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庵裏寄名,況且姑娘還認她做師父呢。”
倚在靠枕上的炎無憂閉着眼接話道:“彩墨所說不錯,我小時候身子不好,我娘便尋了那普渡庵替我寄名,你別說,自寄名後,我娘說我的身子便一年好似一年。再有我們這樣人家,我娘又樂善好施,尊佛敬道的,一年不少往廟裏觀裏施舍香油錢。這錢給誰不是給,我倒願意她那裏多得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雲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08-22 09:13:39 親破費了。
今天上圖推,又收到親的地雷,心情不錯,所以連更一次吧,⊙﹏⊙b汗。
這章說到“羅漢床”,那并不是睡覺的床,是古代的一種坐具,類似于今天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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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漢床,屬于彌勒榻的一種。彌勒榻一般體形較大,又有無束腰和有束腰兩種類型。有束腰且牙條中部較寬,曲線弧度較大的,俗稱“羅漢肚皮”,故又稱“羅漢床”。
上一張圖,不知道親們能看到不。
第二十一回
“姑娘說得很是。”彩墨一面笑道,一面又接了一個熱雞蛋在手替炎無憂繼續熱敷下巴尖兒上的淤青。
接連敷了兩三個雞蛋後,炎無憂覺的下巴尖兒上的疼痛松了許多,而彩墨也說她那下巴上的淤青淡了些,炎無憂便叫住了手,說等晚上臨睡前再敷一敷。
彩宣過來收碟子和敷過的雞蛋便說:“姑娘,你那下巴上用些香寶齋的面脂塗一塗,再用些慶成郡主送你的宮中禦用的玉仙粉擦一擦罷。”
炎無憂直起身來坐在羅漢床上問:“為何?”
“等一下靜真師父要進來瞧你,讓她瞧見了定是要啰嗦一大篇了。”彩墨在一旁接話道。
炎無憂笑笑點頭道:“難為你們想得周全,這靜真師父是個老好人,但只有一點不好,就是話多。平日沒什麽事,也要啰啰嗦嗦的說上一兩個時辰,讓她瞧見這個了又不知帶出多少話來。”
彩墨便去妝臺上拿了一個小玉瓶,一個小玉盒來,搬了張繡墩坐在炎無憂旁邊,将那小玉瓶和小玉盒都打開,拔下頭上銀簪,先是用銀簪挑了些面脂在掌心,慢慢用手指揉開,再将那面脂均勻塗抹在炎無憂下巴尖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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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名聞天下的香寶齋的面脂,塗上後很快便沁入肌膚之中,再拍上些宮中禦用的玉仙粉,塗了面脂的肌膚很是吃粉,眨眼之間那下巴尖兒上的淤青便幾不可見了。
将那兩個玉瓶玉盒蓋好,又将銀簪重新插回頭上,彩墨拍了拍手左右仔細看看輕松笑道:“這下好了,靜真師父再好的眼神兒也瞧不出來了。”
正說笑間,外頭小丫頭子進來傳話道:“普渡庵的靜真師父帶着兩個小姑子進來了。”
彩墨向着炎無憂偷偷吐一吐舌頭,忙收拾起那兩個玉瓶玉盒,低聲道:“真是說曹操,這曹操就到,來得那樣快……”
炎無憂站起來對那小丫頭子說:“我知道了,你出去罷。”
等小丫頭子一出去,炎無憂便整了整衣衫,又攏了攏烏發,帶着丫頭彩墨和彩宣慢慢往外走。走到外頭門首,彩墨打起簾子,主仆三人便站到了正廳門前。正好那時靜真帶着自己兩個小徒兒素清,素然在外頭幾個小丫頭的陪同下上了正廳前的那幾級臺階。
炎無憂見了忙上前兩步伸出手去滿面笑容看着敬真道:“不知是哪裏的好風送師父來此?”
