趣。
誤打誤撞,瞎貓碰上死老鼠什麽的……
例如此時,韓嫣旁敲側擊着未來漢室諸王會如何作亂,衛青又是如何在諸王動亂中建功立業等細節時,畢夏震一邊思索着到底忽略了什麽,一邊随口應答——
真的真的只是很随便應了應啊!腦子裏頭想到什麽就應什麽,正确性完全沒有保證的那種!
可誰讓韓嫣對“畢夏震是另一個劉徹”這一點太深信不疑了呢?
他相信無論哪一個劉徹都必然是英明神武、天縱之姿的人物,原不算什麽大錯,可畢夏震不是劉徹。
用一個錯到極點的誤會做基礎來推斷畢夏震的話,連畢夏震這學渣沒常識到将諸如吳王劉濞、膠西王劉昂等等在先帝時期就兵敗被殺的廢王都拿出來說,也只當別有深意!
——比起畢夏震這個僞.衛青粉,韓嫣才是真.劉徹腦殘粉啊!
——畢夏震不過借了劉徹的名頭,就能讓韓嫣各種腦補,可真是……
好在,畢夏震雖然學渣,他家學霸室友的科普多少還是有點作用的。
例如韓嫣試探着問起先帝諸皇子中的現存者們,畢夏震各種:
“……河間王?河間獻王?河間獻書王?他那儒學研究院聚集的儒生據說倒不少,可儒生也就是修書,還能造反?有那膽子也沒那本事呢!獻王也活不了幾年了,要不用來整理典籍倒還算得用……”
眯眼想要記清河間獻王到底還能活幾年的歷史算術雙料學渣畢夏,不只忘了那儒學研究院大名日華宮,他甚至根本沒想起來,河間獻王基本上是因為有個同母兄長不幸恰是廢太子劉榮、方遭漢武帝猜疑而憂懼致死的。
但不管怎麽說,河間獻王好歹沒遭抹黑。
可說起別的,諸如淮南王時,畢夏震的學渣可就坑人了!
淮南王後來是反叛漢武帝沒錯,他那一窩子兒女,嗯,例如郡主劉陵,據說也是真的百無禁忌到連堂兄劉徹都要勾搭的也沒錯。
可田蚡曾親往霸上對淮南王說些“皇上去世,當由王上繼承大統”之類的谄媚話,到底是正史有所記載、還是純粹後世藝術加工抹黑,又便是正史中有,可到底是真個谄媚、還是故意迷惑淮南王……
等等,畢夏震都沒鬧明白,就直接往田蚡頭上扣了好大好大的一盆屎!
偏田蚡自恃天子舅父尊貴,不怎麽會做人,王太後又因為之前長秋殿中作的那一場,也算是将韓嫣得罪死了,再加上韓嫣對“劉徹”的信心……
田蚡在韓嫣心中,就活脫脫成了一盆屎!
待剩餘價值榨幹,絕對有死無生那一種!
連王太後,韓嫣本來因阿彘故、不準備與她計較的王太後,都因為有了一個屎弟弟,被提高了三級戒備!
可田蚡自恃舅父尊貴、便蠢到問武帝要官署地盤為自己擴建住宅之類的,卻是史書有所記載,還倒黴被學渣畢夏記準了的,王太後也确實心大……
自己作死,也不能怨無妄之災。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一場趁着畢夏震發呆時套話的結果,韓嫣自覺還是收獲頗豐的。
不過最豐盛的一點卻不在于确定了栗姬一脈對阿彘再沒有威脅、類似七王之亂的禍端再不能在阿彘為皇時出現,而是:
第一,阿彘反擊匈奴的大業真的成功了,據說還能打得匈奴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畢夏震總算不全是衛霍僞粉,好歹記住了這首匈奴哀歌)呢!
——韓嫣一想到那個前景,就各種熱血沸騰!
——一張玉顏染上胭脂色,不敢再忘記他的男兒身的直男畢夏,都看得再次心跳加速了有木有!
第二嘛,則是……
韓嫣以為畢夏震是後世而來的劉徹,便想偷一偷懶,從他那邊問出應對“長秋殿中言外洩、引諸國王侯臣下動亂”時的計策,不想學渣畢夏十分不負責任地出了個缺德主意:
“他們若說我說得不對,那是支持外姓女人以孝道挾持自家兒孫、竊取自家基業呢?
