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今朝盡別昔事去
“明顏,明顏,我帶你走罷,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一起快樂地生活,好不好?我們在湖邊蓋房子,再屋前種很多花,每當到開花的季節,就可以和孩子們一起賞花……”
他把臉埋在她耳邊,喃喃而又急切地憧憬着未來。明顏卻怔怔地由他擁着,耳朵裏聽着他的話,心裏卻不知為何,想起了另外的一張臉。
想起他亮亮的眼睛,想起他溫和的笑顏,想起那些平淡而又幸福的時光,她心裏突然堵的難受,然而,那些都不是自己能抓得住的吧:
“走?去哪裏……”
她夢呓一般,離開這裏?若是真的能離開,倒是一種福氣了,而且,自己也不想離開罷……她臉上的笑意蒼白而缥缈,像一片雪,還未落地,便已化去無痕。
而明顏心中那張臉的主人,此刻就站在廊柱後的陰影裏,目光緊緊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影,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影。
他眼中似乎就要冒出火來,在暗影裏似乎真的能瞧見那四濺的火星子。額邊的青筋已高高冒起,薄唇緊閉,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出聲;他也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大力氣才讓自己不要沖上去,不要像狂暴的獅子一樣沖上去。
然而下一刻,他想要沖上去的時候,卻發現手腳已經動不了了,像是被人點了穴,又像是結了冰一樣,那樣冰冷,一直冷到心裏去,慢慢浸透了全身。仿佛溺水的人,再無半分力氣掙紮,慢慢沉到水底,慢慢窒息。
他終于挪出一步,站到燈下去。他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缥缈的,空曠的,卻仍是冰冷刺骨的,他開口道:
“沈明顏,你當本王死了麽?”
這一聲并不高,然而四下裏寂靜無聲,此刻聽來卻有如炸雷一般。
雲執夕早已放手退開一步,只臉色蒼白地垂手站在一邊。秦楠羽卻是連瞧都沒有瞧他一眼,只一瞬不瞬地瞧着她。
她似是被他那句突來的話驚到,此刻仍似悚然還未回神,燈下似是在微微顫抖,眼神也是驚懼着的。
他見了到底不忍,但思及她方才所謂,又冷聲道:“說啊,啞了麽?”
她此刻方真正回了神來,只突地跪了下來,卻垂首并不說話。
他一怔,頓時攥緊了手,緊得指節泛白。心中原本還存有的一絲希望,此刻也盡數被澆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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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解釋,為什麽不解釋……哪怕是騙我的也好……你連騙騙我都不願意……為什麽……為什麽……
心中反反複複地想,翻來覆去,像是有把刀,一刻不停地在心裏攪着,直痛得滿身虛汗。
“沈明顏,不要以為本王不敢拿你怎麽樣!”
明顏跪着倒還未說什麽,雲執夕已跪下道:“不關她的事……”
“你給本王閉嘴!”他見雲執夕說話,怒聲打斷他的話,一肚子火正沒處可發,只緩緩近了前來,慢慢開了口:“雲執夕,你膽子不小啊,在本王面前公然調戲本王的王妃,你可知該當何罪?”
他的妃,是他的妃……
雲執夕心中痛到了極處,只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是這都與明顏無關,還請你不要遷怒于她。”
他聞言越發怒火中燒,尚要開口,只聽明顏道:“不關執夕的事,還請王爺高擡貴手,都是妾身的錯,妾身甘願受罰。”
“明顏……”雲執夕見她如此之說,不由倍加焦慮。
秦楠羽只冷笑:“執夕?叫的當真是十分親熱呀。本王的王妃叫別的男人這麽親熱,背着本王到處勾引獻媚,你說本王應該怎麽處置她呢?”
明顏此刻卻是鎮定了下來,道:“王爺,你明知我并未如此。而且,即便是這樣,所謂家醜不可外談,這件事可以回府以後慢慢再做處置,何必在一個外人面前理論。”
此言一出,他二人俱是驚住。
雲執夕又喜又悲,喜的是她終究還是顧及着自己的,不然也不會找這樣的借口讓秦楠羽放過自己;悲的是,她找的這個借口,分明不是借口,它是事實,明明白白擺在眼前、衆所周知的事實。
秦楠羽心下亦是十分雜亂複雜,不知是何滋味,明明知道她這般說法是為了替雲執夕脫罪,然而她的這句話又格外讓自己受用,她是自己的,她和自己是一家人,而他雲執夕,任他如何,他終究是個外人。
心中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氣,慢慢放松下來,緩緩道:“王妃此言有理,那便待本王回府後再慢慢罰你,還不起來跟本王回去?”
