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府醫上門時,顧文君随便找了個理由就把人打發出去了。
東菱的表情欲言又止。
顧文君沒骨頭的軟在卧榻上,手裏端着一碟剛剛小廚房蒸好的荷葉翠黃香酥雞,有滋有味吃着。“有話就說。”
“大爺,要不然還是讓府醫看看吧,畢竟您在崖下住了一宿,這要是染了病,可如何是好?”
“無礙。”顧文君也懶得解釋,對她而言且不說被這老大夫診脈容易識破女兒身,單單她對這個身體的了解,能量充裕比吃任何一種藥來的療效都要好。
赫連幼清自回來後因身體抱恙,謝絕了一切想要去探望的人,已經不是一次從東菱那裏得知二房和三房的人被堵在門外铩羽而歸。
坤一據說是對她看護不周,領了罰,現在還趴在床上養着。
至于坤九……
顧文君瞥了一眼窗棱外,此時豔陽高照,坤九正帶着一幫小丫頭在收拾院落。因她性情溫順,倒是在西院有着不錯的人緣。
東菱和她關系就不錯。
已經養了幾日的顧文君眯着眼享受着午後的暖陽,轉頭看着鏡中面色不差,但眼底稍微有些青黑的自己,滿意的點點頭後,起身披上一件單衣,擡腳便往觀園走去。
相比于前幾次被擋在門外,顧文君剛在門外站定,就有守門的侍衛連忙進去禀報。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司琴帶領着幾名仆婦和一頂軟轎走了出來,見到顧文君時,連忙笑道:“君大爺可是找殿下?”
顧文君笑容淺淺,點頭應是。
司琴喚來轎夫,待顧文君入轎後,有條不紊的差人陪同顧文君進入觀園。
行至堂外,顧文君下了軟轎,被請入大堂吃茶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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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接到了?”司琴走入堂內時,徐嬷嬷迎了過來。
“接來了,正在大堂呢。”司琴輕聲道。
徐嬷嬷了然點了點頭,她招來侍女,吩咐在堂外侍奉,這才領着司琴走入內室。
“殿下,顧家的大爺已經在堂外候着。”徐嬷嬷走到坐在鏡前赫連幼清身邊道。
一頭青絲被侍女小心的绾起,她眉目雖稍顯倦怠,但面容依舊昳麗。
赫連幼清并未多言,沉默的模樣倒是讓人分不清她情緒幾何。
徐嬷嬷和司琴候在一旁,就連向來頗有些吵鬧的司畫都乖乖的站在那裏。
等到顧文君再次見到身着華服被侍女攙扶淺步走進大堂的赫連幼清時,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其間等着百無聊賴的她打了好幾個哈氣,弄得一旁為她扇着扇子的小侍女都禁不住小心的哈氣連天。
特意昨晚沒怎麽睡就為了讓今天看起來精神不濟的顧文君見赫連幼清落座,起身斂下眉謙恭道:“這幾日小可身子不妥,故未敢叨擾殿下。這一日見好些,這才敢來探望。”她頓了頓,小心的掀起眼簾,睫毛輕顫間也漾着一抹和善,陽光落在了她的眼角,越加顯得她溫潤如玉。
“那日分開後小可甚感憂心,不知殿下身子可好些?”
顧文君盈盈笑着,眼角細微的揚起,謙和溫順的模樣愣是讓站在堂內侍候的侍女們頓時紅了臉。
“勞煩文君挂念,本宮已無大礙。”赫連幼清眸光淺淺,笑容也頗為和善。
顧文君笑容揚起,嘴角染上細微的笑紋。“殿下身體康健,我等也便放心了。”
赫連幼清聽罷,只是笑而不語,但那笑到底是比剛剛淡了不少。
“不知殿下之後有何打算?”顧文君繼續問道。
“尚無。”侍女在這時奉了茶,赫連幼清接過茶盅。
顧文君眼角細微的顫了顫,搖頭嘆道:“可恨那山賊盡數伏誅,就連抓到的都在牢房咬舌自盡。”她聲音一頓,看向面色平靜的赫連幼清繼續道:“西涼百年不曾有山賊出沒,更不說鶴山地處偏僻,人跡罕至,委實奇怪。”
赫連幼清垂眸品茗,不言一語。
顧文君接過茶盅,向宮婢道了一聲謝,斂下眉視線落在那盞茶上,倒是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好一會兒她才幽幽道:“小可鬥膽一問,殿下打算何日歸京?”
“顧文君,你什麽意思啊!攆我們殿下嗎!”已經憋了很久的司畫怒聲斥道。
司琴頭疼的閉上眼,暗道一聲蠢貨。
顧文君擡起頭,眼角微張,神色疑惑:“司畫姑娘這是何意?”
“你不是……”
司畫正要反駁,耳邊就傳來赫連幼清的聲音。
“下去!”
