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填漆小茶盤應了一聲“好”方說:“姑娘,既是我在你這書房中當差,回房去成什麽話。”
轉念一想,在這書房中坐着難不成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發呆麽,這也委實難捱了些,于是便用打商量的語氣輕聲道:“姑娘,要不我把針指拿到書房中來,不耽誤姑娘叫我,我也有事做,不覺得難捱。”
炎無憂兩眼看着書随口道:“也好……”
慕汐顏含笑說了聲“謝姑娘”便下去将自己手中茶盤放了,随即回房去拿了自己的針線笸籮來,坐在書房中的一張錦杌上繡荷包。
房中靜寂,兩個人各做其事,時間倒過得快。炎無憂看了約一個時辰的書,覺得有些倦了,便站起來活動活動頭頸,轉身過來卻見慕汐顏低着頭在那裏極為認真的繡着什麽,連自己起身也沒覺察。
一時之間倒好奇她在繡什麽東西,于是便慢慢的踱了過去,走到她身邊兒,低頭一看只見她在那月白底荷包上繡着碧綠的荷葉,旁邊是粉色并蒂重瓣的荷花,四邊裝飾着連綿的萬字不到頭金色福紋,看起來極為鮮亮和精致。
“喲,好鮮亮的活計。”炎無憂脫口而出贊嘆道。
汐顏驀然聽到身邊兒有人出聲,倒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手中捏的針一偏一霎時便紮到了捏着荷包的手指上。
“嘶”了一聲,慕汐顏放下荷包,擡起手只見那指尖湧出了一滴血珠,炎無憂一見自然吓了一跳,一面彎下腰去抽出袖中絹子替她包住那傷口,一面嘴中急切道:“都是我這麽冒冒然的說話,吓着你了。這傷處定是很疼,要不我去叫彩宣拿些傷藥來替你包紮一下?”
汐顏“噗嗤”笑出聲道:“這一點針紮的小針眼還用什麽傷藥,你瞧,這樣便好。”
說完,只見汐顏将手指從炎無憂裹着的絹子中抽出,放見自己嘴中輕輕吮吸了幾下,然後将手指給炎無憂看,“姑娘,你看這會子這手指上一點兒也沒事了。像我這般常做針指的人再巧的手也難免要被針紮着,要是紮着一點兒就要用傷藥包紮,那這針指還做不錯了?”
炎無憂看汐顏的手指,果然吮吸了幾下後便沒見到血珠了,只是在指尖上有一個小小的白色針眼。
直起身來,炎無憂手中捏着染了汐顏手指血跡的絹子道:“我自小就不喜那繡花針,所以我娘請了洛州有名的繡娘來教我女紅,我學了幾天連針也拿不好,便再不願意去學了。我看你倒是在這上頭心靈手巧,有些造詣。”
汐顏羞澀笑:“我哪裏有什麽造詣,只是有些心得罷了,小時候我母親說女孩兒家頭一件要學好針指女紅,将來出閣了,要給一家人做衣做鞋,讨得婆家歡心為上。所以小時候她便不教我讀書,只讓學針指女紅。我的祖母年輕時是四裏八鄉有名的繡娘,我這針指都是和她學的,大致看得。”
炎無憂自慕汐顏進門兒後,從未問過娘親和身邊兒的丫頭她家中的境況,再說這些事也不是她一個大小姐能問的,況且名義上自己還是她的“夫君”,她是自己的“娘子”。如今驀地從她口中聽到“母親”二字,方知她原來是庶出的女孩兒。這一下她大概知道為何那慕知縣舍得拿自己的親生女兒來為一個女子沖喜了。一個庶出的女兒自然稱不上金貴。那慕知縣又是爹爹的下屬,這下屬這麽做怕還是意在青雲路。
慕汐顏這話說出後,忽地臉上一紅,心道,才将說順嘴了,怎會說起出閣的話來,待字閨中的女孩兒不該說這個的,況且又是在炎家大小姐跟前,定會被她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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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自己适才的話中,還有句是“我母親說女孩兒家頭一件要學好針指女紅”,這話也不妥當的很,眼前這人分明在自己前頭是說了她自小不喜歡針指的,自己這話說出來不是打她的臉,有教訓她的意思麽。
汐顏心中很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暗暗着惱,正尋思着該怎麽說後頭的話解釋下,不要讓她在意才好,便聽得炎無憂板着聲道:“如此說來,我這不學針指的便算不得女孩兒了?”
