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她生氣了,轉身就走,是不是說今日晌午這一頓兒熱熱的飯菜就此別過了呢。正有些沮喪,暗暗怪自己不會說話,可那聲“慕三妮”叫得她覺得自己又歡快了起來,還帶些不自然的羞赧。多土的名字啊,當着房中這麽多婆子丫頭,卻給她叫得極為響亮。
“嗳……就來……”汐顏弱弱的應了聲,轉身跟上。
頭一次和炎無憂一起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慕汐顏真的覺得自己算是大開眼界了。沒想到這位“夫君”外頭看起來十足的是冰雪般的美人,但吃的菜卻是以辣為多。兩葷兩素,都是紅彤彤的,唯有一道火腿鮮筍湯是清淡的菜色。
看着汐顏舉着牙箸下不了筷的模樣,正吃得歡快的炎無憂挑眉問:“你怎麽不吃?看不上這些菜肴麽?”
汐顏讪讪的笑了笑,忙說:“我看這些菜都很好吃的樣子,不知該吃什麽好了?”
炎無憂不說話直接夾了一筷辣子雞到慕汐顏碗中,“這個好吃,你嘗嘗。”
平時那麽高高在上的冷清的“夫君”竟然給自己夾菜,汐顏只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了,哪裏能說出拒絕的話來。硬着頭皮,慕汐顏将那一筷子辣子雞和着飯吃了。甫一吃下,腹中便升起來一團火,鼻尖和額間都滲出了一層細汗,兩邊臉頰暈開了緋紅。
“好吃麽?”炎無憂望着慕汐顏問。
慕汐顏連連頭,笑得“璀璨”,“不錯,不錯,很好吃……”
得到慕汐顏的肯定,炎無憂只覺似是幼童得到了誇贊般,心中歡暢無比,她很喜歡有人能分享她喜歡的菜色,便将那一小碟子辣子雞都推到慕汐顏跟前,含笑道:“你既是喜歡,這碟子辣子雞都給你吃,這麽好的菜,你可要吃完。”
頭一次見到這傾城之貌的美人看着自己溫軟而明媚的笑,那笑迷了汐顏的眼,竟讓她有些迷迷糊糊起來。
盛情難卻啊,盛情難卻,渾渾噩噩的,慕汐顏不知自己是如何将那一碟子辣子雞全部掃光的。一頓飯吃下來,倒似是腹中裝進了一座火焰山。連喝了三碗火腿鮮筍湯去滅火,才将燒到嘴中的火焰略微壓下去些。
吃過飯,慕汐顏連炎無憂留她喝茶也給婉拒了,不是她不想喝,而是實在腹痛難忍。于是在炎無憂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慕汐顏領着山茶和臘梅匆匆忙忙的回房了。
一回到自己房中,汐顏便緊鎖着眉頭,一手按壓住腹部坐到了一張酸枝木圈椅中,此時她的臉倒不紅了,而是泛起了白。
而山茶和臘梅一進房來,只聽得山茶吩咐臘梅道:“你趕緊去廊下叫外頭的小丫頭子去茶水房中,用些沸滾的水泡幾片生姜,再加上桂圓和紅棗的茶湯來給大奶奶喝。”
臘梅應了出去了,山茶便緊走幾步到慕汐顏身邊彎下腰問:“大奶奶你可是疼得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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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汐顏額上的發絲都被滲出的冷汗沾濕了,有些淩亂的貼在額間,無力的點了點頭。山茶便趕忙去擰了一張巾帕來替她擦汗,一面嘴中念道:“大奶奶,才将奴婢見你竟然将我家姑娘給你的那一碟子辣子雞都吃了,委實把我吓得不輕。你一直吃得清淡,如何能吃那麽辣的菜?為何你不對姑娘說你不能吃辣,倒硬撐着都吃了。我就說大奶奶吃了那許多辣,這肚子定會難受的,你瞧瞧,這會子不是痛上了麽。”
