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不如不見(下)
三人餐桌上,亦雪和胡泉不緊不慢談笑着家常,另一位顯然完全沒興趣加入,她只是沉默的、優雅的、不間斷的吃着,以至于吃到一半,胡泉又不得不欣然的喊着服務員多加幾個菜。
吃完飯準備回家,看她們大盒大包的拿着一堆東西,于是胡泉就把紳士風度發揚到底,送女送到家。
回來的路上,文雨也是一直沉默着,不過這次不是因為情緒低落,而是因為吃太飽,撐得。
胡泉幫她們把車裏的東西拿下來時,發現了一個手機,就問:“這是誰的?”
“我的,”文雨伸手正接,胡泉又收回手機,打開撥了號碼,等到自己口袋裏傳出電話鈴聲,才把手機還給文雨。
“保存好,歡迎随時騷擾。”他微笑着說。
文雨接過來,輕輕白他一眼,喃喃說道:“我可未必歡迎。”
已經坐進車裏的胡泉,假裝沒聽見,笑而不語。
好在平靜的心情,并沒有被這個莫名其妙的親戚破壞,文雨仍然按原計劃,積極的為晚上做着準備,她本來是個不到餓的萬不得已,也絕不會親自做飯的人,今天卻破例親自下廚做了兩個菜。
一直忙到外面的天色黑下來。可是等到快九點的時候,正安還沒有回來。
文雨把手機放在身邊,如果正安打電話,她也能盡快接到。
結果沒等到正安的電話,卻接到了一條短息。
“原來今天是你的生日。”是一串陌生號碼,想了半天才想起是胡泉的。
他怎麽會知道?大概是注意到那個蛋糕了吧?就回了一條:“您還真是無所不知。”
很快他也回了過來:“你應該稱贊我觀察入微。”
看來冷嘲沒達到效果,只好改為熱諷:“不是什麽大事,承蒙您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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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大,但也不小。”
沒搞懂他這句話的含義,一時也想不出來該怎麽回複,索性轉開話鋒:“反正今天也快過完了。”想幹什麽都來不及了。
“不能做第一個,做最後一個也不錯。”
“你打算做什麽?說一句生日快樂嗎?”這可是文雨的死穴,她甚至開始陰險的構思,等他發出這四個字後,怎麽好好回敬他。
“快樂不是靠別人祝福就能有的,這麽虛假的客套,不是我的風格。”
可惜,他竟然沒入陷阱,不過前半句話,卻是深得她心,不禁好奇起來:“那你的風格是什麽?”
“會有機會讓你知道的。”
文雨看完就笑了,沒有繼續回複,因為這時,久久等候的正安終于回來了。
“怎麽這麽晚才回來。”她迎面就問。
正安挎着背包,手裏還捧着個盒子,看到文雨等着自己,有些意外。
原來中午的話他早已經忘了,文雨沒有再追問,只是說:“吃飯吧。”
“我已經吃了。”正安說完就想上樓休息。
“那吃塊蛋糕吧,”文雨仍不放棄,“今天是你生日。”
看着她臉上充滿期待的表情,正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跟着她進了飯廳。
等正安踏實的吃完一塊之後,文雨才稍感放心。
她終于拿出精心包裝好的盒子,放到正安面前:“送給你的。”
正安放下手中的東西,打開來看。
“喜歡嗎?”文雨急切的問。
“嗯。”
“戴上看看。”
面對她的熱情,正安顯出一些不好意思:“不用了吧。”
“戴上吧,我看看效果怎麽樣。”文雨把手表拿出來,親自給他戴。卻發現他手腕上已經有了別的東西,“這是什麽?”
“手鏈,”正安把手表戴在了另一個手腕上,漫不經心的說,“別人送給我的。”
“女朋友?”
“我沒談戀愛,這是姨媽給我的。”正安随口答說,卻完全沒注意到,文雨的臉色已經瞬間變色。
“你一個男孩子怎麽戴這種東西。”
“這是男款,再說誰規定男的就不能戴手鏈了,你也太老土了。”
文雨氣結,轉過頭去,看見了正安拿回來的盒子,冷冷的問:“那也是她給你的禮物?”
“不是,”正安被她提醒,把盒子交給她,“這是爸出事時候,身上的東西,姨媽讓我交給你。”
“為什麽會在她那?”
“那天早上是姨媽第一個趕到醫院,也是她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爸出了車禍,這些東西,可能是醫生交給她的吧。”說起來也難免傷心,但他到底年輕,不谙世事的性格留不住太深太久的悲傷。又因為心無城府,于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根本顧及不到聽者的感受,“今天去姨媽家吃飯的時候,她特意交代讓我把這個交給你,姨媽說這些都是爸随身物,讓你好好收着。”
“你能不能別老提她!”文雨厲聲喊道。
她突然爆發,正安完全不知所措,僵在那裏,半晌才出聲:“是你要問的啊?”拉長的聲調,顯出他的不服氣。
文雨雖然後悔,情緒卻已經難以控制,說出所有的不滿:“今天是你生日,你答應了早點回來,為什麽又跑去她那裏?”
正安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善,憤憤說道:“我每年都是跟姨媽在一起過,有什麽不對?”正安理直氣壯,文雨幹瞪着他,有話卻說不出,更顯得理虧。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老是這種态度,她是我們的姨媽啊?”
