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落花不比長流水
一把攬過明顏,狡黠笑道:“夕,你方才說我是你師兄的,我可沒有逼你,是你自己說的,你可不許耍賴。”
明顏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是你麽?”
洛玄墨見狀只覺血氣上湧,這是怎麽一回事?被輕薄了居然還能這般談笑風生。而且,自己何曾見過她這般模樣?這般單純、這般毫無心事,這般快樂地讨論着如此幼稚的話題!
一直以來,她都是冷靜的、淡薄的、沉靜的,連笑起來都是淡淡的,那笑容也是一觸即碎般脆弱的,何曾有過像這樣,無憂無慮的、明亮的、綻放到極致的笑顏?
他這般想着,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痛襲來,也不及再想什麽,便伸手用力将她拉過來。明顏不設防,被他拉了個踉跄,擡頭疑惑地瞧着他:“哥哥……”
夜瞧見洛玄墨攬在明顏腰間的手,臉色一分分沉下來,目光冰冷如霜雪,死死地盯住他,薄唇微勾,露出一絲冷笑:“你活得不耐煩了麽?”
洛玄墨亦是冷笑,身上瞬間爆發出的暴戾之氣,讓明顏不由面色一凜,只聽見他低沉的嗓音,帶着濃重的不屑:“這句話該是我問你!”
夜未再說話,一掌打過來,洛玄墨緊忙伸手去擋,而夜一手出了虛招,另一手已從他懷裏将明顏卷了過來。洛玄墨側身站定,只低着頭,然而渾身爆發出的淩厲殺氣瞬間壓抑了整間屋子。
夜默默無聲地将明顏推至身後,慢慢垂下眼睑。屋子裏靜到極點,然而氣氛已繃至最緊,一觸即發。此刻卻突然響起一聲清冷的話語:“住手。”明顏從夜的身後走出來,臉上的神色已恢複至淡然:“夜,你先回去吧。”
夜看着她的眼睛,裏面什麽都沒有,他便知道她怒了。他從小就知道,她越安靜就表明她越生氣,而平時,即便她是安靜的,也會淡淡笑着,眼裏會有一抹流光。
腳尖一點,長劍便從地上一躍至手中,夜點點頭,道:“好。”走過去開了門,似乎有什麽話要說,然而頓一下仍是未開口,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明顏見爐中的火小了,便上前去添炭,一邊道:“問吧。”
洛玄墨心中的氣仍未消,只冷淡淡地道:“為什麽要我問,而不是你自己說?”
明顏微微皺眉,口中卻仍是極平常的語氣,聽不出絲毫異樣:“我沒有義務說,但如果你問,我還可以解答。”
洛玄墨心頭極為煩躁,只覺千絲萬縷如一團亂麻,抓不住一點頭緒,脫口問道:“他是誰?”
這是一個已有答案的問題,然而明顏仍是毫無異色道:“夜與我同一天同一時刻拜入天遲老人門下,因為當時天遲老人和玉玑婆婆正在鬧別扭,見到我們兩人便打了個賭,故而我随師傅學醫術,而夜随師娘學毒術。本意是要我二人學成之後比試高下,所以夜這些年一直在江湖中不同人身上試毒,讓我來解,南宮少爺便是其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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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玄墨目瞪口呆:“他和暗冥谷什麽關系?”
“谷主。”
他聞言又吸了口涼氣,本想他與暗冥谷關系必定密切,卻沒想到竟然是谷主。傳聞暗冥谷主最擅下毒,通常于無形之中,且此人武藝高強,飄忽如鬼魅,在武林中已無幾人能敵。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暗冥谷毒害了江湖上那麽多的人,竟然只是因為一個賭約。
他這般想着,口中不由已問了出來:“下毒只是為了賭約?”
明顏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夜不是那麽不分輕重的人,必定是有應毒之處。”
洛玄墨聞言心中微微苦澀,這般維護他麽?暗冥谷的所作所為向來為武林各派所不恥,也只有她還這般維護他了。心念一動,他又問:“他剛才不是想要殺你?”
