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7)
身邊兒還有一位上穿柿子紅撒金紋荔色通繡襖,下着蔥白底繡紅梅花的八幅湘裙,頭戴赤金紅寶石蝴蝶花簪,白皙明豔的年輕婦人。兩人看到無憂都快步走了上來,笑吟吟得一左一右親熱攜了她手,一個口中道:“外甥女兒這一路來可順遂?”
另一個上下打量炎無憂一番,眉開眼笑口道,“表妹來得好巧,今日我回娘家來探望母親和祖母,竟然能瞧見你。我們可有好幾年沒見了,你如今長得可是讓人認不出來了。我才将一打眼,還以為是月中婵娟飛到咱這裏來了呢。”
炎無憂随着兩人一起往裏走,口中先親熱得喊了聲舅母,說:“這一路來還好。咱們進去再說。”
一面又轉臉看向羅春梅道:“表姐說哪裏話,我瞧着你才是如今出落得似個仙女兒似的。聽我娘說,表姐夫可是京裏有名的才子,表姐這門親事不知道羨殺了多少京中待嫁的女兒家呢。”
這話說出後,羅春梅樂呵呵得笑出了聲,眉間眼角都是與有榮焉的得意之色。連在另一邊挽着炎無憂手臂的舅母董氏也笑了起來,連聲道:“外甥女這嘴真似抹了蜜似的,句句話說出來讓人聽了都舒爽……”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發現這樣寫下去,超出我的預計了……
第七十六回
松齡院正房大廳中。
羅府老太爺羅正綱和老夫人林氏坐在正廳居中主位上,右邊紫檀圈椅上坐着兒媳曹氏,孫女兒羅春梅,以及站在她身後抱着一歲大的玉哥兒的乳母。炎無憂則坐在左邊上首位置,在她身後站着慕汐顏以及兩位跟着上京來的炎家仆婦。
剛才随同舅母曹氏和表姐羅春梅進來後,炎無憂先是向外祖父和外祖母行了禮,将到京裏後才去采買的送給各人的禮物都一一呈上,随後将汐顏介紹給了衆人,只說她是自己跟前貼身服侍的人,因此這一回進京考女科一起帶了來。
老夫人林氏見汐顏生得十分溫婉秀美,一看便讓人喜歡,不免誇了兩句,待汐顏向上行了禮,便讓跟前服侍的嬷嬷去拿了一對兒銀鎏金的花釵來賞給了她。汐顏不敢收,看了炎無憂一眼,見她笑吟吟得說:“既然是我姥姥看你合眼緣賞你的,你就收下罷。”
汐顏這才收下謝了賞,随後退到炎無憂身後站定,聽這一家人說話。
只聽曹氏看向炎無憂笑着說:“你舅舅這會兒還沒散衙,若是他等會兒回來了,知道你來了不定多高興呢。雁鳴在國子監讀書,一會兒我打發小厮去學裏叫他回來,晚上我們為你接風洗塵……”
“舅母客氣了,我一個做晚輩的來到京裏別說替我娘來瞧一瞧姥姥和姥爺,就是自己個兒也應該來拜見。我來看了大家都好,心裏歡喜得緊。明日就寫封信回去告訴我娘親,她知道了一定萬分歡喜……”炎無憂徐徐說道。
坐在上頭的老夫人聽自己外孫女兒說起女兒來,便忙問:“你娘親這兩年過得可好,說起來已有好幾年沒有見她了,怪想她的。”
