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相逢絮語黃昏後
話猶未落,南宮夫人早已進了屋來,一眼瞧見床上半靠着的人,不由哽咽無語,一把撲過去抱緊他。明顏頭也未回,向跟進來的南宮莊主道:“莊主,這是藥方。”一邊遞過手中的方子,又道:“我與哥哥還需在貴莊多留幾日,多有叨擾之處,還請莊主見諒。”
南宮莊主忙道:“姑娘哪裏話,姑娘是我流雲山莊的恩人,盡可将此處當做姑娘的家,何況此番還是因着小兒的身子……”
明顏微微一笑:“如此便多謝莊主了,那我與哥哥先退下了。”
“有勞姑娘了。”南宮莊主又道了謝,便喚來丫鬟:“帶洛姑娘、洛少俠下去歇息。”
眼瞧着那袅袅婷婷、纖纖細細的一抹身影抱着藥匣出了門去,心中不覺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這個女子……真是十分奇特呢。不似莊中丫鬟的小心翼翼,不似一般女子的溫柔嬌氣,也不像習武女子的冰冷孤絕,她那麽平淡安靜,似乎這時間萬物都入不了她的眼,什麽都不能讓她十分在乎,什麽都不能引起她的興趣一般,那一潭秋水,任你丢進什麽,都不能激起一絲漣漪。
她不怕自己,也不喜歡自己,自己的容貌到什麽地方都能得到女子的青睐,為什麽換着她……他這般想着,不由皺一皺眉頭,真是奇怪,為什麽自己要讓她喜歡自己呢?大夫和病人之間用不着喜歡或不喜歡這樣的情緒吧?
可是,大夫應該都是關心病人的吧,她不見得有多麽關心自己呢,但是她分明喂自己喝藥、喝粥了,不過即便是這樣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瞧過自己……可是……自己為什麽要在乎她是不是關心自己呢?真是被弄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南宮越皺着眉頭,腦中一團混亂。好不容易打發走撲在自己身上哭得連話都說不連貫的娘親,爹也讓自己好好歇息,卻不知道怎麽又想起這麽亂七八糟的事了。屁股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等一下,屁股上?她剛才說她是大夫?南宮越不由怔住了,不會吧……
明顏這一覺,一直睡到未時,悠悠轉醒之際,只覺得一陣炫目,勉強睜開眼才發覺是那陽光漸移,此刻正有絲絲縷縷透過窗紗,斜斜映上自己的臉,明顏微微眯起眼,試圖去感受些許熱度,卻什麽都沒有,金黃的色澤,讓她忽地想起前日傍晚與他聯句:此生休道兩相離……此生休道兩相離……
她怔怔地想着,臉上泛起迷離的嫣紅,目光恍惚着,似乎瞧見他的笑顏,仲清……她擡手緩緩觸向陽光中那張虛無的臉,我終是愛上你了,确實愛上你了,愛上你的笑,愛上你溫暖的懷抱,愛上你對我的信任,愛上,你對我的愛。
我不得不承認了,即使,我曾經抵觸過、懷疑過,然而上天還是安排我們相愛了,毫無懸念,不容質疑。那麽,我會盡我一切力量,保你周全,和你離開……
她不覺嘆了口氣,垂下手來,臉向裏側過去,靜靜躺着卻無半分睡意了,索性起了身來,穿好衣裳,又重新梳了發髻。
方開了門,門口的小丫鬟見了她忙道:“洛姑娘您醒了,請您稍坐一會,莊主吩咐給您備的點心就送上來了。”
明顏倒是神色自若:“也好。”便轉身回屋裏在桌邊坐了。早有丫鬟取了茶來給她漱口,又伺候她擦臉,而點心已經上了。
四樣點心再加上一碗銀耳蓮子湯,明顏慢慢吃着,一旁的丫鬟又道:“洛姑娘,莊主說了,這只是先給您用着,晚上莊主在蕭雲閣設宴,讓您必定前去。”
明顏并未做聲,仍是慢慢吃着,仿佛未曾聽見一般,半晌才問:“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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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丫鬟見她半晌未說話,沒提防她突然這麽一句,不由吓了一跳,見是問自己話,忙如實回答:“奴婢叫玉琉。”
明顏點點頭,放下羹勺,站起身道:“玉琉,帶我去瞧你們家公子。”
為了方便起見,南宮莊主特地将她安排在南宮越的園子裏,故而去瞧他不過幾步之遙。只是,明顏心知這是他人的地頭,自然事事謹慎為妙,何況這玉琉不正是南宮莊主派來……自己只是順水推舟罷了,反正自己也未做什麽見不得光的事,何苦平白受了別人的疑心。
換念之間卻已經到了,明顏見門前守着人,便問:“南宮少爺可是歇下了?”