“我是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汐顏喘着氣虛弱得解釋,其實這會兒她想起剛才的事來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麽會,怎麽會自己那麽傻,只不過是那人向着自己展顏一笑,自己便似是犯了花癡的人一般做出這樣的傻事。暗暗的在心中只覺又羞又悔,罵自己沒出息,實在是傻子一個,為何剛才在飯桌上不直接拒絕她,告訴她自己不能吃辣。好了,這會兒自作自受,疼死也是活該。
山茶手上不停,嘴中接話道:“大奶奶你就是心太好,只為別人着想,到頭來苦了自己……”
慕汐顏苦笑不說話,此時腹中又是火辣辣的一陣絞痛,想說話也說不出來了。
不一會兒,臘梅便用托盤端了一壺泡好的生姜紅棗桂圓湯進來,用茶盞盛了給慕汐顏吃。連喝了兩盞後,慕汐顏覺得腹中略微和緩些了,山茶和臘梅便扶着她到床榻邊寬了衣裙躺下歇息。只在床榻上躺了一個時辰不到,那腹中竟又是翻天覆地的絞痛了起來,心中還堵着難受起來。
慕汐顏只得起來,叫山茶再端那生姜紅棗桂圓湯來喝。可是這一回那湯喝下去卻不太管用,腹痛依舊,且開始嘔吐起來。
這一下,山茶只能急急的過去那邊東次間宴息處找炎無憂跟前服侍的丫頭彩書說:“大奶奶用過晌午飯後,腹痛不已,這會子已然吐起來,煩你進去知會姑娘一聲,看這事兒怎麽着區處。”
彩書聞言便讓山茶等一等,自己進到東暖閣中去傳話。那時候炎無憂剛小睡了會兒起來,彩墨和彩宣還在服侍着穿衣梳頭。聽了彩書的話,炎無憂自然吃驚,便讓她去将山茶叫進來問話。
山茶進來蹲身道了福,炎無憂便問:“山茶,慕姑娘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吃晌午飯時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子腹痛起來,還吐起來了?”
山茶只得将原因吞吞吐吐的說了一遍,盡管大奶奶一在說她忍一忍到晚間便會好,不用去對自家姑娘說的。可這病說小可小,若是耽擱了弄得厲害了就不好收場了。所以山茶也管不得慕汐顏的囑咐了,一五一十的把汐顏不能吃辣,因為不忍拒絕炎無憂的好意吃了辣,回去便腹痛不已都對炎無憂細細的說了。
炎無憂聽完面兒上古井無波,心頭卻直喊,這慕三妮真是個傻子,十足的傻子。
轉身對彩書吩咐:“你這便去外頭二門上叫小厮傳話給管家炎澤,叫他拿老爺的帖子去将那常來府中與我娘瞧病的白郎中請來。”
彩書應了忙一徑去了,炎無憂這才讓山茶先回去侍候着,說自己一會兒便過去瞧慕汐顏。等山茶出了屋,彩墨一邊替炎無憂系上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縧,一面說:“這大奶奶也是太逞能了,不能吃辣便直說,何苦弄得這樣。”
一旁的彩宣接話道:“我瞧大奶奶并不是逞能,而是心腸太好了,不忍心拂了姑娘的一番好意才會如此。”
炎無憂擰起了眉,唇抿得緊緊的。
等收拾妥帖了,炎無憂擡腳便往外走,彩墨和彩宣忙跟上。炎無憂卻住腳道:“彩墨留在房中,彩宣随我去罷,人多了沒的擾着病人就不好了。”
“是,姑娘。”彩墨只得留下,心中卻犯起了嘀咕,平時有什麽事,到哪裏都是自己随身伺候的,叫彩宣的時候倒少些,怎的今日卻是調了個兒呢?
