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
又緊張韓嫣:
“你還好吧?可還有人……咳咳,可也累着了?”
阿嬌一看這野豬果然更着緊阿嫣,心中少不得發酸。
只不過“阿嬌姐姐”這個稱呼,卻實在也是許久沒聽着了。
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皇帝雖沒反對她喊他“徹兒”,卻只稱呼她“阿嬌”、甚至是冷冰冰的皇後了。
阿嬌此時再聽到這一聲,又不免心裏有些甜,有些軟。
這一時又是甜軟又是酸澀的,阿嬌自己都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滋味。
但她眼睛卻清明,一眼就見着韓嫣給燙紅了的手,登時又惱了:
“一宮奴婢都是死人哪?倒讓你燙着手?”
一邊說得兇,一邊卻迎了上前去接韓嫣手中碗。
可她就是手上墊了手帕子,韓嫣也不可能讓她拿的不是?
便只是笑:“阿嬌姐姐去熬藥時,可不也是自己端了來?怎麽我就端不得?可見阿嬌姐姐雖做了皇後,也還是和小時候一般疼我們,自己燙着不覺得,看我們做弟弟的燙着,到比燙着自己還要心疼些。”
陳阿嬌掐腰瞪眼不領情:
“你當我是你啊?傻到讓自己燙着?這藥燙燙的端來又不能立刻喝,怎麽就不能先涼一涼,不燙手了再端?”
作者有話要說: 館陶想讓阿嬌拉攏韓嫣,韓嫣也想向阿嬌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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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背叛劉徹,只是誰也不想又給王太後弄個賜死不是?為了劉徹不得不死也罷了,劉徹為了他連和太後翻臉都肯,韓嫣自然要多打算啦
☆、往事與傷懷
韓嫣是真存心為她在劉徹面前賣個好,不求劉徹待她仍如幼年縱容謙讓,好歹別真惱了不是?
不想阿嬌實在直腸子,心裏領了韓嫣的好,面上卻不肯要這份情,硬是給戳穿了去。
虧得韓嫣性子好,自幼也不是給她戳一次兩次的,依然還笑得出來,只沖“劉徹”道:
“你看阿嬌姐姐,真真和以前一般罷?”
一邊在床頭跪坐下來,一邊說起幼年他們三人滿宮裏玩耍時,但凡打碎了先帝、又或太皇太後、又或其他什麽連皇子都扛不起的貴人們的心愛之物,總是阿嬌站出來一人扛了的往事,特別是有次遇上栗姬那個不饒人的,若不是阿嬌硬氣,他們一個臣侯庶子,一個剛獲封膠東王不久的小皇子,對上太子生母,可不定要吃多少虧呢!
說起來,韓嫣與劉徹兩個,幼年時真多虧了阿嬌,可不僅僅在儲位一事。
尤其韓嫣,身份最低。
說是侯門公子,可惜只是庶子——
此時爵位繼承,若是沒有嫡子,便是有上二三十個庶子在,也屬于要“無子除爵”的,就連劉徹,先帝立他為太子之前,都要先扶正王氏呢!
嫡庶之別可見一斑。
且他那個侯門,怎麽說呢,弓高侯那家血脈也算是極高貴的,比起當今劉氏,弓高侯家的譜系甚至能追溯到商周姬姓——韓家祖上乃戰國七雄、姬姓韓氏,劉氏比起弓高侯韓家,那簡直就是泥腿子和高冷貴的差距。
可誰讓泥腿子混成皇帝,高冷貴卻早亡國了呢?
不只亡國,韓嫣曾祖父,那位與憑着背水一戰立下赫赫威名、學渣畢夏都知道有個成語叫“韓信點兵”的淮陰侯韓信同名同姓的韓王信,還投降過匈奴。
雖然略知點兒事的都知道那是給劉邦逼的,雖然韓王信的兒子、孫子又反了匈奴重投漢室,可韓王信是死在與匈奴一同犯邊的時候——還是給漢軍打死的呢!
