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次日,他們乘車返程。擋板隔絕了前後座的空間,池稚寧有點沒精神,木着臉左看右看,像要把沿途的景色牢牢刻到心上。被揉了揉腦袋勒令安分後,素白修長的手指依舊靈巧游移,勾勾淩明桦的袖扣,撫撫衣擺,露出一個明燦的笑容。
淩明桦眸中逸着自己沒能察覺的溫柔,反手扣住他的手,二人視線交彙,嚓嚓地爆出火花。
“回去就去看我的禮物?”池稚寧說。
“看你,你不想工作,就繼續休息。”
“我想先進棚練練。”池稚寧說着,一邊搔他的手心,“說是禮物,怎麽沒把曲譜帶來?送禮就平白一句話。”
“那你立刻就開唱了,還顧得上我嗎?”
池稚寧抿着唇樂。
淩明桦卻一臉正色,“送禮的那句話很關鍵,昨晚……差點沒在零點前想起這回事。”
他被人纏得厲害,丢了一貫的冷靜自持,化身為獸。
池稚寧臉紅了紅,“……你內涵我。”
他刮了下池稚寧的鼻子,神情端肅,唯眼眸逸着揶揄的笑意,“是在誇你。”
兩個人昨晚在山上胡天胡地,池稚寧已經接收到不少言語“誇贊”,如山間的鳥兒都讓他叫喚跑了,如他才入骨诠釋了小妖精一稱。
和以往的沉默深切不同,昨夜淩明桦話多了些,內容不論,單沉厚性感的音色便引人癡狂。
“你是因為我說起過去……”池稚寧想了想,說,“那以後,他們是路人甲,我才是小妖精,沒錯,我是你的小妖精。”
他現在覺得這個詞格外精準動聽,認下這份專屬誇贊,再舍不得作為別人的代稱。
淩明桦在他面頰輕啄一下,鼻間溢出幾分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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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程,池稚寧靠着淩明桦睡着了。淩明桦起初以為是消耗得厲害,沒有在意,後來過隧道時墩了幾下,給人墩出幾聲滞澀的氣音。淩明桦把手往他額上一搭,目光微沉。
“快點開。不去他那裏,回伊北別墅。”淩明桦吩咐司機,再讓管家找醫生上門等候。
伊北別墅主卧室裏換了一套床品,池稚寧睡醒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瞪着蓋到嘴邊的墨藍色棉被發愣。
眼睛虛虛的,泛着潮意,一眨再一眨,又閉起,仿佛是在懷疑什麽,伸出一指撥了下自己的眼皮,嘴巴努了努。
這份靈動可愛被淩明桦盡收眼底,手掌輕柔地覆上他面頰,“醒了,口渴嗎?”
“唔,水。”池稚寧在被子裏蠕了蠕,終于認出這是在哪,啞聲說,“怎麽回了這邊啊。”
“叫醫生方便。”
淩明桦先前守在床邊看文件,這會子放下了,一摸自己的杯子還溫熱,先遞到他嘴邊,一邊撥內線叫管家。
這位是真沒有伺候人的經驗,也不曉得扶一把,池稚寧則像軟趴趴的泥人,給什麽是什麽,自己就沒骨頭似的縮着,勾着腦袋從杯口嘬了幾口水。
淩明桦又被可愛到了,招貓逗狗一樣,把杯子移開了點。
池稚寧:“!?”
做個人!?