炎無憂笑答:“娘親很好,她也常常念叨,很是想念姥姥了。說還等兩年,爹爹考評過了,走走門路,讓爹爹到京裏來謀個官職,到時候便能舉家遷到京裏來,常常來陪着姥姥和姥爺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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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着委實太好了。”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老太爺又問了些炎無憂些八股制藝的話,炎無憂答得頭頭是道,老太爺不由老懷大慰,連說:“看來我們羅家要出一個進士及第的外孫女兒了。”
一家人說笑了一會兒,老夫人就說:“憂姐兒這一路趕來,想必也是累了。媳婦兒你就帶着她去蘭馨院先歇下,等晚間益興和雁鳴回來,再使人叫她來吃飯。”
曹氏起身應是,帶了炎無憂一行人去了後面的蘭馨院。蘭馨院是個頗為精致的院落,緊靠着羅府的後花園,以前炎無憂母親羅氏做小姐的時候,最喜歡種植花草,尤其喜歡種蘭,院子裏竟然搭有一個小小的花房,花房中種植着不少蘭花,所以這院子就被稱作蘭馨院。
慕汐顏跟随在曹氏和炎無憂身後到蘭馨院跟前時,擡頭見院子門楣上寫着一塊黑地綠字的小匾額,上書“蘭馨院”三個字,字跡娟秀,不由暗自猜想難道這是婆婆做姑娘的時候親自寫的。
及至進了院子,見院子中間一條青石甬路直通三間正房,東西兩邊各三間廂房。抄手游廊将正房和廂房相連。在青石甬路兩邊各有兩個不知什麽石頭雕就的浮雕游魚水草的大圓形石缸。炎無憂向她介紹說,那是大魚缸,裏頭養着各色錦鯉。汐顏不免好奇走過去看,果然見裏頭有若幹各色錦鯉在睡蓮下游來游去,十分好看。衆人都站住,看了一會兒魚兒方往裏頭去。汐顏注意到,在院子右邊靠門的地方有個十分精致的修砌成花瓣形的花圃,上頭搭着斜面的琉璃瓦棚子,花圃中綠油油的一片,好似是劍蘭的模樣。
曹氏在前領着一行人進入了正房中,在正廳中停下來,指了指右邊道:“那邊還是按小姑子出閣前的陳設,是宴息處兼書房,婆婆知道你要來,叫人把裏面的帳幔陳設等都換成了新的。”
說完,又指了指左邊道:“那邊是內室和卧房。也保持着小姑子出閣前的樣子。”
炎無憂微笑颔首道:“姥姥真是費心了,想必舅母這幾日安排人開了庫房,拿出些東西來布置也忙壞了。”
曹氏卻說:“我們羅家子嗣單薄,雁鳴又沒有娶親,春梅又嫁了出去。再有你那舅舅和表弟一個忙着政務一個忙着攻書,早出晚歸的,我成日家真是覺得空落落的。你來了,我有些事做倒覺得好受些,所以我巴不得你來。我想着,若是你這一回女科高中了,怕是會被派到永泰公主跟前去做女官,這麽一來就要在這京裏常住了。我也不知道你到時候是在你祖父家住還是這裏住。所以我讓人将這裏好好收拾了一番,指望你看得上眼,好在這裏長住。就算你不在這裏常住,念着這裏的好,常過來小住陪陪我和公公婆婆也是好的……”
炎無憂順着她話頭道:“我想在這裏小住兩日,再去拜見我祖父他們,然後在他們那裏備考。舅母也知道,我祖父那裏離貢院近些,赴考時若是有什麽缺的,叫人去家裏取也方便些。再有女科和男子又有不同,只不過是連考三天,每一天考完各自出貢院回去歇宿的。因為我祖父那裏近些我回去也方便些,省得在路上奔波。”
曹氏知道炎無憂說這話,其實也就是告訴她這當家主母,這兩天該怎麽安排人伺候,以及準備些什麽吃食。還有希望這話能由她委婉的告訴公公婆婆和老爺,過幾天走得時候不要堅持留客了。畢竟這外甥女兒這一趟進京是有正事要辦,一切也以她考女科為重。