這履歷可實在不光彩。
有這麽一位祖宗在,弓高侯真是不低調都不行,韓嫣這個侯府庶子,最初在宮中時,更是絲毫借不上侯府的力。
劉榮還當太子那會子,栗姬母憑子貴,區區一個民間舞姬出身的女子,也敢讓娘家侄兒要侯府之子的強!
那會子,劉徹說是皇子,在先帝跟前也還算得寵,可惜他一不是太子、二不是先帝最寵愛的小皇子——
他姨媽小王夫人,足足給先帝生了四個小兒子,打十一到十四,哪個不比排行第十的劉徹小些?小王夫人又比姐姐大王氏得寵
——劉徹幼年時的日子不說不好過,可要在太子表兄弟手下護着自己的寶貝兒小阿嫣,也是要費不少力的。
不少時候,是多虧了阿嬌。
阿嬌自襁褓時便随母親館陶大長公主——哦,那會子還是館陶長公主——出入宮闱。
而且她真的格外會長,模樣兒像了館陶五六分(還可巧是館陶像窦太後的那五六分)、剩下的四五分也有大半像了窦太後(還是館陶都沒能從親娘那兒繼承下來的,也不知道這女孩兒怎麽長的)。
自然就引得窦太後與館陶母女,
一個看着小外孫女就想着女兒小時候沒享到的福——
在代國時做庶女也罷了,等到文帝時,窦太後都是皇後了呀,唯一的嫡女只嫁了個食邑不足二千戶的堂邑侯,不說堂邑那地兒何等犄角旮旯,這食邑就夠寒酸了;
一個看着小女兒就想着母親年輕時何等風姿卓絕的模樣
(別看窦太後如今只是個瞎老婆子,還是個在丈夫生前就失寵的瞎老婆子,她年輕時候卻是極好的,可恨歲月這把殺豬刀)。
就是先帝看了,也要感念一下母後姐姐為他這個帝位而受的苦、熬的罪。
少不得的,這阿嬌在漢宮之中,便成了尋常皇子都比不得她的存在,甚至太子,因着秉性溫和,又孝順祖母父親之故,也是格外謙讓這個表妹。
就連栗姬,這個一度母憑子貴、高傲到連館陶聯姻之意都不肯應下的太子生母,等閑也不會真白目到什麽小事都要與阿嬌寸步不讓的。
——真敢那麽着,也等不到因不肯接先帝托孤之意而見惡負罪,早被窦太後收拾了。
而阿嬌的性子,嗯,她也不是完全不會權衡利弊,也确實在劉徹許下金屋之諾後對他更維護三分,但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因着劉徹打小兒虎頭虎腦、韓嫣更是精致非常,她一貫愛親近,也沒少在栗家一幹子自以為雞犬升天了的東西面前,幫着維護他們。
那些往事真要說起來,還真不少。
韓嫣又是個伶牙俐齒的,既能将王太後噎得吐不出、咽不下,也能妙語如珠,說起幼年往事,那是如數家珍、生動異常。
雖都是小事,甚至還有不少劉徹的糗事,經他那巧嘴一倒騰,讓聽的人,哪怕是出糗的那個,也要會心一笑。
阿嬌本極不領情——
在她看來,她肯為韓嫣嗆王太後,不過是看不過眼她那等人,也敢想着要插手政事、賜死朝臣罷了,
縱然多少有點兒顧念韓嫣曾是她竹馬之一的情分,可當年滿宮皇子、并皇子伴讀們,只有阿嬌瞧不上的,哪有不歸她的竹馬呢?
——嬌翁主的竹馬群曾經不要更繁茂!