炎無憂領着彩宣進入西梢間汐顏所在的卧房中,只見山茶和臘梅都在床榻前伺候着。見到炎無憂來到,山茶便對躺在床上閉目忍痛的汐顏說了聲:“大奶奶,姑娘來瞧你了。”
慕汐顏睜開眼,只見山茶和臘梅退後幾步,炎無憂走到床榻跟前一歪身坐下,張張口還沒說什麽,卻見她看着自己的臉上頗有些冷清嚴厲之色,可是一開口,卻是極為溫和的語氣:“你這個傻丫頭,才将吃飯時為何不直說你不能吃辣呢?倒是一味逞能,如今難受了,可不是自己找罪受麽?”
這話慕汐顏也是同意的,自己就是對着眼前這人犯了傻,如今聽她這麽說起來,自然是又羞又悔。
“我……我……我又帶累了姑娘了……”支支吾吾的,慕汐顏頗有些虛弱的說出了句滿含歉意的話。剛才山茶回來對她說,姑娘叫人去請洛州城有名的白郎中來替自己瞧病了,這不是又麻煩她了麽。
炎無憂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臉色蒼白,緊蹙着秀眉,搖搖頭溫和一笑,頗有些無奈的語氣:“這一日,你倒真是帶累我了。我委實想不到竟然可以一而再,再而三……”
這話房中的丫頭們無人能懂,只有慕汐顏知道她話中的意思,今天還真是多事的一天。一早起來到現在沒消停過。心中羞愧之意大盛,看着炎無憂低聲歉然道:“姑娘,都是我的錯兒……我……我耽誤了姑娘讀書寫字……”
“無妨,無妨,一日不寫不讀也不怎的。倒是你,怕是要養上幾日才能好了。書房中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暫時這幾天不進書房也可。”
炎無憂輕聲安慰汐顏,一面伸出手去在她床榻邊放着的手上輕輕一拍。
慕汐顏微微皺了皺眉,這動作卻落入炎無憂眼中,驀地想起什麽,忙将手擡起,正看到自己适才是拍到了她被燙着的傷處,心中不自覺得緊了一下,忙問汐顏:“你這手可好些了?還疼得狠麽?”
“也不怎麽疼了,只是碰到有一點兒……”慕汐顏輕聲說道。
炎無憂轉臉問屋中站着的丫頭山茶道:“山茶,我方才送過的本草堂的藥油可還有?今日慕姑娘上了幾次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予懷扔了一個地雷,親破費了。
小媳婦兒竟然犯花癡了,真是不好說啊,不好說……
第二十四回
山茶低首欠身道:“回姑娘的話,今日姑娘送來的藥油還有一些,這會子已上了兩次藥了。”
炎無憂點點頭,“若是不夠了,只管到我房裏來拿。”
山茶應了聲“是”便繼續伺立一旁。又說了幾句話,炎無憂便起身對慕汐顏說她先回房去,一會兒白郎中來了,會叫彩宣陪着來這裏替她瞧病。轉過身來又吩咐山茶和臘梅好生服侍她,有什麽缺的,又或者想吃些什麽只管過去找彩書。
慕汐顏躺在床上虛弱的起不來身,只能躺在枕上向着她說了句:“多謝姑娘來瞧我……”
炎無憂看着她溫和一笑,便轉身領着彩宣出了房去,只剩下汐顏看着她背影有些發呆。
“大奶奶,我就說我家姑娘待人是極好的,雖然說面兒上有些冷冷的不愛說話。”