“好,我省得了。你且先去歇息一會兒,晚間我讓人來請你去吃飯。”
曹氏将炎無憂帶進了內室,又寒暄了一會兒,便領了丫鬟婆子去了。不一會兒就有一個管事嬷嬷領了四個丫鬟來拜見炎無憂說:“這是太太派來的她房裏的四個一等丫頭,專一為伺候姑娘,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她們做就是。”
說完一一将這四個丫鬟的名字說給炎無憂聽,又叫人一個一個的出列讓炎無憂看。炎無憂随便看了看便打發她們出去,說有什麽事再叫她們。平時沒事不用到跟前來服侍。
等衆人出去,炎無憂便拉了汐顏的手進了卧室,一起往八步床邊去。
汐顏羞澀得甩了她手道:“你這是做什麽?大白天的……”
炎無憂呵呵一笑,不管不顧伸出手去繼續拉了她手道:“我可是在我外祖父這大家人跟前說你是我貼身服侍的人,所謂貼身服侍可是要為小姐疊被鋪床,解衣侍浴的。這會子我乏了,要你給我解衣,我想躺一會兒。”
自從和炎無憂有了十分親近的關系後,其實不用炎無憂說,汐顏也想在她跟前貼身伺候着,就如同一般嫁為人婦的女子該在自己夫君跟前親手管着對方的衣食住行一般。這是天經地義的,若不如此倒還顯不出親密來。
“嗯,好……”汐顏輕輕點頭,順從得牽着她手随着她到床榻邊。炎無憂裝模作樣的擡起手,汐顏伸手去替她解腰間系着的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縧。這還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不免微微有些緊張。手才碰到那五色宮縧,炎無憂手放下來,放在她肩膀,握住她香肩,将她往懷裏一帶。汐顏一下子跌進她懷中,炎無憂再往後一倒,倒在了床榻上,汐顏就被她帶着撲到了她身上。最後,炎無憂再一翻身,便将她壓到了身下。
汐顏心中突突得跳,連忙伸手去推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嘴中低聲急急道:“這是在你外祖母家裏,你也不怕人瞧見,快讓我起來。”
炎無憂卻不言語,只是湊唇上去封堵住她粉潤唇瓣,一親芳澤,手也覆在了她胸口揉捏,好一番纏綿後才放過她喘息道:“看着你在我跟前,我就忍不住……”
汐顏推開她,坐了起來紅着臉道:“以後大白天別這樣,被人瞧見不好,我常聽你說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忍一忍,等考了女科,有了功名再說。”
炎無憂也坐起來,一伸手将她攬在懷中,親了親她臉頰,赧然道:“我省得,今日是我莽撞了……對了,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汐顏抿了抿耳發,“這院子挺漂亮的,我瞧着那邊兒還有個花房。”
“那先在這裏住幾日,過幾天去我祖父家,你再瞧瞧那邊兒,看哪裏好。等我考完女科,有了功名,我就陪你在你喜歡的地方住着。慢慢籌措了銀子,再單獨買個宅子住,你看可好?”
