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五、明天過後(下)
胡泉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對文雨進行全天陪護,體貼溫柔更勝從前。文雨卻在心裏默默提醒自己,也許這只是他某種自責心理作用下的忏悔行為,她必須靠着這種自私心的保護,來防止自己被感動到徹底潰敗。
但是因為醫院規定不允許陪床,所以到了晚上的時候,他也不得不離開,只剩文雨一個人在病房裏,獨自度過漫漫長夜。
其實這麽多年也都是這樣過來的,早就習慣了一個人抱着寬床軟枕睡到夢醒,只是病床可不比自家的卧床,有限的面積再加上虛弱的身體,想翻個身都變得極不容易,所以只好保持一個姿勢,時睡時醒挨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一見到胡泉,就迫不及待的問:“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醫生說還要再觀察觀察,起碼一個星期吧。”
“這麽長時間啊!”文雨立刻頭大。
“長?”胡泉反而說道,“我還嫌太短呢。”
“你什麽意思嘛!”
胡泉硬着語氣說:“我還不知道你,一旦出院,肯定又要折騰了,與其讓你變成工作狂,還不如在醫院多待一段時間,全當休息了。”
“有誰在醫院裏休息的啊?”文雨氣結,“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
胡泉眉毛輕揚,咧嘴一笑,來了一招以喜化怒,讓文雨徹底沒了脾氣,無奈之下,只能繼續忍受,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配合醫生的各種治療手段,以求早日康複獲得解放。
正說話間,發現正安已站在門外,目光閃爍不定的看着文雨。
文雨心念一動,輕聲喚道:“小安,怎麽不進來?”
正安的視線與文雨坦然的目光相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進來。
胡泉把床邊的椅子,讓給他坐了下來。
文雨心裏帶着幾分期待,靜靜的看着正安,他卻始終不開口說話,于是胡泉很有眼力的說道:“你在這陪你姐一會,我出去一下。”
正安卻因為害怕即将要面臨的局面,急問道:“你要去哪?”
胡泉本來也沒提前想好什麽理由,被他一問,一時之間還真犯了難。
眼看着他皺眉無語,文雨心裏暗暗好笑,只好幫他解圍:“他是煙瘾犯了,想出去抽煙。”
胡泉裝作不好意思的樣子,嘿嘿一笑:“沒辦法,醫院都是無煙區。”形勢所迫,他也只能對這種“栽贓”全盤笑納,心裏還想着,出去以後是不是真應該買包煙來落實一下。
于是在倆人默契的配合下,正安最終還是不得不留下來,單獨面對文雨。
本來文雨還想借着這個機會,跟正安進行一番坦誠的交談,就算不能讓他明白自己的心,也至少多了解一些他的真實想法。可是正安就一直那樣僵坐着,一言不發。
看到他眼睛微腫,臉色暗淡無光,全沒有了往日的朝氣,文雨實在不忍心讓他再局促下去,輕嘆一下:“昨天把你吓壞了吧。”
正安愣了一下,擡頭看着她,眼睛裏又忍不住開始泛潮。
文雨立刻感受到了他的內疚,只覺得心裏又酸又暖,柔聲說道:“這件事根本不怪你,你別自責了。”
結果發現,不但不能安慰正安,反而适得其反,把他弄的更加想哭,趕緊繼續說道:“其實是那個唐武軍跟我有仇,真的不怨你。”
正安忍住抽泣,倔強的反駁:“可要不是我,你也不會碰上他啊。”
文雨愣了一下,随即便了然一切,直到此刻,她才終于知道了這個弟弟,對自己并非全然無情,心裏一陣感動,也幾乎想哭出來:“你看我現在不是已經好好的嗎?”
是啊,不管之前多麽艱險可怕,好在文雨總算活了過來,才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悔憾。正安輕輕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文雨以為這是規勸正安的絕佳機會,于是說道:“小安,能不能答應我,別再跟那些人來往了?”
