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思纏繞
此次貴客迎門于隐居多年的易府來說雖是件罕事,卻也不能說是什麽大事,曾經閱歷與光耀,老太太早就寵辱不驚,更況也确是至交好友,親近遠多過了客套。可這放在旁人眼中,尤其是藍月兒眼中卻是十分了得:且不說這是頭一次讓她登堂入室接待一品诰命,單是這千裏來訪便是榮耀無比。
任大人官居兵部尚書,相比自家老爺易伯瀚更謂風頭浪尖的人物,可明明也是與奸佞勢不兩立,卻極善官場之道,便是前些年朝堂風雲多谲,各方勢力均被牽連受挫,他非但自身巋然,竟還在易家造受重創之時,敢再于金殿進言讓那昏君終是念及老太爺之功,免了易家滅頂之災。如今雖是告老還鄉,曾經的枝蔓勢力,甚或只是聲名也絕不可小觑。任夫人今次能繞道而來,可見是如何念及曾經情誼,将來若是易家再有起勢之願,相與那與老太爺一輩且早就遁隐朝堂的賀老将軍,任大人顯然更有力量。
遂自客到之日起,藍月兒便忙裏忙外,從一應起居到小食玩樂,事無巨細均親自過問,生怕一點疏忽讓貴客不适,折了易家将來的打算。本是一腔熱血滿心為公,卻不料偏偏有了插曲,遇了冷。任夫人于她的周到只是晗首帶笑略表謝意,卻早早晚晚都拉着靜香守在身邊,那賞識與疼愛遠出所有人之料。
藍月兒看在眼中,雖則也為這意外的迎合覺得欣喜,心裏卻還是忍不住悄悄打起了鼓,當年的大房便是如此,非但在易府,便是京中場面上的應酬也是左右逢源、有口皆碑,甚得老太太歡心,以至今日每每提起依舊傷心慨嘆,寧願自己一把老骨頭撐着也再沒傳易家當家人。如今一但遺風得以繼随,且又是正房嫡孫婦,老太太定會動這傳承的心思。這麽想着,心裏不免郁郁生恨,覺得自己又是白白空忙一場,可又一轉念,憑這姨娘二字,此生便再無當家做大的指望,若是真給靜香當家,依她那性子,且對自己的尊戴,這府裏的日子必是好過,更說不定她需得幫襯,如此便能趁機額外得些體己,遂又歡喜起來。
藍月兒本以為已是慮及周全,豈料這些年看風使舵少有差錯,這一次卻實在走了偏。任夫人走後第二天,借着商量大房忌日之事,藍月兒順便提了句是否該帶了靜香一道張羅?想着今年的忌非大忌,于打理府邸實在是小事一樁,便是老太太答應也只能說是給靜香些事做,遠不及扶持她當家來得重,卻不想即便如此老太太竟是未待猶豫就搖搖頭,說不必,讓她靜心守孝,往後府中雜事不要拖帶她。藍月兒口中應着,心一時涼,又一時恍悟,怎麽竟是糊塗至此,這将來的當家人哪裏能輪得到靜香,當是易家二奶奶才是……
于靜香這丫頭,藍月兒初時憐憫,如今處久了便實是心疼。這單薄薄的玉人兒,初嫁就逢大難,能撐過來實在是老天憐顧。如今一身素孝,形影單吊,雖是應了長房之名,卻無依無靠,終究是虛。老太太在,一個易字門裏承的依舊是老太爺的家,養她自是無話,将來老太太沒了,全要仰仗承澤兄弟,待二人再娶了親,不說弟婦賢良與否,這分家是早晚的事,到那時,哪個兄弟府中适居寡嫂?将來無論易家再在京中如何逞勢,恐怕她都離不開此地,逃不得獨自枯守、孤老一生……
冷眼這麽看着,藍月兒忽地覺得老天真是厚待自己,有桓兒便是有一切,曾經的抱怨都顯得矯情,對靜香更生出了憐惜。遂今日一聽說承澤病了,邊張羅與承桓一道過去探望,一邊也想着該知會靜香去看看,與芳洲苑走近些,便是以後的弟婦不擡舉她,承澤念在往日情面也斷不會任自己的媳婦做得太過。
這麽想着又是嘆氣,過了這一二年的孝,承澤也真是該娶親了,不知娶進個怎樣的來?是通情達理還是刁橫任性?是老實木讷還是蠢笨愚蠻?于易家,是福還是業?于她藍月兒,是和,還是克……
如今這小地方,該是怎樣才能配得起他如此這般的人物,又該是怎樣才能尋得出第二個如此這般的靜香……
難怪老太太當初千尋萬尋尋到慕峻延尋到她,竟是撇開老大提前想到了承澤,本是多麽匹配的一對兒,卻怎料老天實在不開眼,給了個作死的八字,生生斷了緣分……便是如此,老太太也舍不得放她,終是娶進門……