敬真上得臺階,又往前走了兩步抓住了炎無憂伸向自己的手,上下打量炎無憂一遍,抽出手來雙掌合十,虔誠念了句佛號“南無阿彌陀佛”方笑道:“佛祖保佑,大姐兒終是遇難成祥,大好了,貧尼心中十分歡喜。”
炎無憂微微一笑,再次去伸手扶住靜真道:“師父還請進去吃茶說話。”
“好,好……”靜真笑道,任由炎無憂扶着自己往正廳中行去。身後彩墨和彩宣便陪着那兩個小姑子素然和素清。門邊的丫頭打起簾子,衆人進到廳中。炎無憂便請靜真去主位上坐,誰知那老尼死活不肯說:“哪有到這知州府裏,讓嫡出的大小姐坐客位的道理,貧尼一個方外之人,不拘什麽小杌子坐上一坐便成了。”
炎無憂見靜真不坐,自己也不坐,于是便将那主位空出,自己陪她在客位上坐了,嘴中道:“這麽着倒和師父挨着近些,好說話兒。”
轉臉吩咐彩書去泡茶來,一面繼續和靜真說話:“師父那裏我也有好些日子沒有去瞧你了,前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
靜真手中挽着串檀香木念珠搖頭道:“大姐兒說什麽話,你前些日子病得那樣,我來這府中一次見了太太,見她愁得茶飯都吃不下,一說起你的病直抹淚兒。貧尼也不能進來瞧你的病,怕你在病中倒擾了你養病,回去後貧尼帶着庵中弟子給你念了三天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祈求藥師佛為你消災延壽。如今看起來,藥師佛定是顯靈了,大姐兒看起來又和以前一般模樣了……”
炎無憂嘴角噙笑淡然聽着,一旁的丫頭彩宣卻有些聽不下去了,心道,這老尼這般說倒像是姑娘此番大好,是她們普渡庵裏的姑子念了那什麽藥師菩薩的經文。若不是那張天師批命,找着慕姑娘進了門兒,這靜真師太就算是帶着她庵裏的姑子念一百天經也不管用。
靜真還在絮叨,彩書手中托着一個紅漆小茶盤進來,上頭有青花折枝蓮八寶紋的兩盅茶。
炎無憂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師父請吃茶,這是龍虎銀針,是月初家父去純陽觀拜見聖瀚天師張真人時,他老人家回了一盒子龍虎山的茶做禮,說這茶可是只供給宮中陛下和皇後娘娘喝的,一年也采不了幾斤,回來後家父分了二兩給我,今日師父來可是頭一次拿出來吃。師父快嘗一嘗這味兒怎麽樣?”
靜真見她說得這樣鄭重,由不得不信,便端起那茶盅來,揭開蓋子,只覺一股清甜的異香撲鼻而來,淺淺抿了一口,只覺這茶又香又純,便贊道:“果然是好茶,今日來瞧大姐兒不想竟有這口福,阿彌陀佛,真真是托了你的福了。”
炎無憂淡道:“不值什麽,師父客氣了。”自己端起那盅茶,只是吸氣聞了聞,便放下了。今日被茶燙着一回,讓她有些忌諱這熱茶了,再好也想涼了再吃。
靜真聽炎無憂說起那張真人,雖則世人都說是佛道一家,可佛道兩家修行之人都存着誰敬的神佛菩薩是真神的争議,況且兩家向來争奪不已的便是供奉的施主和香客。這老尼也知道眼前這位炎知州的愛女是聽那張真人的話,娶進來一個九月九日子時生的金命女子沖喜才好的。
可外頭這般傳言,她卻有些不太相信,這張真人竟然有這般神通?好在這張真人在純陽觀講了經便回龍虎山去,否則就憑他救了炎知州愛女,這洛州的香客和施主怕都會去純陽觀,将純陽觀的門兒給踏破了。才将她說起為炎無憂念藥師經倒确有其事,所以她想不要是自己念經菩薩顯靈,倒把這功勞算到那張真人身上去了吧?
