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三、回頭太難(中)
文雨因為傷口感染,發起了高燒,昏倒在家門口,正好被剛從外地出差回來的胡泉撞見,立刻把她送進了醫院。
用上藥物以後,文雨的體溫漸漸下降,只是仍一直昏睡不醒,胡泉寸步不離的守在病床邊,如果文雨不能平安蘇醒,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他也不會在意。
傍晚的時候,亦雪和玉鳴趕來醫院看望,胡泉這才有機會詢問事情的全部經過。
亦雪委婉客觀的把自己知道的事完整敘述了一遍,不隐瞞也不誇大,只是對一些會刺激到情緒的細節,盡量一言帶過。她一邊說着,一邊細心的觀察着胡泉的反應。
結果身旁的玉鳴都已是強抑憤怒的表情,胡泉的态度卻并沒有明顯的起伏,眼睛一直失神的望着別處,即使聽到吳向遠舍身救正宏時,也只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聽亦雪講完,胡泉久久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過了一會,他用複雜的眼神望了一下病床上的文雨,就轉過身來說道:“小雪,你替我在這裏守一會,”又對玉鳴說道:“你跟我出來,我想跟你談談。”
“嗯。”亦雪略想了一下立刻答應下來,玉鳴則是什麽都不問就依言而行,跟着胡泉離開了房間。
兩人走後沒多久,文雨便悠悠醒轉,一睜眼看見的是亦雪,有些意外。
“小雪。”她輕喚一聲。
“姐,你醒了?”亦雪柔聲問道,“身上覺得怎麽樣?還有哪裏不舒服?餓不餓?要不要喝水?”
面對一連串的追問,文雨一時有些茫然,環顧完整個房間,才皺着眉頭虛弱的問道:“我怎麽又在醫院了?”
“你傷口發炎,又淋了雨,所以發了燒,是表哥送你來的。”
文雨無力的點頭,漸漸想起了早上在家門口遇到胡泉的情形。
好像自從回來以後,她就成了醫院的常客,如果只是自己生病生災倒也罷了,偏偏身邊的人也一再遭遇意外,這種遍布各處的白色和刺鼻的消毒藥水味,簡直變成了她的噩夢。
心神才剛剛歸位,她立刻緊張的說:“小安,小安還在醫院,我要去看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下床,結果因為起的太猛,腳還沒沾地,就覺得天旋地轉,差一點又要摔倒在地。
正安住在另一家醫院,文雨這種狀況,恐怕連這個房門都出不了,更不可能趕過去。所以亦雪努力安撫着她:“別急別急,我也是剛從那邊過來,醫生說小安的狀況很穩定,還有蘇姨在那邊守着,你先別擔心,等身體緩過來我陪你去看他。”
聽到蘇瑾在,文雨的神色不禁黯然下來,但是也她知道,在這種時候,蘇瑾的确要比自己更有能力、也更有資格待在正安身邊,所以沒有再堅持,只讓亦雪把自己扶坐到窗戶前面。
外面昏黃的天色已經被罩上一層灰黑,各色霓虹燈光也漸漸亮起,透過玻璃映照在文雨的臉上,顯得她愈發憔悴。
亦雪體貼的為她披上了一件外套,文雨轉過頭看着她:“你表哥呢?”醒來以後還沒見過胡泉,這次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不知道他又會是什麽态度,心裏難免有些不安。
“剛剛和玉鳴出去了,說是有話要談。”亦雪答道。
“玉鳴也來了?”
“是啊,”亦雪在文雨身旁坐下來,注視着她,聲調低緩的說道,“他一聽說你出了事,就立刻要趕來看你。”
文雨正在好奇胡泉和玉鳴的談話內容,所以沒有注意到她的話。
亦雪眼眸低垂,扶着文雨的手,輕喚一聲:“姐……”
“嗯?”文雨回過神來,看見亦雪滿是擔憂的神情,收回心神問她,“怎麽了?”
可是面對追問,亦雪卻又重新把頭低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什麽事會讓一向聰慧恬淡的亦雪這麽為難呢?文雨略一思忖,似乎想到了什麽,試探着問:“你是不是想跟我說玉鳴的事?”
亦雪并沒有因為被猜中心事而表現出驚奇,只是深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覺得玉鳴跟以前比,性格變了好多,自從耿叔去世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他笑過,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埋頭工作,幾乎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好像就是在靠這種方式來麻醉自己。本來以為等時間長了,傷痛慢慢平複以後,他會重新好起來,可是沒想到現在反而越來越嚴重,我知道他心裏裝了太多事,我很想幫他,卻不知道能做些什麽……”亦雪頓了一下,黯然說道,“我就覺得自己很沒用。”
文雨心裏一沉,雙眉皺的更密。沒有誰比她更清楚玉鳴的感受,失去親人的悲傷,就如暴雨洪災一般具有強大的破壞力,可是不論來時多麽洶湧跌宕,天長日久,也總會被蒸發幹涸。可是憤怒卻像猛火,哪怕只是星星點點,也會點燃熊熊大火,貪婪的蔓延和吞噬,所有一切都會在頃刻之間被化為灰燼。
過去這麽多年,文雨就一直忍受着這種水深火熱似的折磨,時至今日不但一刻也沒有停止,甚至愈演愈烈。難道玉鳴,也已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嗎?亦雪真的已經知道他全部的心事和秘密了嗎?