“你認她,我可不認。”文雨只覺得,像有根尖刺哽在喉嚨,每說一個字,都會帶來劇痛。
正安目光驟寒,也不再說話,起身拿起背包,朝門口走去。
“這麽晚了,你去哪?”文雨急問。
“我回學校,”聲音冷硬,去意堅決,臨到門口時,卻突然抛下一句,“你一回來,就搞的每個人都不舒服。”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喉嚨那根刺,終于紮進了她心裏,鮮血淋淋。
精心準備的一切,居然是這樣收場,文雨心灰意冷,欲哭無淚。她一個人呆坐了很久,最後終于站起來,默默地把餐桌和廚房都收拾幹淨。
看到正安帶回來的盒子,始終不知道該怎麽處置,最後只好把它拿進書房。
這還是回家以來第一次走進父親的書房,房間裏的擺設跟過去相比,沒有什麽變化。她把盒子放在書桌上,看到桌前的轉椅,想起以前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坐在轉椅上,不停的轉圈,後來卻連整個書房都很少進。
文雨又坐進了轉椅,緩緩轉動,只轉了半圈,就不再動彈,她知道,再也不可能有從前的感覺,疲憊的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深深嘆氣。
睜開眼後,正好看到面前的書架,就随意抽出一本相冊來看。
她不停的翻動,最後把目光停在了其中印象深刻的一張上。
正安因為早産,出生後一直待在醫院,滿月才接來,這張照片就是回家那天拍的。
令她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在這張照片拍好後沒多久,她趁着大人不注意,把熟睡的弟弟偷偷抱進自己房間,又把門從裏鎖上,任誰叫都不開。
她還記得正安那時候的樣子,身子小小的,臉上肉肉的,躺在她懷裏,不哭也不鬧,一雙烏溜溜的小眼睛好奇盯着她看,小手亂伸着不停的摸她的臉。
最後,還是父親搬了梯子從窗戶爬進來,才化解了僵局,本來以為會有一頓責罵,最後他卻只是用悲痛的眼神看着她,一句話都沒有說。
想到這些,文雨的目光又落回到那個盒子,這次終于決定打開來看。
裏面有鑰匙扣、手機、還有錢包和一些其它零碎的東西。她打開錢包,想看看裏面還有什麽,可等她看清楚之後,眼淚竟然不可抑制的流出來。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這裏面夾的,居然是自己兒時的一張照片,天真浪漫的笑容,已經陌生的連她自己都不快認不出。
原來,父母真的是兒女的天,無論你飛多高、飛多遠,永遠都飛不出這片關懷和牽挂。可是如今,她的天,卻完全塌了啊。
長久壓抑的悲痛,都在這一刻爆發,文雨終于痛哭失聲。
從無聲的哽咽,到最後竟然嚎啕大哭,整個身子劇烈顫抖,最後只能趴在桌上才能支撐。
不知哭了多久,終于累了,眼淚流幹了,聲音也沒了,整個身子掏空了,就像這個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她一個人的身影。
她離開了書房,卻沒有上樓睡覺,反而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門。沒想要去哪裏,只是順着大路,慢慢的走着,也許等走的累了,再往回折返。
夜已很深,街燈稀稀落落的排在道路兩旁,金黃色的燈光,已經被空氣稀釋的沒有一點溫度,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無數條深淺不一被拉長的身影,始終圈在她的周圍。
冬天的夜晚,即使沒有風,也冷得徹骨,她身上沒有一件多餘的外套,這會已經開始覺得微微發抖,本來煩亂不堪的思緒,也被這寒冷的空氣,凍得慢慢凝固。
漸漸的發現,前面地上的影子,越來越清晰,周圍也越來越亮,可是前面什麽也沒有。
發覺光源好像來自身後,她茫然轉身,看到一輛汽車正朝自己緩緩開來,炫目的車燈讓她看不清車裏面坐的是誰。
直到汽車在她身邊停下。
“上車。”車裏的人說。
她有一萬個理由,不上這輛車,可是卻被第一萬零一個理由打敗,只因為開車的人,是吳向遠。
等她一坐進去,汽車就再次發動。吳向遠專注的開着車,一言不發。
文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側面,想起許多年前在某間教室裏,也是在這樣的角度看到的景象,清晰的輪廓,專注的眼神,窗外的陽光灑在他白淨的臉上,微微泛起一層光芒,渾身散發着特殊的神采……已經記不清,第一次被這樣的景象打動是什麽時候,也記不清有多少堂課,就是在素描他的側臉中度過的?
他曾問她:“為什麽要畫我?”那時的她回答:“因為你右邊臉好看。”他反問:“那左邊的呢?”她認真的看了看他的左臉,安慰他說:“其實不對稱也是種美。”說的那張臉的主人,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對稱了。
可是後來……,可是現在……,過往的思緒又開始在腦海中翻騰,她強迫自己不要再想,脫口喊到:“停車。”
吳向遠猛踩剎車。
因為剎的太急,文雨整個身體猛的向前撲,穩住身體以後,思緒也漸漸穩住,她冷冷說道:“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
車已經停住,吳向遠的手卻仍然緊緊握着方向盤,身體也是一動不動,半晌後才問:“你沒有問題想問我嗎?”
文雨恨透了這種理智冷漠的态度:“你會給我答案嗎?”
瞬間的針鋒相對之後,緊接着,卻又是死寂一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