果然,果然,這便問起來了,好在自己想到個說法,便說:“像姑娘這般大家的小姐自然學的是琴棋書畫,不像我這樣小門小戶的女孩兒大字不識幾個,只配拿針拿線的胡亂打發時間罷了。”
這話說出後,只聽得炎無憂說了聲:“你倒會說……”
汐顏擡頭看她,看不出她臉上顯出來的是譏諷或是贊同,仍然是如平素一樣冷清的樣子。這一下汐顏也不知說什麽好了,算了,還是少說為妙,免得言多必失,不好解釋。
低下頭去,慕汐顏重又開始拿起那荷包繡起來。
炎無憂站了一會兒看她飛針走線的繡了會兒荷包,心中思忖,本來适才她說起出閣之事時倒想和她說一說自己的意思,再聽一聽她的意思。雖然今年她才及笄,但三年後可是十八歲了,那時再找人家未免有些年紀大了些。如果自己這麽說,她會不會說自己是想早點兒出嫁,又或者是想趕她出去。可是炎無憂自己知道,她平生的志向絕不是做一個主持中饋的婦人,相夫教子,否則她也不會這麽多年苦讀聖賢書了。
又想到自己畢竟和她相識日子不久,且不說她聽不聽自己的,只說目前說出這些話來似乎有交淺言深之嫌。
見站在自己身邊兒的人悶着不說不話,汐顏心中還有些小小的忐忑,不過一旦拿起繡花針,開始飛針走線,很快她的心思便全部放到了手中的荷包上,竟然忘記身邊兒有這個人了。
良久,炎無憂輕咳了一聲,見慕汐顏像是沒聽到一般依舊埋着頭在繡荷包,便猛然拔高了聲音:“慕三妮!”
這一聲吓得汐顏激靈抖了一下,手上的針重重的紮到了手指上,一霎時一顆比剛才更大的血珠冒了出來。
“啊……”慕汐顏語帶哭聲抖着輕呼出聲,擡起頭來有些生氣的瞪了一眼:“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平白無故的吓我……”
炎無憂頭一次赧然加語結:“我……我真……你的手指……”
急急的彎腰去拉慕汐顏受傷的手指,欲将手中還捏着的絹子替她擦拭指尖的那滴血珠。誰知慕汐顏卻不領情,而是将那受傷的手指從她手中抽出,再次将那手指放到嘴中去吮吸。
這一次重重的一下,委實有些疼,也難怪汐顏有些生氣了。
炎無憂想說自己是無心的不是故意的,可是這一會兒時間連着兩次驚吓到人家,害人家被針紮了手指,誰會信?