“咳。”意識到自己行為不當的冷面淩總吭了聲,淡定地放下杯子,拿體溫槍給他測一下,“還是37度。等他們做好飯,你吃一點再睡。”
池稚寧是受了涼,感冒加低燒,嗓子也倒了。他被子掖到下巴,伸出兩條白得晃眼的胳膊,手指摩挲着右臂上的針眼,語氣是帶點撒嬌意味的抱怨,又仿佛對自己特別滿意,“是那個露臺吧,風有點涼,可當時沒覺得呀。”
他們住的是最高最大的房間,夜景別有意趣,山霧裹挾着盈盈光點,仰頭是漫天星鬥,露臺上有一張懶人沙發,寬度不大夠,如果非要兩人用,就得疊着。
是池稚寧強烈要求。
“以後不許胡鬧。”淩明桦睨他一眼,抓着兩只手塞回被子。
池稚寧露出一個乖巧精靈般的可人笑容,說:“我不,下次還敢,有能耐你推開我。”
淩明桦眼眸深了深,緩緩傾向他。
那張俊逸深邃以至極具攻擊性的面容從上方壓下,懾力無疑是巨大的,強悍的威勢将孱弱病軀籠罩,半框眼鏡閃着幽異的光,目中鋒芒幽邃,由眸及心攝人心魄。兩人額心相抵,池稚寧一時屏息,黑亮的眼睛圓圓睜着,鼻息顫了幾顫,感到幾分畏怯,但更多的是期待。
男人的語氣十足危險,“比能耐是嗎?下次試試。”
池稚寧猛地吞咽了下。本就不穩定的體溫有飙升自燃的趨勢。
管家帶了幾樣清淡的吃食,擺在移動小幾上推到池稚寧床邊,再用玻璃杯倒來溫水,順手要把淩明桦那只墨綠色的空杯收走。
“哎。”池稚寧伸長了手扣住不放,說,“我要用這個。”
管家動作一頓,不解地看過來。
池稚寧把水倒進墨綠空杯裏,玻璃杯推過去,“收走吧,我用這個。”
管家頓悟,老臉一紅,憋着笑走了。
淩明桦哭笑不得,揉了把他的腦袋。
“當着連叔的面,好意思。”
“是哥你給我用的嘛。”池稚寧理直氣壯。
“吃飯。”
“要你喂我。”
“……”
“哥~”
“……張嘴。”
山風多少帶點邪,也是他們鬧得太兇,池稚寧一場低燒燒得纏綿悱恻,醫生上門四次,到第三天晚上才真正退下去。
淩明桦嘆出一口氣,盡管聽醫生說過沒事,手還是在他額上正正反反地探。
池稚寧扮了個鬼臉,“我真的好啦,不要冷着臉了。”
淩明桦語氣平靜地反問:“我有別的表情嗎?”
“你也知道啊。”池稚寧“撲哧”一笑,又道,“但我知道,你就是還很擔心我。”
“我想到一件事。”
“什麽?”
“上一次你發燒,我沒有好好照顧你。”
池稚寧便記起來,那時他們誤會重重,已走到分別的岔口。發燒或許也是因為山風,又或許是受心緒紛擾。
他唇邊漾起一抹笑,從容安定,話裏像在翻舊賬,眼神卻柔和,“那時候我滿心惦記着合約,問了你兩次,你都不答應。”
“我也問了你兩次,你哥哥是做什麽的。”
“我說了啊。”
“聽着不像實話。”
池稚寧兩手抱住淩明桦的腰,似嘆似笑地舒出一口氣。
原來他們從來沒有切對過頻道,以為真實是謊言,渴求謊言又迎來真實。
兩人并肩行來的路崎岖坎坷,稍有差池大約就是漸行漸遠的結局。也是都意識到了這一點,确定關系後他們反而什麽都敢說了。
“我原本也不把合約當回事,如果沒有那些破綻,如果你不問,我默認我們的關系永遠沒有終結的一天。”
“……”
“淩悅的形象很符合我的想象,事實上她父親更符合,就是那種豪門深宅裏被欲望折磨扭曲病态的法外狂徒。至于大淩總,還有你,嗯……構成了一個标準配置的豪門。”
“……”
—
四月末,趕着節假日将至、人心浮躁的黃金營銷期,歷史劇官博發布角色定妝照,經多方勢力角逐的大小角色均塵埃落定。