韓嫣這些年既然遠着,那便繼續遠着,只為這事就格外插手她和徹兒之間,卻也不必。
不被衛氏賤人拉攏去也就罷了。
只到得後頭,韓嫣口中說出的過往,實在比當年親身經歷時還要精彩有趣十二分,偏又沒一字虛言,阿嬌一身炸起來的刺兒也就漸漸收了。
還真有幾分念着當年的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畢夏震就有點郁悶了。
他本是個極好交朋友、卻很難真将某人親近到真視為家人的性子,說熱情開朗也是極熱情開朗的,說冷漠薄情嘛,就他那除了自家親近的父母兄嫂侄兒侄女外,連其他五服之內的堂表兄弟姐妹侄兒外甥們都不見得真當家人親近的性子——
畢夏震私底下有句私房格言,說是“有血緣的未必就能做家人”
——說他冷漠薄情,也不很冤枉他。
這次忽然之間,不過幾面緣分,就将韓嫣阿嬌都納入家人序列,甚至差點兒将自己的來歷也坦白出來,卻也真是緣分。
忽然之間舉目無情——
真.舉目無親,單看這跨越的年份就知道,畢夏家九服之內的老祖宗,一個都沒出生呢!
本想着看在用了這皮囊的份上,對生下這皮囊的女人好一點,誰知道居然是那麽個貨色,為了自個兒痛快,什麽髒水都能往親兒子身上潑——
當然畢夏震餡兒的“劉徹”已經不是她親兒子,可畢夏震知道,她卻不知道不是?
哪怕沒有婁豬艾豭這般将阿嬌都攀扯上的話,說“韓嫣出入永巷無忌”,也是硬生生往親兒子頭上扣綠帽子呢!
要是真給有心人傳出去,劉徹靠着衛子夫生女才壓下去的“皇帝不育”流言,可難說不又起來!
不育的男人,特別是在沒有個正經子嗣就不育了的男人,哪兒還能當得了皇帝?
太皇太後是不好了,梁孝王也早把自己玩兒死了,王太後是沒給劉徹生個同母兄弟,但先帝廢太子、臨江王劉榮可還有同母弟弟在,就是先帝小王夫人,也給劉徹留下了好幾個又是異母弟弟、又是姨表兄弟的皇弟們呢!
更別說還有那叔伯輩甚至叔公輩的其他宗室諸王了。
誰不想要皇位呢?
別看劉徹先正嫡子名分而後太子、得太子之名而後繼位,似乎相當正統。如今幾年下來,也仿佛将皇權掌握了些,但他敢鬧出個不育故事來,諸王就敢玩出廢帝的事故。
若那話還是經他親娘證實的,連肯為他的得罪自家姑母的窦嬰,都未必會維護他!
當然以上事情,畢夏震初爆發那會子,其實還沒想到。
他也是直到這幾天,将劉徹的記憶大概接收了,又有系統那個惡意賣萌的胖娃娃各種刷屏,才理清了的。
這一想清楚,那說句怒不可遏也不為過啊!
廢太子成了臨江王還給搞死了呢,廢帝能有甚好?
畢夏震再覺得當皇帝(還是史書上能與秦始皇齊名的漢武帝)又吃力、又不讨好,還很沒信心,尤其當這皇帝還要應付那沒下限的系統更煩,可他不想死。
對于差點搞死他的王太後(雖然理智上告訴畢夏震,王太後應該沒這故意),畢夏震真是丁點兒情分也無了。
在這位的襯托對照下,将畢夏震從險境中挽救出來(雖然理智告訴畢夏震,這倆根本不是想要救他,不過是為了劉徹罷了),畢夏震也是十分領情的,并且微妙地産生了一種類似于雛鳥情節的東西。
便是在系統的強勢刷屏之下,十分遺憾地認清了韓嫣阿嬌給的好都是給劉徹的、敢坦白身份真說不準是個死,畢夏震第一次做出對自己人還帶欺瞞的事情來,這聽着韓嫣口口聲聲他倆和劉徹的過往、再見着阿嬌因着慢慢溫柔下來的眉眼……
固然有種“媽呀這母老虎居然也會溫柔哩”的感嘆,可更多的是心酸。
遠多過因為接收了劉徹記憶之後,不自覺生出的些許感同身受。
一時眉眼之間,竟帶出幾分落寞來。
#真心認了自個兒的家人遠在幾千年之後,甚至也許根本不是在同一個時空。#
#眼前嘛,自個兒接受了的、也确實維護善待自己的家人,卻根本不知道這皮囊裏頭已經換了餡。#
#這操蛋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
☆、腦補
畢夏震平生第一回,有了這般傷春悲秋的感懷。
連剛發現自己穿越那會子,都沒能想到這麽多好麽!