汐顏也知道“京城居大不易”這句話,因此點了頭說了句,“都依你。”
炎無憂頓了頓忽然又說:“這京城的宅子沒個萬兒八千兩銀子也置不下個好的。我想着到時候我們置個兩進的宅子就可以了,等我考完了女科,派人回去将我書房中那些好東西,還有這些年我的體己銀子一并帶了來。若是不夠,再管慶成郡主借些,争取早些買個宅子,我們就可以自在地在一起了。”
聽了炎無憂的話,慕汐顏自然高興,但也還有些擔心:“我怕到時候你爹娘不許你搬出去住……”
炎無憂美眸微眯,眸光微閃,沉聲道:“他們不許,我就什麽也不做了?你放心,只要我到了公主跟前,我會争取靠上公主這棵大樹。人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況且公主這棵大樹将來可是大周朝最大的一棵樹呀,什麽狂風驟雨,想要撼動這棵樹怕是難于上青天……”
作者有話要說:~(≧▽≦)/~,偶會有條不紊得加快劇情
第七十七回
燕京城。坤寧宮。
皇後赫連虹正和自己的長女永泰公主羽鳳儀在一處坐着說話,不遠處五皇子羽乾樹正坐在臨窗的一張金絲楠木雕花大案旁,坐得筆直得在描紅臨帖。
“鳳儀,你父王已經定下如今任着兵部尚書兼中極殿大學士的內閣首輔段文昌的三公子,叫段懷英的尚主,做你的驸馬爺。等這一回女科完了,替你選了公主府的女官後,便诏告天下。”
皇後看着自己長眉入鬓,眸子深邃幽靜,五官精致到無暇的女兒頗為歡喜得說道。這半年來皇帝的病時好時壞,政務大半是讓自己的長女幫着處理。她每日接受後宮嫔妃們的請安後,便會領着衆人去乾清宮探望皇帝,侍疾左右,不免一喜一憂。喜的是若是按照如今皇帝的安排來說,鳳儀極有可能繼承皇帝的遺志登基稱帝。而憂的是皇帝的病怕是在拖日子了。
雖然此時皇後赫連虹面帶笑意的和自己的女兒說着皇帝要為她主持大婚的事,但這驸馬的人選卻是皇帝最近才訂下來的。在這之前,皇帝也和皇後商量過,一共有四五位人選,都是世襲功勳公候之後。大周朝有傳統,凡是皇室公主的驸馬人選必是從世職的武将功勳世家裏選出。像這樣選擇文官之子卻是非常少見。皇後很想問皇帝原因,以這十數年對他的了解,她知道,皇帝這麽做定是有他的原因,而且若是她猜測不錯的話,這定是和儲君之位有關。
在自己的長女去年回京之後,皇帝命令她掌管禦前護駕的三千營,又将三年前就開建的,今年建好的永泰公主府撥給她開始,皇後就知道太子乾皓肯定會被皇帝廢黜。許多年前,當大公主羽鳳儀被送出皇城,送到自己哥哥茂國公赫連松所在的後軍都督府中去從軍時,她還在皇帝面前哭個不止,怪他狠心,年紀這麽小的女兒竟然要被送到北邊的苦寒之地去遭罪。可是等她再次見到自己的長女鳳儀時,她才覺得皇帝當年的“狠心”是多麽正确的決定。
當初自己的鳳儀離開皇城時,還是個單薄纖弱的女孩兒,眸子中雖然有超過同齡孩子的早慧,但偶爾還是會露出對離開父皇母後的惶恐。但是七年後再見到她時,皇後簡直不敢相認。她的掌上明珠變了,那美貌那風姿雖然有自己的影子,但那眉目間的殺伐決斷和堅定冷凜卻是酷似其父皇。而皇帝在見到她的那一刻,更是眸子陡然一亮,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那一天在乾清宮中,還有諸位被皇帝叫來迎接大公主的嫔妃和皇子公主。
不是皇後偏心,自己的鳳儀和其他皇子公主比實在是姿容絕世,其身上的湛湛華光若耀日般璀璨。自然是蓋過了平日也如星辰般閃耀的其他人。
想起這些,皇後看向羽鳳儀的眼中是掩飾不住的驕傲和自豪。