這劇沒有池稚寧的份,原先幾乎被他定下的那個角色,換了星安旗下的另一個藝人,和方錄恺同日進組。
因為頂替的藝人名氣資歷均不如池稚寧,劇本有所調整,戲份傾向方錄恺,後來又因其他公司、藝人争搶傾軋,混亂的結果是,星安娛樂的方錄恺成為最終贏家,飾演年輕一輩戲份最重的角色,在整部戲裏居五番,在青年一代演員中僅在何祺之下。
電話裏,方錄恺說:“你看,小池,這事說起來可真是,當初你費盡心機跟我搶一個小角色,就算演了能怎樣,回頭播出了,演員表裏都還要找半天,現在他們認定了我,硬生生擡到五番,這才叫本事。”
手機開着免提放在一邊,池稚寧在碧草晴天下揚起手臂,往長天的方向丢飛盤。大狗“嗚汪”一聲叼住,歡快地搖尾巴。
“就算是借了你的光吧,從前總是你搶我的,這回算你補償一點點。小池,你這一翻車,真空出了不少好東西。”
方錄凱的語氣沒有在嘲諷,而是在抒發多年壓抑一朝翻身的快樂。就像星安為了保住自身的利益,一定會為方錄凱争取正劇番位,對方錄凱來說,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他像在朝前隊友兼對手傾倒情緒廢品,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然後說:“小池,你還回來嗎?回得來嗎?”
池稚寧輕撓着長天的脖子,說:“方哥,這圈裏的東西沒有明文歸屬,到不了你手的,就不是你的。如果我不回去你才能得到,那到底是誰的本事呀?”
方錄凱的聲音沉了下去,“你諷刺我?你又有多大本事,不就是搶了我的機會,搭上了淩總這座靠山,你忘了嗎,就是你搶了我的!你的一切,本來都是我的!現在,他為你出櫃了……”
他的呼吸有些不穩,話音驟止,挂斷了電話。
長天叫了兩聲,翻身朝池稚寧身後搖尾巴,不斷發出“嗚嗚”聲。
池稚寧回頭,兩靥綻開笑容,“我想也不是長天聽懂了人話,要替我咬人。哥,你今天回來得很早啊。”
淩明桦穿一身沉肅的黑西裝,前胸袖口的細節處均用素銀配飾,冷淡自持,一如他通身氣場,半框眼鏡背後的眸光凝肅深邃,像在蘊着風暴。
“是誰?”
“一個心态崩了的人。”
池稚寧的笑容很輕快,仿佛只為見到淩明桦而高興,心情沒受到分毫影響。
但淩明桦不知聽了多久,眉心緊擰,語氣透着不悅,“不知死活。”
池稚寧說:“他這口氣也憋很久了。”
“還敢扯到我,是你直接說名字,還是我讓人去查?”
池稚寧一手在他胸膛畫起了圈,失笑道:“多大的事,真不重要啊哥。”
他并不在意方錄恺炫耀的,真正介懷的是……
池稚寧挑逗地在人臉頰啄了幾下,長天在旁邊追着尾巴蹦跳賣萌,都不起效。電話裏寥寥幾語,足夠讓淩明桦想到前因後果,那個人當初寄望于被他包養上位,但被池稚寧橫插一腳,自此池稚寧得到的,他都視作是他失之交臂的。
“不會是別人。”淩明桦突然說。
他能想明白這件事,是池稚寧早早提過“別的小妖精”,也許,也許不止是名譽的關系,更因有些人的存在時刻提醒着,他們的開始充滿偶然,不夠讓池稚寧心安。
手掌輕柔地撫着他的發絲,淩明桦重複說:“那天不是你,也不會有別人。你知道的,不是嗎?”
望向他的那雙眼眸盛滿柔情。
池稚寧在笑,眼中閃動着晶亮的光,“我不會被你吓跑,我知道,你其實很累。”
“小寧,謝謝你找到我。”
淩明桦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