光屁股胖娃娃強勢刷屏的那什麽“你也說髒話了喲親”、“管教孩子可要講究言傳身教喲親”、“想要養成個不說髒話的系統請以身作則哦親”之類的混話,畢夏震都無心理會了。
也是,再怎麽随遇而安,一下子從備受寵溺的幺兒,變成個權力再大、卻連唯二認可之人都不敢坦白身世的孤鬼,畢夏震不傷感才是怪事兒哩!
雖不興嘆氣流淚那一套,可那眉眼間帶出來的寂寥茫然……
啊呀呀,別看畢夏震對這個身子頗多嫌棄,其實劉徹除了身高不像畢夏震原身那般,在二十一世紀的華夏人中,也罕見高個兒的之外,模樣兒真不比畢夏震那個差。
別看人是公元前的古人,別後人扒史書之後各種唾棄劉邦高鼻子、長脖子、左邊屁股上七十二顆黑痣密密麻麻的搞不好都要疊羅漢了……
【因為“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又“高祖感龍而生,故其顏貌似龍,長頸而高鼻”,所以說不定還有張馬臉、生個牛嘴巴、外帶一雙黑豆小蝦眼睛和大象般的蒲扇耳朵啥的,皮膚不定也粗糙得和得了魚鱗症似的,因為“龍顏”嘛!笑】
但不管怎麽說,劉徹這模樣兒卻很不錯,他祖上數得着的女性長輩,從高祖的薄姬、到窦漪房、王夫人,不管寵愛如何,相貌真都是極好的。
劉徹生得沒韓嫣精致,卻也是很符合時下審美的美男子一枚。
又打小兒是個耐摔耐打的、又近年來越發有皇者威嚴的,幾時有過這樣寂寥傷感的時候?
這模樣兒一露出來,別說韓嫣大悔自己不該多話,連本要呲他幾句“一朝得勢就忘了幼年情分的人”、“皇位一到手,金屋盟約都成屎了,又何必還說那更無聊的幼年時”之類的阿嬌,都沒好意思将話說出口,更多少有幾分覺得:
莫非真是自個兒錯了?方才走到今兒這地步?
陳女士以前,不管太皇太後指點她多少、館陶又勸說她多少,她最多垂眸不語,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甚錯處。
別看時下“言出必行”、“一言九鼎”之類的詞彙還沒被總結出來,可齊恒公、毛遂等的典故卻都有了的,在阿嬌看來,要麽不說,說了就要做到!
#若不是從小和徹兒玩得好,這許了金屋之諾又還敢往宮外擡奴婢歌姬回來封妃嫔、生兒女的做派,還不如那個一開始就不接母親聯姻之意的大表兄呢!#
#忒沒意思了!#
在阿嬌看來,她如今還肯和“劉徹”呲牙吵鬧,正是因為小時候玩得好、還沒因他不守信就徹底放棄他的緣故呢!
真像外祖母和阿母那般只将他當皇帝地恭順着、謀劃着,這聲“徹兒”喊得還有什麽意思?
之前從長樂宮到宣室殿,青梅竹馬一同在長輩膝下承歡、也一起混鬧搗蛋的歲月,又還有什麽值得記憶的?
