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暢言(三)
鐘亦文終于忍不住,站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學子,最後看着那個已經坐了下去的邵冬河。那如同有實質一般帶着怒火和淡淡殺氣的目光,頓時讓那些學子噤了聲,就連邵冬河也敏感的發現了不對,轉頭看了一眼鐘亦文。
鐘亦文忍着火氣,收斂氣息:“我覺得兖州之災,可以通過集中災民,撤換官員,國家集權,引入外商四點來進行處理。集中災民顧名思義,就是将兖州劃分為各個區域,最好萬人左右為一個區域,就近将所有百姓集中到一起,由專門的人來集中供應食物、藥材、禦寒之物等等,這樣既可以方便管理,也可以團結一致抵抗外來民族或是狼群鬣狗等猛獸的侵擾。等到災後再重新讓他們返回,重建家園。”
鐘亦文的這一條剛剛解釋完,那邊江大人已經讓人趕緊進行記錄。
“撤換官員和中央集權應該可以同時進行。大家都知道兖州是什麽樣的情況,那裏是我們燕國最混亂、最貧窮、最沒辦法治理的地方。燕國派去的官員在那裏根本沒有辦法行事,所以現在那邊的官員都是當地人。就像如今的兖州知府,本身就是當地的一個大世族出身。如果我們燕國其他州府發生官庫空虛的情況,會怎麽樣?怕是聖上早将人革職查辦了,只有兖州知府如今還能穩穩當當的做着,為什麽?”鐘亦文的眼神平靜的掃視了四周的學子,“那就是因為聖上管不到那裏。如今兖州大災,正是國家徹底拿下兖州的好時機,豈能錯過。趁着兖州如今民心不穩,就該将那些官員一舉拿下,選派一個強勢官員入駐,徹底将權力收歸到國家。”
“對!”下面已經有學子開始附和鐘亦文的觀點。不得不說,這便是差距,這些學子們的剛剛所有的想法還保持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份上,鐘亦文卻已經站在了整個統治者管理者的層面上,觀點自然會不同。
“至于,我說的最後一條,引入外商。觀點就和剛剛說要懲治外商的兄臺完全相左。”鐘亦文說着這話的時候,還看了邵冬河一眼。
他前面的幾條所說的其實都是為了這最後一條做鋪墊的。先讓大家認同了自己的觀點,再一舉推翻之前邵冬河的發言。
邵冬河本來就已經對鐘亦文這個不知名的小子,完全壓制了所有人的風頭感到不滿,現在還被鐘亦文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挑釁,立刻不服氣的站了起來,瞪着鐘亦文:“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鐘亦文沒有說話,反而是李章站了起來:“我覺得這位兄臺之前的那些意見非常的好,我很認同。這最後引入外商的意見怕也是精彩至極,願聞其詳。”
鐘亦文點頭:“這引入外商可以說是改變兖州最重要的一步。近的,比如說如今的兖州大災,這些外商手上即使不多肯定也是有不少糧食之類的,我們可以想辦法将之取來用之于赈災。當然,商人重利,沒有好處他們自然不會同意,如今兖州沒有錢財,但卻是可以用其他好處來交換,比如在兖州境內的一些行商權,或是商稅優惠等等。如果這些好處足夠大,由官家出面,相信會有更多的外商願意帶着糧食到兖州去分一杯羹,畢竟如今燕國上下,除了兖州,其他地方糧食都不缺。另外,遠一點來說,外商的引入勢必會觸碰到當地世族的利益,到時候外地商戶和當地世族必定會有摩擦,由外來商戶牽制這些世族,國家收回兖州的權力就能夠更加順暢。更遠一點來說,為什麽兖州會連年災害,而且那麽貧窮,有人會覺得是位置不好,氣候不好,沒有農産。但是想想雍州,雍州的環境能夠比兖州好多少?”
鐘亦文現在幾乎就是在個人演講,連李老他們三人都是聽得津津有味,心中對鐘亦文是贊嘆不已。鐘亦文拿雍州和兖州的環境相比,所有人都開始低頭思考。雍州的土地幹旱貧瘠,很多地方寸草不生,還不如兖州,但雍州卻從來沒有發生過像兖州這樣的情況。到底是為什麽?沒有人關注過,估計也沒有人會将雍州兖州放在一起比較過。
“那是因為雍州早早的開通經商。那些全國各地的商戶,将糧食、茶葉、布匹等等運到了雍州,從雍州換回了當地的特産上等棉花、葡萄酒、甚至金銀。有了這些交流,雍州才不至于在發生旱災的時候沒錢沒糧。雍州若是遇上兖州這樣的情況,只怕國家還沒有行動,那些商戶就已經開始往雍州運送米糧。你們說對不對?”