山茶的這句話倒讓汐顏回過神來,不禁唏噓,昨日還自己還梗着脖子當她是個壞了心的人,今日卻點頭微微一笑算是贊同了。又想到這人真是奇怪,昨日還把她氣得半死,可今日卻讓自己心中有了些許暖意。從小到大,除了自己親娘在的那幾年,她再未體會到被人這般關心的滋味。此刻有了這暖意傍身,她竟然覺得腹痛也輕了些。
一個時辰後,彩宣果然領着白郎中來到了慕汐顏房中。山茶放下帳子,汐顏伸出手腕來,臘梅替她在手上搭上一張絹子,又替白郎中搬了一張繡墩在床榻前。
白郎中随即坐下,伸出手指搭在慕汐顏腕上約有一刻鐘方起身來,彩宣和臘梅陪着他到外頭耳房中,便聽那白郎中說:“想是大奶奶吃了些刺激腸胃之物,腸胃一時受不住,才會痛起來。”
臘梅便說:“先生真厲害,我家大奶奶平日吃得清淡,今日晌午時吃了些辛辣之物,飯畢,便痛起來了……”
白郎中捋須點頭道:“這就是了,我這便開些止痛的丸藥先吃上一顆,這兩日再吃些溫養脾胃的藥,便能好了。只是你們跟前服侍的人,往後可得看着她,再不可吃那些自己消受不了的吃食。”
臘梅忙應了,拿來紙墨,那白郎中揮毫而就,即刻寫了一張藥方,交與臘梅道:“這會子可叫府中小厮随老夫前去我的醫館中抓藥,我這便出去叫外頭候着的童兒拿一丸藥進來先止住那腹痛。”
臘梅接了那藥方,随即遞給彩書,彩書便說:“那我陪先生出去拿那丸藥,順帶着叫外頭的小厮陪先生去大管家那裏,再将那藥抓回來。”
“如此甚好。”白郎中起身說道,彩書便随着他一起出了耳房往院外而去。到了二門外,吩咐外頭候着的小厮多福拿了藥方陪白郎中去管家炎澤那裏。
原來凡是內宅請郎中,付診金,拿藥等事都是管家炎澤在管,小厮多福領了白郎中出去到一間偏廳中見了炎澤,炎澤殷勤的招呼白郎中坐下吃茶,又問了裏頭慕汐顏的病。白郎中便說:“是大奶奶吃得東西刺激了脾胃,不打緊,我叫童兒從醫箱中拿一丸藥去先止痛,過一會兒再去抓兩副藥吃兩天便無妨了。”
炎澤聞言便讓小厮去外頭傳白郎中候着的童兒進來。那童兒進來後,白郎中便叫他從自己醫箱中拿了一丸藥出來。随後炎澤吩咐小厮多福先将這藥送到二門處等着的丫頭彩書手中,回來再陪白郎中一起去他醫館中按那張藥方抓藥。
多福拿了丸藥一徑去了,炎澤便封了二兩銀子與白郎中,又送他一包茶葉并一包糕點,只說辛苦先生來府一趟。白郎中推辭一番,便也接了。不一時,多福送了丸藥回來,便陪着白郎中一起出去,到外頭角門外趕車去他醫館中抓藥。
而慕汐顏吃了白郎中的那一丸藥後,果真一會兒腹中便不痛了,只是這一日折騰下來,依舊虛弱得很,服藥之後便沉沉的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已是掌燈時分,恢複了些體力,汐顏掙着坐起來,喊了聲:“山茶……”
“大奶奶醒了?”在房中床榻邊坐着的山茶一聽慕汐顏喊她,便站了起來到床邊将帳幕挂起,又在她身後墊上一個靠枕,讓她坐起倚坐在床頭。
“才将姑娘打發人過來瞧你,問你好些了沒,見你還睡着便先回去了。這會子府中小厮替你抓回來的藥已經熬好了,彩書替你備下的粥菜也送來了,大奶奶,你看你是先吃藥還是吃飯?”