“慕姑娘,這會子已近午時,我回房去歇息吃飯,你也回去歇着罷。下午不用到書房了。還有你那手指,要是不好的話,只管來我房裏,我那房中有傷藥……”
汐顏吮吸着手指看向炎無憂,見她冷清的眉目間有些擔憂的神色,還有些歉然的看着自己。這可是自己嫁進來後頭一次看見她這樣,就是擰着眉也是那麽好看,一時不覺呆了。
炎無憂說完見她那呆呆的模樣,不知為何心中卻是一慌,下一刻只覺再也站不住了,走到書案前将那本《四書章句集注》拿了,忙忙的往外行去。汐顏回過神來,趕忙站起來在身後說了聲:“姑娘,我送送你罷……”
“不用了。”一邊往外走的炎無憂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挑開簾子走了出去。心中卻在想,自己這是做什麽,為什麽面對着她說這許多廢話,這太不像以前的自己,以後切勿如此。
站在她身後的汐顏卻覺得她似是有什麽心事似的急急忙忙的落荒而逃了。她到底在想什麽呢?思忖一番,卻是毫無頭緒,不由得嘆口氣,将書房中略微收拾一下,拿了針線笸籮出了書房,鎖了門回自己房中去不提。
第二日起來,與炎無憂一起去前頭婆婆房中請安吃了飯回來,汐顏照例進書房中伺候。這一日倒是一切順利,沒出任何岔子。只是這一日炎無憂的話格外少,上午看書,下午叫汐顏磨墨,她寫字畫畫。一天下來冷冷淡淡的,汐顏也只好小心伺候着,不多話,怕惹她不高興。好容易這一天差事下來,等炎無憂出了書房回去了,汐顏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将提起的心放下,心想,這姑娘真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得罪她了。不過,她這樣冷着臉,自己也覺得心中不痛快,連做起針線來也無精打采的。
第二十七回
很快便到了王姨娘請客的日子,衆人早飯後,王姨娘便殷勤的陪着羅氏等人往後頭園子中去。慕汐顏嫁進來後還是第一次進到這知州府的後花園,只見這花園中綠樹掩映,花木繁盛,亭臺樓閣點綴其間,雖然不太大,但看得出來園子修建得甚為精致。金秋時節,花園中開得最盛的便是各色桂花和菊花,行走在園中的平整的青石路上,鼻中不時湧來清新的花木之香,汐顏頓覺精神為之一振,面兒上笑容也多了幾分。
一行人中,炎無憂陪在前頭走着的羅氏右手邊,王姨娘陪在羅氏左手邊,焦姨娘則陪着慕汐顏走在後邊,再後邊便是各房的丫頭婆子。
前頭走着的王姨娘話多,一路都和羅氏說說笑笑的,倒讓炎無憂有些狐惑了,是什麽事讓王姨娘一反常态的這麽高興,難道真是為了那位新進門兒的“有福之人”?這麽想着便不由自主往後看,只見那丫頭一臉的笑,在她身旁的焦姨娘正指着園子東邊和她說話。
“你瞧東邊園子那一灣水池邊兒的四面都是落地門窗的房子就是歸蘭榭,今日王姨娘就是在那裏設了席面請我們賞花吃酒呢。”
汐顏順着焦姨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前頭石板路的盡頭有一座紅漆木板橋跨過那一灣池水直通歸蘭榭。在歸蘭榭周圍有許多花樹,郁郁蔥蔥,看起來是個頗為清幽的所在。
衆人到青色石板路的盡頭,踏上那紅漆木板橋,汐顏注意到這木板橋并不寬,只能容四五個人并肩通過,在木板橋的兩側有齊腰高的雕花欄杆。走過紅漆木板橋,再走幾步便上了十數級臺階,進入歸蘭榭中。
歸蘭榭中四面的落地門窗大開,地上鋪着猩紅的氈毯,屋頂承塵上懸着八角宮燈,屋子中間擺着光可鑒人的黑漆大圓桌,圓桌周圍擺放着八個繡墩。在黑漆圓桌上早擺放了各色糕餅細巧果子。
