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8)
寧。
這錦衣衛指揮使紀寧是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凡有朝廷官員落到他手上幾乎沒有人能從北鎮撫司的诏獄裏活着出來。所以剛才柳暢一聽到皇帝叫鄭六去傳紀寧來,立刻就吓得癱軟在地了。
說起來皇帝也知道柳暢并不敢做什麽欺君罔上的事,可是他把自己交代的差事給辦砸了,便只能是提前去死。原來在皇帝吩咐柳暢将紅花換成鹿茸時,柳暢就已經沒有活路。太子薨逝之日,柳暢也毫無用處了,皇帝也不會留他。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皇帝絕對不會讓自己想太子早死的秘密被洩露出去。但是現在,顯然太子已經發現些蛛絲馬跡,柳暢開出的藥不會吃,那柳暢這樣一個既知道秘密又再無用處的人還有活着的必要性嗎?
皇帝迅速有了決定,将柳暢交給紀寧,對外宣稱是他醫治太子的病不利,下到北鎮撫司的诏獄裏。看在他這若幹年做禦醫勤勤懇懇的份兒上,不牽連他家裏的人就是。再有讓紀寧立刻加派人手去将這幾月來進出太子東宮的所有人全部監視起來,一有異動立刻回禀。既然前兩條路走不通,那麽就要走第三條了。
羽承極陷入了沉思,自己時日無多,必須要加快步驟了。
鄭六帶着兩位小太監出了乾清宮,去傳旨給錦衣衛都指揮使紀寧,一路快步前行。
剛走到大殿外,便見迎面走來了永泰公主羽鳳儀和五皇子羽乾樹。鄭六忙上前哈着腰行禮,随後派了身邊一位小太監去殿內禀告。
“萬歲爺剛才咳嗽來着,這會兒剛吃了藥,才将問太醫院柳暢的話來着。看起來不太高興。”鄭六躬身低聲道。這話說得很有技巧,有提醒兩人不要打擾皇帝休息之意,又有告知兩人皇帝此時龍顏不悅,說話做事需要萬分小心的意思。既維護如今主子,又向未來主子示了好。
鄭六是皇帝還在做太子時就在跟前服侍的老人,對皇帝的心思摸得八|九不離十不說,對皇帝身子的狀況也是門兒清。如今遇着即将承繼大統的新君自然是要表表忠心的。可是他并不像有些人那谄媚的心思都現在面兒上,話說得滴水不漏,也很漂亮。
羽乾樹聽了轉臉仰面看向羽鳳儀笑道:“大皇姐,看我們來得正是時候。父皇剛喝了藥,此時定是口中發苦,我們這會子送他喜歡的窩絲糖去,他定然喜歡。”
羽鳳儀點頭含笑摸了摸羽乾樹的頭,轉臉向着鄭六說了聲:“鄭公公有什麽事快去辦吧,不用陪着我們。”
“是,老奴這便去。”鄭六恭敬地再次說道。話說完了卻沒動彈,直到剛才進去禀告的小太監去而複返,對羽鳳儀和羽乾樹躬身說:“萬歲爺請大公主和五皇子進去。”
羽鳳儀于是牽着羽乾樹的手擡腳往乾清宮中去,鄭六在後尖着嗓子殷勤得說了聲:“送大公主,五皇子。”
見兩人在小太監的引領下進了大殿,方收了笑,領着小太監快步離去。
第七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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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十九年二月初八。
磚塔胡同炎家老宅,一鳴院。
“無憂,這窩絲糖真好吃……”慕汐顏品嘗了一小塊金絲琺琅碟子中的金黃色窩絲糖後笑望着坐在身邊的炎無憂輕聲道。
炎無憂看她一眼轉眼看向坐在對面另一張羅漢榻上的羽若曦道:“郡主真是有心,從永泰公主府裏出來得了賞還想着為我們帶一些來嘗嘗鮮。再加上這一回進京不僅僅助我脫險,還借了一千兩銀子給我,我都不知該如何謝你了。”
羽若曦還來不及說話,坐在她旁邊的榮惜蘭笑嘻嘻得接口道:“若曦說她沒有姐姐,把你當成姐姐了,她做這些只不過是一個做妹妹的該做的。要謝得話,等将來金榜題名到永泰公主跟前做女官了,時不時的為我在公主跟前美言兩句就行了。”
“榮惜蘭!你這麽說的意思是說無憂姐姐的那一千兩銀子算你的麽?好啊,無憂姐姐,她既然這麽說了,只當那銀子是她送給你的,不用還了。”羽若曦瞪了她一眼嬌媚笑道。
榮惜蘭“哦”了一聲豪爽得一揮手臂,“算我的,就算我的……”
炎無憂莞爾一笑,“既如此,那恭敬不如從命,若是我真能到公主跟前去,一定時不時得在她跟前誇一誇你。不過,惜蘭,你不是在公主所掌的三千營中當千戶嗎?應該也時常能見到她呀,怎麽會要我幫忙?”
