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新愁舊恨幽怨起
彥涼見她不說,也不便再說什麽,只道:“走吧。”說着已轉過身去,一眼瞧見站在不遠處的秦楠羽,怔了一下便喚道:“大哥。”
明顏聞言極快地擡起頭來,只瞧見他臉色蒼白,正怔怔地瞧着自己,目光卻是虛的,仿佛要透過自己瞧出什麽來。
她不覺已是緊走一步,此刻他已是回過神來,也未說什麽,轉身便走。明顏低下頭跟着,終是有一滴淚從眼角滑下,落在衣服上,瞬間沒了蹤跡。
因着時辰未到,皇帝也未來,大臣們都三三兩兩地在一起說笑,見着他四人都站起來行禮。
彥涼本在前,此刻值擡手道:“衆位大人不必多禮。”一邊已走至臣席首位坐了。秦楠羽卻是一聲不吭,只面無表情地攬着雲婉燕緊挨着彥涼坐下,
因着此次宮宴的酒案都是雙人小桌,但案側亦可容一人伺候。明顏瞧着雲婉燕正在一側給他二人斟酒,也不說什麽,只往第二桌去。
一邊雲婉燕極為得意,見秦楠羽面無表情,只一個勁地說話逗趣兒,他都似什麽都沒聽見一般,只一直不停地喝酒。
彥涼瞧着他也并未說什麽,目光幽幽,似是在想着什麽出神。
因見着雲秉賢,雲婉燕輕聲道:“王爺,妾身想去拜見以下我爹爹。”他不說話,倒是彥涼道:“去吧。”
雲執夕在人群中早瞧見了明顏,見她面色蒼白,目光暗淡,又憶起前事種種,心中酸澀不已,直想沖上去執了她的手,告訴她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那麽多的思念。但礙于人多,不能妄動,便焦急地等待着時機,只忍得坐立不安。
此刻,卻有位老者朝明顏走去,瞧他慈眉善目,頭發胡須皆有些花白,但仍是精神矍铄,細看之下,竟是身着一品官服,他拈着胡須喚着怔忡的明顏:“顏兒……”
她回過神來,站起來行禮道:“見過沈相。”
沈相似是怔了一下,忽而哈哈大笑起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見了,連爹爹都不會叫了。”
明顏這才自察失言,微微一笑道:“爹爹位高權重,馳騁沙場,應付自如,女兒是佩服的緊,故而失言,還請爹爹恕女兒不孝之罪。”
沈相聞言笑道:“還在找百般借口,為父可是聽說王爺待你極好呀。”
明顏聞言一頓,目光微微流轉,若有所思,只極快一瞬,便道:“爹爹是聽了哪一位的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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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相拈須笑而不語,秦楠羽在一旁雖是目不斜視,聽得此話只覺胸中一滞,越發一杯連着一杯喝酒。
這本是宮中的美酒,卻為何這麽苦,真是苦,一直從嘴裏苦到心裏去。
衆大臣正談笑間,只聽見尖細的聲音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此次宮宴設在禦花園的東南角,禦駕正是從北而來,衆人早已跪下迎駕。
皇帝的精神極好,擡起雙手道:“衆卿平身。”目光如電,掃了一圈,見明顏獨自一人在案前垂首而立,不由多瞧了一眼。
待皇帝坐下,晚宴才算開始,皇帝舉杯道:“朕與衆位卿家是難得如此一聚,既然眼下有了這般機會,也就不必過于拘了繁文缛節,衆位可要盡興才是。”
衆人聽聞皇帝如此一說,紛紛跪拜謝恩。酒過三巡,另有歌舞彈唱等節目助興。
明顏坐到此刻,實實是吃不住這般喧鬧,瞧着衆人都在吃喝談笑,只悄悄起身往僻靜處去了。
雲執夕一直都在偷偷瞧她,此刻連忙放了杯盞,亦起身跟了出去。
雲秉賢見狀與雲婉燕對視一眼,雲婉燕只輕輕點了點頭,便轉過頭笑着給秦楠羽斟酒,一邊已低聲狀似漫不經心般,道:“王爺,王妃怎麽不在了?”