王姨娘招呼衆人去黑漆圓桌旁坐下,羅氏坐了主位,一左一右坐着炎無憂和慕汐顏,再下來是王姨娘坐在汐顏旁邊,而焦姨娘坐在炎無憂旁邊。随後王姨娘吩咐房中服侍的丫頭泡上大紅袍來。
汐顏趁着丫頭泡茶的功夫四面打量,從四面大開的落地門窗看出去,只見這歸蘭榭三面臨水,另一面不臨水之處種着許多桂樹,桂樹上看滿了各色花朵。粗粗一看,有花朵金黃色的金桂,花朵顏色較白的銀桂,還有花朵顏色橙黃的丹桂。
在桂樹下擺有許多用青花大瓷盆種植的菊花,汐顏只認得一種紫獅子,那還是在娘家時,有一年中秋,縣丞吳奎做山石花卉買賣的岳父家送了幾盆給他,他又挑了兩盆送給爹爹。爹爹散衙後,命衙役捧了那兩盆紫獅子回來,當時聽嫡母說這紫獅子得二三兩銀子一盆呢,還把自己給吓了一跳。因為她知道一般的菊花也就幾十文錢一盆,這紫獅子竟然一盆當得了好幾十盆,果真是名品啊。
可是如今在炎知州家裏後頭的園子中,她居然只認得其中的一種,那些極為漂亮的綠色,赤色,金黃的菊花她卻一種也不認識。想來定然也和那紫獅子一般是名品,甚至比那紫獅子還要名貴。
見汐顏盯着外頭的那些菊花看,身旁的王姨娘便輕聲笑道:“大奶奶可是喜歡那些菊花,也難怪,今年這些花比往年開得好些,你瞧那一盆是紫雲追月,得要五兩銀子一盆,旁邊的一盆是玉彌陀,值十兩銀子一盆呢……”
王姨娘一面笑一面将汐顏不認識的那些菊花指給她看,汐顏聽了自然吃驚,想不到這些菊花果然如剛才自己所想的比那紫獅子貴多了。
不一時,丫頭将泡好的大紅袍用舊窯鬥彩茶盅端上來,衆人端了茶吃了幾口。王姨娘又笑着對衆人說:“家兄前日得了幾簍子極大的螃蟹,我想着如今這時節吃蟹賞桂是極佳的,再有夫人和大姐兒并焦妹妹都是愛吃這螃蟹的,故而管她要了一簍子來,叫廚房做了,又配了些菜肴果品,一會子端上來,大家好生吃一吃。”
羅氏聽她這話,也笑道:“你這心意倒很好,我們今日托媳婦兒的福享這口福了。”
王姨娘聞言便說:“夫人說哪裏話,您能來便是給我臉了,這螃蟹得了夫人吃它也是它造化呢。”
這話一出,衆人都不由得呵呵笑起來,汐顏也忍俊不禁,抽出袖中絹子捂着嘴笑。王姨娘倒還忍得住,略微輕輕一笑便問身旁的汐顏:“大奶奶可喜歡吃螃蟹?”
汐顏長這麽大,吃螃蟹的次數不超過三次,因為這螃蟹極貴,一只螃蟹大一些的要一二百文一只,這有數的兩三次都是底下的公人讨好做縣令的爹爹送的,嫡母吳氏自然是舍不得銀子去買螃蟹的。
“自然是喜歡的。”汐顏實話實說,又說:“怕是不喜歡吃螃蟹的人極少。”
王姨娘聽了便點頭道:“那我這螃蟹可讨喜了……”
衆人說笑一會兒,羅氏便起身帶着大家去看那些桂花菊花,品評一番。正說笑間,又有外頭的乳母并丫頭領了炎長松,炎長柏,炎長竹三兄弟和炎無玉來。
原來這兩日家中請的先生有事告假,炎長松三兄弟不上學,羅氏便索性叫孩子們一起來樂上一樂,圖個熱鬧。
果然這些孩子們一來,歸蘭榭中便熱鬧起來。王姨娘又讓人去擡了張小圓桌并幾個錦杌來,配了些細巧果子和茶點,讓幾個孩子另坐一桌,個人的乳母和丫頭在旁伺候。炎長松三兄弟還好,坐一邊兒說話,吃果子,那炎無玉還小,自然是坐不住的,一會兒跑到焦姨娘身旁撒嬌,一會兒又要去采那些菊花玩,弄得身旁服侍的人忙個不停。
最為好笑的是,她知道家中的人不讓她去摘花,便去扭着汐顏替她摘,小嘴兒一勁兒的求她:“嫂子最好了,幫我摘一朵那綠色的花兒罷……”
慕汐顏頭都大了,那綠色的菊花綠帥十二兩銀子一盆,她如何敢去替她摘,可這小女孩兒偏偏要扯着她衣袖撒嬌,沒辦法,她只好用絹子包了些掉在樹下的桂花的花朵兒,笑着哄她道:“無玉,我替你将這些花兒穿起來給你做手串兒可好,戴起來了我們無玉便是天底下最好看最香香的女孩了……”
