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四、回頭太難(下)
“我當然想,”文雨脫口答道,似乎從胡泉的神态裏看出了某種希望,急切的問,“你有什麽辦法嗎?”
“方法是有,”他開誠布公的說,“你可以提出召開一次股東會議,罷免正宏的總經理之位,重新選舉。畢竟現在你才是最大的股東,如果再加上小安那一份,已經擁有最高決策權,絕對有這個資格。這麽做可能有些強硬,但卻是最為直接有效的。”
胡泉說的很輕松,文雨聽完以後,心裏的煩愁卻并沒有減輕:“所謂的股東,還不都是我大伯一家人,我現在已經跟正宏徹底決裂,他們還會站在我這邊?還會願意配合我嗎?”她真的沒有這個把握。
“不配合最多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根本影響不了結果,”在胡泉看來,這也并非是不可逾越的難關,“只要你拿到公司大權,就能以職務侵占罪來起訴正宏,就憑現在這些證據,已經夠他受的。”
文雨深深注視着他,嘴角泛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
胡泉猜不透她這個表情的含義,只好問:“怎麽了?”
“我還以為,你又要勸我息事寧人,用躲避退讓的方式來換取相安無事。”
“那說明你還不了解我,”胡泉說道, “‘報怨以德,安可以為善?’這是老子的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是孔子的話,連兩大聖人都這麽說了,像我們這種俗人還有什麽理由當東郭先生呢?”
居然連古代先賢都被他搬出來,文雨已經忍不住在暗暗發笑,心裏明明覺得欣慰,表面上卻仍假裝質疑,反問他:“愚善比真惡更可惡,這道理我懂,可是……真的連寬容也不用提嗎?”
不知道胡泉是否已經聽出話裏挑釁和試探的味道,他只是一改笑顏,正色道:“寬容,是在對方俯首認罪的時候才有資格講的話,原諒的前提,也必須是對方停止傷害,現在這種局面,如果想要自保,就只能反擊。”
文雨沉吟不語,若有所思。
胡泉語氣放緩轉而說道:“所以在我看來,對付正宏并不是問題,可是扳倒他之後呢?對于整個海森,乃至你們沈家來說,這都可能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他直視着她的眼睛,更加鄭重的問,“你真的決定要弄的魚死網破?”
他的分析一針見血,最後幾個字重重的擊在文雨的心上,激起了她所有的焦慮和惶恐,半晌後擡起頭來,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記得你說過,可以聘請職業經理人來打理公司,”文雨看着他,懇切的說,“所以我想問你……願不願意過來幫我?”
原本還鎮定自若的胡泉,臉上突然閃現出複雜的表情,長久的沉默過後,仍沒作任何表态,只是站起身來握着文雨的手說道:“現在很晚了,你先睡吧,明天再說。”
剛剛還說的那樣堅決果斷,為什麽又突然變得這樣猶疑不決,這種忽冷忽熱的态度,實在令文雨捉摸不透。
但是經歷過胡泉生日那晚的争吵之後,她和胡泉的關系雖然恢複如初,兩人之間,卻似乎多了一層若有似無的隔膜,讓她始終不敢觸碰,總是在接近任何深入的話題之前就早早止步,所以見胡泉已經轉移話題,虛弱困乏的文雨也只好暫時把疑惑放回心底。
高燒完全恢複以後,文雨第二天就離開醫院去看望正安。
蘇瑾已經放下自己工作,每天都守護在正安身旁,文雨無可避免只能面對她,沒有憤怒的争吵,更沒有親昵的對話,只是彼此都盡量克制着情緒,默契的保持着一份距離,誰也不曾越界。
正安身上的傷勢,雖然已經穩定下來,但是日後會不會留下後遺症,卻仍是未知。
沒有人敢把這件事告訴他,正安自己卻好像已經有所察覺,每天安靜的躺着,表面上看起來情緒平穩,整個人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常常一個人呆呆的看着窗外。
文雨看在眼裏,滿是心痛,對正宏的憤恨只增不減,無形中也更加堅定了要對付他的決心,并且開始按照胡泉的建議,按部就班的對海森最核心的領域進行滲透。
胡泉除了還是沒有答應擔任總經理一職,其他事情則是傾盡全力去做,有他和玉鳴合作,所以計劃進行的很順利。
起初文雨一直不明白胡泉為什麽不肯答應和自己一起入主海森集團,後來想到,他畢竟也有自己的事業,沒理由為了她就全部放棄,想通了這點,文雨也就不想再勉強他。
幾天之後,胡泉又陪文雨去了一趟醫院,為手臂上的傷口拆線,所幸愈合情況良好,基本上不會留下什麽疤痕,胡泉這才把一顆懸着的心放下。
文雨看他長舒一口氣的樣子,輕笑着反問:“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麽?”