既然說起了張真人,靜真便想起了外頭說得那炎無憂娶進來的“媳婦兒”,把這“媳婦兒”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她倒起了好奇心想見上一見。再有才将她在外面和羅氏說話時,羅氏便提到這“媳婦兒”模樣好性子好,她一來自己孩兒便好了,府中上下人等都敬着她,兩公婆把她當真正的媳婦兒待。
若是按羅氏所說,自己來瞧了炎無憂,似乎也該見一見這媳婦兒,和她說上幾句話,拉攏下她,若是處得好了,叫她多教羅氏來普渡庵做佛事,庵中也好多得兩個香火錢。
于是便聽老尼靜真開口臉上堆着笑道:“大姐兒,說起張真人,他批命給你娶進來的媳婦子貧尼倒想見上一見,今日來瞧你了,不瞧她似是禮節上有些過不去。不知道她肯不肯賞臉來和貧尼說上一兩句話兒?”
炎無憂本想回絕她,但聽她最後一句話說得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賞臉來和貧尼說上一兩句話兒”,若是自己不令慕汐顏出來相見,豈不是成了自己不賞臉了麽?心道,這老尼姑好會說話,竟令人不好拒絕她。
頓了頓,炎無憂唇邊帶笑道:“師父說哪裏話?你想見她,只管喊她出來便是。她一個小輩,何談賞不賞臉?”
轉過臉來,便對身旁彩墨說:“彩墨,你親自去請汐……請大奶奶過來和師父說話。”炎無憂到底沒有把“請汐顏姑娘”這幾個話說出來。官宦人家,最要緊的是面子,這一點她自打小便聽爹娘耳提面命的一遍遍訓導。既然外頭娘親一口一個媳婦兒的這麽對靜真說,那麽到了自己這裏她必定是要在外人跟前叫她“大奶奶”的。若是自己先将這門兒親事看得荒唐,在外人面前顯出生分來,那到時候傳出去真把自己和慕汐顏當成笑話說了。
心中轉念想到此,炎無憂驀然想到自己和那莽撞的丫頭這三年怕真是要相伴着度過了。中途退親,即便是慕汐顏自己提出離開炎府,外頭人又會怎麽看這府中的人,且不說會說一個最輕的過河拆橋忘恩負義,最怕的是影響到爹爹的官聲,連帶着影響到仕途。怪不得自那丫頭進門兒後,娘親和爹爹将她的月銀提得和自己一樣多,又待她如真的媳婦兒一般,這還不是做給府中人甚至全洛州的人看,叫外人說不得閑話。
想到這一層後,炎無憂一時倒有些犯愁了,看來一開始自己想得要尋她個錯處,讓她離開自己出這炎府是太簡單了。況且那丫頭雖然莽撞,但卻是心地單純,并不令人生厭。那就先不鹹不淡的和她處着,徐徐圖之罷。
彩墨進到慕汐顏那西邊兒耳房中時,只見丫頭山茶剛給坐在繡墩上的慕汐顏塗完那本草堂的燙傷藥油,嘴中還嗔怪着念道:“大奶奶怎的恁不小心,把手燙得那樣……”
見到彩墨進來,慕汐顏便站起來笑道:“你怎的來我這裏了?可是姑娘有什麽事麽?”