炎無玉眨了眨眼睛竟是同意了。于是慕汐顏便去那些桂花樹下,蹲□撿了些落下的桂花的花朵兒,自己用絹子包了然後牽着炎無玉的小手進到歸蘭榭中,在那幾個孩子圍坐的那張小圓桌旁坐了,從自己腰間的荷包內尋出些針線來替她穿桂花手串兒。
将那些完整的桂花的花朵挑出來,一種顏色隔開另一種顏色,一朵朵的穿起來。炎無玉在一旁睜大眼睛瞧着果然極感興趣,等汐顏穿完一串替她戴在手上,看起來又漂亮,聞起來又香,便吵着汐顏還要替她穿一串。
汐顏笑眯眯的答應了她,便又開始替她穿起來。一桌的其他三個孩子也覺得有趣在一旁看着,若不是男孩子怕也要汐顏替他們穿桂花手串了。
不知何時,炎無憂也走了過來,在一旁站着看她穿。炎長松一看長姐過來了,便站起來去端了一張錦杌讓她坐。
炎無憂坐下便問:“趙先生最近教你些什麽了?你來年便要考童試可有幾分把握?”
炎長松笑着答:“最近教的詩文,說來年第一場童試便要考詩文,一步步的來。至于把握我卻不敢說,只是盡力便可。”
炎無憂點點頭,“你還小,也不急在一時,慢慢來,不管中不中,先下場積攢些經驗也好。”
“長姐,你自病了起來,便不到趙先生處聽他講課了卻是為何?”炎長松忽問了一個他有些不解的問題。
炎無憂笑笑,“趙先生後頭講的東西我不太喜歡,自病了起來,我倒有些新想法,便不去了。”
炎長松似是會意過來道:“趙先生也只有那些東西教了,長姐怕是早覺着無趣了。”
炎無憂聽了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炎長松的肩膀道:“你跟趙先生好生學,待考過了童試再做打算。”
兩姐弟說話間,慕汐顏又穿好了一串桂花手串替炎無玉戴在另一只手腕上,炎無玉高興得又蹦又跳,戴着那兩串桂花手串兒去給焦姨娘等人看。焦姨娘自然在羅氏跟前稱贊汐顏心靈手巧,性子又好,真是難得的好媳婦兒。王姨娘便點手招呼汐顏過去,當着羅氏的面好一陣猛誇,又邀她明日去她院子中吃茶說話。汐顏見王姨娘這般熱情便也答應了。
午時将至,外頭廚房用食盒将做好的螃蟹并各樣菜肴都一一送了進來。一大一小兩張桌子上便開了席。兩桌都有丫頭婆子在一旁伺候着,羅氏吩咐:“小孩兒少吃些,免得吃多了積食就不好了。”
小桌子旁服侍的丫頭們便依言讓炎長松等人一人吃上一個就不讓吃了。再有這些小孩兒家心思也不在吃上,草草吃了,便起身到外頭園子裏去玩了。羅氏又吩咐各人的丫頭婆子好生去照看着。
羅氏等人吃了兩三個也不吃了,洗了手,丫頭捧上茶來,焦姨娘便提議說這裏敞亮花香滿屋,不如在這裏抹牌。又如上次一樣拉汐顏湊局,汐顏這一次自然是死活不肯。炎無憂知道原因不覺暗暗的莞爾一笑,随即偷偷在她耳邊道:“你盡管去抹牌,我替你看着,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
汐顏堅定的搖頭,拉也拉不攏來。無奈,炎無憂只得自己坐下去湊局,羅氏便讓汐顏坐到一邊兒看,讓她好生學着,以後會打了好湊個牌局。誰知今日炎無憂卻是極為順手,一人贏了三家。一個時辰不到,竟然贏了三四十兩銀子,看得汐顏直了眼睛,又有些後悔才将自己沒有答應她的提議。正有些糾結的時候,炎長松三兄弟和炎無玉在丫頭婆子的陪伴下又回來了,不免一會兒功夫歸蘭榭中便有些鬧騰起來。
羅氏等人在抹牌,自然是不喜歡吵鬧,王姨娘便對坐在一旁的汐顏說:“要不你陪着他們不拘到哪裏玩一會兒,過一個時辰再來。”
汐顏站起來答應了,走到幾個孩子身邊問:“你們想去哪裏玩兒,我陪你們一起。”
炎長竹便首先提議:“嫂子進了門兒,我們還沒到你房裏去看看呢,不如去你那裏認一認門兒?”