陳女士對王太後,願意努力改着适應着,将就着将她當婆母敷衍,不過是因為不敷衍的時候,她也不過是舅父一小妾,和阿嬌論不上情分。
而她不肯将對王太後的努力往劉徹身上使一分,卻正是因為親近。
老實說阿嬌這想法真奇葩,劉徹又皇威日重,受不了這種親近也真怪不得他。
哪怕劉徹自個兒對親近人也有幾分如這般“我肯挑剔你是信你親你,哪天不挑剔了才是憋着大壞水”的做派呢,可這己對人、與人對己之間的差異,是很玄妙的。
再英明的人都難免會兩重标準,更妙的是,雙重标準完了,他自己還根本沒察覺到自個兒雙重标準了!
這點大概也惟有韓嫣看得最清楚,因為劉野豬對他雖最是例外、幾乎從不拿挑剔當親近,但那也是他們真親密契合之後。
剛給劉徹當伴讀那會子……
呵呵,韓嫣只能說,自家小野豬和他們阿嬌姐姐,還真真兒是嫡嫡親的表姐弟。
那相似度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同胞親姐弟呢!
也因此,韓嫣在回憶往昔的時候,也早做好阿嬌聽了過往歲月,憤怒倒比懷念甚的心理準備。
只不過在韓嫣看來,哪怕他之前與阿嬌那一場談話,着實讓她将心結略松開些許,可這對至尊夫妻成婚已七載有餘,有些事情,冰凍三尺已非一日之寒,而三尺之冰,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開的。
尤其阿嬌姐姐這性子……
哎,以韓嫣自己的小見識,這位阿嬌姐姐從容貌到身份,真真兒無一處不好,便是平日的言行禮儀,雖說傲氣了些,可太皇太後嫡嫡親的外孫女、館陶大長公主的獨生女兒,傲氣些又如何呢?
只不該嫁入皇家,尤其不該嫁給小野豬那麽個對姐妹與對女人完全是雙重标準的貨!
——別人或許還不知道、或者即使察覺了些許也沒那麽深刻的認知,可韓嫣能不知道?
——劉徹一路從膠東王到太子再到皇帝,一路被太皇太後掣肘到連王太後也不安分了……他那心裏,對總想着母憑子貴、挾孝道以竊漢家天下的後宮女人,可真沒有什麽好感。
不然韓嫣為什麽對衛子夫之流從來不在乎?
就因為他憑着自己對劉徹的了解,料定這家夥除非倒黴到還沒能将皇權把握住就不行了,否則,但凡他得以大權在握,不認為繼位者需要母後外家助力方足以抵禦諸王外臣,那便是絕對妥妥的立子殺母、不留後患。
——那家夥就是自己親手摘了朵花,也不樂意随随便便給人拿去的呀!
韓嫣記得可清楚了,小野豬還是真.四頭身小野豬那會子,他才當了他伴讀将一年,卻因為共度了某些不好與人言的小患難、分享了點兒不好與人說的小秘密,已經格外與人不同的時候,小野豬就在私底下氣哼哼地和他抱怨了關于一瓶花兒的故事。
——那拿走花的還是劉徹親姐姐哩!
——拿走花的理由還是拿去孝順他們親娘哩!
——那花還确實是劉徹為了孝順母親才去采摘的哩!
可就這麽着,這家夥雖不至于為了一瓶花就和親姐姐真鬧出來什麽,可私底下也很不樂意別人拿了他的成果去顯孝心呢!
他辛勞所得只能是他的,要給人也只能他自己樂意給。
想拿他的東西做人情,就是親姐姐,小心眼兒野豬皇,那心裏頭也自有一本賬!
當然這點兒小賬,劉徹最終只是以磨着姐姐親手做了三回糕點,便揭過了。
甚至那糕點還給他拿着到祖母那兒讨了一回賞、當時未封隆慮的小公主還得了一對玉镯子——
玉質難得是其一,更要緊是這份兒體面,那可是窦太後親手給小公主帶到手上的!
栗姬私底下都各種羨慕嫉妒呢!