“大奶奶,讓我瞧瞧你的手,燙得狠麽?”彩墨蹲身福了福,緊走幾步到慕汐顏跟前來看她的手。
慕汐顏伸出手,彩墨見她白皙纖巧的手上兩邊都有兩塊不小的紅,抹上藥油後,那紅看起來便極為淺淡了。
“姑娘給的本草堂的藥油真好使,我叫山茶塗上一點,手上立時那火辣辣的痛就消了,手上倒有股子涼幽幽的感覺,我想,這一日塗上個兩三遍,明早起來這手定會好得差不多了。”
彩墨贊同的點點頭,“若是藥油不夠,大奶奶只管來姑娘房裏要,那邊兒房中還多着呢。”
汐顏笑,“哪裏那麽嬌貴,這一點兒燙傷我在娘家時抹點兒麻油,第二日也好了,況又使着這麽好的藥油。”
彩墨聽她說得這麽輕松,便信了,繼續說:“姑娘叫我來傳話給大奶奶,讓大奶奶過去見個人。”
汐顏好奇得問:“是誰?平白無故的……”
“是普渡庵的靜真師太。”見慕汐顏看着自己有些不解的表情,彩墨複又說:“那普渡庵我家姑娘小時身子不好,在那庵堂裏寄名。今日普渡庵的靜真師父來瞧我家姑娘,順帶着也想瞧瞧你。姑娘不好拂她的意,便答應了。那師太如今在外邊廳上等着呢,說想和你說上一兩句話兒。”
汐顏明白過來便說:“原來如此,那你稍等,我去梳頭換件衣裳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那一抹陽光,木有昵稱,兩位童鞋的地雷,親們破費了。
有些童鞋在催進度,我想說,“潤物細無聲”。
其實到處都是進度哦……
第二十二回
不一時,慕汐顏換了衣裳,丫頭山茶和臘梅陪着從房中出來,随着彩墨一起往正廳中去。
靜真正同炎無憂說些閑話兒,眼角餘光瞟到正廳門首簾子挑開,光線一亮,彩墨等幾個丫頭簇擁着一人進來,不由轉臉去看那人,只見那人上穿一件石榴紅杭綢素面襖兒,下穿着象牙色馬面裙,頭上插了一對金累絲鑲紅寶雙蝶牡丹釵,薄施粉黛,輕點櫻唇,行走間袅袅娜娜,模樣兒極為清麗溫婉,讓人一看便生起親近歡喜之心,連她這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慕汐顏走進正廳中,只見在左手客位上坐着炎無憂和一位年約五旬上下,身穿一襲交領缁衣,光着頭皮的老尼。在她身後站着兩位年約十五六也是光着頭皮的小姑子。
款款的走過去,炎無憂站起來向她介紹身邊坐着的老尼道:“……娘子……這位是我幼時寄名的普渡庵的靜真師父,今日來瞧我,順帶着想瞧瞧你。”
天知道這一聲“娘子”炎無憂費了多大的勁兒,差一點兒閃着舌頭,在嘴中囫囵着滾了幾個圈兒才得以出口啊。旁邊在炎無憂房中服侍的丫頭彩墨等人聽她這一聲“娘子”喊出也頗為吃驚,想來平時自家姑娘連旁人叫一聲“大奶奶”也是不悅的,如今卻當着這麽多人喊了慕姑娘作娘子,真是匪夷所思,不知自家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此話一出,本已準備向靜真蹲身道福的汐顏差一點腿一彎不受控制的就要跪下,好容易生生的止住了那彎折的腿下滑的姿勢,向着坐在客位上坐着的老尼盈盈的道了萬福,嘴中道:“慕氏汐顏拜見靜真師父。”
靜真忙站起來将慕汐顏扶起,一面嘴中啧啧稱贊道:“好齊整的孩子,怪不得這府中夫人那般稱贊于你,一看便是個有福的,委實配得上大姐兒。”
汐顏羞澀颔首道:“師父謬贊了……”
“彩書,去與大奶奶沏茶,就泡才将那龍虎銀針。”炎無憂在一旁吩咐,随即又讓慕汐顏在靜真下手的一張紫檀圈椅上坐下。
慕汐顏擡起頭來,悄悄的掃一眼炎無憂,見她瑩潤如玉的額頭隐約似有層薄汗,面上微微笑着,但那笑卻極為勉強。只覺心中有些奇怪,這時節了她怎會出汗呢?莫不是那燙傷的手疼得?想到此又看看她的手,但她的那燙傷的手卻在大袖中,并不能看到。
有些小小的擔憂,汐顏在靜真下手坐下,那老尼卻在她旁邊絮絮叨叨的說起來:“說起來府上的夫人最是心善敬佛的,一年頗要在我們那裏做幾場佛事,大姐兒從小又在我們庵堂裏寄名,但不知大奶奶是信道還是信佛?”
