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準我留下(下)
胡泉就這樣把文雨綁架到了醫院,挂診、開單、拿藥,一路陪她跑下來,片刻也沒停歇,直等坐到輸液區,看她紮上針以後,才終于得空喘息。
“唉,”他長嘆一口氣,伸個腰坐了下來,“真是累死了,比我自己生病還累。”
“誰讓你小題大做的。”藥物漸漸起了作用,文雨的燒退了,氣力也稍有恢複,而她慣有的尖銳,也跟着恢複。
“小題大做?”胡泉眼睛一瞪,驚嘆着說,“40度了好不好,我不拉你來,你可能真的燒死了。”還沒來得及邀功,功勞竟然就被她給抹殺了,這可不在他的承受範圍之內。
“我這麽大個人了,哪那麽容易燒死,”文雨身子軟軟的靠在椅背上,聲音輕柔,卻仍是理直氣壯的,“我小時後經常發燒燒到40多度,也沒什麽事啊,不但沒燒傻,還越燒越聰明呢。我是做服裝設計的,這一次說不定又能給我燒出一些靈感來,結果都被你破壞了,唉……”滿是惋惜。
胡泉愣了一下,然後也學着她狠狠的嘆了一聲:“唉!”充滿的憤慨和不甘,“沒想到,我一片好心,竟然扼殺了這麽珍貴的東西……罪過啊!”
他居然盲從了自己的歪理,這算是認輸了嗎?再看他搖頭嘆息的樣子,文雨終于忍不住就笑了,他也跟着笑了。
文雨看了看瓶子裏的藥水:“好像還得幾個小時呢,”對他說,“你不用在這陪我了,一會輸完了我自己能回去。”她是打心底覺得過意不去。
“沒關系,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等輸完我再送你回去,而且……”他側頭看着她,狡黠的笑,“有機會讓你欠我個人情債,也很值啊。”
剛剛積攢的滿滿的感激之情,又被他這句話,撞的灑出去不少。
“你以為我會還嗎?”文雨挑着眉毛說。
胡泉沒說話,只是撇撇嘴角,作出一副“未必不會”的姿态。
文雨開始覺得好奇:“你怎麽會這麽閑?難道你沒有工作嗎?”
“我有啊。”
“做什麽的?”
“投資,”他說,“就是幫一些有錢人,找一些賺錢的生意,然後等他們賺了錢,我拿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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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你說你是做服裝設計?”
“嗯,”文雨自嘲道,“就是個裁縫。”。
“哦?”他低頭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什麽時候也幫我做一件吧。”
剛做了好事,馬上就要報酬來了,果然是奸商啊,文雨在心裏暗嘆。
“我做的都是女款,你穿嗎?”本來想問他是不是會送給自己的另一半,最後不想被他認為自己太八卦,所以又換了說法。
“那還是算了吧。”胡泉笑着搖頭。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不知不覺間,難熬的時間終于慢慢過去。
輸完液,再拿上一大堆藥,就準備回家。
走出醫院時,胡泉脫下外套給她搭在身上。
最愛的被子還放在車裏,外面真的很冷,文雨也只好接受。
“餓了吧?”他問,“吃點東西我再送你回去吧。”
“還吃啊!”第一次正式認識他就是吃飯,想起來就郁悶。
“怕什麽,我請客。”
“又是你請客!”雙重郁悶。
“怎麽了,”胡泉挑挑眉毛,“那要不你請?”
本來還想一雪前恥,但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是被臨時拉出來的,身上根本沒帶錢包,只好縮進外套裏,喪氣的說:“算了,還是你請吧。”
病情緩解的文雨,是真的覺得餓了,可是還沒走到車跟前,就碰到一個最不想見的人,所有的胃口都沒了。
“雯雯。”蘇瑾叫住了他們。
文雨沒有答應,也沒有回頭,只是在原地停住,胡泉也跟着站定。
蘇瑾走到她面前,看她還是一臉病容,很是擔心:“聽說你發燒了,怎麽樣了,現在好些沒有?”
文雨并不在乎她的關心:“是誰告訴你我發燒了?”
“我去家裏找你,你大媽說你去醫院了。”
文雨皺眉,就因為胡泉的“綁架”行動,驚動家裏其他人,自己的行蹤才被暴露,想到這裏,看了胡泉一眼,滿含責怪,胡泉表情坦然,視若無睹。
“你找我做什麽?”她問蘇瑾,語氣冰冷。
蘇瑾神情鄭重:“我想跟你談談。”
文雨沒有說話,臉色難看,她這種生硬冷漠的态度,讓胡泉徹底摸不清狀況。但是她一直不說話,任場面這麽僵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只好出來打圓場。
“我們正要去吃飯,要不一起去吧,有什麽話,邊吃邊說。”他是對蘇瑾說的,說完又看着文雨。
蘇瑾沒認出他是誰,卻也不好問,只能看着文雨,等她的答案。
文雨雖然沒說話,但也沒有反對,這就算是默認了。
說是去吃飯,并沒有找正式的餐館,而是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廳。
兩個女人面對面坐着,文雨沉默着,蘇瑾也不開口,胡泉夾在中間,越來越覺得處境不妙。
他想要找個借口離開,給她們說話的空間,可是剛動了身子,還沒張口,洞察先機的文雨就說:“你不用走,就坐在這。”他只好不再動彈,低頭喝着自己的咖啡。
蘇瑾無奈,只好拿胡泉不當外人。她哪裏知道文雨只是不想獨自面對她,才故意拖着胡泉在場,至少還能借此控制情緒。
蘇瑾已經考慮過很多措辭方法,但到最後又都覺得不合适,索性開門見山的說:“我已經知道遺産的事,想問你有什麽打算?”