汐顏恹恹的道:“這會子不想吃飯,還是把藥先吃了罷,早些好也才能去書房中服侍姑娘讀書……”
山茶搖頭,“你都病成這樣,還想着書房中的差事,真真是閑不下來的人。”
汐顏苦笑,“這算是什麽病?只是吃壞了肚子而已,都怪我糊塗……”
山茶不再說話,只是出去叫臘梅将那碗熬好的藥端來,服侍汐顏喝下。略坐了一會兒,與山茶和臘梅說了兩句話,慕汐顏精神不濟,便再次躺下睡去。
這麽着吃了兩天藥,第三天一早起來,慕汐顏這突如而至的病便大好了。高高興興的梳洗了,到外頭廳上候着炎無憂,看着炎無憂在房中丫頭的簇擁下走了來,忙站起來蹲身道了福道:“姑娘,今日我已然大好了,該陪着姑娘去前頭向婆婆請安了。”
昨日去探望汐顏時,炎無憂便知道她已經無恙了,因此便也知道她今日一早定是要随自己去向娘親請安的,此刻聽她這麽說便也在意料之中。
點了點頭,炎無憂做了個請的姿勢,含笑淡淡道:“那麽便請慕姑娘随我同去罷。”
慕汐顏病着的兩日,炎無憂每日都帶着房中丫頭彩宣和彩書過來瞧她,因此汐顏此刻一見到含笑和自己說話的炎姑娘,便覺着比以往親切了許多。
同樣含笑回禮,“姑娘請。”
炎無憂轉身當先跨出一步,慕汐顏極為自然的随之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而立,兩人并肩前行,後頭跟着服侍的一衆丫頭婆子。
到了前面院子的羅氏正房中,王姨娘和焦姨娘倒比兩人還來得早些。這是炎府中的慣例,不管炎文貴宿在這兩位姨娘哪一個房中,一大早兩位姨娘都要到正妻羅氏房中請安伺候的。以前慕汐顏沒有進門兒時,炎無憂來請了安便和娘親一起坐下吃早飯,王姨娘和焦姨娘立在一旁服侍。如今慕汐顏進了門兒,便由她和王姨娘和焦姨娘一起服侍羅氏和炎無憂用飯。待羅氏和炎無憂吃過了,丫頭重新擺上碗筷粥菜,三人才用早飯。
今日一進房中,慕汐顏剛和炎無憂一起向羅氏蹲身道了福,羅氏便忙讓兩人起來,随即點手叫汐顏過去。
汐顏走到羅氏身邊兒,羅氏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問:“前兩日知道你吃壞了脾胃,今日可大好了?”
汐顏忙說:“多謝婆婆挂念,今日大好了,便随着姑娘出來給婆婆請安來了。”
羅氏拍拍她的手,連聲說:“好,好,往後吃東西可要小心些了,那些克化不動的可不能吃……”
汐顏有些羞愧的點頭應了聲“嗯”。一旁的炎無憂見她那樣想笑又忍住了,忙将話題岔開道:“娘,我餓了,吃飯罷。”
羅氏聞言便吩咐身邊丫頭去傳飯,不一會兒,只見外頭丫頭魚貫而入,擺上粥菜點心等。王姨娘布筷,焦姨娘盛飯,汐顏布菜。
炎無憂和羅氏靜靜用完飯,汐顏等人才坐下,随意用些丫頭重新添上的粥菜點心。
吃完早飯,衆人便移坐到偏廳中吃茶。往常炎無憂都是略坐一坐便回後面院子中去,因為知道炎無憂早飯後要進書房中去讀書寫字兒,況且如今慕汐顏要進書房中去服侍,所以羅氏也不叫兩人多坐。
略吃了兩口茶,炎無憂正想起身向自己娘親告退,誰知對面兒座上坐着的王姨娘卻笑着說:“大姐兒略坐一坐,我有個事兒想與你說呢。”
炎無憂坐正,淡然道:“姨娘有何事,盡管說來。”
羅氏聽王姨娘這麽說也好奇的看向她,等她下文。
只見王姨娘從袖中抽出快絹子拭了拭唇邊水漬,又看一眼慕汐顏笑道:“大奶奶自進門兒後,大姐兒便大好了,我瞧着大奶奶是個極有福氣的人。早想着做東置辦個席面兒請她一請。如今這秋高氣爽的,後頭園子裏菊花和桂花都開得極好,那一日拜茶托大奶奶的福,又贏了二十五兩銀子,我便想用這銀子做東請太太,大姐兒,大奶奶并焦妹妹一起去後頭賞花吃酒。”
頓了頓又說:“前兩日我便想請的,誰知道大奶奶這兩日身子不好,只好等大好了再提。今日見你媳婦兒好了,我這會子便提上一提,還請大姐兒,大奶奶,太太和焦妹妹賞光。”