司畫一愣,繼而神情有些慌亂。“殿下,我……”
赫連幼清眉頭擰起,似有不悅,司琴見了,忙拉着臉色發白,眼眶都紅了的司畫走開。
顧文君瞥了一眼司畫的背影,眼珠子提溜一轉,卻是垂下眼不再言語,但模樣落在外人眼中卻着實有點可憐的意味兒。
“剛剛司畫姑娘怕是誤會了小可的意思。”顧文君輕聲嘆道。“小可是半分都沒有想攆殿下離開的念頭。”
坐在下首的青年眉目溫潤,一副娴雅至極的模樣,而緩緩吐露出的言語細膩柔腸,纏綿的像是裹着一層蜜,嘆息的跌落他人耳裏,蕩在心尖都跟着發顫。
有幾個小宮女紅着臉,偷偷的看向落座的顧文君。
到底是長着一副好皮囊。
堂內一時沉靜下來,窗外的蟬鳴聲不絕于耳,攪着人耳根子都跟着燥熱。
良久赫連幼清将茶盅遞給伺候的宮女,掀起的眼,眸光且淡且又深沉。 “文君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顧文君斂眉,一副恭順的模樣。“殿下仁孝,為聖人分憂,相信不日便會尋到仙人蹤跡,歸京複命。”
顧文君擡頭目光投向上首面容姣好,姿容昳麗的赫連幼清。“小可深感皇恩浩蕩,又恐和殿下接觸時日過短不能報效朝廷,待殿下歸京之後,小可亦不免抱憾終身。”
顧文君話音一頓,見赫連幼清臉色雖不變,但眼底到底是難掩一絲不耐,便直接道:“殿下可還記得,當日在崖下,殿下許小可一件物件。”她站起身,躬身拜道:“小可鬥膽,想要殿下一件随身物件,他日殿下歸京,小可亦已足以。”
“你想要什麽?”
耳邊傳來赫連幼清的聲音,顧文君揚起頭,眸光熠熠。“就是殿下頭上的那支金葉白玉蟬。”
她話音剛落,只聽得一聲瓷杯落地的脆響,摔了茶碗的小宮女慌得連忙跪下,匍匐在地肩膀顫抖。
顧文君心尖一跳,來不及看那跪地的侍女,眼前的赫連幼清神色的變化便已讓她無暇多顧。
赫連幼清一改剛剛唇上挂着淺笑的模樣,此時的她笑容稍微收斂,笑意雖一如既往的不達眼底,但卻平添了一股涼意,銳利的甚至隐隐寒氣逼人。
就連一副和善的徐嬷嬷都臉色微變,她看先四周,稍一擡手便領着堂內的侍女們快速的魚貫而出。
顧文君站在堂內,上首的赫連幼清沉默不語。
好一會兒赫連幼清唇角漸漸揚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文君可知道自己再要什麽?”她看向顧文君,眼底像是抹着一層黑色的光。“或者說你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嗎?”
“殿下可是舍不得?”顧文君唇角含着一抹笑,眼角彎彎。
“這可不是本宮說舍不舍的。”赫連幼清低低一笑,姣好的面容在午後的暖光中讓人一時竟有些覺得目眩神迷。“關鍵還是要看你值不值得本宮給。”
顧文君正要開口反駁,赫連幼清卻已經站了起來。“本宮累了,文君還是回吧。”
赫連幼清開口喚來守在堂外的徐嬷嬷,也不再理會顧文君,轉身離開。
被徐嬷嬷請出觀園時,顧文君還一時有些摸不清頭腦。
難道說那玉蟬對赫連幼清有着特殊意義?還是說古代男女之防,不能私相授受?
可也不對。
以這幾日她對赫連幼清的觀察,對方的性情可不像是會被男女私相授受這種教條捆綁的人。
唯一能說明的,也就剩下這個玉蟬不能輕易給他人。
顧文君回到西院時還在想關于那枚玉蟬的事,全然弄不明白那玉蟬對于赫連幼清有何意義。
“這顧家大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些。”服侍赫連幼清沐浴更衣時,徐嬷嬷到底是沒忍住輕聲嘆道。
靠在灌着暖湯的浴池內,赫連幼清阖眼假寐。“嬷嬷可是覺得他膽子大?”氤氲的水汽中,赫連幼清神色慵懶,一頭青絲些許的浮在水面。
當年太祖皇帝赫連章與郭家大姑娘的定情信物便是這枚玉蟬,意寓締結連理之意。
也有傳聞,玉蟬中有皇家的私軍,僅持有玉蟬的人方能對其差遣。
原本玉蟬該是歷代皇後持有,但皇後病重薨逝,聖人憂心,因愛憐幼年喪母長公主赫連幼清,這才将玉蟬交付她手。
世人雖不知,但門閥之間本就交往密集,聖人又無打算隐瞞,消息自然就流了出來。
顧文君大庭廣衆之下向長公主伸手要玉蟬,在徐嬷嬷看來,已經是向赫連幼清變相的“求婚”以此挾恩圖報。
“之前他下崖去救殿下,老奴有感他不複顧家兒郎之志,還道他一片赤誠。”徐嬷嬷斟酌了一會兒,這才嘆道:“現在看來,還是太過孟浪了。”
“他哪裏是孟浪。”水汽漸湧,赫連幼清的聲音纏繞在霧氣彌散的浴室內,氤氲中她眼角藏着一抹紅,盈盈的水光落在了眼角眉梢。“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她尾聲化為一抹輕嘆,似水纏綿。“只不過就差一步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