聽完皇後的話後羽鳳儀卻垂眸不置可否,好似聽到的什麽驸馬之事是別人的事,和她并無相關一樣。
皇後見狀以為她不滿意這樁婚事,便又說:“自你父皇說了為你找了那段閣老的三公子做驸馬,為娘特意差了人特意去将那段懷英招進宮來相看。那孩子今年十八歲,比你大一歲,生得高大挺拔,俊美不凡,聽說是去年已經中的探花,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可見他甚有才學。後來我又與他說了一會兒話,見他對答如流,行止灑脫有禮,也頗為滿意。最後我又讓人去打聽了下此子平日的所做所為,回來禀告的人說他在外頭品行端方,處事謙遜,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做你的驸馬還是挺合适……”
羽鳳儀微微颔首,只說了一句:“我省得了。”
其實心中卻想母後這後頭去找人查人家的根底實在是多此一舉,父皇既然能選他做自己的驸馬,必然早令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将他查得清清楚楚。而且父皇此刻選擇拉攏內閣首輔聯姻,必是在做第二手準備。從自己回到燕京城開始,一直患病卧床不起的太子哥哥那儲君之位便岌岌可危。
父皇的病時好時壞,如果自己所想不錯,父皇是想硬撐着等着太子哥哥先去,從而順利的傳位和自己,這是最好的一種可能。而撐不下來時,卻有兩種可能,一是找個錯處強行廢黜太子,那就需要以段文昌為首的內閣支持,而且也只有他們能頂住那些清流言官雪片一樣飛來的反對廢嫡的奏章。若是太子順杆下,或者能多活幾年。第二種可能卻是父皇會逼着太子篡位反叛,這樣的話太子只要有異動,就會落入父皇早設計好的圈套,到時候自己以嫡長女的身份承繼大統,便順理成章了。
想到此,羽鳳儀心中忽然一動,如果父皇是做後面這樣的準備了,那就是說父皇的病已然到了撐不下去的時候?一定是這樣,否則父皇也不會開始為自己找什麽內閣首輔的公子做驸馬了。一霎時,她心裏不免為父皇痛心起來。可是在面兒上她卻依然是雲淡風輕。
随後便見她起身往正在窗前金絲楠木書案前描紅的自己的弟弟乾樹跟前去。輕輕走到他身後,彎下腰去負着手看他寫了幾個字道:“五弟,我和母後才将說得什麽話呀?你若知道,我給你外頭我府上崔嬷嬷做的窩絲糖吃。”
五皇子羽乾樹一聽忙将手中玉管狼毫扔下,回轉頭來看向羽鳳儀舔了舔舌頭問:“大皇姐可是說真的?”
一想起大皇姐帶進宮來的窩絲糖,乾樹就要吞口水,宮中內造的窩絲糖他也不少吃。可是自從吃過大皇姐帶來的窩絲糖後,內造的那些糖一下對他都失去了吸引力。于是他總是眼巴巴的等着大皇姐進宮來看母後,然後趁機纏着她要糖吃。這會兒聽一向十分端嚴的大皇姐主動提起窩絲糖自然是想争取一下了。
“才将我聽母後說,父皇給大皇姐定了門兒親事,是內閣段首輔的三公子,名叫段懷英。母後還說這叫段懷英的又是什麽探花郎,又是什麽翰林院的編修,還說他長得好,将來做大皇姐的驸馬爺正好……”羽乾樹站起來,轉身仰面看着羽鳳儀,嘴中如爆豆子般的噼裏啪啦一咕嚕說了出來。
羽鳳儀呵呵笑出了聲,坐在兩人不遠處的皇後赫連虹也笑了起來,連聲招呼羽乾樹過去。誰知羽乾樹不肯走,反而眼巴巴得望着羽鳳儀道:“大皇姐,我可說對了?”
“嗯,對是對了,可是你不認真寫字,只是裝裝樣子,這又該罰。你說,我是該獎你還是罰你呢?”
羽乾樹想了想,眼珠子轉了轉忐忑道:“皇姐,你先說說你打算怎麽罰我?”