這房中的幾人除了慕汐顏外,其餘幾人都微微有些吃驚,這王姨娘怎的今日大方起來了?這許多年了,她置辦下席面兒請客的時候可是寥寥可數,除了每年她自己生辰和長竹的生辰,平日她是絕不會置辦席面兒請客的,再有她做生辰還要收禮的,絕不會賠錢出來。何況如今還是賞花飲酒的風雅之事,這可一點兒不像她素日的風範。
羅氏和炎無憂聽後俱都看了慕汐顏一眼,心中不由想到,難道這王姨娘真是想和這新進門兒的媳婦兒拉近乎,要沾些她的福氣上身?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海帝猴子,風一,兩位親的地雷,嫩們破費了。
這個文下一章就要入V了,希望喜歡的親們繼續支持,偶會好好寫的:)
開V日期定在九月一日,因為要存稿,所以後面兩天就不更了。
第二十五回
汐顏見婆婆羅氏和炎無憂都看向自己,連王姨娘也是雖向着炎無憂說話,但那一雙桃花眼卻是向自己看來,不由得心下起疑,難不成這是在征詢自己的意思?
張張口,汐顏到底沒把話說出來,總覺這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便去将茶幾上的茶盞重又端起來,低頭去淺抿其中的茶湯。
炎無憂見狀便含笑問:“既是姨娘有此美意,那我們自然求之不得,但不知定在哪一日?”
王姨娘聞言春風滿面道:“就定在後日罷,那一日的日子好,我拿出銀子來叫大廚房的廚役備一桌好的席面,請大家到後頭園子中的‘歸蘭榭’中賞花吃酒,我們這後宅的婦人家好生樂上一日可不是好。”
炎無憂聽後不語只是轉頭去看自己的娘親,羅氏知她的意思是最後還得自己拍板,便說:“難得王姨娘有這份兒心,我們須得成全她,那後日我們便去後頭園子中樂一樂罷。”
又說:“還有一事要與你們說,便是這月三十日是藥師佛的生辰,我已答應了普度庵的靜真師父,那一日去她庵中做佛事,大家都去拜拜藥師佛,消災延壽,祈求家宅安寧,老爺仕途順遂。”
衆人都應了“好”,焦姨娘便說:“難得出去一趟,我倒很盼着那一日早些兒來,一則散散心,二則也給我那無玉在藥師佛前求一個祛病鎮邪的香包戴一戴,自入秋以來,她那小身子便不太爽利。”
羅氏聽了接話道:“無玉身子可比小時候無憂的身子好多了,想無憂小時……”
炎無憂知道自己娘親一說起自己小時候,那話定然是一串串的,一時半會兒說不完了。便起身辭了羅氏等人往外走,只說是時候要去書房中了。慕汐顏見狀自然也站起來辭了婆婆羅氏和兩位姨娘,跟在炎無憂身後出了偏廳,一起回後頭自己院子中去。
兩人并肩前行,後頭跟着丫頭婆子,一路上炎無憂并沒有話說,神态極為冷清,一如汐顏初初看到她時那般。汐顏偷眼瞧她這副模樣,便想今日這人又不高興了麽?才将來的時候一路上她還笑着和自己寒暄了兩句,這轉眼回去便又成了冰山美人了,哎,果然女孩兒的心都是善變的,讓人輕易捉摸不透。
就這麽着兩人沉默着回了自己院子,又各進了自己房中。汐顏知道她今日是要進書房中讀書的,便回來換了家常衣裙進到書房中,将書房中打掃一番,到辰時二刻便去将六安茶泡好,單等着炎無憂來到。
果然辰時三刻炎無憂準時進書房來,後頭卻并沒有跟着她房中的丫頭。她一進房,汐顏便忙上前向她蹲身道了福,說了聲:“姑娘,你來了。”
炎無憂“嗯”了聲随即淡道:“起來罷。”
說完話炎無憂便徑直走到花梨木大理石書案前坐下,吩咐道:“去把那《四書章句集注》給我拿來。”
慕汐顏答應了聲“好”便去那專門放四書的架子前尋找,當日彩硯曾給她指過四書放置的地方,以及把炎無憂常看的幾本都指給她看過,因此她對這書名和書冊的樣子還有印象。但此刻當她憑着記憶去找時,卻找不着了。
