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病房裏一片白茫茫,而病床上少年的臉也蒼白的幾乎要與這片白融為一體。
秦漪猛然抓住牆上的扶手,用力到指關節都泛着白。
“……我可以進去看他嗎?”他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的嗓音啞到像粗糙的磨砂紙。
鄭仟看得出他對鄭緒是真的關心,語氣不免溫和了些:“可以,阿緒現在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秦漪并不覺得這有多值得慶幸。
明明昨天還和他一起鬧騰的少年今天卻毫無血色的躺在了病房裏,秦漪不明白這有什麽好慶幸的。
病房裏的味道比起走廊上還要難聞些,秦漪深覺鄭緒不會喜歡這樣的味道。
他昨天晚上經歷了什麽呢?
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呢?
他父親說他脫離了危險期……那也就是說他之前情況很危險。他當時是不是很疼呢?
病房裏很安靜,秦漪拉開椅子坐下的動靜也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誰休息一樣。
鄭緒的唇色也很淡,整張臉上的顏色都淡的出奇,要不是他的胸腔還随着呼吸在緩慢的起伏,看上去真像……
秦漪猛地掐住自己的手腕,終于從那種可怕的預想中剝離出情緒來。
……沒事的,鄭緒會沒事的。
鄭緒其實最開始被救治的時候是有一些直覺的,他能感覺到那冰冷的管子從他的口中探入腹中,那種感覺很難受,他想要幹嘔,可是他吐不出什麽,他的意識薄弱,只知道自己像條任人宰割的魚,被人反複擺弄。
他很難受,卻沒有反抗的力氣,只能被迫接受一切。
待到世界終于平靜下來,他也終于可以休息了,他覺得這一覺睡得很舒服,他很久沒睡過這麽舒服了,所以他并不是很想醒過來。
……如果忽略那些雜亂的哭聲的話,他應該會睡得更舒服吧。
是誰在哭呢?似乎有許多人,有女人、有男人;有崩潰的大哭、有抑制到極致不經意洩出來的哭聲。
可鄭緒只覺得吵,誰也不想理。
他只是想好好的睡個覺,為什麽這些人都跑來煩他。
“阿緒……”鄭緒聽到有人喊他。
好煩,不想搭理。
“阿緒,今天張峽來了,哭成了豬頭,好醜。”
張峽?哦,是那個小黃毛啊。哭成了豬頭?鄭緒想笑,張峽哭成豬頭的樣子,他有點想看看。
煩人的聲音還在繼續:“這兩天月考了,你又躲過了一次考試,是不是偷着樂呢?”
鄭緒不屑,誰會因為缺席次考試就樂得不可開交?當他是小學生嗎?
“……對了,這次我沒考好,下降了兩名,被老班叫去喝茶了,我還是第一次進辦公室挨訓,還感覺挺稀奇的,你初中的時候就老是挨訓,這樣看,我是不是和你又靠近了一點?”聲音的主人輕輕地笑了。
鄭緒卻怔住了,他想起來了,他還欠着一個人啊,這個人為他做了好多,默默看了他好久,他怎麽就忘了呢?
他怎麽就把他的秦小狗忘了呢?
突然,鄭緒感覺到了燙意,那燙意從手背傳來,一滴,兩滴,燙的他心顫。
随後,鄭緒又感覺到有東西從手背上拂過,那灼人的水珠被抹去了。
空氣安靜下來,秦漪起身走了。
別走!別走——
鄭緒下意識的想要挽留,可他發現他什麽也做不了。
沒辦法說話、沒辦法控制身體,他讨厭這種失控感。他想要操控自己,他想要讓秦漪別哭,想要留住秦漪,想要……醒過來!
輕輕的物品撞擊聲讓秦漪停止了步伐。
他轉過身來,看着那個正在小幅度晃動的吊瓶,慢慢走了過去。
鄭緒本來平放在床邊的手此時正蜷縮着,輸液管也回血了,顯然,剛剛的動靜是他弄出來的。
秦漪無意識的攢動喉頭,他俯身,在鄭緒耳邊輕聲問:“你聽得見,對嗎?”
回應他的是輕顫了下的眼睫。
這種一下子溢滿心髒的歡喜是秦漪承受不住的,他抖着手按下呼喚鈴,護士來得很快,第一件事就是幫鄭緒處理回血。
秦漪氣息不穩:“他,他剛剛有反應了。”
短短一句話,護士就明白了含義,趕緊找來了鄭緒的主治醫生。
醫生沒和他說太多別的專業術語,只是道:“有了求生欲,自然就該醒了。”
秦漪對着鄭緒笑了起來,眼淚卻滾落而出。
原來,你只是不想面對這個世界了啊。
你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不想面對這個世界了啊?