正安卻側過頭沒有看她,當文雨正為自己又太急于求成感到後悔時,正安才鄭重的點頭:“嗯。”
眼見着和正安之間的心牆,終于開始坍塌瓦解,文雨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因禍得福,自己這次的罪真的沒有白受。
“姐。”過了一會,正安又叫她。
“嗯?”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文雨問道,“怎麽了,說啊。”
正安遲疑了一下,終于說道:“姨媽跟我一起來的,她想來看你,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說完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文雨剛剛松弛的心情,又再次緊張起來。也許時間真的是最好的稀釋劑,相比之前對蘇瑾的憤恨,如今真的沒有那麽濃烈,可要說已經開始冰釋,又實在談不上,恨一個人很累,但要突然停止這種恨,卻更難。
文雨實在沒有力氣在這種時候面對她,只好輕輕搖頭:“不要了,我現在太累了,想再睡一會,以後再說吧。”
正安本想再争取一下,可是看她真的是一副虛弱不堪的樣子,也只好作罷:“那我去跟姨媽說一下吧,她還在外面等着呢。”
“嗯,你去吧。”
看着正安離開的背影,文雨忍不住在心裏深嘆,蘇瑾,恐怕就是她和正安之間那堵心牆上最堅硬的一片磚。
自從文雨能正常進食後,大媽許銘芳怕她吃不慣醫院的東西,所以常常在家裏做好飯菜給她送來,有時她不來就派大嫂田娅妮送來,即使文雨反複推辭,都沒有停下,每天兩餐,從不間斷。
亦雪每天下班後,也都會來陪她說說話解解悶,等到了晚上,才和胡泉一起離開。另外兩位兄長,也在文雨清醒以後,分別來過一兩次,關切的詢問一番她的身體狀況,再囑咐一些好好休息希望早日康複之類的話,便輕松離開。
這幾位兄弟姐妹和文雨之間的親疏遠近,在這種時候,才更清晰顯現。
過了最初幾天的艱難時期,文雨的身體已經逐漸恢複體力,別說自己翻身,就連下床行動也不成問題。只是待在醫院實在無事可做,多數時間都用來睡覺,到了晚上又睡不着,所以開始抱怨胡泉,還說什麽修養生息,倒比她平時工作還累。不過任她再怎麽埋怨反駁,胡泉除了一笑置之外,仍是要她徹底康複才能出院。
到了後來文雨又發現,晚上雖然睡不安穩,但至少還算清靜,可是到了白天,精神萎靡不振的情況下,還要經常應付來探病的人,才真是讓她郁悶。
除了家裏絡繹不絕的親屬以外,還有了一個不速之客不請自來,并且很快表明了來意。
肖鵬收起平素的張揚和傲氣,站在文雨面前誠懇的說道:“我是來代唐武軍跟你賠禮道歉,希望你能寬宏大量,不再追究這件事。”
文雨覺得奇怪,她醒來之後,就立刻囑咐胡泉不要聲張這件事,更不要采取任何行動,一切等她好了再做決定,所以除了最親近的幾個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內情。那麽肖鵬又是怎麽知道的,難道唐武軍還會自動跟他彙報嗎?
文雨冷冷一笑:“原來你是來當和事老的,我還以為你是來關心我的。”
肖鵬一時愣住,不免有些慚色:“我怎麽可能不關心你,你又冤枉我了。”他頓了一下,沒有再說下去。
又是這麽熟悉的一句話,許多年前,每當文雨對肖鵬有不滿和埋怨時,不善辯駁的他,就總是很喪氣的說上這麽一句,才讓文雨心軟下來。
可現在已經不是很多年前,文雨不會再讓自己心軟:“那你也該知道,這不是什麽小糾紛小矛盾,他差點要了我的命。”
肖鵬正色道:“我已經狠狠教訓他,幫你出過氣了,我可以跟你保證,他受到的懲罰和損失,絕對不會比你輕。”
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文雨也不禁好奇,肖鵬是怎麽教訓唐武軍的?不過不管他手段有多重,懲罰有多狠,出氣這種事,難道也可以假手于人嗎?
肖鵬見文雨沉默不語,以為她仍不為所動,只好繼續說道:“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好不好?”
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肖鵬,現在竟然會為了唐武軍說這種話,難道這個所謂的兄弟,對他真的就這麽重要?
文雨實在忍不住,直視着他,語氣深重的問:“肖鵬,你把別人當兄弟的時候,可知道別人把你當什麽?”
肖鵬立刻回避了文雨的目光,也不知他是不願相信,還是不願承認,不過文雨無心再理會這些,言盡于此,轉而說道:“行,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不過你也要答應我,讓他以後不準再在我面前出現,更不準接觸我身邊任何一個人,”文雨緊緊的盯着他,狠狠的說道,“不然我為了自保,也什麽都做的出來。”
這個時候,肖鵬本應該拍着胸脯打包票說不會再有下一次,可是當他看着文雨狠絕的目光,卻不由自主遲疑了一下,過了片刻才答應道:“好,我可以向你保證,絕不會再發生這種事。”
可是那一瞬間的遲疑,已經被文雨清楚的看到,忍不住想冷笑出聲。一個根本不受控制的兄弟,他能拿什麽來作保證?如果他明明清楚這些,卻還要選擇性無視,那才真的是可笑又可悲。
不過都随他去吧,就算有一天他被唐武軍的野心吞噬掉,也是他東郭先生的品質自找的,與人無尤。
全程都在門外靜靜聆聽的胡泉,在肖鵬走後,也忍不住問道:“你還相信他的話?”
文雨淡淡的說:“我信他的話是真心說的,不過我不信他真能做到。”
“那你為什麽答應不再追究這件事,你不怕那個唐武軍再像瘋狗一樣亂咬人?”依胡泉的意思,對他這種惡劣行為,就應該想辦法滅掉他的氣焰,就算他自己不出手,沈家也有這個實力。
文雨也不清楚所謂沈家的勢力,是不是真的能做到什麽,只是反問道:“以暴制暴有用嗎?我可不想做犯法的事。”
“就算不私下懲治,也該通公法辦,實在沒有息事寧人的道理,不然他以後更加變本加厲怎麽辦?”
面對他的質疑,文雨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如果真的報警,把事情鬧大,到時候勢必會牽扯到正安,我不想他的記錄裏有任何污點,免得影響他的前途。”
胡泉這才明白她的苦心,于是便不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