靜真這麽說也有她的道理,想着是張天師批命尋到她這個八字的人來為這知州的愛女結親沖喜,竟然真的進門兒後,這炎大小姐就好了,怕這位大奶奶多半會是信道的。但自己說夫人信佛,大姐兒也在自己庵裏寄名,她必不好說信道的。
果然汐顏聽她這麽說便含笑回答:“自打小我祖母便虔誠信佛,我自是随她也信佛的。”
“阿彌陀佛”靜真雙掌合十宣了聲佛號,笑道:“所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兒呢,這炎知州家裏從夫人起到大姐兒都深具佛緣,如今進門兒來一個仙子般的女孩兒來,也是信佛的,可見這話說得委實不差。”
汐顏只能微微點頭含笑道:“師父說得很是……”
“大奶奶,你的茶。”恰在此時彩書将一盅龍虎銀針用一個小填漆茶盤端到慕汐顏跟前,打斷了靜真的話。慕汐顏将茶盅端過來,淺淺抿了一口,不由得抿唇一笑贊道:“這茶又香又醇,很是好喝。”
炎無憂自從慕汐顏進來在靜真跟前迫于禮節叫了她一聲“娘子”後,虛汗出了一額頭,正雲霧沌沌的坐着,直到聽到汐顏冷然的笑贊聲才回過神來,正巧看到慕汐顏喝了一口茶後,唇邊漾起一個梨渦,清澈的秀目向自己看來,忙極不自然的回了個笑,随後端起自己那盅涼了一會兒的茶喝了兩口,才将有些亂紛紛的心思放下。
此時那靜真也端起茶盅應景的喝了口茶,将茶盅放了又對慕汐顏說:“這月三十是藥師佛的誕辰,才将我在外頭對夫人說了,夫人說那一日要帶府中女眷去庵裏做一場佛事,祈求佛菩薩保佑消災祛病延壽。那一日你和大姐兒定要去……”
慕汐顏正想答“這是自然”,互聽得那靜真師太身後有人低聲問:“大奶奶,你可是以前在魏縣任職的慕縣令的小女兒慕三妮麽?”
這是誰?竟然叫出自己的小名,況且這小名是自己親娘在的時候喊的。慕汐顏将手中茶盅放到旁邊紫檀茶幾上,吃驚得轉過臉去看那個說話的聲音。
入眼的是站在靜真身後的一位瓜子臉,看起來頗為蒼白瘦削的光頭皮的小姑子。
汐顏愕然問道:“動問一聲,小師父是?”
不等那小姑子說話,坐在一旁的靜真便接話道:“她是我庵中的弟子素清。”
見素清看着慕汐顏臉上有些激動之色,靜真便問:“素清,難不成你認識大奶奶麽?”