醫生照例給鄭緒檢查了一下身體數據,沒發現有什麽問題以後就走了。
秦漪卻是再也不想走了,坐在醫院裏陪了鄭緒一天。
他途中一直在說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事情,鄭緒不堪其擾,動了動手指算是對他的回複。
秦漪沒那麽貪心,沒指望鄭緒立馬就生龍活虎的醒過來,只是這樣就夠了,很好了。
臨走前,秦漪故意道:“今天陪了你一天,老班明天肯定得逮着我,所以明天就不來了啊。”
鄭緒再次動了動手指,以表自己的不滿。
秦漪輕笑一聲,走之前又看了他許久。
也許是他今天加上了濾鏡,他總覺得鄭緒今天的臉色要比平時好上不少。
等到房門被關上,病床上的人才顫顫悠悠的睜開了眼。
他倒不是故意逗秦漪,恢複體力需要時間,他要完全掌控身體更需要時間。
之前用盡全力扯動了一下吊瓶,花了他不少力氣,後來真的是不想搭理人了。可是秦漪不是語氣委屈就是屁話多,他只能一下又一下的做出些小動作來安撫他。
當真是累得夠嗆,于是只能等人走了,再嘗試睜眼。
不然他真怕秦漪又逼着他費力開口說話。
煩死人了。
鄭緒醒了沒多久就又睡了過去,那句體虛的人嗜睡,誠不欺人。
……
“你別碰這個。小唯你乖一些。”
“可是……”
“知道你想讓阿緒炖你喝的湯,但是那也得等他醒呀,乖一些,好不好?”
“好吧……那他什麽時候醒?”
“嗯……等到他想要醒的時候就會醒了。”
鄭緒本來被吵得要開口罵人了,結果一聽這對話,趕緊又把眼睛閉緊了些,他暫時還沒有做好面對父母的準備。也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去面對他們。
于是他只能繼續裝睡,裝作自己從沒醒過。
好在鄭仟和柳唯只是來看看他,沒多久就走了。
床頭櫃上的花瓶裏插進了新花,沒什麽味道,但顏色搭配的很賞心悅目,給雪白的病房添上了一抹顏色。
睡了一覺,小半力氣也就回來了,鄭緒支起身子靠坐在床頭,做完這些,他竟是累的喘了口氣。
鄭緒皺了皺眉,對自己現在的體力非常不滿,他出院以後還是加強鍛煉吧,怎麽說身體也要回到以前那個狀态。不然這大好少年虛成這樣也太丢人了。
想着,他就伸手在自己的手臂上摸了摸,摸完以後更難過了。
他這是躺了多久?怎麽肌肉都松成這樣了?
病床正對着的一面牆上挂着一臺液晶電視,鄭緒從床頭櫃抽屜裏拿出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這一看日期,他都愣住了。
……他睡了一個月?
他是怎麽做到睡一個月的?
鄭緒有些懷疑人生,他還不如死了算了,這沒死成還得考慮以後的生活該怎麽繼續,也太打擊人活下去的動力了。
就在他關掉電視,打算躺回去繼續裝死的時候,房門被打開了。
他一驚,飛快的滑進被中,結果因為動作太大還撞到了一下頭,聲音不小。
鄭緒就閉着眼睛裝睡,腦袋疼也只能在心裏喊疼。
秦漪自然也聽到了響動,他先是緊張的看向鄭緒,發現他沒什麽異常,又看了看病房裏,但病房裏并沒有第三個人。
那這個響動只能是出自鄭緒身上了。
秦漪眯了眯眼,提着自己的飯盒走進了病房裏。
他像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一邊打開飯盒一邊對鄭緒自言自語:“我今天在學校食堂打了菜,食堂今天煮了你喜歡吃的酸菜魚和芋頭塊,我買來了。”
鄭緒心裏暗罵,這也太狗了,對着一個沒有意識的植物人吃飯?還帶炫耀的,操。
秦漪不着痕跡的把飯盒朝鄭緒遞了遞。
鄭緒忍住吞口水的欲望,在心裏大罵秦漪不做人的功力越來越強了,他媽的在病房裏吃午餐?!還吃他喜歡的菜,賤死了。
鄭緒的演技其實挺高的,他眼珠不動,睫毛不顫,仿佛真的沒有意識。
秦漪都差點被演過去了。
直到——鄭緒的肚子叫了一聲。
“……”卧槽?!要不要這麽不争氣啊卧槽?!
秦漪眸中歡喜藏都藏不住,他将飯盒蓋好放到桌子上,自己起身坐到了病床邊上。
空氣安靜着,饒是鄭緒演技高超也鬥不過臉皮薄,此時他臉上已經泛起了淡淡的紅色。
秦漪看的心癢,他嘆氣道:“本來醫生還說,你要是現在醒了就可以開始吃細糧了。可惜……”
鄭緒心中一動,撇起眉,裝作剛剛被吵醒的樣子:“吵什……”
然而他話都沒說話,眼睛也只睜了一半,就被人猛地抱住了。
鄭緒吓得一懵,下一刻才反應過來那是秦漪。
“……太久了,你讓我等的太久了。”
他聽見秦漪用沙啞的聲音這麽說。
鄭緒難得的有些心虛和歉意,他磨磨唧唧的說:“……抱歉。”
秦漪沒說原諒他,但是抱他的力氣卻增加了許多,幾乎锢的他要喘不過氣,但他沒出聲,任秦漪抱着。
算了……秦小狗好不容易回家了,就讓他撒會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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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又差點忘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