“三千營中又不止我一個千戶,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如今都被陛下抽掉了他們的子侄進京來,不是進了三千營,就是在其他京衛任職。哪能和無憂比,将來金榜題名,便是公主左右的近臣,和公主能說得上話。”
炎無憂聽了沒有說話,用一雙牙箸夾起一塊窩絲糖放在嘴中仔細品嘗,最後贊道:“果真是好吃,和外頭的窩絲糖相比,入口香醇即化,而且這甜味适中,裏頭隐約還有股子花香味。就是不知道是什麽花?”
羽若曦撲哧一笑道:“你們不知道最近宮裏流行吃窩絲糖呢。都是五皇子惹起的,據說連萬歲爺也喜歡吃。但是只有大公主府裏的崔嬷嬷做得窩絲糖才能入得了皇伯父的嘴,其它的各宮裏的只不過是內造的,和這個味道不一樣。我那天遞了牌子去宮裏拜見皇後時,五皇子和我說話,給我一塊嘗,我覺得好吃,管他要。皇後就把這窩絲糖的出處說了。後來我出了宮去大公主府中,開口問她要了一盒子回來,你們才有這口福吃着。”
“那還真是托了郡主的福,這東西确實好……”炎無憂又夾了一小塊放入嘴中,随即招呼榮惜蘭,“惜蘭,你也來一塊。”
榮惜蘭擺手,“算了,我自小不愛吃甜,你們吃罷。”
“那公主進宮去可曾去見過太子?”炎無憂吃着糖,手中捏着筷子漫不經心的問了句。
提起太子,羽若曦本來笑意滿滿的臉卻黯淡了下去,半響低沉道:“我進宮去本想先拜見皇帝陛下,但他病着不見人。後來我去拜見了皇後說了會兒話,最後去東宮瞧了太子。他瞧着瘦得很,滿面病容,沒什麽精神。沒說幾句話,太子妃便引了我出來。說起太子的病,不免直掉淚。我也不知該如何說安慰的話,弄得我心裏挺難過的……”
想起那一天的情景,羽若曦心中委實不好受。榮惜蘭曾對她說過,皇帝有廢掉太子儲君之位的意思。但是去探望太子的病時,雖然他是自己關系很近的大堂哥,但這種什麽廢黜太子的話她卻是不能傳,也不能說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太子自求多福。
另一方面,在內心裏她也和榮惜蘭一樣認為大堂姐永泰公主更适合承即大周的帝位。并且去永泰公主府見到大堂姐時,羽若曦徹底被她的風姿所折服,那擁護永泰公主的心又多了三分。
“好了,別想那些不好的事,明日你和無憂要去貢院會試。不如今日我請你們去登雲樓吃飯,高興高興,心情好了,明日你和無憂一定高中。”榮惜蘭拉了拉她袖子笑道。
挨着炎無憂坐在另一張羅漢榻上的慕汐顏感興趣得問:“惜蘭姐姐,那登雲樓有些什麽好吃的?”
