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殿下的意思是?”徐嬷嬷看向赫連幼清,氤氲的蒸汽中竟一時辨認不出對方的神情來。
“結親是假。”赫連幼清拾起浴池屏風架子旁的底紋繡着龍絲鳳羽裹着軟錦钰籠薄衫,踩着暖石上了臺階。“奪權才是真。”
徐嬷嬷面色微變,她見赫連幼清已經轉過了屏風,忙拿着綢巾跟了過去。
京師已有傳言,鎮南王大概是心知身子日漸不妥,欲請封世子。
長子已逝,三子雖好,但到底子嗣過于薄弱。次子難堪大用,但好在子嗣充盈,兒孫争氣。
而原本并不看好的顧家長子嫡孫,也并非表面良善。
赫連幼清阖眼靠在軟榻上,一頭青絲順着榻尾搖搖欲墜的垂落。徐嬷嬷弓腰站在一旁,拿着綢巾擦拭着她的發。
“殿下可是覺得顧文君不知天高地厚?”徐嬷嬷道。
這時已有奉着衣衫以及頭飾的侍女魚貫而入,司琴走在前頭,見徐嬷嬷沖她搖了搖頭,便止了步,并小心的讓其他人遠遠退在後面。
“若是知道天高地厚,他便也不是顧家兒郎了。”赫連幼清嘴角噙着一抹笑,似冷似清。“不過如果顧文君真打算走這一步棋,也未必是壞事一件。”依歪在軟榻上的赫連幼清稍稍換了位置,神色慵懶卻難掩眉宇間的貴氣怡人。“左右本宮這次來,也需要好好看一番才是。”
“哈氣!”
一聲噴嚏吓得落在枝頭的麻雀撲棱着翅膀飛遠。
顧文君揉着鼻子,只覺得頭上日頭雖大,但這破身子底子未免太過薄弱。
雖來之前多少抱着或許對方因為某些原因不會給,但其實還是覺得有百分之八十能得手的可能。
她又一聲長嘆。
最終還是輸在了這百分之二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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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文君正想得出神,就見着迎面走來被侍女小厮簇擁走來的秀美青年。
這青年頭戴鑲碧鎏金冠,身着绛紅色天錦斂底流雲紋滾着銀絲金線外袍,腰間紮條同色較深的祥雲寬邊玉堇帶,面容俊秀偏顯的女氣,一雙眼顧盼神飛,調笑時三分妩媚七分英氣,倒是天然長着一副好相貌。
只不過眼底染着淡淡的青黑,底盤不穩,腳下虛滑,看着倒像是縱欲過度的模樣。
跟在青年身後亦步亦趨的不是別人,正是被擡進二房做了姨娘的夏雯。
“君大哥哥這是打哪裏來?”顧文澤笑的眯起了一雙桃花眼。
夏雯錯開一步稍微躲在顧文澤身後,打了個欠,躬身細聲細語道:“請大爺安。”
“無事出來走走。”顧文君嘴角噙着一抹笑,一派溫和。
顧文恒向前一步,笑容輕浮。“說起來上次在睦錦堂,還多虧了君大哥哥,要不然弟弟我是真的難抱美人歸了。”
顧文君神色不動,腳尖卻是稍微錯開一步。“恒哥兒既然有意,做哥哥的自然不能阻了你的姻緣。”
顧文恒笑容加深,聲音微低。“翠微居新出了一支折子戲,旦角們是老班主找的稀罕貨。”他說着沖着顧文君眨眨眼。“原還想着差人去西院邀君大哥哥一同過去,但偏巧的太太有事找我,今日怕是不成了。”
顧文君笑盈盈道:“恒哥兒有心了。”
顧文恒不由多看了顧文君一眼,見對方仍舊笑容和煦,繼而哈哈一笑道:“君大哥哥說笑,都是一家人,自然不說兩家話。”他瞥了一眼身後的老嬷嬷,岔開話題道:“弟弟還有事,就不打擾大哥哥散步,他日弟弟做東,君大哥哥莫要推辭。”
他說罷,告別顧文君,被仆婦們簇擁的相對離開。
顧文君站在原地,她轉頭看向和衆仆人走遠的顧文恒,夏雯纖細的身影在衆多仆婦的映襯下越加顯得楚楚動人。
似乎是被一旁的石子絆了一跤,夏雯身子一歪,幸而顧文恒的手及時伸了過來将其攬在懷裏。
二房的恒二爺,襲了其母的相貌,但性情卻與其父如出一轍,風流成性,整日鬥雞走狗,不務正業。
顧文君打量着走遠的顧文恒,良久才收回視線。
“我就不明白了,太太你讓我和顧文君拉近關系有什麽用。”來到小郭氏院落的顧文恒沒骨頭的歪在軟榻上,一旁的夏雯正在給他剝葡萄吃。“一個病痨鬼,走三步頓一步的,看着都累得慌。”
“好好坐着。若是讓你老子看到了,還不抽了你皮。”小郭氏恨鐵不成鋼道,她蹙眉睨了一眼斂首低眉模樣乖順的夏雯,氣的又是心裏一堵。“我只叫你來,你還讓這小蹄子跟來作甚!”
