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天如果不是遇見了池稚寧,對淩明桦來說,當真一點記憶點也沒有。
事實上,以當時那個經紀人的層次,修幾輩子也拉不着淩明桦的皮條,再說,淩明桦根本不是愛玩的人。
那天,那種場合,淩明桦是被旁支的堂弟拉去撐場的。
這堂弟心眼跟淩悅差不多,對自己手上的小公司也不怎麽上心,主管業務是仗着自己的姓氏狐假虎威浪裏甩尾,三五不時就要請淩明桦這虎出山一回。
堂弟他爸手握分紅正事不幹,最擅長運用輩分資歷給予淩明桦支持,對兒子的教育核心也在抱好淩明桦大腿這一條。
淩明桦待這種親戚很寬容,才會賞這個光,全當是來吃頓飯,哪怕他一個字不往外蹦,也有人沖着他的顏面給堂弟出錢。
用餐的宴會廳不算大,擺了六桌,但好像有十桌的人在游走寒暄,虛與委蛇。燈影明亮絢爛,杯盞酒液輕搖,衣飾聲浪俱是華麗光鮮,看得人眼花缭亂。
淩明桦這桌沒坐滿,這場子重在走腎,夠格和淩明桦說話、合作的壓根不存在。大着膽子來搭話的也有幾個,開始時話稠一些,但淩明桦好像真是來吃飯的,氣質矜貴而淡漠,話音稍密一些就皺眉放筷子,眼神給得吝啬又凍人,後來這桌人個個安靜如雞。
到後半場,酒勁和着壓抑的沖動将場子烘得愈發熱騰,不少辣眼睛的畫面冒出來,淩明桦緊緊鎖着眉,目光巡視四下,打算給堂弟一個眼神就走人。
堂弟身邊正熱鬧。
一個面相刻薄的中年男人皺着臉在訓話,面前杵着五人,其中四個小鹌鹑似的垂頭喪氣,餘下那個截然相反,壓根不把訓話的放在眼裏,渾不在意地四處張望。
堂弟好像看他有趣,站近了兩步和他說起話來。
中年人待堂弟都畢恭畢敬的,那出挑的小鹌鹑卻不,他有一副精妙絕倫的俊美皮囊,星眸溢彩,唇紅齒白,笑得松悅惬意,講話時的神情像在自家後花園一般自如。
“哎,淩總,那幾個是星安的人。”旁邊人很有眼力見地開口,“姓羅的經紀人,還有他正力捧的偶像組合。”
“姓羅的還是那兩下子。”另一個人說,語氣鄙夷還帶着點振奮,“這是先帶給淩少爺看,淩少爺相不中就轉手安排,讨了誰的好算他的,往後的好處才算姓羅的,賣一個人,兩頭賣好。”
“淩總和淩少爺一家子,看上誰也不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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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小家夥,長得可真帶勁……”
沒再把這些不着四六的話聽下去,淩明桦起身走人,半道上被已經酒醉的堂弟攔了一下。
人醉了膽子就肥不少,比方說堂弟都敢搭着淩明桦的肩膀說話了。
“哥別急着走呀,我給你安排了……節目,嗝,絕對精彩!”
然後他不管場合,酒氣直沖着淩明桦的臉,把節目內容說了出來,大體圍繞“下流”一詞,簡單介紹了道具和對應玩法,如有需要還可安排圍觀群衆。
淩明桦冰着臉推開他,心裏迅速形成了一個讓堂弟終生難忘、再也不敢靠近他三尺內的主意。
走到門口,淩明桦心念一動,側頭望了一眼。
出挑的小鹌鹑還在原地,面前只有中年人一個,兩人不知在說什麽,小鹌鹑還是那副不知所謂的表情,中年人愈發氣急敗壞。
正說着,小鹌鹑突然扶腰扭胯,非常做作地眨了下眼。他應該是有些舞蹈功底,随意擺來的動作有模有樣,腰臀的線條柔軟不失美感,誘惑力及嘲諷之意兼備。
中年人七竅生煙。
小鹌鹑笑吟吟站直了,視線不經意對上淩明桦的。
陡然間,小鹌鹑的眼睛亮得灼人。
大抵,那是驚豔。
回房間後,淩明桦簡單沖洗,穿白色純棉睡袍,叫酒店送咖啡過來。
二十分鐘後門鈴響,淩明桦将門打開,眉峰輕揚。
眼前是那張令人不住側目的精致無雙的臉,額前的發絲柔軟,看上去很是乖巧,兩靥挂着甜甜的笑,眼睛亮亮的,有期許亦有忐忑。
池稚寧穿着藍白色的酒店工作人員制服,像個業務能力不行的新來的,脆生生地說:“淩總,你的咖啡,我……我給你端進去吧。”
淩明桦看了他一會兒,收回打算去接托盤的手,側身讓道。
池稚寧原地怔了兩秒,中了獎似的,一臉玄幻地進去了。
淩明桦半扶着門,視線默默追随着他。
托盤裏當然不會只有咖啡,除了幾份砂糖、奶球,還配有幾小碟甜點沙拉小吃,以及配套醬汁。
池稚寧背對着淩明桦蹲在茶幾前,襯衣與纖瘦的腰杆貼合,折出優美的弧度。
他不太熟練地說着臺詞,“淩總,咖啡加奶加糖?”