☆、醬油
可那僅僅只是一瓶花,劉徹尚且如此。
真敢動他的江山,想憑着生了個儲君,就在他死後享福當太上皇帝的外姓女人……
韓嫣只能呵呵了。
也正因此,阿嬌遲遲未能開懷,韓嫣除了擔憂皇帝會因“不育”之類的流言艱難些外,對阿嬌卻是不當心的。
她不生可遠好過生。
真生了孩子,哪怕是女兒吧,有館陶、窦氏等在前頭,哪怕堂邑侯次子有隆慮公主下降,哪怕窦氏有魏其侯等明白人在,阿嬌只要生了孩子,哪怕是女兒,劉徹都未必能放心。
——高後在上!雖然嚴格來說劉徹阿嬌這一脈并沒有繼承到高後的血脈,可薄姬窦太後又能弱到哪兒去?
——薄姬那還只是敗将姬妾而沒入漢宮者,都能在高後手下安安穩穩熬出個王太後之尊,又在高後薨逝後,憑着母子經營多年的寬厚仁慈名聲,護佑兒子從代王一躍成了皇帝!
——窦太後原也不過是高後賜予諸侯王的宮人,封後那會子還沒個外戚家人在身邊呢,可如今,窦氏一門何其赫赫,太皇太後自個兒,縱然病得暈暈沉沉,也能震懾許多人!
阿嬌說是外孫女、曾外孫女,可也是這些女人的血脈。
她生下來的女孩兒,劉徹可是打一開始就必然要“另眼相看”、不同尋常視之的。
再加上身後那許多關系……
韓嫣每每覺得可惜,這位阿嬌姐姐若不是嫁入皇家、成了皇後,那肯定是一輩子肆意高貴,縱然上頭沒有個正位長樂宮的親娘護着,只憑着與劉徹打小兒的情分、和館陶之前的擁簇之功,她的地位絕對不會比先帝時的館陶遜色。
可惜呀,嫁了進來,便成了個不生娃還可能保持尊榮、至不濟也能活着,生了娃卻必定要沒命的。
但這些想法,韓嫣又不能和阿嬌直說。
再怎麽青梅竹馬,也還是比不上竹馬竹馬的。
在确定阿嬌知道劉徹心思也不會鬧出什麽亂子之前,韓嫣是不會真對她無所不談的。
那長秋殿中維護之情,也不過是讓韓嫣做到盡力提點她,一則點明現實,二則用情分維系,讓她好歹別将自己本就艱難的處境,給徹底作死了去。
回憶過往,韓嫣是故意的。
他拿準了阿嬌可能怒火甚于懷念,卻也早備下安撫阿嬌的言辭。
只不過韓嫣也沒想到的是,在他出言安撫之前,阿嬌就先沉默了下來。
——韓嫣更沒想到的,讓阿嬌沉默的,竟是劉徹。
——他家小野豬,那個或許薄情、或許多疑、或許還有許許多多不好,但在最不如意的時候,也總是精力十足、鬥志滿滿的小野豬,居然露出那麽寂寞傷感的模樣……
韓嫣應該歡喜“劉徹”配合得好的,要讓阿嬌換個角度思考可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太皇太後和館陶大長公主這對目前依然是大漢最尊貴的母女聯手,畢夏震脖子上的血印子也還沒全消呢!
如今“劉徹”稍微示弱,阿嬌便肯自省,也實在難得。
韓嫣卻很難為這份難得歡喜。
總是鬥志滿滿的小野豬有時候也很煩,韓嫣每次因為某種不可對外人言的理由而輸了騎射,那悄悄扭頭呲牙捂着老腰的時候,更是覺得某果然天生該用“頭”做量詞的家夥簡直神煩。
可再煩,他還是寧願自家小野豬始終鬥志滿滿的,縱然因為在外頭的隐忍壓抑、可能格外樂意在抵足而眠、聯床夜話的時候亂折騰,韓嫣也不過面上惱過一回,心裏總還是樂意的。
韓嫣不喜歡看劉徹示弱。
尤其這幾年,為了天子威儀,韓嫣連劉徹對着自個兒做小伏低,都盡量避了人。
何況讓他對外人示弱?