“瞧太太您說的,您喚我時,雯兒正陪我在書房溫書呢。”顧文恒就着夏雯的手指将葡萄吞了進去。
孟浪的舉動登時不止讓夏雯紅了臉,就連一旁的侍女臉色也微紅起來,但卻讓看在眼裏的小郭氏怒火中燒。
“混賬!誰給你的臉皮當着我的面勾引二爺!”
夏雯臉色吓得一白,屈身就要跪下,還是顧文恒将她攬住,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出去。
“哎呦,我的親娘哎,你這又是哪裏不順心,開始找你兒子我的氣了。”将身邊的丫鬟支開,恒二爺沒骨頭的滾到小郭氏身邊,笑吟吟道:“好太太,你莫氣了,都是兒子的錯。”
小郭氏臉色這才稍霁,雖說次子哄好了,卻也有些氣不過。“日後別在帶着夏雯來我這兒,明知道我看不過眼,還湊到我眼皮底下。若還有下次,我也不通過你,直接找人把她發賣了出去。”
顧文恒撇嘴,一副沒精神的模樣。
“聽到沒有!”小郭氏臉色一板。
“哦。”顧文恒撇嘴應道,他眼珠子一轉,湊到小郭氏身邊又問道:“太太,您還沒告訴我咱們這樣親近顧文君真的有用?”
“總比不親近要好。”小郭氏撫了撫次子有些亂的發,招來侍女重新為他梳頭。“顧文君自那日救了長公主,且不好說老太爺那裏如何,單單長公主那邊便已挂了名。”
顧文恒乖乖的坐下,被親娘順着頭發的他懶洋洋的打了聲哈氣。
“你外祖家已經得到消息,老太爺有意在二爺和老三中選出世子,大房如今雖然只剩下顧文君一人撐起門面,但到底在老太爺心中還有有些重量。”
顧文恒眯着眼,他掀起眼看向眉頭微蹙的小郭氏。“太太難不成覺得顧文君能左右老太爺的決定?”
他說着,嗤笑一聲。“太太未免太看得起他。”
“倒不是說他能左右老太爺的決定。”小郭氏見侍女将顧文恒的發束好,這才接過玉冠給其戴上。“但若能将顧文君拉到咱們這邊,有這一道助力,二爺只會越加有勝算。”
“屆時那世子之位也不過是落在了大哥的手裏,和我也無甚關系。”顧文恒又重新歪在榻上。
“你這混不清的,澤哥兒一旦承襲世子之位,将來就是鎮南王,屆時你是王爺的弟弟,整個王府除了你大哥,誰還敢對你說個不字。”小郭氏氣的輕拍了顧文恒的肩膀。
“只怕那時他管我管的更加厲害了。”顧文恒小聲嘀咕。
小郭氏眉頭一緊。“在那嘀咕什麽呢?”
“沒什麽。”顧文恒聳了聳肩。
見小郭氏一副狐疑,顧文恒忙岔開話題道:“太太,大哥身子近日可好些了?”
小郭氏一聽,果不其然分心到了長子那裏,想到這幾日長子郁郁寡歡的模樣,心裏又是一堵。“我還道你只知道玩樂,這時候才想到到你大哥?!”
顧文恒摸了摸鼻子小聲道:“我又不是沒去,但大哥一見我讓我溫書,念叨我腦袋都跟着疼。”
小郭氏恨鐵不成鋼的戳了一下次子的額頭。“澤哥兒還不是為你好,你說你,有大哥一半,我就燒香拜佛了。”
顧文恒在小郭氏懷裏賣了一會兒乖,這才引得對方笑罵的揭過此事。
“對了太太,你有沒有覺得顧文君在那次落水後有點變的不一樣了。” 顧文恒道。
小郭氏眸光微亮。“怎麽說?”
顧文恒想了想便将自己邀請顧文君聽戲的事簡單的和小郭氏說了一番。“那病痨在之前最看不過我聽曲,總說有辱斯文,這次與他說了,不僅沒有同我反目,反而還笑眯眯的。”
顧文恒原本只是說出自己的疑惑,哪知小郭氏聽到他去聽戲,氣的擰了他一通耳朵,疼的恒二爺哇哇大叫,低聲說了好幾句不再去了這才讓他老子娘松了手。
直到出去時,顧文恒都在揉自己的耳朵。
見顧文恒走遠,坐在榻上的小郭氏想了想,招來陪嫁嬷嬷低聲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對方連連點頭,最後道:“太太放心,老奴這回必安排妥當。”
小郭氏揉着眉心。“也別太過張揚,若不行,在等些時日,總歸有機會。”
“老奴省的。”
蟬鳴聲攪得人心浮氣躁,侍女們盈盈的走過,掃地的小厮無精打采的打了一聲哈氣,這時一模樣标志的侍女匆匆走過回廊,直到站在書房外才呼出一口氣,緩了好一會兒才敲了敲眼前書房的門。
“太太,是我,秋瑾。”
待聽到裏面出來‘進’後,名為秋瑾的丫鬟才推門而入。
雕花的檀木案桌上鋪着宣紙,李氏手持一筆,細膩的筆鋒在娟白的宣紙上落下不輕不重的痕跡。
她畫的認真,匍匐跪地的侍女低聲的禀報卻一字不落的落入了她的耳裏。
直到話音落地,她的筆鋒也跟着收緊。
不多時一直海棠春睡圖浮現在了宣紙上。
李氏端詳了一會兒才落了筆,拿起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手。
“顧文恒是故意在後院與顧文君碰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