“罰你再寫五百個字。”羽鳳儀道。
羽乾樹立即笑道:“好,我答應你。原本我還以為大皇姐要打我屁股呢。我打算一邊吃着窩絲糖,一邊挨皇姐的巴掌……”
羽若汐看着他搖頭笑笑,擡手在他頭上摸一摸,親切道:“你這小毛頭,真是個饞貓。”
皇後走了過來,刮了刮他鼻子笑,“你瞧瞧你,今年都九歲多了,這宮中有多少內造的糕點糖果你瞧不上,單單惦記着你大皇姐那裏的什麽窩絲糖。還有啊,你可是個哥兒,怎麽像個姐兒似的喜歡吃甜……”
這話雖然說得是責備的內容,但語氣卻非常寵溺。羽鳳儀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幼弟,淡聲道:“都是母後把他給寵壞了。以後等他大一點,還是把他送到舅舅那裏去罷。”
皇後開始還一臉笑,聽了羽鳳儀的話臉上笑容驀然僵住了,看着自己的長女,一恍眼似乎是見到了皇帝站在自己眼前。一樣的神情,一樣的語氣,一樣的話語。恍惚中似乎想起了當年長女被送走後,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每日起來站在坤寧宮前的臺子上,望着北方,總想着自己的寶貝女兒此刻在做什麽,吃得可好,穿得可好,有沒有受苦?若不是自己這個小兒子在身邊陪着她過了這些年,她真不知這日子怎麽過。
若是自己的長女登基稱帝後,定然會将幼子送走吧。她也承認,因為鳳儀的離開,她對眼前這幼子十分寵愛,不夠嚴格。但是為什麽自己的乾樹就非得有出息,做一個閑散王爺不也挺好的嗎?這話她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若是對皇帝說,皇帝定會冷了臉子罵她沒養育好皇子等話,而對自己的長女說,怕也會說自己把乾樹帶得沒出息。
羽乾樹年紀雖小,但也知道自己舅舅赫連松掌着北邊的後軍都督府,那裏是苦寒之地,十分艱苦,自己的大皇姐就是從那裏回來的。以前大皇姐沒回來時,母後一說起那地方就要紅眼圈兒,可見是個十分可怕的去處。
“我不去舅舅那裏!我不去舅舅那裏!我要陪着母後和父皇!”羽乾樹抱着皇後赫連虹的腰嚷了起來。
皇後忙樓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肩膀柔聲安慰:“不去,不去,你大皇姐給你開玩笑呢。”
話畢擡起頭來,用有些懇求的目光看着羽鳳儀。
羽鳳儀輕輕嘆了口氣,和聲道,“好,不去,不去,皇姐給你開玩笑來着,你不是要吃窩絲糖麽?我這就給你拿去可好?”
羽乾樹松了抱着皇後腰的手,高興起來,上前去拉着羽鳳儀的手連聲道:“好,好,大皇姐我們這就去……”
羽鳳儀反手握了這個漂亮得似個女孩子的幼弟的手,到外間臨窗大炕上坐了,命跟随自己進宮的太監小福子将早已準備好的兩盒子窩絲糖拿了上來放到炕幾上,“瞧,五皇弟,這是我給你帶來的崔嬷嬷做的窩絲糖,是照着她南方老家祖傳的方法做的……”
羽乾樹忙打開一盒子,見裏面的糖顏色金黃,香味撲鼻,口水早流出來了。正欲抓起一塊吃,忽地停住,擡眼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羽鳳儀眨了眨眼,笑着小聲說:“大皇姐,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你可想知道?”