文雨看着愁眉不展的亦雪,也體會到她的無助和焦慮,可是玉鳴心裏所經受的這種折磨,根本不會因為有人分擔就會有所減輕的啊,即使是親如愛人。
文雨虛弱一嘆,無力的說道:“如果只是單純的悲傷,恐怕也不會有這麽持久的打擊。”
亦雪似乎知道她話裏的深意是什麽,所以并沒有任何困惑的表情,只是語氣誠懇的說:“姐,你幫我勸勸他,也許他會聽你的。”
文雨又變得茫然:“勸他什麽?”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有什麽能力去勸說別人?
“勸他振作起來,不要再糾纏過去不肯放手,”亦雪急切的說完,目光盈盈看着文雨,“人死不能複生,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如果他再這樣一意孤行,不停的折磨自己,也只會讓活着的人為他擔心難過。”
文雨默默的聽着,只覺得這些話,更像是在對自己說的,她心中凄苦,已無法言語。
話說到這裏,亦雪已不想輕易放棄機會,她注視着文雨臉上的表情,楚楚說道:“我真的擔心,如果他再這樣下去,萬一發生什麽事……,他媽媽怎麽辦?我怎麽辦?”
至此,文雨終于明白了亦雪所有的顧慮,原來她真的知道所有的內情,更知道玉鳴不能接受耿叔死亡的原因。昨晚發生的激烈沖突,已經深深影響亦雪,她是真的怕了,怕文雨和正宏之間的仇恨和矛盾,會蔓延到玉鳴身上,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幫他抽離。
文雨又何嘗不想抽離,可是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根本無法回頭。她無力勸阻玉鳴,更無力安慰亦雪,不敢給她希望,也不忍讓她失望,只能繼續保持緘默。
好在善解人意的亦雪,對任何事都不會過多逼迫勉強,她只是将自己的訴求清晰準确的表達出來,不等文雨表示答應與否,便點到為止不再說話。
這樣的性格,讓文雨感到輕松的同時,卻也說不出的難受。
昨晚驚心動魄的一幕,文雨如今想來仍心有餘悸,她并沒有後悔自己的行為,卻難免覺得後怕,她是恨正宏,可并不想給他陪葬,如果不是吳向遠挺身而出,後果恐怕真的不堪設想。
吳向遠……,無論何時何地何種處境,這三個字帶給文雨的震動,從來不曾減輕,憤恨、感激、厭惡、擔心,幾乎所有的矛盾情緒,都能被他牽扯出來,永遠剪不斷理還亂。
“小雪……”文雨輕喚一聲,鼓足勇氣問亦雪,“吳向遠受的傷,嚴重嗎?”
亦雪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在心裏衡量了一下才說:“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傷口也已經縫合包紮好,不過二姐不放心,非要讓他住在醫院。”
文雨重新又把目光轉向窗外,裝作不經心的問:“他住在哪家醫院?”
“你想去看他嗎?”亦雪卻反問道。
“想看誰?”這時胡泉正好從外面走進來,聽到了亦雪的話,好奇的問。
文雨心裏一慌,立刻搶着回答:“小安,我想去看他。”說話的時候,只盯着胡泉,根本不敢正視亦雪不解的眼神。
胡泉信以為真,于是故意板起臉,很嚴肅的說:“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哪也不能去,好好休養一晚上,等明天身體狀況好一點再說。” 文雨只好乖乖答應,不再反駁。
外面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時,玉鳴和亦雪便告辭離開。
胡泉汲取上次的經驗教訓,決定留下來給文雨陪床過夜,免得她又會因為無聊發悶,就瞎折騰自己。就算文雨一再抗議,說這次情況不同,自己行動無礙,根本不需要人陪,他也充耳不聞,一意孤行。
等剩下他們兩人時,文雨好奇的問他:“你剛才跟玉鳴出去說什麽了?”
胡泉像是早有話準備說,于是安置好她之後,也在對面款款坐定:“我向他了解了一下你們公司的情況,”簡單交代以後,他看着文雨,鄭重的問,“正宏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辦?”
該來的始終要面對,文雨的腦子裏也一直盤旋着這件事,只是一連串的重創之下,她早已沒了主意,被胡泉一問,更加覺得愁苦郁悶:“我也不知道……”
“難道你不想拿回公司了嗎?”胡泉突然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