汐顏一聽自然答應,便說:“那你們便随我去我那裏看一看,坐一會兒罷。”
幾個孩子聽了都贊同,于是汐顏便在前領着幾個孩子往前頭自己院中而去。一旁跟着的山茶卻悄聲附在汐顏耳邊道:“哪有小叔子到嫂子房裏的?”
汐顏擺手不以為然低聲笑道:“他們才多大就忌諱這個?不妨事。再有我和姑娘也不是真的夫妻,這些孩子我只當他們是我弟弟妹妹,在我房裏去坐一坐,認個門兒也應當。”
☆、29第二十八回
山茶見汐顏如此說,便也不反對了,在前頭引路一徑往炎無憂的院子裏去。平日炎長松等人也來過長姐炎無憂的院子,只不過炎無憂一直都冷清嚴肅,弟弟妹妹到她這裏都規規矩矩的坐着不敢亂跑。
汐顏嫁進門兒後,羅氏将西梢間和耳房打通成了她的卧房和宴息處,炎長松等幾個孩子進到她房中,果然覺得新奇,不免到處走走看看。而跟着來的這幾個孩子的丫頭婆子自然只能在外頭廊子下等着,于是慕汐顏便讓丫頭臘梅在外頭招呼着這些人,又叫山茶給進自己房中的幾個孩子拿果品糕點吃。
或許是因為汐顏面貌可親,性子溫婉,這幾個孩子在她跟前都較為随意,坐了一會兒竟然在她房中捉起迷藏來。
見孩子們玩得這麽高興,汐顏也不阻止,倒是讓山茶将自己的針線笸籮拿來,坐在耳房改成的宴息處繡那沒繡完的荷包,又吩咐山茶去看着那些孩子。誰料炎長竹說他們要捉迷藏,旁邊人看了透露出來就不好玩了,于是山茶只得回來陪着慕汐顏說話。
兩人絮叨了一會兒閑話,汐顏在那荷包上又繡了一尾紅色的鯉魚,外頭就有羅氏跟前的趙嬷嬷進來傳話道:“大奶奶,夫人叫帶少爺和小姐們回歸蘭榭去。”
汐顏便問:“婆婆和姨娘她們的牌抹完了麽?”
趙嬷嬷笑着應了聲“是”。
于是汐顏便起身去将自己房中捉迷藏的炎長松等幾個孩子喊出來,帶着這幾個孩子和外頭等着的丫頭婆子們又到後頭歸蘭榭中去。
進到房中,果然羅氏等人已經沒有抹牌,只是坐在桌旁吃茶說笑,見汐顏領着幾個孩子進來,羅氏便問:“媳婦兒帶他們去哪裏玩了?”
汐顏走過去笑道:“帶他們幾個到我房裏去坐着吃了些茶果,看他們玩兒。”
焦姨娘把炎無玉抱起坐在膝蓋上滿面笑容問:“無玉,快告訴娘你們去你嫂子哪裏玩了什麽呀?”
炎無玉脆生生嘟着小嘴兒答:“我和哥哥們在嫂子房裏捉迷藏來着,我老找不着他們……”
這話一出,房中衆人皆都笑出了聲,王姨娘便接話道:“這麽着無玉今日可是被你哥哥他們欺負了,姨娘今日回去打你長竹哥哥的板子可好?”