在她記憶中放着這書名的地方卻放着一本別的書,她又不識字,所以自然是不知道到底哪本書才是那《四書章句集注》了。這一下汐顏只能站在書架前幹着急了,那拿書的手始終放不下去。
炎無憂等了一會兒,見汐顏沒有動靜,便轉頭去看她,只見她背對着自己站在書架前擡着一只手不動彈。
“你這是在做什麽?”炎無憂有些好奇得問。
慕汐顏不敢回頭看她,只低首又是忐忑又是羞愧低聲道:“姑娘,我找不着那本書了……”
炎無憂“哦”了一聲,站起來,走到慕汐顏身邊往那書架上看去,只見在那書架上離慕汐顏的手一尺的地方,好好的放着那本《四書章句集注》,便伸手過去将那書拿在手中道:“不是就在你眼前麽,怎會找不到?”
慕汐顏螓首低垂,臉紅透了……
炎無憂手中拿着書,看她那局促紅臉的模樣,似是會意過來什麽,唇邊扶起一抹玩味的笑道:“難不成慕姑娘并不識字麽?”
汐顏被她這麽一問,知道也瞞不過去了,只得點點頭,聲若蚊蚋的答了聲:“是……”
“呵……呵……呵呵……”炎無憂一手拿着書,在另一只手掌上輕輕敲着,慢慢的斷斷續續的笑出了聲。
汐顏的頭埋得更低,臉也更紅了……
炎無憂很笑了一陣,方收了笑,看着慕汐顏道:“你說外頭讀書的秀才舉子們跟着的書童兒不識字,也不會給自家公子拿書,那這書童兒還能叫書童麽?還能跟在自家公子跟前伺候讀書麽?”
汐顏認真想了想,依舊低着頭回答道:“自然不能……”
此話一出,炎無憂眼睛眨了眨,盯着汐顏好半響,唇邊擠出一句話:“你倒還實誠。那我問你,如今你在我書房中做的差事便如同外頭服侍公子讀書的書童兒一般,你這不識字的書童兒可還能繼續留在我跟前,在這書房中服侍我讀書寫字?”
汐顏紅了眼圈兒,擡起頭來看向炎無憂,咬着下唇,使勁的絞着手指,半天不說話。心中道,原來你是轉着圈兒要把我趕出書房中去,而且還叫我自己說出來,可我偏不說。你說得那是外頭的男子,可你不是男子,我又不是書童兒,這分明比不得,這麽着我不服。
炎無憂卻被她那眼神看得頭皮一麻,又見到她粉腮通紅,眼中隐有晶瑩旋轉,泫然欲泣的模樣,說不出的我見猶憐,只覺心中那一池寒潭如遇三月春風般泛起圈圈漣漪……
短暫的失神後,炎無憂似是覺察出一絲不妥,忙轉開眸子,軟下聲音道:“你瞧瞧你,适才不過是說着玩兒來着,你便要哭起來,這也忒小氣了。”
什麽?她又逗自己玩兒?汐顏不覺松了一口氣,一霎時歡喜起來,又怪她這麽捉弄自己,不免委屈,憋着的話脫口而出:“我哪裏小氣了,倒是姑娘你太壞了……”
聽她這話裏帶着哭腔又帶着嬌俏,像是對自己撒嬌,炎無憂又重新看她,卻見她眼角凝聚了一顆大大的晶瑩,似是随時都會墜下,而她清澈的眼底有嗔有喜,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兒一般,等着人勸解安慰。
炎無憂動了動手指,極想伸手去替她拭去眼角那顆晶瑩,只怕那晶瑩墜下,會如大石入池,在自己心中的寒潭裏濺起浪來。又怕那晶瑩滾下,讓眼前之人放聲哭起來便大大的不妙了。
好容易忍住了,炎無憂冷着臉溫聲道:“我何壞之有?倒是你瞞着我,不識字還來書房中頂彩硯的差才是……”
那個“壞”字到底沒有說出來,炎無憂突然發現自己很怕眼前這個莽撞的丫頭哭,怕見着她紅了眼圈兒,怕見到她流淚。
“是婆婆安排我進書房中頂彩硯的差,又不是我存心要騙你的。況且為了将彩硯的差事做下來,我費了好大勁兒将這書房裏的書都記了下來。誰想到今日那書卻不在平日放着的地方,倒是長了腿跑了。”汐顏嘟着嘴分辨道。
炎無憂“噗”得一笑,拿了那書轉身往書案前走去,随即在一張鋪了秋香色素面錦緞軟墊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
慕汐顏見她這麽笑,似是知道些什麽原因,便跟在她身後走到她身側問:“姑娘可是知道為何那書長腿跑了麽?”