炎無憂知道自從來到京城後,先是在外祖父那裏住了三天,後來到炎家老宅中,見過了祖父和祖母并大伯父一家人。祖父便讓人将她們安排在父親以前住得一鳴院,只是将裏面的帳幔和卧具等換成了閨房中所用的東西。她們住進來後不過才第二天,羽若曦便帶了榮惜蘭來拜訪她們。和羽若曦說了會兒文,衆人就在書房中坐下,喝茶,吃着羽若曦帶來的窩絲糖說話。
這數日來,汐顏都在自己身旁服侍着她讀書寫文備考,并沒有到繁華的京城去逛過。如今聽榮惜蘭提起來要去京城中最有名的登雲樓吃飯,汐顏感興趣,便心動了。想着怎麽樣也得帶這丫頭出去逛一逛才好。登雲樓的菜以前炎無憂随母親進京來探望外祖父和外祖母時吃過一次,味道确實不錯。但那時候她還小,自然是不記得吃了些什麽,只是覺得大致上味道不錯,當得起京城第一酒樓之稱。
說起登雲樓的菜,榮惜蘭十分在行,開始板起手指頭說起來:“那登雲樓有若曦最喜歡的糖蒸酥酪,雪菜黃魚,奶油松瓤卷酥,還有我最喜歡的鴨條溜海參,玫瑰豆腐……”
榮惜蘭爆豆子般的連着說出來一二十樣菜,光聽菜名,汐顏就流口水了。在一旁的炎無憂見她一臉向往之色,既覺得好笑,又十分喜歡。便說:“走,我們去登雲樓吃飯,這一回我請客,一來是為了感謝你和若曦這一路來的照顧,二來是為了我這小書童口水都要泛濫成災了,不去吃一回的話,怕她的口水将我們炎家老宅也給淹了……”
“哈哈哈哈!”羽若曦和榮惜蘭看着慕汐顏大笑起來,倒弄得她不好意思起來,羞紅了臉看着炎無憂嗔道:“姑娘就只管取笑我……”
炎無憂寵溺得看她一眼,極想伸出手後去攬一攬她香肩,但當着羽若曦和榮惜蘭,終究不敢做得太過親密了。最後改為拉了拉她袖子含笑道:“是我聽惜蘭說起來流口水了,我們這就去好不好?來京裏後你天天服侍我讀書,都沒出去逛過。”
汐顏自然是想去的,但想到明日炎無憂就要去會試,怕影響到她備考,于是問:“姑娘,這麽着不會影響到你和郡主備考麽?”
炎無憂還沒來得及回答,羽若曦搶先道:“你放心好了,這會兒還在看書的人定是考不上的。我和無憂早準備好了,不在這一天。”
“那我們這就去,早點兒去吃完飯,若曦和無憂也好早些回去歇着,明日神清氣爽得去應考。”榮惜蘭當先站了起來,将羽若曦拉起身,往書房外去,炎無憂忙站了起來也拉起慕汐顏的手跟随在她們身後往外頭去。
與此同時在洛州知州府的後宅正房大廳中,羅氏和炎無貴坐在廳中主位上,面色有些陰沉。今日先是有炎無憂從京城裏寫來的信讓兩人心驚肉跳,後來又是譚四等人回來覆命讓兩人被驚吓到。收到炎無憂的信,見她信中提到被賊人劫持遇險脫險等事,盡管最後脫了險,但仍然是将兩人吓得不輕。信上寫得很簡略,所以譚四等人一回來,炎文貴和羅氏馬上将譚四,彩宣,山茶三人叫到跟前問話。
譚四等人在雲州泰來驿站養了大半月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這才回洛州來向炎文貴覆命。将路上遇到的事詳細得說與了炎文貴和羅氏聽,最後譚四躬身道:“請大人責罰小人,是小人的疏忽,沒有好生保護好大小姐。”