“我怕留了疤,你将來就不能穿自己做的婚紗了。”胡泉如實相告。
文雨猛然想起,以前和谷桐也說過類似的話題,她心裏某個脆弱的地方,似乎又被戳中,為了不讓傷感的情緒蔓延,她努力把注意力轉移到胡泉身上,“沒想到你也是外貌協會的。”
突然遭到這種鄙視,胡泉大呼冤枉:“又不是傷在臉上,怎麽就是外貌協會了?”說完還不忘狠狠嘆氣,“我就是怕你要是真留了疤,以後肯定會拿這個做話柄對付我,看看,果不其然吧!”
看着他眉頭打結無奈搖頭的樣子,文雨心裏明明想笑,笑容卻始終沖不開沉重的心事,為了不破壞胡泉的心情,也只有努力壓制住嘆氣聲:“好了,言歸正傳吧,別說這個了。”
“哦,行,說正傳,”胡泉收起嬉皮笑臉,認真說道,“今晚跟我回家一趟吧,好久沒回去看我爸媽了。”
“啊?”文雨立刻頭大。
胡泉忍不住又開始皺眉:“怎麽反應還是這麽大啊?”
文雨輕輕舉起手臂,向他示意道:“可我這個樣子,去了怎麽說啊?”
她前後兩次住院,都牽扯到太多複雜原因,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更為了不讓胡家二老擔心,所以一直沒讓他們知道。現在文雨手上還包着紗布,他們見到以後肯定又會驚詫擔心,文雨免不了又要解釋一番,想起來就覺得頭疼。
經她一提,胡泉才想起這茬:“就說摔了,碰了,或者被什麽東西砸了,随便找個他們能接受的理由就行。”
“讓我騙你父母?”文雨一副正直不阿的姿态,“不行不行,我會有犯罪感的。”
胡泉努力忍着笑,故意裝作很發愁都樣子:“那怎麽辦?”
文雨如法炮制:“你就說我有事要做脫不開身,或者是離開霧島了還沒回來,總之随便找個他們能接受都理由就好了嘛。”
胡泉仿佛聽到了驚世駭俗的言論,立刻側目而視:“難道你就不怕我有犯罪感嗎?”
“你?”文雨狀似認真的想了想說,“應該不會吧?”
胡泉的五官瞬間糾結在一起,做出一個極其怪異的表情。
就在快他要發作之前,文雨終于使出最後一招,幾乎撒着嬌說:“哎呀,我真的不想去呀,你就再做回好人,幫我擋了這差事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到合适的理由幫我開脫,更何況你是他們的寶貝兒子,說什麽他們都會信的,你就別讓我去了,……你看我手上還有傷,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哪裏還有精力承受你父母的關愛呢!”