“都不加。”
“那……這個醬汁,我給澆上?”
身後的男人沒有應聲。
“咔噠”,房門關上。
雅白為主色調的歐式套房,冷色的光暈隐匿在吊頂裏,靜谧而莊重。
池稚寧扶着矮幾,倏地覺得脊背一陣酥,像被抽去了大半力量,滑成半跪半坐的姿勢。不需回頭,已覺自己被一道銳利且熾熱的目光懾住,如被鷹隼牢牢鎖定的獵物,不由膽寒。
約莫半分鐘過去,男人放過了他,邁開長得過分的腿,幾步就到沙發前、他對面,坐下,面龐棱角周正沉肅,薄涼的目光透過黑色半框眼鏡審視着他。
池稚寧揉了揉自己的臉,心下不知是失落還是慶幸。他還以為不用再費事,男人就要壓上來呢。
那時那刻,唯有他能感受到那股外釋着灼灼欲望的火。
但淩明桦只是冷眼看他片刻,便拿起電腦,似乎要開始工作了。
池稚寧把無奶無糖的咖啡放到他手邊,然後裝模作樣地忙活,把沙拉裏紅色黃色紫色綠色的果子擺來擺去,好像在做一份多有技術含量的工作,不時擡眼偷瞄,眸子裏的慧黠藏都藏不住,直到被一雙沒有溫度的眼睛當場拿下。
那雙眼睛傳遞出冷冰冰的三個字:還有事?
“我……”
池稚寧腦子一抽,不是,鼻子一抽,開始了他的表演。
“淩,淩總,你是不是知道我來幹嘛的,你是不是看透我了,嗚……我也不想來打擾你,但是我不能走啊,我不能嗚,讓我在你這多留一會兒好不好,如果時間沒到我就出去了,會挨打的嗚嗚嗚……”
如果他不是表演得太投入,讓手上動作遮擋了視線,大概就會看出淩明桦面無表情之餘,頭頂隐約冒出三個碩大的問號。
淩明桦想,這小東西是不是覺得自己演技很好?
小東西還在努力飙淚,“我就是為了一點報酬,絕對不敢碰商業機密的,讓我留下吧,嗚嗚他們好可怕……”
淩明桦:“……”
劇情還挺豐富。要不是敢從他這裏打樂淩主意的人還沒出生,他就信了。
像要響應池稚寧嗚嗚咽咽的假哭,突然有什麽東西在他身上“嗡嗡”的振動起來。
池稚寧尬住,含着淚珠的眼睛不經意地撞上淩明桦涼涼的目光,整個人都不好了。
沉默,又很詭異。
不能怪這兩人的聯想不對勁,今天這局本就很不對勁。
“我的天,不是啊……”池稚寧小聲嘀咕,手忙腳亂把東西扯出來,發現是一只陌生的手機,松了口氣,雙手扶幾以示清白。
淩明桦問:“還帶了什麽?”
池稚寧拍拍胸前口袋又拍拍褲袋,整個愣住。
淩明桦意味不明地“呵”了聲,“不拿出來?”
池稚寧見色起意自己硬要來淩明桦房間是真的,可十九歲的他遠遠沒領會到那些人的“專業程度”,此時意識到制服裏夾帶了什麽,漂亮的臉蛋漲得通紅。
淩明桦把人拉起來,手掌撫上他的後頸,粗粝的指節磨出顫栗。
“你說不能提前出去,那,他們給你多少時間?”
“……半小時?”池稚寧覺得這是“能留在房間”的時間,也不敢往長了扯。
淩明桦目光驟深。
被突然冒出的道具攪得方寸大亂,被深沉強烈的男人氣息侵近,池稚寧遲鈍到察覺不出危險。
等後來什麽都懂了,才明白自己作了什麽死。
很多個半小時後,淩明桦去洗澡,出來見小東西還窩在被子裏,半死不活。
“不去洗一下?”
池稚寧給了他一個嬌嗔又哀怨的眼神,“要你帶我去。”說着還從被子裏伸出細白的兩條胳膊,睜着濕漉漉的眼睛要抱抱。
這被愛意滋潤長成的小東西,撒嬌技能渾然天成,倒是把淩明桦嬌得微怔。
然後他把人從被子裏撈出來,抱去浴室。
短短十幾步,走得兩個人都有些感慨。
怕是自淩明桦有記憶起,就不曾和人這般親近過,不曾有人頂着風霜凄寒來接近他,向他提些不可思議的要求。
池稚寧則在想,淩明桦果然沒有外表那樣冷,啊,好餓,說起來他親手端來的小蛋糕好像很好吃的樣子,一會兒出去了央求男人喂他吃,想必也不會被拒絕吧。
那雙寬厚、有力、與他無限親密的手喂東西給他吃,想想就要幸福得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