炎文貴讓他自己出去領二十棍,扣三個月的薪俸。而彩宣和山茶兩個丫頭說得是炎無憂如何領着兩人逃跑,路上遇到誰,又怎樣許諾那匪徒銀兩,最後遇到榮千戶得救等事一五一十得對羅氏和炎文貴說了。
這中間的驚險将羅氏吓得臉色都變了,緊緊握着的手上的指甲将掌心掐得生疼。炎無貴自然也是聽得異常緊張。最後聽兩個丫頭說完,沉默了許久,好容易平複了心境,方揮揮手叫兩人退下。
羅氏倒沒有罰兩個丫頭,主要是聽到兩個丫頭在一路上在炎無憂和慕汐顏身後護着,導致兩個丫頭受傷,這麽看起來彩宣和山茶還是對主子十分忠心的。
等兩人出去後,炎文貴拿起手中的信又看了看,沉聲對羅氏說道:“無憂在信裏說,叫我們查一查是什麽人和我們有仇,買兇來對付她……”
羅氏想都不想得冷哼一聲道:“還能是誰?我想定是王姨娘!”
炎文貴愕然,随即搖搖頭道:“不可能,在無憂動身之前,她就已經被送到莊子裏去。在莊子裏又如何和外頭傳消息,買通匪徒做這事?還有,我在這洛州任上,也曾得罪個幾人,也可能是他們……”
“可是無憂說,是這洛州城內的商戶買通了匪徒劫持她們。你可別忘了,王姨娘的哥哥可是在這洛州城內開着綢緞鋪子。四五年前她哥哥王永富還只有一間小小的雜貨鋪子,可如今你瞧瞧,不僅僅在洛州城有兩家最大的綢緞鋪子,聽說還開了什麽當鋪和酒樓,甚至在外州也有了好幾處買賣。你說一說,做什麽買賣能這麽快得聚斂了銀子?怕是和匪徒勾結銷贓也不一定。”羅氏眯着眼,咬牙道。
炎文貴聽完不說話。其實上一次處理完王姨娘,将她送走後,炎文貴心中不久便後悔了,但新姨娘杏花服侍得很好,他感念羅氏讓他得到了杏花,便不再去想王姨娘的事了。可是現如今聽羅氏提到王姨娘,心中到底有些舍不得,便覺着這是羅氏還在嫉恨王姨娘,故意将這髒水潑到王姨娘身上去。因此聽完羅氏的話後,良久才說:“你是說王姨娘在被送到莊子上之前,就和她哥哥通了氣,要在路上暗害無憂?可這事,沒憑沒據的,到底不好去王家興師問罪的。”
羅氏聽他話裏的意思便知他還是有些舍不得那妖媚的女人,氣不打一處來。但此刻再鬧就沒意思了,這幾個月王姨娘在農莊被自己的人看守着,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在她心中,早已是肯定無憂這一回出事和那狠毒的女人脫不開關系。既然她敢害自己的無憂,那麽對那女人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有沒有覺得,肉多了膩。還是有菜有肉好。
有親說這幾章劇情有些拖沓,但我想很多背景是要交待的吧。
不然直接是大綱了,快進太多不好看呀。
其實現在是風雨之前的平靜,很快就有事了……
第八十回
洛州城王記綢緞鋪中,王大元匆匆忙忙的往後頭賬房中去,進到賬房中後,只見綢緞鋪的東家,自己的爹爹王永富坐在臨窗的炕上,正一邊抽着旱煙一邊翻看着一冊賬本,在炕下站着這家鋪子的掌櫃連祥。
見到王大元進來,連祥忙哈腰向着他打招呼,“少東家回來了?”