明顏聞言輕輕松了口氣,磕了個頭道:“謝王爺。”便欲起身,跪的久了,膝頭酸痛,還未站穩,身子已是一歪,他二人皆上前一步。
明顏見狀只先站穩,然後緩緩走至秦楠羽身旁,低頭道:“雲執夕,王爺既然饒了你,你還不快走?以後,便只當從未遇到我這個人罷了,我也從不知有個雲執夕。”
本以為說這話出口會是十分艱難疼痛,然而直至說出了口,才發覺是這般輕易,心中也像是突然松了口氣一般。
這才恍然有些明白,自從雲婉燕說他是因了雲秉賢的注意才與自己相遇,他以往和自己的一切都教自己認作了欺騙,認作了虛假。
本就見了幾次面罷了,是他的目的催生了他的虛情假意,而自己居然那般輕易就信了,或者說是,那般輕易就願意騙了自己。待真相大白,才不得不面對自己。
而此番,這雲執夕也不定是在做戲,就算,就算他不是在做戲,那這般感情也必定是在自己進了王府之後才覺悟出來的,往日,他從未有這樣的熱情,更不必說要帶自己走這樣的話了。
還有什麽意義呢?自己有情時他沒有,待自己慢慢淡卻了,他卻有了,這還有什麽用呢?何況……
心念轉換間,她擡頭瞧着身邊這長身玉立的男子,心中似乎生出一絲眷念來。他的眼裏,有驚喜,有痛苦,有無奈,有遲疑,有迷茫……那麽多的情感混在一起,便有些悲哀。他只怔怔地瞧着她,一言不發。
雲執夕也是怔在那裏,那麽多的回憶,一幕幕從眼前呼嘯而過,自己的心,一直都未被自己看清,待到真的看清,又看清這份感情的時候,已經要失去了。遲了,遲了,終歸還是遲了。
他只覺胸中堵得十分難受,就快要不能呼吸了,他仰起頭,想要大聲地吼出來,張開口,才發現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已是暮秋時節,晚風正是極涼,呼嘯着在涼亭中打了個轉兒,四周寂靜無聲,只遠近樹枝“嘩嘩”作響。明顏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抱住手臂。
秦楠羽回了神來,瞧見了只伸手想攬住她,剛要觸及她的肩頭,便聽見旁處有樹叢“嘩啦”一聲響,他幾步将明顏護到身後,只警覺喝道:“誰?”
那人影見被發現轉頭便跑,秦楠羽本就是大将軍,武功身手自然不凡,只幾個跳躍便抓住那人,拎回來扔進亭子裏。
還未待秦楠羽說話,那人早已爬到雲執夕腳下,哀求道:“少爺救命啊,少爺,救命……”
雲執夕瞧了瞧他,皺眉道:“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秦楠羽一聽,冷笑道:“果然是什麽樣的主子養什麽樣的狗,主子大膽,狗更加大膽。”
那人見此,又過來扯他的衣擺,一個勁磕頭,道:“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秦楠羽一聽,心中便認定了是奉了雲執夕的命,當下也不再說什麽,只回身攬了明顏,擋住她往這邊瞧的視線,另一只手在身後已極快地拔出佩刀,只瞧見他袖影一閃,那人頓時沒了聲音,秦楠羽的刀已然入了鞘。
他本就對雲執夕怒恨非常,但礙着明顏,還有朝中種種複雜關系,一時也不能拿他怎樣。此刻卻來了個替罪羊,他下手哪會不果斷狠絕。
明顏雖被他擋住了視線,不曾親眼瞧見,即便如此,心裏也明了是怎麽回事,當下也不說什麽,只轉身往回去的路走。秦楠羽本有此意,見她如此心裏竟泛起一絲輕松來,只依舊攬着她,一路默默無語。
明顏從前并未被他這般攬住,但此刻卻沒有絲毫不習慣,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兩人雖距得極近,她心中只想着宴會的喧鬧,實實是不願回去。
他卻不知她此刻如此想法,只覺得呼吸之間滿是她身上幽薄的香氣,熏的自己似是要醉了,心中憶起前事種種,不由嘴角已有微微的笑意。
她卻突然停下腳步,他仍是沉浸在回憶中未及回神,只溫和地輕問:“怎麽了,顏兒?”話一出口他方有些回神,心中不免有些懊惱,卻瞧見她一下子呆住了。
明顏只覺得心中一緊,鼻子自是酸的不得了,眼淚随即就掉了下來,心中卻是一縷一縷的歡喜,無限綿長,四處纏繞着。
他瞧她哭了,頓時有些莫名的緊張,細細一想便已明了,心中自是有些歡喜,緊忙扯了她扣在衣間的帕子給她拭淚,只輕聲問:“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