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四、明天過後(中)
吳向遠連夜把文雨送到了醫院,醫生診斷為急性中毒。
文雨之前為了尋找正安,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後來和胡泉之間發生的事,又幾乎讓她情緒崩潰。在這種精神極度緊張的情況下,竟然還被唐武軍強行灌藥,無疑是對她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摧殘。
大劑量的毒品再加上酒精催服,中毒的嚴重程度,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用醫生的話說,如果再晚送來片刻,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經過一番搶救治療,總算把她從鬼門關挽救回來。其間文雨的意識一直沒有恢複,因為藥力在體內與毒性抗衡,給她帶來劇烈的痛苦,身體也不停的抽搐痙攣,為了不讓她弄傷自己,吳向遠和正安就只好一直守在床邊,用手按着她的四肢。
掙紮了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文雨才漸漸安靜下來。
看着她終于沉沉入睡,吳向遠才啞着嗓子對正安說:“打電話通知家裏人吧。”
剛剛才從惶恐中緩過來的正安,怔怔點頭。
吳向遠又說:“其他人沒有來之前,你一定要寸步不離的守着。”
正安不明白吳向遠為什麽突然又囑咐這些,見他說完就起身往外走,急問:“你要去哪?”
吳向遠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的看了文雨一眼,就拖着疲憊的身體離開了醫院。
他走後,正安回過神來,立刻拿起電話,把所有人都召進了醫院。
昏迷中的文雨,像是掉進了一個極度變形和扭曲的恐怖時空裏,經過漫長的痛苦掙紮,最後終于精疲力盡時,才蘇醒過來。
當她撐開沉重的眼皮,重新看到真實的世界,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胡泉滿含心痛的眼神,正關切的注視着自己。
似曾相識的情境,不禁讓文雨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喝醉了?
看見文雨眼睛眨動,胡泉驚喜的說:“你終于醒了!”仍是那張清雅俊逸的面孔,可是眉梢眼底卻難掩憔悴。
文雨以為他又照顧了自己一夜,于是內疚的說:“你又熬夜了。”更忍不住伸手去撫摸他的臉。
她手上還輸着液,胡泉怕她碰到針頭,趕緊把她的手抓住:“小心!”
文雨這才發現了周圍的異樣,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旁邊一堆醫療器械,還有自己僵硬無感的身體,一時之間搞不清狀況:“我怎麽了?”
胡泉遲疑了一下,反問道:“你不記得發生什麽事了?”
經他提醒,文雨合上眼睛,回想了一下,才把昨晚發生過的事全部想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睛,看到整個房間裏再沒有其他人,緊張的問道:“小安呢?”
“回去休息了,”胡泉說,“他在這裏守了一夜,眼睛都熬腫了。”
文雨還想問另外一個人,印象中明明還有吳向遠的,為什麽沒有見到他,可是一看到胡泉,突然想起了什麽,就沒有問出口。
胡泉看到她仍是疑惑和搜尋的眼神,于是解釋道:“你家裏的人都來過,醫生說你情況良好,醫院裏也待不下這麽多人,所以正宇就把他們都送了回去。谷桐也一直在,剛剛才讓他出去吃東西。”
文雨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只覺得肯定已經很晚了,看胡泉狼狽的神情,像是一直守在這裏沒有離開過,于是問他:“你吃了嗎?”