王大元“嗯”了一聲,直接向其父看過去,臉上頗有些焦灼之色。王永富擡起頭來掃了他一眼,随即将炕幾上的賬冊合上,轉臉對連祥說:“連掌櫃,賬沒有什麽問題,你先出去罷。”
連祥應了聲“好”,臉上挂着笑向着王永富和王大元都欠了欠身,方轉身出去了。
等連掌櫃一出去,王大元快步走到門邊将門阖上,轉過身急步走到炕邊,一撩袍子坐到了王永福的對面,壓低聲音道:“爹爹,大事不好了!”
王永富手中拿着煙杆吧嗒了兩口煙,方說:“慌什麽慌?出什麽事了慢慢說。”
“我去雲州和孛羅帖木兒見了面,他說他的人在落雁山等了好幾天,并沒有接到人。埋怨咱們哄騙他,說好的美人兒竟然飛了,答應和咱們以物換物的買賣得考慮考慮。後來,我把他帶到雲州有名的勾欄院中,找了個花魁陪着他才把他安撫下來了。”
王大元說得急,說到這裏,端了桌上他老子的一盞茶猛灌下去兩口,才又繼續說話。而王永富聽了後,嘴中含着玉石煙嘴忘了抽煙,眉頭微皺等着兒子說下文。
“然後我立即派人去定州和雲州交界處,邬奎說好的動手的地方打探消息,據打探消息回來的小厮說,在那邊官道上的确是出過有附近山民洗劫洛州知州小姐一行車隊的事。但後來莫名其妙來了官軍,将那些洗劫之人殺的殺,抓得抓,好像那小姐也被救出來了。”
王永福聽完有些惱怒的将手中煙杆在炕幾上一磕,問了句:“那邬奎和程管事怎麽樣了?”
王大元答:“兒子聽打探消息的小厮回來說了這話,又派人去雲州和定州衙門打聽消息,最後在雲州衙門裏找到相熟的公人,花了五十兩銀子,從他嘴裏知道,原來是中軍都督府的一位千戶護送慶成郡主進京,順便管了這閑事。那人說匪首邬奎和一位姓程的師爺,還有大半山賊都被官軍的勁弩射死了。剩下的一小半山賊被送到了雲州衙門裏關押審問,但也沒審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
“還算有驚無險……”王永富長長舒出一口氣,重又拿起手中的煙杆吸起煙來,“只是可惜和那邬奎再不能合作了,一年下來少賺了許多銀子呢。不過,如今咱們家的買賣越做越大,邬奎的那點銀子對于我們也可以說是可有可無了。這事情讓邬奎和程管事送了命說起來倒是好事,以後咱們再也不用擔心哪一天東窗事發,牽連上我們了。”
聽父親這麽說以後,先前慌慌張張的王大元也定下了心,臉上有了笑容,原本他認為劫持炎知州大小姐失敗的事傳回來,爹爹定會大發雷霆的,誰料父親卻并沒有怎麽動怒,反而還說這是好事。
“對了,爹爹,自年前到現在姑姑都沒有回娘家,我去炎府上探望姑姑,守門的小厮也不讓進。今日回洛州,我在街上碰到長松跟前的小厮,給了他五兩銀子探話,他說這幾個月來都沒有聽長松說起姑姑的事。而且內院裏和他相熟的一位丫頭說今年姑姑也沒有和府中內眷一起過年。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妥當。”王大元拿了顆桌上青花小盤子中的紅棗扔進嘴中,一邊嚼着一邊看着王永富說道。
王永福聽他提起自己親妹子,也是有些擔心。随即将玉石煙嘴兒從嘴中拔|出,下炕穿上鞋,将鎏金的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道:“這事兒怕是要我親自走一趟了,你去叫外頭的小厮套車,再備下些禮品和拜匣,我親自去會一會我那當官的妹夫,問一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大元應聲而去。王永富整了整身上穿着的靓藍色绫鍛袍子,戴上一頂一統帽,手中拿着那玉石嘴兒的煙杆負手出了賬房,往外而去。