炎無憂将書放下展開,并未即刻回答汐顏的問話,反而說:“茶呢?”
汐顏忙應了一句:“早泡好了,我這便給姑娘拿來。”說完,自去将那盞放在填漆茶盤上的六安茶端了來,小心翼翼的放到炎無憂左手邊,又摸了摸那茶盞外緣,只覺溫溫的并不燙,便說:“姑娘,吃茶罷,一點兒不燙。”
炎無憂這次不再大意,将那盞茶端了起來,自己揭開茶蓋撇了撇浮茶,極為小心的喝了一小口,見并不燙,方舒心的吃了幾口。
見她如此慎重的模樣,汐顏只覺又是好笑,又是有愧,便說:“姑娘且放下心來,往後我再不會教姑娘被茶燙着了……”
炎無憂将茶盞放下,擡頭看她一眼“嗯”了一聲便轉臉繼續去看書案上翻開的書。慕汐顏在一旁端着茶盞伺立。房中寂靜無比,只有炎無憂輕輕翻動書頁的“沙沙”的聲音,小半個時辰後,炎無憂轉臉看向伺立在旁的慕汐顏說:“你不用站在我跟前,去坐着歇會兒,我叫你再來。”
慕汐顏應了聲“好”依舊不走,炎無憂有些好奇得問:“你為何還在這裏?難不成站着不累麽?”
“姑娘還未告訴我到底今日那書怎麽自己長了腿兒跑了呢?”
炎無憂揉一揉眉心,心道,這丫頭還真是個死性子,打破砂鍋問到底,夠纏人的。若不說與她聽,怕是站在自己身旁便不會走了。其實自打這丫頭站在自己身邊,她便覺着翻過去看的那些書頁看進心中怕是一半不到。到底為何會如此,炎無憂歸結于自己這兩日不夠心靜,有些心浮氣躁了,看來還是要早晚多念一遍那道家的《道德經》才好。
“好罷,既是你這麽有向學之心,我便告訴你為何……”
第二十六回
汐顏豎起耳朵認真聽,只聽炎無憂緩緩道來:“前兩日你病着,我便吩咐彩墨拿鎖匙來開了書房,到書房中拿了這書來看一下,昨日又叫她把書拿回來放好,想來她只記得大致放哪裏,并不曾記得真切,所以也就沒有放回原位,而你記書又是死記書名和位置,這書一旦離了你原先記得的位置,你自然就找不着了。”
“原來如此,我說那書怎麽自己長了腿兒跑了呢……”汐顏這才明白過來今日自己鬧笑話的原因,心中釋然了。随即端了炎無憂喝了一半的那盞茶下去續水,然後再将那盞茶小心翼翼放在她左手邊半尺之外,方便她夠得着茶盞,又不妨礙她翻書。
炎無憂開口:“你下去歇着罷,待我喊你再來。你要是覺着無聊,回房去做些針指也行。”
汐顏手中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