胡泉一怔,随即苦笑道:“我不餓。”原以為再面對文雨時,一定又會是争吵責罵,沒想到她剛剛從昏迷中醒來,就對自己這樣體貼關懷,而且還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這讓胡泉的自責又再次加重。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把臉深深的埋在文雨的手掌裏,聲音沙啞的說:“對不起。”
文雨沒料到他會這樣,一時無措,茫然問道:“為什麽要跟我道歉?”又不是他把唐武軍找來的。
胡泉不知道她是真忘了,還是仍在生氣,歉然道:“要不是我胡亂發酒瘋,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犯險。”從正安那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也知道了昨天文雨和吳向遠在一起是為了什麽,如果自己不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這件事本該是他的責任。不管他有多少不甘和自責,事實上如果沒有吳向遠在,後果真的不堪設想,如果文雨真有什麽不測,昨晚的決裂,豈不是成了他們的最後一面?想到有可能和文雨天人永隔,胡泉的心裏就止不住戰栗,殘餘的那些嫉妒,也一起轉化成了悔恨。
“我……”他滿腹的自責內疚,卻已不知該從何說起。
“別說了,”文雨平靜的打斷了他,“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文雨的“寬宏大量”,每次都讓胡泉措手不及,但聽她虛弱無力的語氣裏,并沒有一點負氣的意思,所以也就只好當她是真的原諒了自己,果斷的把這件事放在一邊。
其實就算胡泉不說起,文雨也并沒有忘,昨晚的一切都歷歷在目,只是記憶雖然沒有缺失,情緒卻很難再連貫,所以也不知道還能怎麽生氣。
昨晚要不是被他激怒,也不會說出那些絕情的話,如今平靜下來,也忍不住開始反省,是自己對胡泉隐瞞在先,所以他才會被嫉妒心燒掉了理智,錯不全在他身上,自己也應該承擔一半責任,所以也就氣不起來了。再看到胡泉對流露出來的種種深情,她就知道了,想要結束這段感情,怕要比開始難的多。
沒過多久,谷桐飯畢歸來,見到文雨已經蘇醒,臉上凝重的表情終于稍稍放松下來。
胡泉一步也不肯離開文雨身邊,看到谷桐回來,才拜托他去把醫生找來。
醫生對文雨進行了一番詳細檢查之後,宣告她各方面身體機能都已經沒有問題,正開始進入正常的恢複期,胡泉這才放下心來。
醫生走後,文雨對胡泉說,有谷桐陪着自己,讓他去吃飯休息,起初胡泉不肯答應,直說自己不餓不累,但是耐不住文雨一再催促,他也只好乖乖聽從。
胡泉出去以後,谷桐在床邊坐了下來,細細端詳着文雨,似乎還想再次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無恙。
文雨看着他,竟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自嘲道:“我還以為我這次死定了。”
原本以為,谷桐會用“閻王爺不肯收你”之類的話來回敬她,可是谷桐卻只是沉默不語,倒讓文雨十分意外。
“你怎麽了?”她問。
谷桐看着她,沉聲說道:“等你好了以後,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文雨怎麽也沒料到他會說這個,一時反應不過來:“回哪裏?”
“回到你的工作室,回到你原來的生活,回到正常的人生軌跡。”
文雨怔住了,谷桐說的這些,明明是她不久前的生活,卻忽然變得那麽遙遠,回去?還回得去嗎?想當初蘇瑾也曾這樣勸過自己,這時才真正體會到她的心情。文雨嘴唇微微張了幾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次是被逼喝毒藥,下次又會是什麽?我真是不敢再往下想象……”谷桐沒有再說下去,他并不是一個單純到不知世間險惡的人,但是眼看着最好的朋友遭遇這些,實在讓他難以承受。
文雨只好反過來安慰他:“不會有下次了,我會懂得保護我自己的。”堅定的語氣像是在保證什麽。
谷桐擔心的又何止這些,見她沒有明白自己的深意,只好無奈搖頭:“你家裏的事情太複雜了,每個人都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背後還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秘密,這些秘密随時随地可能變成致命的危險,我真的不想看着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也許真的是旁觀者清,這些話由谷桐說出來,比文雨自己的體會到的,還要更加震撼。
再看他的神色,已不是單純的憂慮,顯得十分怪異,忍不住追問道:“谷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谷桐卻反問:“你又想知道什麽呢?你家裏人的真實面目,還是你父親的真正死因?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不是真的能夠承受得起真相?”
文雨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是沒有猜測,不是沒有直覺,也不是不懂得“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那一套,只是在初現端倪的那一刻,心裏就已經被恐懼占據,更別說真的面對真相那一天,要如何承受。
就連現在面對谷桐這樣的問題,她都只能本能的回避:“就算不為真相,我也走不了的,”忍不住嘆一口氣,“這裏有我的責任,還有我的牽挂,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啊。”
谷桐又何嘗不知道這些呢,這裏不光有文雨的親人在,還有一個即将和她厮守一生的愛人在,怎麽能說走就走?這世間任何事情,咬咬牙或許都能割舍,唯獨只有感情,總是讓人拿不起放不下、剪不斷理還亂,即便是再冷酷無情的人,也難免陷入其中。
更何況,谷桐自己也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所以他也只能苦笑。
文雨怕他不能完全理解,只好繼續說:“這是我的家,這些人都是我的親人,我根本沒法選擇……”突然想到什麽,于是又說,“倒是你,你跟這裏的一切都無關,為什麽不早早離開呢?難道你真的就那麽喜歡他?”
人總是這樣,有話勸別人,卻沒話說服自己,谷桐被她這樣一問,只能愣住,過了好一會才慘然笑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文雨沒料到谷桐會這麽說,一時之間也不大相信,再看到他神情黯然心事重重的樣子,更直覺他和正宇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只是此刻她仍在病中,實在沒有心力關注這件事。而且她心裏清楚,只要谷桐願意,早晚都會告訴她,所以也不用急着追問什麽。
但是文雨已經在心裏下決定,等到身體恢複,無論如何要勸谷桐離開霧島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