明顏瞧着那亮紅的火光,緩緩道:“我知道他會來,但他并不知道我在這。前幾次都是你按師傅的方子解了,他必定是去瞧過了,見不是我。這次來必定不敢肯定是不是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她淡淡一笑:“他不是沒殺我麽。”
洛玄墨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以夜這樣的武功身手以及他的性格,如果想殺一個人,根本就是能奪命于眨眼之間,何須将刀架在對方脖子上,說那麽多廢話。
他慢慢閉上眼,咬一咬牙,終于把最想問的問出來:“那為什麽他……輕薄你,你還沒反應?”終于問出來了,他覺得心口一松,原來自己竟是這般在乎的,不管那個夜是誰,自己在乎的也只有她而已。
明顏咬了咬唇,道:“你覺得我該有什麽反應呢?掙紮嗎?”她微微苦笑着搖搖頭,語氣裏滿是悲戚的味道:“我也試過,可是,那只會激起他更大的動作而已,所以……我才避着他,不願意親自過來解毒……”
“即使不……反抗,那也不能任由他這般……”洛玄墨突然覺得有股深深的無力感自心底漫上來,漫向周身,無止無休。
明顏怔怔地發着呆,半晌才低低道:“我知道他愛我,他為我做了很多,可是,我不愛他啊,雖然這些他從未明說……所以我即便是知道,也不能說什麽。他……是知道我不愛他的吧,他什麽都不說,便不會聽到我的拒絕。可是……還好他沒說,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拒絕他呢……”
那你知道我愛你麽?差點沖出口的話又讓他生生逼回肚子中去,他側過頭來咬緊了牙關。雖然在語言上他和夜有着同樣的選擇,那便是保持緘默,但是那個夜,最起碼還讓她感覺到他愛她,自己卻沒有,真是恨透了自己在感情上的懦弱。然而,即便是讓她知道了又如何,以自己這種性格,只會讓自己在面對她時更加尴尬,更加不自在而已。
罷了,既然真愛永遠無法說出口,那便讓自己以兄妹之名,在她身邊關心她、照顧她、保護她吧,最起碼,不會像夜那般,給她帶來困擾,也不會讓自己落到讓她避之不及的境地。所有的困擾就讓自己來承擔好了,她本來就應該是快樂的。
回頭看了那個怔在爐邊的人兒一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壓制了心中的煩躁,微微笑着開口:“顏兒,你瞧你這藥煎的,哪裏還有什麽火候可言?”
她這才回了神,伸手添了炭,亦笑道:“這是固本培元的藥,本就不必注重火候,只是要一直用小火煎着罷了。”
仍是這般談笑着,然而兩人之間似乎是失去了什麽,又多出了什麽。屋內燭光搖曳,炭火哔剝有聲,再瞧那窗外的天色,似乎也有點微微亮了起來。
側頭瞧了瞧銅漏,就快要卯時了。聽到外頭窸窣有聲,衣料摩擦,兵器相撞,還夾雜着偶爾的一兩聲悶哼,明顏知道是那些被夜灑了迷香的侍衛醒過來了。便回頭朝洛玄墨示意了一下,他會意地點了點頭。
銅漏中的水一滴滴下來,嘀嗒有聲,明顏擡頭瞧着床上的男子漸漸就要入神,猛然瞧見他的手指微微一動,便立即起身倒了一盞水,坐到床邊。
眼睛雖是瞧着他的臉,手指已覆在他脈上,果然是沒什麽大問題了,看來這次夜下手并不重,明顏暗暗松了口氣,不出所料地瞧見他眼睛還未睜開,口中已模糊地喚着:“水……”
她扶起他的頭靠在自己身上,喂他喝下幾口水,然後依舊将他放下,轉身去滗了藥。那男子已經睜開眼睛,見她轉過身來,問道:“你是誰?”
聲音雖是微弱,也不難聽出其中的威嚴之氣。明顏與他對視一眼,便收回目光,神色自若地吐出兩個字:“大夫。”又道:“失禮了,我扶你起來吃藥。”一邊已伸手将一床閑置的棉被卷好靠在他身後。
那個男子并未說話,他知道他現在很虛弱,說什麽都是徒勞,只能任人擺布,與其費力出聲,還不如保存那僅有的體力。
明顏扶他坐好,這才捧了藥來,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吹涼喂至他口中,他極為配合,一聲不吭地咽下那極苦的藥汁。
此刻已是卯時,洛玄墨早已出去安撫那些受驚的侍衛,遠遠瞧見有丫鬟過來,便立在廊下等候。那丫鬟走近見是他,行禮道:“洛少俠,這是老爺昨兒吩咐準備的細粥。”
洛玄墨伸手接過:“給我吧,你可以下去了。”說着已捧進屋裏來。明顏将藥喂完,回頭見他捧了粥進來,便起身接過,一邊漫不經心道:“哥哥,你讓她們先在外頭候着。”
洛玄墨回身出了門,果然瞧見南宮夫人自遠處急急走過來。他瞧了眼蒙蒙亮的天色,微微嘆了口氣。
明顏又慢慢喂了粥給他吃,那男子仍是一聲不吭,極為配合地吃下,一雙墨眸毫無溫度,只緊緊盯着她,若有所思。明顏只作不知,喂完最後一勺,站起身來走至桌邊放下碗,收拾了藥匣,又寫了詳細的藥方,方喚道:“哥哥,讓南宮夫人進來吧。”
話猶未落,南宮夫人早已進了屋來,一眼瞧見床上半靠着的人,不由哽咽無語,一把撲過去抱緊他。明顏頭也未回,向跟進來的南宮莊主道:“莊主,這是藥方。”一邊遞過手中的方子,又道:“我與哥哥還需在貴莊多留幾日,多有叨擾之處,還請莊主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