那丫鬟見着是她連忙行禮:“洛姑娘。”又道:“少爺歇下是有會兒了,吩咐奴婢們都在外頭候着。”
明顏會意點點頭:“那我便先回去了。”說着正欲轉身,便聽見寝閣內遠遠傳來一聲:“進來。”
話音已有些底氣,想是這半日進補不少,明顏心下暗自想着,抿嘴暗自笑了一笑,便推門而入。蓮步輕移,一邊輕聲道:“打攪南宮少爺歇息了。”走至床邊又道:“失禮了。”這才伸手替他號脈。
南宮越瞧着她蜜眸微閉的模樣,不由自主道:“我叫南宮越。”
羽睫輕顫一下,明顏只淡淡開口:“知道了。”
他別過頭去又道:“多謝。”
明顏心中突然有些想笑,記得當初在茶館聽說這個男子脾氣溫和呢,本以為會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如今親眼瞧見了卻不以為然,這般冷冰冰的,連道謝都是如此不坦誠,早上對視一眼,只那一眼,明顏便知道那些冷,是源自于他的內心。這般想着,唇角微彎:“不必。”
這絲笑卻不巧被南宮越瞥見,他皺一皺眉頭,這是什麽笑?冷笑麽?還是嗤笑?耳邊又聽見她道:“南宮少爺,請試着将這只手臂擡起來。”
他回過神,照她的吩咐将手臂慢慢擡起來,然而到底無力,擡到一半還是掉下來,被她一把接住,又道一聲“失禮”,慢慢放低他的手臂,捋起他的袖子。皮膚雖是有些失水暗黃的症狀,但總還算飽滿。明顏暗暗松了口氣,放下他的袖子。
南宮越聽她說了兩次失禮,驀地想起什麽,開口問道:“那個傷口……”
他本意是想問那個傷口是不是她弄出來的,明顏卻也未作深處想,只随口道:“傷口不礙事,只劃破了外皮,我已經給你上過藥了,晚上再換次藥,如此不出兩日便可痊愈……”她說着說着突然回過神來,不由怔了一怔,臉上的紅便如潮水洶湧而至,本是将他看作一團肉而已,但如今被當事人這般問着,自己還承認了,心中難免還是十分尴尬,不由又道:“呃……當時是為了……解毒……”話是這般說着,然而心中自是不平靜,只別過頭,強作鎮定。
南宮越自問出口便一直注意着她的反應,此刻只玩味地瞧着她,那冰冷的眼底卻泛起一絲笑意來。見她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南宮越又作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道:“你叫什麽?”
明顏又是一怔,随即淡淡道:“姓名粗陋,恐污了南宮少爺的耳朵。”
南宮越凝視着她,唇角一勾,道:“你要負責的。”
明顏終是被驚住,只怔怔地瞧着他那張俊臉上浮上玩味的笑意:“你把我都看光了,難道就不想負責麽?”一雙墨眸中滿是戲谑,就那般肆無忌憚地盯着她。
明顏回過神,冷冷道:“我聽不懂南宮少爺在說什麽。”又回頭喚道:“玉琉。”
玉琉忙應聲進來,明顏問:“平常都是誰伺候南宮少爺的?”
玉琉不明所以,但仍是答道:“之前都是奴婢和玉璃伺候的,眼下只有玉璃一個最得力。”
“喚玉璃來。”
玉琉應聲去了,明顏頭也未回,仍是冷冷道:“如果你想一直躺在床上,那就盡管胡說。”
南宮越瞧着她,半晌才道:“只要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不如你就一直躺着。”
南宮越聞言不由眯起眼,這個女子……還真是狠心。不過即便她不說,自己也有的是辦法知道,只是希望她親口告訴自己而已,但眼下,還是妥協比較好……妥協?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向女子妥協的一天。他雖是這般想着,口中已道:“好,我閉嘴。”
玉琉、玉璃早已進來,見他二人如此只面面相觑。明顏聽他這麽一說,方擡頭喚道:“玉璃,你過來。”
玉璃忙上前:“洛姑娘。”
明顏道:“你們少爺肌肉受到過損傷,所以每日都要替他揉捏。”一邊已上前捏住南宮越的手臂給她示範,又告訴她重點捏哪些部位,還教授了一些指法。
南宮越只安靜地任她捏着手臂,她的手指微涼,透過中衣,觸到他的手臂,他心中也随之微微一凜,莫名地,心就亂了,原本以為自己的心必定會一生皆如死水,沒想到,這麽輕易,便亂了,自己還真不算是個情堅意定的人呢。他澀澀一笑,明顏側頭剛好瞧見,心中不由打了個突,忙別過頭來。
正與玉璃說着,門外有個小丫鬟進來行禮道:“見過少爺、洛姑娘。”
南宮越臉目光都懶得動,只問:“何事?”
“回少爺,莊主打發奴婢來請洛姑娘赴宴,奴婢聽說洛姑娘在您這,故而……”
南宮越聞言不由側過頭來瞧明顏,見她秀面半低,神色自若般,然而瞬間微蹙的眉頭仍是洩露了她的心事。他終是開口:“洛姑娘正與本少爺商讨病情,就不去了,你們把晚膳送到這裏來。”
那丫鬟雖是面露難色,卻仍是恭恭敬敬地應一聲:“是,奴婢告退。”
南宮越又向玉琉、玉璃道:“你們也退下吧。”
眨眼屋內只剩他二人,明顏靜默一會兒,道:“多謝了。”
南宮越微微一笑,話帶揶揄:“我只是不想一直這般躺着。”
明顏亦微笑,方要開口,便聽見有人叩門喚道:“顏兒。”
明顏忙起身去開了門,正是洛玄墨:“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