恰巧王永富到炎府來拜見炎文貴時,他休了月假三天。守門小厮見是王姨娘的兄長親自來拜見老爺,也不好攔阻,而王永富擡手就塞了一兩銀子給那小厮,自然守門小厮不再推脫,一溜煙兒跑着進去傳了話。
炎文貴得了消息,也知道這事終是要和王永富說一說,便讓小厮去請他到前院書房中去。自己在房中坐了一會兒,估摸着小厮已經将他請到書房中,這才慢慢的走了來。
進到書房中後,果然見王永富早到了,正坐在一張圈椅上喝茶。
王永富起身向他行了禮,炎文貴讓他坐下,自己也去書案後坐下端起茶盞慢悠悠的喝了一口,等着王永富說話。
果然,王永富寒暄了兩句,便問:“炎大人,我妹子往常過年都要回娘家看看,今年卻沒有回來。大元來瞧他姑姑,府上小厮也不讓他進來。我們一家人都擔心婉桐有什麽事,所以我忙完了手上的事就過來想見一見她,還請大人給個方便。”
炎文貴見他雖然滿面是笑,話也說得極為恭敬,但底子裏卻是有些不悅的意思。
“是這樣,王姨娘年前染了時疫,因為怕府中的人都被染病,所以将她送到定州一位相熟的神醫那裏去養病了。”
之所以炎文貴臨時換了說法,還是因為他比羅氏要想得遠,怕說出什麽搬到別院去養病,王永富定然要問是哪一處別院,到時候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說了是哪裏,王永富必然會去打聽,這一打聽不就露陷了嗎?可是若不說,王永富肯定會懷疑,自己也說不過去。
王永富一聽果然不好繼續問了,定州的神醫也有好幾位,若是自己追問是哪一位神醫,似乎手也伸得太長了。畢竟自己妹子已經嫁人生子,屬于夫家。自己這個哥哥可以關心她,但卻不能去管她家中的事,比如說現在夫主炎文貴說送到定州去治病了,他就不能再問。況且這夫主還是一位正五品的朝廷官員,自己妹子只不過是他的一房良妾而已。
私下裏自己可以對別人說他是自己妹子的妹夫,但當着他的面,卻根本沒有這個資格。能在臺面上說炎文貴是妹夫的也只有他的正室羅氏的哥哥可以這麽喊。
王家雖然和炎家也算半個親戚,但王永富知道在炎文貴眼裏,并沒有把他們這種商戶人家當成親戚看。今日能出來見自己,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
“那大人可否告知,我妹子什麽時候能回洛州?”王永富臉上堆滿笑關心的問了一句。
炎文貴捋須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個,難說得很,你也知道時疫極難醫治。多虧了那位神醫和我素有交情,才答應盡力治好她。所以這個我也說不準了……”
王永富一愣,這炎大人的話說了等于沒說,不過敷衍之詞罷了。就知道再坐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來了。于是略坐一坐,就起身辭了炎文貴,從知州府出來上到外頭自己家馬車上。
在馬車上坐着等他的王大元一見他上馬車便問:“爹爹,你進去見到姑姑沒有?”
王永富臉色很不好看得搖了搖頭,随即吩咐車夫趕車回去。車轱辘“吱吱呀呀”的轉動起來,王永富快速在心中盤算着。他直覺炎文貴說得話有不妥當的地方,可是細想時卻又毫無破綻和頭緒。
“爹爹,我覺得姑姑恐怕會有事。怪不得她年前要托我們找人對付那炎家的大小姐,恐怕這和那炎府的正室夫人羅氏有關。這兩年來,我時不時聽姑姑說那羅氏何等可惡等話……”王大元在馬車內坐着絮叨了起來。
王永富越聽心越提了起來,最後不耐煩得将王大元的話打斷道:“你這就下車去找卓茂等人,讓他們派出人手将炎知州府內衆人的進出監視起來,若有你姑姑的消息,立刻通知咱們!”