幾乎每個人都在心中說了一句對,鐘亦文的觀點算是讓他們徹底開了一回眼界。
鐘亦文繼續說下去:“兖州雖然沒有農産,但卻有着廣闊的草原,盛産牛羊馬,包括精美的羊毛毯、暖和的皮襖等等,這些都在燕國的其他地方供不應求,有的甚至比黃金都要貴重。可是只要去過兖州的人都知道那裏的東西有多便宜,一兩銀子就能買一車皮子。這其中價格相差這麽大的原因是什麽?其實很簡單,地方保護政策使得沒有外來商戶進入,那些當地的大世族盤奪了這其中的大部分利益。如果鼓勵外來商戶進入,購買的人多了,兖州當地的這些東西價格勢必會水漲船高。而運出來的東西多了,在燕國其他地方這個東西的價格才會下來。等到兖州人也像雍州人一樣手中有錢,還怕會繼續這樣遇到一點天災就活不下去。”
鐘亦文的話讓所有人打心底認同了這兖州通商的重要性。若是陳一諾知道,鐘亦文為了自己居然在青州大殺四方,一張嘴戰勝無數學子,怕是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
鐘亦文最後看着邵冬河:“所以我認為,什麽抓捕外來商戶,逼着他們拿出米糧赈災,此舉無異于殺雞取卵。以後還有誰敢去兖州經商?更何況,當今聖上一直鼓勵經商,并且頒布了不少政策保護行商跑商,能夠到兖州行商的都不會是小商戶,若真在兖州抓捕商戶,只怕一下子會寒了不少商人的心,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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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冬河還想反駁,卻壓根找不到什麽能夠好理由,只能恨恨的瞪了鐘亦文一眼,轉過頭去不再言語。
“其實你的這些話,給他們好處讓他們放糧,甚至吸引其他地方的商戶運糧過去,說起來也只是紙上談兵的想法而已。”鐘亦斌不服氣的站了起來,剛剛看到發言的是鐘亦文他就有點火氣,現在自然抓住一點機會就來打壓。
鐘亦文看了鐘亦斌一眼,也不和他争執,反而詢問:“那你又有什麽切合實際的想法?”
鐘亦斌當然沒有什麽想法,不過,他腦子轉得快,立刻想到了一點:“兖州盛産牛羊,沒有糧食,就讓他們吃肉好啦!”
何不食肉糜?
鐘亦文真的是服了鐘亦斌,居然能夠天才到有這樣的想法?
不僅僅是鐘亦文,下面的學子也有不少人在搖頭。李老他們三個是互相看了看,實在有點鬧不明白,這個學子是怎麽考上秀才的?
鐘亦文似笑非笑的看了鐘亦斌一眼:“難道你覺得會有人偉大到寧願餓死自己,也不吃牛羊肉?”
“就是。如果有的吃,還會有人餓死?”田平跟着起身附和了一句。
鐘亦斌瞬間紅了一張臉,估計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太靠譜,讪讪的瞪了一眼鐘亦文一眼才低了頭。
鐘亦文壓根就當沒看見,倒是重新開口建議:“其實,還真的有其他的方法比起等待外來商戶送糧進入兖州更加靠譜,那就是和外來商戶直接換糧,由官家組織來将那些牛羊換成糧食。根據物價,一頭活牛價值二十兩上下,大米一斤二十五文,一頭牛可以換到八百斤的大米。一個成年人按照每天至少消耗八兩大米來算,一頭牛就能養活三十個成年人生活一個月。若是一匹良駒,這能養活的人就更多。但如果只是吃肉,這一頭牛估計還不夠三十人吃一天的。”
不知道鐘亦文是怎麽樣迅速計算出來的,但吃肉和換糧來吃的差距之大,的确是有點吓人。這個換糧的方法,即使在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江大人等不及讓下人記錄,忍不住自己動手将鐘亦文說到的方法全部記錄了下來。今日答應李大人一起過來,還真的是來對了,否則哪能有機會看到如此精彩的言論。江大人看了一眼李老剛剛讓人呈過來的關于鐘亦文的信息,并不是一個出名的人,忍不住點頭,怕是揚州學子中今年又要殺出一匹黑馬出來了。
鐘亦文管不了別人是怎麽看自己的,但是剛剛的一通怒火已經發出去了,所以心情恢複,平靜的坐了下來。
但是,他平靜不代表其他人平靜啊,總之,鐘亦文算是一炮而紅,在這些學子中央算是徹底出了名。盡管之後鐘亦文就開始縮在家中,閉門造車,除了田平他們幾個謝絕一切來訪,但鐘亦文“竹君子”的名聲是徹底響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