這下胡泉是真的沒轍了,雖然被“誇”會說謊,讓他心裏很不服氣,但是文雨身體欠佳也是事實,兩相權衡之後,只好大度的說道:“那好吧,就先放你半天假,讓你自由活動。”
“嗯。”文雨如釋重負。
胡泉又繼續說:“等幾天過中秋時,再帶你回去吧。”這次連商量都不用,俨然已經是就此約定好的意思。
文雨才發現自己放松的太早了,但是為了不掃胡泉的興,也只好保持沉默不作任何反駁。
為了讓文雨真的能好好休息,胡泉直接把她送回了住處,連正安那邊都沒有去。認真的囑咐交代一通,直到文雨催促,他才離開。
可是胡泉走後,文雨自己一個人,面對着空蕩蕩的房間,總感覺谷桐的痕跡無處不在,她的心根本靜不下來了。索性換了件衣服就離開家門,開着車到處游蕩。
從亦雪那裏得知,吳向遠也已經出院回家修養。文雨心裏一直有太多困惑和疑團在糾纏,吳向遠受傷這件事,更令她耿耿于懷,所以不知不覺間,竟然把車開到了吳向遠住處附近。
文雨在車裏坐了很久,确定只有他一個人在家,又克服了種種矛盾心理,終于還是按響了他家的門鈴。
盡管已經想好了幾種恰當的開場白,可是見到吳向遠打開門的那一剎那,文雨還是陷入詞窮的境地。
而站在門裏的吳向遠,看着眼前的文雨,也同樣驚異的不知所措,本來想脫口而出的一些問句,因為覺得太不合時宜,也都忍住沒說。
沉默的氣氛,使得門裏門外的站位更顯尴尬。
文雨深吸一口氣,看着他問:“你手上的傷怎麽樣了?”
“手?哦,沒事了,已經好了,”吳向遠條件反射似的答完,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文雨的手臂上,目光裏似乎問着同樣的問題。
雖然紗布遮在袖子裏面,可文雨不想讓他多問,還是下意識的把手挪往身後。
吳向遠這才反應過來,果然沒有開口詢問什麽,只是說:“進來說吧。”
文雨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像是走進了一個從未涉足的禁地,文雨的心裏竟抑制不住忐忑和不安,雖然努力控制着視線範圍,眼前的景象,還是帶給她一陣意外。
他的房間裏,只有簡單的家具,單調的陳設,幾乎沒有一件多餘的帶有生活氣息的東西,一眼看上去,更像是旅店而不是住家。
吳向遠見她站立着發呆,也只好生硬的招呼道:“坐吧。”文雨茫然落座後,他又忙着問,“要喝什麽嗎?”
文雨想說自己不是來喝東西的,可是緊接着又發現,真正來這裏做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倉促之下,竟然鬼使神差的反問一句:“你這裏有什麽?”
吳向遠怔了一下,低下眼神沒有答話,略想了想,轉身進了廚房。
文雨遠遠看見他從冰箱裏拿出幾個橙子,又取出刀具,這才明白他的意圖,心裏猛然一顫。
記得高三第一個學期,平時一直住校的文雨,一次淋雨後發起了高燒,課都沒法上,卻寧願在宿舍養病也不肯回家,吳向遠便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每天在食堂打好飯菜給她送去,還從家裏帶來各種水果為她增加營養。文雨不忍見他忙碌,就借口說自己不喜歡吃水果,讓他別再帶來,吳向遠反問她為什麽不喜歡,文雨就胡謅一個理由,說嫌吃水果又要剝皮又要吐籽太麻煩,結果第二天吳向遠就捧來了一瓶鮮榨的果汁,讓文雨又感動又無語,從此也多添了喝果汁的喜好和習慣。
如今時過境遷,舊情早滅,難道他還要“故技重演”嗎?是無心巧合,還是有意示好?文雨猜不透他的心裏,越是努力不去思考就越是心亂如麻。
吳向遠傷在右手,拿不穩刀具,切了幾下都沒有成功,只好換左手拿着刀具。
文雨看他艱難笨拙的動作,心裏某個地方被狠狠揪起,眼睛也跟着泛潮。只是心底的一絲心疼才剛浮現,卻在頃刻間牽出更強烈的悔恨和憤怒。
她後悔不該莫名其妙來這個地方,她恨吳向遠這些晦暗不明的所作所為,她對此時此刻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感到憤怒。
為什麽偏偏要在這種時候想起過往那些記憶?念想起他曾經對自己種種的好?簡直是天大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