阿嬌姐姐再好,從某種角度看,也還是外人。
況且韓嫣看得很清楚,“劉徹”此時此刻的寂寥感傷,并不是故意示弱。
他是真的落寞。
不知怎麽的,一看到這樣落寞的“劉徹”,四五天前,那個半夜忽然讓韓嫣驚醒的心口鈍痛,忽然又清晰了起來。
而且這一次不像半夜醒來那一回,雖鬧得他再難入睡,真切感覺到疼的,卻也只有轉瞬即過的一剎那。
大概是“劉徹”就在他跟前傷感的緣故吧,韓嫣這一回,那心口的鈍痛格外綿延,足足過了數十息,也一直持續着。
#怎麽回事?#
#在這樣明明“劉徹”在眼前,阿嬌姐姐在側邊的時刻,怎麽忽然總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麽,甚至那種失落感比半夜那回更強烈……#
韓嫣蹙了蹙眉。
韓嫣的眉毛很漂亮,不需要長眉螺黛妝,天生就是又黑又亮,又長得如利劍出鞘、又濃密有如翠羽入鬓的好模樣。
這麽輕輕一蹙的感覺,不似閨中娥眉愁落花,卻像棧邊殘梅憐冰雪,讓笑他傻的人也不禁心疼,又在讓人心疼的同時,仍不失英氣。
古人形容美男子的時候,往往愛說“姣若好女”,韓嫣偏偏是個十分美麗,又不見女氣的。
他連蹙眉心疼的時候也很美,但也依然很男人。
他覆在畢夏震手背上的手,也是美麗至極,卻又不會讓人錯認為是女子柔夷的那種。
修長白皙,乍看如玉石雕就,卻是溫暖而幹燥的。
這樣一只手,對于一個內心寂然落寞的來說,本該是極好的安慰。
畢夏震也确實感覺到安慰,而且作為一個正常審美的人,他還暗搓搓地對着那只手小流了兩口口水,只不過流完之後那心理活動就是:
卧槽!
這可是韓嫣的手!
就算想好了與這美人兒的相處之道(=将他當成異性好友敬重體貼着),可這畢竟不是真的異性好友啊!
真的異性好友便是萬一親昵合契得太有感覺,進一步發展也沒關系,可這一位……
畢夏震心裏頭的小人(不是系統惡意賣萌弄出來的那一只)啪啪啪往自個兒臉上扇了七八下權作冷靜:
你流口水個屁!
還記不記得自己是直男了?
——萬幸畢夏震陽光開朗的皮子下頭,其實一貫裝的就是個口水猥瑣娃。
——看着跳水游泳溜冰啥啥項目的女隊友們,從來沒少暗搓搓抹下巴的那一種。
——只不過像對韓嫣這樣,一瞬間連人家性別都忘了的時候比較少罷了。
——可也不是第一回了。
要不怎麽說畢夏震心大呢,這都不是第一回對着美男子流口水了,卻還能堅持自己百分百是個純純粹粹的直男,只不過極致的美好無分性別而已。
此時一找好理由,便能迅速調整心态,一眨眼、一擡頭之間,那個吓得一下子将手從韓嫣手下縮回來的家夥立刻不見了,畢夏震還反手握住韓嫣的手腕子,急:
“真燙着啦?紅了好大一片!”
又沖一邊的馮四安催促:
“快去端盆冰水來!再取瓶醬油。”
而後瞪韓嫣:
“怪不得阿嬌姐姐說你傻。你可真是傻得很!”
伸手摸藥碗:
“看吧,你都說了這許久,藥還是熱着呢!哪兒就需要那麽急着回來?”
十分嗔怪:
“不說有沒有必要小心到熬藥要你親自不錯眼地盯着、端過來時都不敢假他人手的地步,好歹涼一涼啊!”