“哦,是什麽?”羽鳳儀聞言感興趣得問。
羽乾樹往羽鳳儀跟前湊,壓低聲音道:“前幾日我随着乾桢他們去探望父皇,向他請安後,他叫我到他跟前坐着說話,我把随身帶着的一匣子你送我的窩絲糖拿出來給他吃。他嘗了嘗也說好吃呢,那一匣子他竟然吃掉了大半。你也知道父皇這幾月犯病後來都沒什麽胃口吃東西,可見那糖的确好吃。”
停了停跳下炕來,看向羽鳳儀笑道:“大皇姐,我們不如這會兒一起去瞧一瞧父王,再給他一盒子窩絲糖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盼望已久的公主登場了。
第七十八回
原來是想起父皇了,這麽小難得竟能忍住不吃,想着給父皇帶一盒子去孝敬他。這份兒孝心真是難得。羽鳳儀心中略微動容,一時間心中柔軟下去一大塊,自己的幼弟雖然性子有些軟糯,但卻十分純孝,這讓她很喜歡。于是羽鳳儀從炕上下來伸出手去親親熱熱得對羽乾樹說:“走,五皇弟,我們這就去。”
羽乾樹将一盒子窩絲糖提在手裏,另一只手伸出手去放在大皇姐滿是薄繭的掌心,由她握着,只覺得分外安穩。羽鳳儀拉着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宮人去對皇後說兩姐弟去乾清宮探望父皇了。
乾清宮中,皇帝羽承極倚靠在明黃色五爪團龍紋樣的大迎枕上,半躺半卧在鋪了厚厚明黃色墊子的臨窗大炕上,看着手中的太子的脈案和單方。他臉色鐵青,慢慢翻閱着,最後看完時明顯得呼吸濁重起來,胸中好一陣翻湧,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在一旁的太監鄭六忙将早備好的一碗潤肺止咳的藥汁端了起來,緊走兩步到皇帝跟前,躬身下去畢恭畢敬小聲道:“萬歲爺,您先把這藥給喝了罷。”
皇帝咳嗽不止,順手将大迎枕下的一方明黃色的錦帕摸出來,捂住嘴盡力的想壓下這一陣扯得心肺劇烈疼痛的咳嗽,似乎有些不願意騰出手來接這一碗藥。
鄭六依然躬身,勸道:“萬歲爺,喝一口罷,喝了這咳嗽便能止住。”
皇帝不悅得看他一眼,依言慢騰騰伸出一只手接了那碗藥,皺着眉喝了一大口。這藥味極苦,從去年哮喘的舊疾發作以後,連喝了幾個月,使得他敗了胃口,什麽也不想吃,也吃不下。要不是太醫用一些極好的藥材做得藥膳補着,怕是身子早就拖不到現在了。可是最近,他自己感覺自己的病是越來越重了,每回咳嗽後,心肺中疼得厲害。
就如現在這樣,雖然喝下去這止咳的藥後,的确很快便不再咳嗽了,可是胸口那一片仍然是火燒火燎的痛。
但他知道就算這藥再難吃,自己再不想吃,可是也必須吃。原先計劃中的關于太子的事竟然有了差池。三四月以前,自己讓太醫院替太子診病開方的禦醫柳暢在太子的藥中加上鹿茸。若是按照自己所想,太子此刻應該已經拖不下去了,定會走在自己前頭。
可是如今他的病還是老樣子,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他不由得暗暗冷笑,這定是有人在中間搗鬼。而太子或者也知道了自己的意思。所以隐而不發,只想着和自己拖下去,只想等到自己先晏駕,然後順理成章的承繼大統。
按照太子的身子狀況,他即位後又能坐幾年的皇位呢?今年他已經二十歲了,四年前大婚到現在并無子嗣,若是他繼了位沒兩年去泉下和祖宗相見,那這大周的江山将會落于何人之手?皇帝相信,到那時幾位大周的藩王定會觊觎皇位,難免沒有那膽大之人來和自己的子嗣争奪皇位。
若是這樣,大周的黎民百姓怕是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不管誰最後得到了大周朝的江山,本已經積弱難返的朝廷經歷這亂象後必然是雪上加霜。那北邊的鞑靼,南邊的倭寇定會趁着這機會擾邊,甚至侵入大周朝的國土。那大周的國祚還能延續多久?難說得緊。
這個兒子啊,你說他性子綿軟懦弱,可他卻執拗得很。并且耳根子軟,容易被人鼓動拿捏。最重要的是他毫無自知之明和遠見。自己将鳳儀召回後,所做得一切事情不是已經告訴他了自己有廢儲之意嗎?聰明點的人怕是會趁着病重上折子辭去太子位,對着自己或者将來繼位的鳳儀表忠心,或者可以多活兩年。
可是按照如今的形勢來看,他是想要一争了。他看不到自己争位之後,大周所将面對的困局。只不過為着一己之私而已。
轉念一想,弄成這樣的局面還是在于自己,自己對他還抱着一線希望。總想着扶持他多走幾年,或者他能當個守成之君也好。可是天不假年,自己壽元将盡,而太子也是在茍延殘喘。這一切都将自己數年前準備的後手,将自己的嫡長女鳳儀推到了前頭。或者這是天命所歸?