“爹,要讓卓茂等人出手,他們要的銀子定會不少,你也知道卓茂在洛州開的武館是最大的,手下有好幾百名弟子。他們出手,姑姑很快便會有消息,只是銀子……”
王永富雖然也心疼銀子,但他想起少時家中繼母對自己和妹妹不好,妹妹被迫早早得嫁給了炎文貴為妾。出嫁後,妹妹常常送衣服銀子給家裏貼補家用,特別是自己這當哥哥的娶親,做買賣都是妹妹給的銀子。沒有妹妹,就沒有自己現在的一切。
“你對他們說,我先給他們一千兩銀子打探你姑姑的消息,若是找到了你姑姑,我再給一千兩!”王永富咬牙道。
王大元張大了嘴,不可置信得看着自己的父親,往常一個銅錢也舍不得亂花的爹爹,竟然舍得拿出這麽大一筆銀子來,可見爹爹是多麽在意姑姑。
“爹爹,你說,姑姑不會既沒有出知州府,又沒有被關在府中,而是?”
王永富瞪王大元一眼,“不許胡說!若是你姑姑真如你想得那樣,他直接報喪就好了,用不着說這些模棱兩可的話。所以我想,你姑姑或者是真生病了,被送到什麽雲州去了。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事,給送到了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對了,等我想想,能被送到哪裏呢?”
王大元聞言和自己的爹爹一起沉思起來,良久,王永富自言自語道:“要不就是他名下的幾處洛州城的別院,要不就是洛州境內的幾處田莊……”
驀地,王永富拔高了聲音,“大元,你一會兒先不要去找卓茂。我想,你即刻去将我們宅子裏和商鋪中的一部分小厮找來,兵分幾路先将炎知州名下的洛州城的幾處院子探一探,看有沒有你姑姑的消息。若是沒有消息,再派人去他名下的幾處田莊看看。若是這些都不管用了,再找那卓茂不遲。”
“是!爹爹!”王大元拱手應聲道,等馬車一到自家宅子跟前,立刻跳下馬車往宅子中跑去。而王永富則讓車夫将馬車掉頭去巡視自己的那幾個鋪子。
洙陽農莊的一個破舊院子中,王姨娘上身穿了件破破爛爛的靛藍色夾襖,底下穿了條補了補丁的褐色夾褲,腳上穿了雙腳趾都露出來的布鞋,一頭亂發,正在院子裏的一口井旁洗着一大堆衣服。雖然已經開春了,但去年冬天被凍傷的凍瘡還開着口子。冰涼的井水一泡,鑽心的疼。
自從數月前被帶到這叫洙陽的莊子裏後,先是因為孫芸兒的慘死,她大病一場。那一場病險些要了她的病。因為将她押到這裏看管起來的張氏等人根本就不給她找郎中瞧病,更別說給她吃什麽藥了。她是自己生生捱過來的。從此以後,她知道這幾個仆婦定是羅氏的人,巴不得她早死。
但羅氏越是想要她死,她覺得自己越得好好活着。
後來,這四個仆婦見她好了,便支使她幹這幹那。又百般挑剔她幹得不好,讓她反複做來做去。每日做到半夜三更才能歇下。不僅如此,連飯也不給她吃飽。村裏那些農戶一天至少也得吃兩頓兒,可她一天只有早上的那一碗稀粥喝,配着一點兒鹹菜就得撐上一天。三四個月下來,她瘦得成了根竹竿,完全沒有了當初的豐滿和靓麗。一頭青絲變成一蓬亂發不說,三十歲不到,頭上已經長出了幾根白發。現今和村中的那些農婦比,也沒有什麽兩樣。
作者有話要說:為嘛一寫到王姨娘,我總是很同情她……
第八十一回
羅氏坐在炎府正房花廳中,身旁站着陪房羅瑞家的,羅氏低低在她耳邊說着什麽,羅瑞家的連連點頭。最後羅氏揮了揮手,羅瑞家的躬身退下。等羅瑞家的轉身出了房後,羅氏端起桌上茶盞舒心的喝了兩口,唇邊浮起冷酷笑意。
洛州城南的王宅中,王大元正在其父身旁站着,将這幾日派出小厮打探消息的結果告訴他。
“兒子派出的人将洛州城炎府的其它別院都探查了一番,并無姑姑的蹤跡。後來兒子又讓人去炎家在洛州置下的田地附近的農莊去暗暗查了查,最後只有洙陽農莊那個村中有農婦說,前幾個月村中來了幾個婆子和一個美貌婦人……”
王永富聽到這裏,本來在抽着旱煙,不由得一下将煙嘴兒從嘴中拔出,站了起來激動道:“那一定是你姑姑!”