炎無玉一聽卻說:“姨娘可不要打長竹哥哥,板子打壞了他,他以後不能陪我玩兒了那可怎麽好?”
她這話讓衆人越發笑得大聲了。羅氏便對幾個孩子說:“你瞧,無玉這當妹妹的雖小,倒很是疼自己的哥哥,你們幾個記住了,只有今生的父母兄妹,可再沒有來世的爹娘手足,彼此要兄友弟恭,互相愛護扶持。”
炎長松等人自然躬身應“是”。
此時已是酉初,王姨娘便吩咐重又擺了席面,衆人吃罷,喝茶時,王姨娘又叫汐顏明日得空一定到她院裏來坐一坐,汐顏答應了。
喝完茶到衆人該散了的時候,王姨娘又讓人拿了食盒上來,将剩下的螃蟹分給各房,只說若是沒吃夠的可以拿回房去吃着方便,或是賞給跟前服侍的人也好。于是羅氏等人便讓自己跟前服侍的丫頭捧了食盒各自回房去不提。
汐顏回房去把食盒內的四只螃蟹賞給了山茶和臘梅吃,主仆三人說了會兒閑話,戊初,山茶和臘梅服侍汐顏洗漱睡下,方才出來,一人在外頭宴息處羅漢床上鋪了枕席值夜,一人回去西邊廂房中丫頭的住處歇下。
次日起來,汐顏梳洗了,同炎無憂一起去前頭羅氏院子中請了安,吃完早飯回來依舊進書房中去服侍炎無憂讀書。這一日一切都順利。晌午吃過飯,汐顏因想起昨日王姨娘所邀,便沒有午睡,讓山茶和臘梅帶着自己去王姨娘的院中。
王姨娘的院子在羅氏正房大院兒的右後方,因此出了汐顏所在的院子子往右穿過夾道,往前再進入一個角門兒中便是王姨娘所在的院子。
在角門兒處當值的婆子見到汐顏等人進來,忙上前來笑盈盈的蹲身道了福,将三人往王姨娘的正房引,一面低聲說:“這會子竹哥兒在午睡呢。”
進入院子後,汐顏發現這個院子比婆婆羅氏那邊的正房大院兒小些,坐北朝南三間房,附帶兩個耳房。東西廂房各是三間。院子中抄手游廊下挂着許多鳥籠,鳥籠中有許多各色絢麗羽毛的鳥兒,四面角落擺放着大青瓷花缸,內中種着一人來高的石榴樹。
汐顏四面看看,果見院子中極為安靜,只有正房門前有兩個小丫頭,抄手游廊上并未見到其他人,于是便問那婆子:“那姨娘呢,可曾睡了?”
婆子陪着小心答:“姨娘每日午時吃罷飯,還要吃會兒茶,念會兒經才歇下。這會子想是在吃茶罷。”
汐顏點點頭,不由心中奇道,沒想到這王姨娘也是一個同婆婆一樣虔誠信佛的,便随意脫口而出一句:“沒想到姨娘和夫人一樣都是深具佛緣的,晌午這一會兒時間也要念經文。”
那婆子接口道:“誰說不是,我們姨娘兩三年前還常常頭疼,吃了許多藥下去也不管用,打去年起依了普渡庵的靜真師父的話,在家裏造了佛龛,請了觀音菩薩來,早晚燒香,姨娘又一日三次的在菩薩前念經誦咒,這開了年後頭就不疼了,便越發的信佛了……”
汐顏聞言方想到,原來這王姨娘是這兩年才開始信佛了,不過好像也有些用處,治了她的頭疼病,至少說明這菩薩有時候還是靈的。
正胡思亂想間,那婆子已然引着汐顏等人來至正房門口,随即吩咐一位門前的小丫頭進去傳話大奶奶過來拜訪姨娘了,一面将門口的夾板簾子挑起。
汐顏跨進房中,只見廳內中堂上挂着一軸美人圖,長案上正中水晶盤內擺放着一串紫玉雕就的葡萄,左右供着一對兒汝窯天青釉面的花觚,兩邊兒擺放着紅漆面兒的圈椅和小幾。往東望去,紫檀木的步步高升的落地罩,挂了靓藍色的幔帳,往西望去,十二扇泥金山水槅扇,中間四扇開着,依稀看見裏面有一架八步床。