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定要為繼承自己遺志的新君掃清一切登位的障礙。想到此皇帝暗暗捏緊了手中明黃色的錦帕。将手中端着的那碗藥全部喝下後,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擡手用手中捏着的明黃色錦帕擦嘴邊的藥汁,不經心垂眸一看,竟然在上頭發現了一團鮮紅的血跡。
這是?皇帝的心迅速得沉了下去,盡管早有預感,但當真得看到那刺眼的血跡宣示着自己生命即将終結,還是無比的痛苦。
将那張染了血的明黃色錦帕迅疾攥入手中,再快速讓自己恢複到平時喝完藥輕輕皺眉的模樣。皇帝将手中的藥碗慢慢得放入躬身站在一旁托着紅漆底繪有金色龍紋的托盤中,平靜說了聲:“下去罷。”
太監鄭六趕忙應了聲,“是,萬歲爺。”随後躬身卻步退了出去。
皇帝最近都在懷疑太子的方子可是被動了手腳,所以今日傳了負責給太子診病開藥的太醫院中的院使柳暢來問話。柳暢規規矩矩的來回了話,再将帶來的記錄有脈案和單方的小冊子呈上,然後趕忙低下頭等着皇帝訓話。
可是等來的卻是皇帝一陣劇烈的咳嗽,最後等他喝了藥,不再咳嗽,殿內唯一貼身伺候的太監鄭六也退出去後,柳暢卻并沒有聽到皇帝說話。他不敢擡頭,只覺的這殿中過分的安靜了。這樣安靜讓他害怕。
皇帝緊緊抿着唇在審視着站在大殿中間站立的柳暢,心中迅速得在盤算着。看他的樣子雖然拘謹卻并沒有瑟瑟發抖,或者冷汗直留,顯然是并不心虛。自己方才也看了脈案和方子,并無什麽錯處。若是太子現在還能拖着,怕是沒有吃自己要柳暢加在藥中的鹿茸吧。按說自己要柳暢加鹿茸,他也定是心知肚明自己的意思,并且這事只有他一人得知,而且他也不敢去對別人說。這樣想起來,難道是柳暢沒有按自己的要求将鹿茸加入所配的藥中?
“柳暢,朕問你,朕幾月前要你講太子的藥中的紅花換成鹿茸,你可換了?”皇帝冷聲問道。
柳暢忙恭聲答:“回陛下的話,臣一直以來都是謹遵陛下旨意給太子開藥。”
皇帝聞言沉吟了下,沉聲道:“你沒有騙朕?”
柳暢一聽即刻跪了下去,伏在地上抖聲道:“臣……臣不敢……”
欺君罔上可是要誅滅九族的,柳暢又豈能不懂,所以一聽皇帝說這話,早吓得腿都軟了。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一不敢呀。
“朕看你不但敢,而且還膽大包天!”皇帝驀然拔高了聲音,擡手将紅木炕桌上的那冊寫有脈案和藥方的冊子劈頭朝柳暢砸去。
小冊子“啪”一聲砸到柳暢頭上,再落到殿內金磚上。柳暢汗如雨下,磕頭不止,“陛下,臣沒有哄騙陛下,真的沒有啊……”
“鄭六,進來!”皇帝朝外大聲喊了一聲。在殿外候着的鄭六應聲而入。
皇帝朝着他吩咐,“去把紀寧給朕叫來……”
柳暢一聽到“紀寧”兩個字,再也撐不住,直接癱軟在地。鄭六見狀忙去叫小太監進來将柳暢給擡了出去,然後大步往外去傳錦衣衛指揮使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