素清雙手合十向着慕汐顏念了句佛號“阿彌陀佛”方壓着激動道:“大奶奶可記得以前在魏縣衙門外叫裏仁巷口有一家‘夏記幹果鋪’的,我是那家鋪子掌櫃的女孩兒夏荷香,小時候你娘帶着你常到我們那裏買幹果的,我們小時候常在一起玩兒……”
慕汐顏一邊兒聽她說一邊兒回想,将那些差不多十年前的記憶一點點的拾了起來。十年前,那時慕汐顏的親娘還在,爹爹在魏縣做縣令,縣衙外正對着裏仁巷,巷口有一家不大的幹果鋪子,那幹果鋪外挑着一個布簾子,上面寫着夏記幹果鋪,自己親娘每次帶她去那裏買幹果時,總要指着那個布簾子教她認上面的幾個字,所以她印象極深。
而每次親娘帶着她去夏記幹果鋪時,總要和裏面的一位婦人說些家長裏短的話,據親娘說那婦人和她是一個地方的同鄉,所以很談得來。而每次親娘和那婦人說話時,那幹果鋪內的兩兄妹就會陪她一起玩,她記得那小女孩兒大約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常聽那哥哥和婦人叫她“荷香,荷香”的。
再仔細看眼前這位叫素清的小姑子,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仍舊是瓜子臉,眉眼間大段未變,只是小時候身子雖瘦小但精神頭不錯,如今卻是瘦削而蒼白。
“你真是荷香?夏記幹果鋪掌櫃的女孩兒?”慕汐顏看着素清驚喜的問道,也難怪她既驚且喜,近十年了,誰曾想會在這裏遇到幼時玩伴兼朋友。
素清篤定的點點頭笑,“正是,才将你走進來時,我看見你便疑心你是慕三妮。可又不敢認,直到你在我師傅旁邊坐下,聽你說了幾句話,又仔細打量了,我才有七八成的把握,便開口問了,誰想果然是你……”
一旁仔細聽着兩人說話的靜真聽了這一番話真是大喜過望,心道,這一下這炎大奶奶可是交結定了,憑着自己徒兒和這位大奶奶的關系,何愁将來不讓知州府的女眷多來做幾場佛事,多施舍些香油錢。
炎無憂和彩墨等人也饒有興致的聽着慕汐顏和那小姑子素清的說話,衆人心中俱都驚奇慕汐顏竟然在這裏遇見了兒時玩伴,這實在是有些讓人意外。
“大姐兒,既是小徒和大奶奶是故交,不若叫她們在一邊兒去坐着敘敘舊,比在這裏拘着好。”靜真向炎無憂建議道。
炎無憂看慕汐顏一眼,見她坐在紫檀圈椅上,側轉身聲音壓得低低的正在在和那小姑子素清笑着說話,便輕咳了一聲道:“那個,娘子,既是你和素清小師父有舊,不如你們索性下去好好說話兒。”
汐顏早有此意,畢竟覺得當着這許多人說些瑣碎的幼時舊事也不太好,忙站起身來蹲身一禮看着炎無憂笑道:“姑娘,那我這便和素清下去說話了。”
這話說出後,卻見坐着的炎無憂本來勉強笑着的臉卻一下淡了笑意,那熟悉的冷清之色重又浮現出來,這是?汐顏一下有些發懵,不知自己到底錯了話還是做錯了什麽讓那人一下就不高興了。
在心中思忖了一番,慕汐顏隐隐覺得是不是剛才自己叫她“姑娘”她不高興了呢?是了,才将她叫自己“娘子”差一點讓自己驚得跌倒,平時她是絕不會這麽叫自己的,今日來了外頭的靜真師父,她便換了稱呼,與自己顯出親熱來。剛才自己卻是照平時一樣叫她“姑娘”顯得生分了,倒像是她趕着讨好自己一般。可是自己又如何叫得出她“夫君”呢?
哎,有點被這善變的人繞暈了,汐顏搖了搖頭,對着炎無憂讪讪的一笑又說道:“那我這便去了。”
又轉過臉來看向靜真道:“師父,我和素清先下去說話了,得空再來好生陪師父。”
靜真忙笑着應道:“大奶奶自去,這裏我和大姐兒還說些話。”一面又站起來把素清拉到自己身前囑咐道:“你去陪大奶奶好生說話,師父在這裏等你,一會子還要去王姨娘那裏坐一坐,你也別說些長篇兒,往後還有日子來叨擾……”
素清忙應了,又向炎無憂單手執禮拜了,方才随着慕汐顏和丫頭山茶臘梅一起出了正廳,往慕汐顏那邊的耳房中去。這邊只剩下老尼靜真和炎無憂說着九月三十日藥師佛的佛事。
慕汐顏帶着素清進了自己那邊的耳房中,讓丫頭山茶去端了些茶點來,自己陪着她在一張鋪着煙灰紫色團花軟墊的羅漢床上對面坐了,殷勤叫她吃茶,一面嘴中問她:“荷香,想起咱們兩個小時候在魏縣你家那夏記幹果鋪前踢毽子玩好似還在昨日,這一晃都十年過去了,我今年及笄,你比我大些,今年怕也有十六了罷?”