正打量間,只聽得從東北邊兒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衣裙摩擦聲,那靓藍色的帳幔尚未被打起,就聽得後面傳來王姨娘甜膩的說笑聲:“不曾出來迎接貴客,還請大奶奶海涵。”
汐顏轉身,便見那東邊兒的靓藍色帳幔被才将進去傳話的那個小丫頭打起,從裏頭走出來做家常打扮的王姨娘,只見她頭上烏黑的頭發梳了個圓髻,插了支嵌蜜蠟石的赤金簪子,穿了件翠藍色素面杭綢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面兒上脂光粉豔,一雙桃花眼轉盼間頗有風情。
“姨娘。”汐顏蹲身福了,含笑喊道,又說:“昨日答應了姨娘今日過來瞧瞧,晌午吃罷飯就來了,打擾姨娘午睡了。”
王姨娘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親熱的挽了她手道:“瞧你說哪裏話,你來我這裏我高興都來不及,何談打擾,走,我們進去吃茶說話。”
汐顏順從的跟着她往東邊兒屋裏去,進入屋中後,王姨娘讓她在臨窗大炕上坐了,自己坐另一邊兒,又叫底下丫頭泡上兩盞老君眉來。
不一時丫頭端了茶來奉上,汐顏接了茶淺淺抿了兩口,倒覺得清香撲鼻,王姨娘便笑着說:“我這裏簡陋得很,大奶奶可別見笑,只是人都說,人好井水也甜。你來我這裏坐,旁得沒有,這好水好茶還是管夠。”
汐顏并不太懂這房子到底是簡陋還是華麗,只當她是自謙之詞,便說:“姨娘這裏我進來就覺得挺好,當然這茶是極好的,人卻是更好。”
這話說得王姨娘笑容滿面,忙說:“你這麽說倒教我汗顏了……”
兩人一面喝茶,一面又說些家長裏短的話。王姨娘便問了些汐顏家裏的情況,汐顏一五一十的對她說了。說到汐顏親娘早逝,王姨娘不僅唏噓了一陣兒,說到自己娘親也在自己七|八歲上過世了,後來父親娶進門兒的繼母對自己和哥哥并不好。
說到這裏倒讓汐顏對這王姨娘有了些親近之意,或者是因她的身世和自己相近,便漸漸的少了些拘束,說話投機起來。
“聽丫頭們說你的針指很是出色,我平常也喜歡做個鞋襪什麽的,若是不嫌棄,還請你常來教教我。”
聽王姨娘說這個,汐顏直擺手說:“那些都是我平常繡着玩的,上不得臺面。”複又有些好奇的問:“姨娘在哪裏知道我會做針指的?”
王姨娘眨着眼笑,“這還得用得着去問麽,丫頭們早傳開了,說嫁進門兒的大奶奶繡技出色,極會針指女紅。”
汐顏有些害羞的笑笑,也不再擺手否認了。
王姨娘見她這樣,便又說:“那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汐顏想,她到底是姨娘,也算是自己的長輩,既然她有所求,而自己別的不會,這針指倒還算拿得出手,以前在娘家的時候,祖母便常誇自己的繡技出色,比她年輕時還好,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如今教一教她也無妨。但她心中還有一問,便說:“姨娘,你這房中服侍你的丫頭婆子恁多,府中也有針線上的人,為何自己還要做針線呢?”
“我做這些都是給長竹做的,針線上的人做的衣裳外頭還穿得,但內裏的小衣,穿的鞋襪我嫌她們做得粗糙,所以都是自己做了給長竹穿。再有,像我這種內宅婦人,平日做些針線活計也好打發空閑時間。”
聽王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