這事跟她有什麽關系,文雨心裏這麽想,但因為有“外人”在,嘴上說的卻是:“我需要打算什麽嗎?”
看來旁敲側擊是不會有用,蘇瑾只好明說:“你爸爸把公司的股票留給了你,你打算怎麽辦?”
原來她說的還是這個,沒想到她竟然也會關注這件事?
“我還沒想過,”她是真沒想過,但這會卻更奇怪她的動機,“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
蘇瑾聽她語氣輕柔,态度平靜,以為她是真的在征求自己的意見,誠懇的說:“我清楚這裏的事情,絕對要比你想象的複雜的多,所以你最好不要插手。”
“為什麽?”文雨不動聲色,繼續誘導着她,給出自己更多的答案。
蘇瑾努力想着能說服她的理由:“這個擔子太重了,我不想你被拖累住,更何況你現在已經有屬于自己的生活,沒必要趟這渾水。”
海森集團是家族生意,利益牽扯着親情,這中間的麻煩,可能真的比她想象的複雜的多,文雨不是沒有這個意識,也不是沒有顧慮,如果今天換作另外一個人來說這番話,她一定會心平氣和的認同,但是偏偏不巧,眼前這個人,卻是她一生最恨,就算明知她是好心,也斷然不會接受。
“這是我爸留給我的,他有心讓我接手,我為什麽要辜負他的信任?”文雨冷冷的說。
她突然轉變話鋒,蘇瑾才明白自己又上當了。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是這樣,最在乎的雯雯,總是一副平靜溫順的樣子,等到自己放下戒心,試着接近她的時候,她又突然翻臉,用仇恨的眼光和冷漠的行為,狠狠的捅自己一刀,這是她從小就有的報複方式,蘇瑾永遠防不勝防,或者說她根本不想防,只因為心底那份內疚的煎熬,令她默默的承受着這種報複,像受虐狂一樣,永遠戒不掉施虐者。
還記得在正安小的時候,剛剛學會說話,無意間叫了蘇瑾一聲媽媽,被亦雯見到。蘇瑾被她過于平靜的眼神,看得渾身不适,可她卻只是走過來,乖巧的說想陪弟弟玩,蘇瑾放下心來,就去做別的事。
等蘇瑾回過頭來看,亦雯抱着正安,手裏拿着蘇璇的照片,一遍遍的教正安說:“小安,這個才是媽媽,我們的媽媽,叫媽媽,媽媽……”那種堅定的語氣和神态,蘇瑾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可那時,她僅僅才十一歲啊。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樣。”蘇瑾哀傷的說。
“我也以為時間真的可以沖淡過去,”文雨冷冷笑着,眼睛卻閃着淚光,“可是最後,時間只是讓我失去更多……”小時候,是她最愛的母親,現在,是她恨的父親……時間只會加重她的傷痛,文雨拼命控制着不讓悲傷溢出,“所以我只能這樣。”只能恨她!
蘇瑾為她感到痛心:“你恨的,都是這個世界上真正關心你愛護你的人,你用仇恨傷害他們,也傷害你自己……”
“夠了!我一個字也不想聽。”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仇恨的可怕,這種戳中她要害的話,怎麽受得了?更何況,旁邊還有胡泉在,她真的不想暴露自己最隐私的事,只能制止她,并且盡快結束這場談話。
文雨站起來,重重的說:“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決定接受遺産上的一切,我不但不會離開,還會進海森集團,我會按照我爸的意願去做。”
說完就朝門外走,本來還強裝淡定的胡泉,也完全措手不及。
急忙從錢包裏抽出幾張鈔票壓在桌上,對蘇瑾說了一句先走了,就追着文雨跑了出去。留蘇瑾一個人呆在座位上,黯然神傷。
汽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文雨把頭靠在車窗上,一言不發。
胡泉知道她的心情糟透了,可是又一時想不出什麽方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不說話,我會以為你暈了。”他說。
“嗓子疼,不想說話。”她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嗓子疼?”胡泉回過頭來看着她,“你到底是着涼還是上火啊?”
“都有,水深火熱。”
燒是退了,這後遺症卻來了一大堆,胡泉也犯了難。
還沒到家,胡泉把汽車停在了路邊,對文雨說:“等我一下。”自己就下了車。
文雨遠遠看着他進了一間超市,大概是要買東西,只好耐心等待。
過了好一會,胡泉終于回來了,手裏還提着無數個袋子。
“你剛才什麽都沒吃,估計也餓了,這裏有包子、漢堡包、面包、蛋糕,還有一些水果和零食,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什麽都有。”胡泉把袋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又說,“不過你發燒了,不能吃太油膩……喏,還有這個。”
他遞過來一個保溫杯,文雨用手一掂,是滿的。
“這是什麽?”她問。
“菊花茶,加了蜂蜜,據說對嗓子好。”
文雨打開來,聞了一下,居然還是熱的,驚訝的問:“你去哪泡的?”
“超市旁邊那個餐廳。”
文雨想起早上在電話裏跟谷桐的對話,突然有些想哭,一半因為感動,一半因為郁悶。
不過好在,這是菊花茶加蜂蜜,雖然是熱的,但不是熱水、不是純粹的熱水……她拼命對自己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