素清點點頭道:“今年四月間滿的,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年紀。聽你叫我的俗名荷香,真覺得是兩世為人了……”
汐顏見她頗有唏噓之色,其實很想問她家中到底出了什麽事,竟然出家來做姑子了,這麽着倒不好問了,便端起茶盞淺抿了口茶,又讓素清吃茶。
素清吃了幾口茶倒說:“數日前,聽我師父回來說起炎知州的愛女娶進來一位張天師批命的女子沖喜,真不知是你,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慕汐顏聽她倒先問起自己的事,便嘆了一口氣,把這事的前前後後都與她說了,說到自己親娘八|九年前便因病亡故了,倒惹得素清也止不住的嘆氣道:“誰曾想你娘和我娘一樣都是八|九年前病故了,你爹帶着你們一家人到浚縣赴任時們兩人的親娘都還好好的呢。”
“荷香,你為何來洛州做了姑子?”慕汐顏順着她的話頭問。
素清默了一默便說:“你們一家搬走的第二年,我爹受朋友引誘,喜歡上了一位賣唱的女子,也不管鋪中買賣,一味糟蹋銀子和那女子歡好。我娘知道後自然生氣,和我爹大吵一場後病倒了,那時我哥哥和我還小,也不懂得服侍,家中我爹爹也不管我娘的病,這病便耽擱了。我娘是冬月間病倒的,到來年開了春便扔下我們撒手人寰了。”
“我娘走了後不上一月,我爹便把那女子接進了門兒,讓她做了我和哥哥的繼母。自這繼母進門兒後,我和哥哥的日子便一日一日的難過起來。挨打挨餓是常有的。再過一年,這女人生了雙生子後,更是拿捏住了我爹爹,又說家中人口多,日子過得艱難,我和哥哥都須得出門兒自己去讨生活。她有一房遠親,家中頗過得,說叫我和哥哥去那裏幫着做活讨生活。”
汐顏聽到這裏便問:“那時你和你哥哥也不到十歲,你爹爹竟能同意?”
素清黯然接話道:“人都說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我爹爹自然信她。那女人便假裝教人裝扮成了那遠親來接人,實則是将我們賣與了牙人。這牙人将我們和十幾位在魏縣買下的男女一起拉到洛州發賣,實則是為了買個好價錢。到洛州後,恰巧我師父那一日出門遇到了,看我生得單弱,發了善心,買了我下來回普渡庵做了一個在她跟前貼身服侍的小弟子。”
“那你哥哥呢?”汐顏繼續問。
素清搖搖頭,“我被師父買走時,我哥哥還在那牙人手中。我們兩兄妹自然舍不得分離,但也不敢去拉扯對方,因那牙人早立了規矩,若是有買主來買人,誰要是哭鬧壞了買賣,回去後便要往死裏打。我們親眼見過有哭鬧壞了買賣的人,晚間回去被打得滿身是血死活不知的。所以我和哥哥只能望着彼此流淚不止,又不敢出聲。我被師父帶走時,頻頻回頭去看他,還記得他睜着兩眼,淚流滿面,死死盯着我看的樣子……”
汐顏聽到此已然紅了眼圈,心中酸澀不已,知道這親人生離之痛絲毫不亞于死別。這麽說起來,兩兄妹必然分開音訊全無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們的支持和捧場,還有撒花的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O(∩_∩)O~
第二十三回
素清說到此那蒼白的臉頰上也不由得滑下一痕淚來,忙用衣袖拭淚,見汐顏紅了眼圈,反過來勸汐顏道:“三妮,哦,不,我該叫你大奶奶,原不該一見你就說這些,惹你傷心……”