“可是姑姑為什麽會被送到鄉下的莊子裏去,而且聽那回來報信的小厮說,似乎姑姑還被人看管起來了,一步也不能踏出院子。”王大元疑惑問道。
王永富重又抽起了煙,在屋裏踱着步子,好半天才說:“不管你姑姑犯了什麽錯,炎家對她的處罰也太過了些。我得親自去看一看她,問一問到底是怎麽事才能放心。”
“那兒子陪你去。”王大元忙上前一步說道。
王永富點了點頭,随即說:“你去把咱們宅子裏的護院都叫上,我去安排下鋪子裏的事,我們即刻就去洙陽的莊子瞧你姑姑!”
王大元應聲而去,王永富将旱煙熄了,也快步往外走。
洙陽農莊裏,王姨娘躺在一張破舊的木床上,臉色青白,身子一陣冷一陣熱,虛弱得手指都擡不起來一下。昨晚上從洛州城裏來了羅氏的陪房羅瑞家的,說是奉了老爺和夫人的命來瞧瞧她,還給她帶來了兩身春裝,并一些糕點果品。
當時她自然是有些不信羅瑞家的話,勉強接了東西便放到一邊兒了。張氏等幾個看管她的仆婦見老爺和夫人還念着她,對她也客氣了點,忙讓她去換了衣裳來陪着羅瑞家的吃飯。雖然她跟這眼前的人都不對付,但此時被控制在這幾個人手中,她也只能逆來順受,再說跟誰有仇也不能跟飯有仇啊,何況她自從來到這洙陽莊子裏一直餓着,沒吃飽過。不管這來人打什麽主意,先吃了飯再說。
所以等她換了衣裳來吃了頓還算豐盛的飯菜回去後,還沒到一個時辰就開始腹痛起來,最後上吐下洩折騰了一夜,到天明的時候已經見血了。她撐着去張氏等幾人住的房前拍門,讓她們去替她請個郎中來,可是屋子裏頭卻沒人答應她。沒辦法,她只能又挪回自己的房中,躺了下去。誰知這一躺下去,她就再也起不來了。身子一會兒發熱,一會兒發冷,腹痛不已,拉出來的血便都沾在身下。她知道定是昨晚的飯菜被下了藥,羅瑞家的定是被羅氏指派來害她,要她的命的。
腹瀉脫水,而且還便血了,若是不醫治的話,身體再好的成人也挨不過三天。她現在的身體已不如剛來的時候那麽好,經得起折騰。所以盡管她很想活下去,但這一次她知道或許是在劫難逃了。
王姨娘開始默然流淚,她痛恨自己怎麽就那麽相信那羅瑞家的殷勤和好意了呢?黃鼠狼跟雞拜年,沒安好心啊。太大意了,讓人順利的得了手。自己就這麽死了,回去報信的人自然說自己是病死的,誰知道自己是被害死的呢。炎文貴不會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也不會知道,還有大哥侄兒他們一家人也不知道。羅氏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