秦楠羽卻其實一直注意着明顏,見她離席目光便不由自主留意雲執夕,果然瞧見他亦跟着去了。
心中正煩悶不已,及至聽着雲婉燕這麽一說,猛地将手中的杯盞撂下,酒水頓時潑了滿案,他也不顧,只站起身來。雲婉燕也急忙跟着站了起來,他卻道:“你在這好生伺候王爺。”
雲婉燕一怔,只吶吶無語,複又緩緩坐了下來。眼角瞥見他衣擺金線繡的如意雲紋在漫天的燈火中閃了幾閃,便再也瞧不見了。
她咬一咬牙,悄悄瞧向雲秉賢,雲秉賢見狀早已會意,只略略回頭朝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明顏順着那抄手游廊,只緩緩走着,四下裏寂無人聲,許是走的有些遠了罷,只能隐約聽見那些喧鬧聲。
燈火暗黃,一個個薄紗燈籠,近處看了還十分明亮,一連着挂在廊下蜿蜒至遠,再看過去已然是一片朦胧的暈黃。像是某個夜晚,突然從夢中驚醒時,朦胧的睡眼瞧着帳外不遠處的滟滟燭光。
她不禁有些恍惚,突地就覺得,這日子是越發百無聊賴。這世上,竟真的是再沒任何人、任何事讓自己什麽留戀了。
她覺得自己老了,這個念頭一起,便愈加心酸,才十六、七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說是老了,那任誰都不會信的,然而這心,卻早沒了十六、七的鮮活。
少年不識愁滋味,她也只是才二八年華,然而卻在少年的時候便老了。那“豆蔻梢頭二月初”的歡喜,于她,也只是聽聽罷了。
她不由嘆了口氣,緩緩上前扶了廊柱,天色已是黑透,四下裏枝葉繁闊的樹木,被那燈一映,只大片的樹影交相掩映,随風瞬移。她不由伸出手去,仿佛要觸到什麽,然而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
樹枝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她這才猛然回了神來,瞧着自己伸出的手,不覺輕笑了一聲,轉了身仍慢慢向前走着。
這園子竟是這般的大,那一排排延伸的燈籠,仿佛沒有盡頭似的,瞧着讓人心中無端地生出虛無的恐懼來,心中驚悸,背上更像是慢慢生出一層汗來。
卻無意瞥見右手邊拐了個彎兒正是一座涼亭,忙幾步踏了進去。那樣漫長而迷茫的路,不知何時能走到盡頭,還好,還有個可以小憩的地方。
她心裏像是略略松了口氣般,擡頭瞧了瞧天空,真的好黑,這樣的夜,該是有一輪明月才對,可偏偏沒有,正胡思亂想間,聽得身後一聲喚:
“明顏——”
那略帶着的微微的顫抖,不知是因為這夜風太涼,還是因為太激動,抑或太痛苦,抑或太無奈,再抑或,是因為思念的累積,累積到再不可承受,此刻釋放出來,卻只盡數化作了這聲嘆,這聲喚。
一直跟着她的雲執夕,瞧着她一路上發怔、嘆氣,瞧着她驚懼的模樣,此刻終是再忍不住,喚出口,竭力把持自己不要立刻沖上去,只靜靜站着、瞧着,瞧她猛地怔住,良久,才緩緩轉過頭來,然後,腳步微動,再轉過身來。
燈下她面色蒼白如雪,目光似是飄忽的,看向他,卻是游離不定的,那唇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逝殆盡,只劇烈地顫抖着,似是要說什麽。
那只素手,也是顫抖着的,伸出去,伸向他的臉龐,那般緩慢,仿佛時間已就此凝固,又仿佛周遭時光都在飛速流逝,不變的,就只她二人,這般天長地久地伫立下去。
終于,她的指尖觸到了他的臉,那麽涼,讓他不覺微微一凜。而她,仍然是那般恍惚着,恍惚以為是在夢中,連指尖傳來的溫暖,也似乎是夢幻一般,那麽得不真實。
她終于開了口,聲音小小的、輕輕的,羽毛一般,仿佛一吹即散:“執夕……”
再喚起這個名字,心中莫名地卻極是五味雜陳,昔日,這個名字是蜜糖,喚上一次,便甜蜜幾分,後來,這個名字是心頭的一根刺,即便是想上一次,也要痛上許久,再後來,成為自己的禁忌,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可想起,不能想起。
然而到了此刻,心下居然是一片空茫,是什麽時候,慢慢遺落了什麽?明顏凝視着那樣熟悉的眉眼,那麽熟悉的神色,卻不知是驚是痛,是哭是笑,那麽多的刻骨銘心,或是雲淡風輕,此刻悉數化作輕煙,在呼吸指尖,已袅袅散去,觸手無痕,仿佛什麽都沒有來過,什麽都沒有發生,她想着,生生退開一步去,纖手扶上額頭。
雲執夕此刻卻是再把持不住,上前一把攬她入懷,只在她耳邊輕喚:“明顏……明顏……這麽多天……我是那麽想念你……”
說着已是哽咽無語,那麽多的話要說,此刻卻是一個字都再吐不出來,只緊緊地擁着她的身子,重逢的喜悅,在心中肆意翻滾着,攪出一絲絲悲怆來,然而他不願去想,或者說,不敢去想。只脫口道:
“明顏,明顏,我帶你走罷,我帶你走,好不好?我們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一起快樂地生活,好不好?我們在湖邊蓋房子,再屋前種很多花,每當到開花的季節,就可以和孩子們一起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