噼裏啪啦的,畢夏震這家夥每次一着急,就又忘了小時候硬是給改過了的說話習慣,那語速快得喲,簡直恨不得一秒鐘功夫能說七八個詞兒。
也就是他現在頂了個好皮囊,憑他說得再急,也沒人敢往他後腦勺上呼巴掌、強制他改過(不然聽懂了也只當聽不懂)。
而這殿裏頭,不管是長信宮的宮人,又或者皇帝皇後身邊的,聽話記事的本事也很不凡。
只不過……
馮四安很為難,聽懂是一回事,可這:
“現在都四月了,冰……”
初春就開始化冰,現在都春末夏初了,可讓他去哪兒找冰呢?消暑的瓜果一向也只是靠井水湃着弄涼的啊?
又:
“醬油是什麽油?豬油羊油牛油鵝油鴨油雞油……”
倒是沒問“醬油”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有甚關系。
畢夏震:“……”
——所以最讨厭的是穿越麽!
真該讓那個傻兮兮看穿越文穿越劇還不夠,據說還自己折騰着去寫什麽穿越小說,還揚言什麽時候訂閱破萬就要長輩們出資給她找人拍出來的蠢侄女兒看一看,這真穿越了,是多麽悲劇的事情!
燙傷的時候,別說什麽這牌子那牌子、老字號港島産外國貨的燙傷膏了,特麽滴連醬油都拿不出來啊!
還特麽滴和老子說豬油雞油的……
醬油是什麽油?
呵呵!
——尼瑪好歹也給個豆油選項吧?
——好歹老子還知道醬油也是大豆做、豆油也是大豆做的呢?
學渣畢夏根本不知道“醬油”的制作工藝雖然早在周朝時期就出現萌芽,真用上這名字卻是直到十二世紀宋朝時期才正式出現;更不知道大豆醬黃豆醬都只是“醬”的一種,制醬工藝最初真不是以豆類為原料……
等等詳細內情,于是就這麽理所當然地暴躁着。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對也許好幾十年(雖然記不清楚,但好歹知道漢武帝是個長壽皇帝)連醬油都沒有的生活,那顆屬于大吃貨帝國人特有的小心肝啊……
#尼瑪的,老子當年為什麽不仔細聽一聽小侄女兒為了她那些渣小說而各種百度出來的工藝科普呢?#
#雖然依然覺得穿越小說就是不能更渣的渣渣,可若是留心一二,也許,也許好歹能記得醬油是怎麽做的呢?#
#特麽滴吃白灼蝦、清真蟹沒有海鮮醬油的日子不能更悲劇!#
#而且四月=沒有冰水,到底是幾個意思啊親?#
#別告訴小爺炎炎夏季的沒有冰激淩,連果粒冰也浮雲了呀?#
☆、生疑
若非顧忌着韓嫣漂亮掌心裏頭那半點兒都不和諧的小水泡,畢夏震簡直要哭暈在美人兒的懷抱裏了好咩!
吃蝦沒醬油、夏天沒冰塊,為了個燙傷努力想偏方,特麽滴醬油香油石灰水蘆荟汁一樣兒沒有啊!
別說馮四安,韓嫣這麽個能在功課上大比率戰勝劉野豬的家夥,都表示各種沒聽懂啊!
阿嬌更是毫不客氣伸手往畢夏震額頭摸:
“醫官都說沒發燒,可我瞧着這胡話說的,怎麽像是燒傻了呢?”
畢夏震QAQ:
作為一個學渣我一口氣能想起來三四種偏方我容易麽我?
而且那些明明都是随便走個便利店就能買到大半的東西,誰知道在你們這兒居然成了稀罕貨啊?
——爾等沒見識倒好說我腦子壞!
即使說話的是阿嬌,一個顏值不比韓嫣差、身形也比韓嫣更女人(作者:廢話!韓嫣本來就不是女人,別你打定主意拿阿嫣當異性好友看,就真不把人當男人啊喂!)的家夥,畢夏震也表示絕對不姑息!
真以為學渣就沒有戰鬥力不是?
不知道擁有了漢武大帝記憶——
雖然只有前期還沒怎麽發威的二十幾年,
可還有屬于他畢夏大人那經歷了後世信息大爆炸的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