若如此,可還不容易?我大漢現在別的未必多,敢扛事的女人可不少。
好生尋摸上幾個,宗室女、外姓女都要。
若有意見的是外姓人,那就将我劉家宗室女賜出去;若是我劉家人,嗯,只好挑個外姓女人,注意都要信得過、握得住的聰明人……
然後賜給有意見那家夥的父親、或祖父為嫡妻——
記得哈,要挑那已經死掉的。
若父親還沒死就幹脆賜給他祖父,若祖父還沒死就賜給他曾祖父……
總之,務必要讓那女人成了他們家最高輩分、最該孝順的‘太皇太後’,并出錢出力出人出物,支持那女人當個有足夠實權的‘太皇太後’,回頭再看他們怎麽說!”
韓嫣:卧槽!果然不愧是未來的劉徹。比我家阿彘缺德陰險得多得多!
畢夏震:我不是劉徹……哦,好吧,陰險缺德的都是因為劉徹,若不是他的記憶影響,我是多麽純良的好青年啊,怎麽可是在心不在焉的情況下,随口就說出這麽具有建設性的主意?
純良好青年畢夏同學此前根本不知道,這世上居然還真的有打心底裏崇拜缺德陰險渣渣者,還能崇拜得那麽直接。
可看着韓嫣的小眼神,那一邊寫着“你好缺德”、一邊寫着“果然不愧是劉徹”,褒貶迥異卻意外和諧,還有那被霞光映得越發美麗的容顏……
畢夏震默默垂首,不再妄圖解釋。
反正背黑鍋的是劉徹,被崇拜的也是劉徹,我,我只是個路人而已。
第一根金手指
當然路人并不等于不需要存在感。
尤其是在眼前人明明看着你,卻又總是忽略你的時候。
路人畢夏就決定要好好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
即使是路人,即使沒想着和韓嫣發生什麽負距離接觸的親密關系,這種被完全透過去看着另一個人(還是完全不存在的“另一個劉徹”),那感覺可真不怎麽樣。
何況上林苑确實是個很好很好的地方,雖然宮室之類的,不及後世繁華精致,卻也古樸大氣;
更大氣的是,除了漢武帝,還能有幾人,能拿四個縣的地盤,做林苑?
畢夏一邊學渣、一邊四肢發達,家裏也供得起,騎馬這種高雅些的運動也是打小兒玩轉的。
可憑他多高級的俱樂部,馬場也好、高爾夫球場也罷,能有上林苑寬闊自在?
而後世的馬匹,血統再高貴,養得再精致,又如何能有此時在戰火與鮮血中沐浴過的戰馬那種獨特的神駿?
畢夏震決定好好展現一下自己策馬前行的英姿!
絕對要秒殺劉野豬!
——可是,在小夥伴面前秒殺劉野豬之前,畢夏震先發現了,到底從剛才開始,是什麽不對。
馬呢,确實都是好馬。
即使是雜毛馬,也只是毛色不夠純粹美麗而已,內在是非常實用的。
人呢,更是好人。
……在那麽簡陋的馬具上都能沖殺自如的,能不是好人嗎?
——尼.瑪.的,這漢代果然是什麽東西都簡.陋得要.命啊!
吃沒多少好吃、喝沒多少好喝,坐是跪坐,腰帶靠打結,褲子要開檔……
這些都還罷了,這馬具也這麽簡陋算怎麽一回事?
仔細看看吧:
高橋馬鞍沒有,還不是很要緊,雖然高橋馬鞍在戰争中用以固定騎手身體作用更大,但低一點也不是不行——
問題是,這不只是低一點的問題啊!
尼瑪它是根本沒有啊!
尼瑪它是連馬镫,都只是用皮帶系着的兩個小圓環,吝啬到幾乎只能穿過個大腳趾的小小環啊!
……哦,對了,那皮帶在馬身那一部分倒是寬不少,大約有正常成年人的一個半巴掌寬,可難道要告訴我說那就是馬鞍嗎?
而且不止馬镫馬鞍,連馬掌都簡陋得讓畢夏震想哭啊!
這種連博物館裏頭觀摩過的羅馬馬涼鞋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