汐顏擦了擦眼角,忙笑着說:“荷香,可別那麽叫我,還是叫我三妮,我聽着親切,這大奶奶不過是這府中的婆婆讓底下人叫着,給我一分尊重罷了。”
素清聽了便又說:“我聽才将那炎大小姐也喊你娘子呢。”
汐顏微有些羞意道:“那不過是姑娘尊重我,叫着玩的罷了。”
兩人吃着茶又說到以後的打算,素清便說:“如今我已入佛門十年了,早已習慣吃齋念佛,這一世唯一還放不下的便是我那哥哥,總想着若能佛祖保佑再見到他一眼便算心滿意足了。”
“你哥哥大名兒叫什麽?我小時只聽你娘叫他虎子的,若是将來我在外面走動便留意着有這名兒的人。”汐顏聞言鄭重問道。
素清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道:“如今你做了炎知州府上的大奶奶,成日家大門兒不出二門兒不邁的,又豈能出去走動留意什麽消息。”
汐顏卻說:“這裏滿打滿算我左不過呆上三年,三年後炎姑娘度了劫,定了親,我自然是要出去的。我心中只想尋個平頭百姓做良人,到那時我便能在外頭走動,誰說就不能留意你哥哥呢,再有多一個人多一份兒力,光靠你自己去找究竟要費力些,你說是不是?”
素清見她說得有理且又如此鄭重,便也正色說道:“我哥哥大名兒叫夏石虎,他比我大兩歲,今年得有十八歲了。在他左耳後有小指大一顆黑痣。”
汐顏點點頭道:“我記下了,将來留心便是了。”
又吃了一會兒茶說了一會兒話,素清便起身告辭:“廳上師父還等着哩,我這便去了,待以後閑時再來府中瞧你。”
慕汐顏站起來笑道:“那我送你過去,我得空也到普渡庵來尋你說話。”
于是慕汐顏便帶着丫頭山茶和臘梅出來,将素清送回正廳中。炎無憂被老尼靜真唠叨得耳朵要起繭子了,此時見慕汐顏送了素清過來,真如是來了救星一般,眼中難得的霎時有了笑意。果然素清一來,靜真便起身辭了炎無憂等人,帶着小姑子素清和素然忙忙的出了院子,往王姨娘的院子中去了。
靜真一走,炎無憂只覺松了口氣,轉身看向慕汐顏道:“你和那小姑子哪來那麽多話說,這一去竟然這許久呢,你瞧瞧這會子都過了午時了,你肚子不餓麽?”
慕汐顏聽她話中的意思是自己說話久了耽擱她吃飯了,便歉然道:“一時聊得起興錯過吃飯的時辰了,對不住姑娘了,耽擱你吃飯了。”
又輕輕笑了笑說:“姑娘不提這吃飯倒好,一提倒真是有些餓了……”
炎無憂搖搖頭,見她話說得實誠,心中喜歡便說:“這會子過了吃飯的時辰,前頭大廚房中的飯菜都涼了,你今日便和我一起吃飯罷,我叫小廚房現做些熱菜來。”
慕汐顏聽丫頭山茶說過,這炎知州府內,有大廚房做阖府的公中的飯菜,也有小廚房在前頭婆婆那邊兒,專為公公婆婆做些小巧精致的飯食。這府中除了公公婆婆,也只有炎無憂才能吩咐那小廚房做菜了。
“謝姑娘好心請我吃飯。”汐顏欠身笑道,那唇邊的梨渦越發的深了下去,将她清麗的面容裝點出幾分俏皮。
炎無憂面無表情道:“我幾時不安好心了?”
慕汐顏“呃”了一聲,睜大了圓圓的清澈的眼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嗫嚅道:“這……姑娘恕我,話說得快了些,我是說你一直都安得好心來着……”
這話怎麽聽怎麽都有些不是味兒,這丫頭?炎無憂“哼”了一聲,攏袖轉身,往前走幾步,一個淡然卻極為中氣十足的聲音飄來:“慕三妮,跟上……”
汐顏本來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