結果……唉,還真是作死了,難不成,她确是大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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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姨娘的信兒,靜香已是忐忑了半天……
今兒一早蓮心去延壽齋送東西便帶了消息來,說二爺病了,初一聽,她應了一聲,懸了兩日的心終是落了地……
那日天陰又有風,本想他們不會出來練功了,沒想到非但來了,還不知怎的就跳到了池塘裏,說是尋什麽玉佩。春水乍寒,想着都是透骨涼意,心說那小厮們都是做什麽的,又想那玉佩是如何要緊,怎麽就非得潑了命一般?結果他倒真是尋得仔細,半天才上來,自是全濕了。原本那池塘離馨竹園最近,想着他一路往回,便是鐵打的人也要讓風吹透了,遂想就近與個方便,可思來想去,總還是不妥,只得罷了……後來悄悄留意,芳洲苑竟一切如常,有心勸自己那習武之人都是體健身強、百毒不侵,卻總忘不了娘親的話,身子都是肉長的,逞能作踐,早晚要吃報。遂竟是盼着他犯出來,犯出來就好了。
可得知他病倒了那安心也只是一刻,下一刻,就在想他怎麽真的病了?合宜園那般陰寒,刮風、下雨,大窗子一夜又一夜把人吹個透幹,他都沒事,只這麽一下,就病了?是不是那兩個月把身子拖垮了?是不是內裏有了不适一直不得犯,如今才顯了……
這麽胡思亂想着,又接了姨娘的信兒,囑她去芳洲苑看看,這一句便讓她再也不能安坐……去看麽?老太太都沒去呢,姨娘去,也是為的桓兒,她去算什麽?況且,病着,自是在房中,他有規矩不讓進,又忌諱在人前露怯,便是重傷之時都不想見人,此次不過是風寒,這麽興師動衆的,別讓他覺得膩煩……
拿了書坐到院子裏,竹葉将日頭零零散散地勻了灑在身上,深深淺淺,點得那湖藍薄綢的披帛波光粼粼,人越靜,風越淡,将書頁翻過來,又翻過去,眼神怔怔,只盯着那細細的流水……
夜裏不得睡,披衣起身,坐在畫案旁,取了那悄悄藏了的畫,再潤,再修……
第二天一早,尋了由頭遣了荷葉兒往那邊院子去,囑她留心,總該有消息……
“小姐,”
“回來了。”靜香趕緊迎了過去,“可聽着什麽?”
“二爺病得重呢,”荷葉兒悄聲附在耳邊,想着她們與二爺有過那不得說的秘密,此刻的打聽誰人能懂,遂只敢背着,“說是發了兩天的熱了,用醫用藥,可就是不見退!”
“真的?”
“嗯,昨兒夜裏老太太都去了。”荷葉兒越發小聲,“聽老媽媽們說,二爺這病實在蹊跷,日裏好好兒的,一夜就滾燙,如今怎麽吃藥都不中用,別是中了邪了,撺掇着老太太要請什麽驅鬼的來呢。”
“啊?”靜香心一緊,有些怕,中邪?難不成那池塘裏有什麽,因此兩天才犯出來?“他,他是怎樣?只是熱麽?”
“嗯,就是發熱。人燒得通紅,可也不咳嗽,也無噴嚏,郎中看了,說是內裏熱得厲害。好好兒就得着,可不是邪麽?”
聽荷葉兒言辭鑿鑿,說得有鼻子有眼,靜香輕輕咬了唇,眉越蹙。她不懂醫,于那邪,曾經是跟着娘親信的,哥哥倒是笑過,可也沒說就是沒有,直到……合宜園,是他說沒有,他不信,鬼啊神的,都不信,說得她也不大信了……可怎麽偏偏就中了,難不成,真是在罰他不敬……
“小姐,我看你還是別去看二爺了。”
“橫豎……橫豎也不進他房裏,就在廳裏問問,不行麽?”
“小姐,”荷葉兒用心勸着,“若他真是中了邪,那整個芳洲苑就邪,你身子單薄,別再惹着什麽了。”
“可……不管他是為的什麽,二叔畢竟幫過咱們,如今他病了,不去看一眼,太無禮了吧?”
“小姐!他病了,有的是人心疼,你可記着,人家是易家二爺!可若是你作病了,誰心疼?”在荷葉兒看來,這府裏各處不是軒靜苑就是合宜園,如今又來了個中邪的芳洲苑,再不能讓她家小姐送上門去遭罪!哪怕就是曾經有過恩的二爺,原本該念他好的,可又想起那鬼一樣的紅玉還在延壽齋晃,氣就不打一處來!遂握了靜香的手臂,央求道,“小姐,不去,咱不去!憑他是病是邪,關咱們什麽事?咱不去,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