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蛻變
狂風暴雨肆虐了一夜,毀掉廊下花草無數,稀裏嘩啦的聲音,吵的魏黎春幾乎一夜未合眼,天色快亮時總算睡過去,卻又夢魇纏身,只見漆黑冰冷的水牢裏,老鼠與螞蝗在水中鑽來游去,凄涼而又悲切的哭泣聲不時的響起,她護着肚子在污水中前行,明明門口很近,可是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許久許久,都走不過去,直到筋疲力盡的摔倒,任由口鼻灌滿……
魏黎春“噌”的一下坐起來,急促的喘息着,滿頭滿臉的汗水。
“夢魇着了?”岳臨柟跟着坐起來,一手在撫她後背,另只手從床頭小幾上取了帕子來,幫她拭幹淨臉上的汗水。
“不礙事。”魏黎春平緩了下情緒,朝外喊道:“結香,進來替本宮更衣。”
結香帶着大隊宮女們進來伺候,方整裝完畢,早膳便已擺上桌,她胡亂吃了幾口,就叫人去喚蘭澤,惹的岳臨柟嗔道:“你可是越來越離不開蘭澤了,仔細朕吃味,偷偷料理了他。”
魏黎春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跟個戲子争風吃醋,皇上越來越出息了。”
說完将碗筷一放,到廊下搖椅上躺着了,氣的岳臨柟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不多時,蘭澤從耳房趕過來,彎腰行禮道:“娘娘急喚奴來,可是有事吩咐?”
魏黎春嘆氣道:“本宮果然是個做不得虧心事的,昨個去了躺死牢,回來後夢魇了一夜,險些動了胎氣。”
蘭澤怔了下,随即笑道:“那便罷手好了,只當為小皇子積福了。”
“本宮也是這麽想。”魏黎春點了點頭,吩咐道:“到前朝去傳本宮旨意,讓刑部尚書跟大理寺卿回家閉門思過,幾時想明白了幾時再來上朝。”
“是。”蘭澤應了聲,轉身欲走,魏黎春又喚住他:“說本宮動了胎氣,今個不早朝。”
魏黎春在躺椅上打了個盹,岳臨柟怕她着涼,取了披風來蓋到她身上,本已很是小心,奈何這種事兒從前做的太少,熟練度不夠,還是将人給吵醒了,毫無意外的再次得到一個白眼,氣的他悻悻的鑽入了煉丹房。
蘭澤早已返了回來,正在書案前磨墨,見她走進來,忙笑道:“娘娘醒了?”
“嗯。”魏黎春點頭,見書案上堆了幾本奏折,便搭着結香的手走了過去。
蘭澤在旁侍候着批閱了幾本奏折,便有人來尋,他出去片刻,回來将兩張銀票呈到魏黎春面前,笑道:“兩位大人使人來探聽消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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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黎春掃了一眼,見兩張俱是一千兩面額的彙通錢莊銀票,随手往蘭澤面前一推,問道:“你是怎麽說的?”
蘭澤回道:“奴說昨個太後去天牢探望寧王,見看守的衙役喝酒吃肉搖骰,很是不成樣子,回來後将娘娘訓斥了一通,娘娘氣的動了胎氣,連早朝都沒能去成。”
事情不能明說,否則皇室顏面不保,大理寺卿跟刑部尚書兩人的腦袋也要搬家,如此暗示一番,他們自會進行整頓,寧王府上下在斬首前也便能過點安穩日子了。魏黎春斜了蘭澤一眼,笑道:“不錯。”
“跟在娘娘身邊這麽久,若是還沒點長進,娘娘不嫌棄奴,奴也要嫌棄自己了。”蘭澤笑了笑,腹內“咕嚕”一聲響,他羞紅了臉,小跑着出去了:“叫結香姐姐服侍娘娘吧,奴去用早膳。”
程子玉雖是個渣男,但不得不承認很有些本事,自打他接替父親出任文淵閣大學士後,魏黎春每日只須批閱少數幾本至關重要的奏折,偶爾與幾位重臣議議事,其他雞毛蒜皮的事兒根本無須理會,着實輕松許多。
将最後一本奏折蓋印後,魏黎春挺着肚子到貴妃榻上躺下。月份大起來,人也愈加憊懶,已到了能躺着絕不坐着的地步,只是方才小憩了一會,現下倒無甚睡意,半眯着眼養了會神,突然問坐在一旁幫自己捶腿的結香:“朱瑾在忙些什麽,倒是有幾日沒瞧見了。”
結香回道:“娘娘壽誕将至,朱瑾姑姑忙的分~身乏術,連帶着紫菀也不得閑,這幾日都是奴婢跟黃婵姑姑值的夜。”
魏黎春皺眉道:“年前死了個娴妃,秋後又要問斬寧王,這個節骨眼上不宜大肆操辦,随意整治幾桌酒席樂呵下便是,本宮已事先提點過朱瑾,又怎會忙地分~身乏術?”
“娘娘的吩咐朱瑾姑姑自然不敢不從,只是這樣難得的機會,外邊的人自然要把握住。”有宮女端了酸梅湯進來,結香起身接過,遞到魏黎春手上,又笑道:“聽禦膳房管采買的胡公公說,最近進京的官道可熱鬧了,滿地都是各州縣押送壽禮的車輛。”
“太後壽辰、皇上壽辰、太子壽辰、皇貴妃壽辰,哪次都興師動衆的獻上賀禮,置辦壽禮的錢那些官員可不會自己掏腰包,最後還不是分攤到老百姓頭上。”魏黎春嘆了口氣,頗為無奈的苦笑道:“然而這些都是舊例,本宮也改不得,否則後世還不知會如何編排呢。”
“母妃因何嘆氣?”珠簾叮咚作響,身着青布道袍的岳榕瑄走進來,作揖道:“兒臣聽聞母妃動了胎氣,特來探望,不知母妃感覺可好些了?”
“太子?”陌塵怎地将他放出來了?魏黎春吃了一驚,心下詫異萬分,面上淡定的說道:“只是昨夜未歇息好罷了,不妨事。”
結香端了只春凳過來,岳榕瑄道謝後坐了,一臉欣慰的說道:“如此兒臣便放心了。”
“皇兒有心了。”話到這裏便冷了場,對于這個叛逆的兒子,向來是魏黎春說東他往西,針鋒相對的時候多,和平相處的時候少,她生怕一個說錯,便惹的他一蹦三尺高,白費了陌塵一番苦心,于是只能沉默着不開口。
岳榕瑄卻不以為意,擡手端起魏黎春喝了一半的酸梅湯來,細細的品了幾口,然後一股腦的喝了下去,笑道:“母妃小廚房做的酸梅湯,比禦膳房的要好許多。”
“本宮記得你原是不愛喝這個來着,不想卻是變了性子。”魏黎春怔了怔,轉頭吩咐侍立旁邊的宮女:“紫蘇,再去端碗酸梅湯來。”
“人總是會變的。” 岳榕瑄擱了碗,一撩衣擺跪了下去,将頭靠在魏黎春膝頭,說道:“從前兒臣不懂事,叫母妃傷了心,兒臣這裏給您賠不是了,母妃可一定要原諒兒臣。”
到底是自己肚子裏掉下來的肉,将他關在摘星樓,強忍着不去相見,可沒有哪一日不挂心過,如今見他臉色紅潤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舉止斯文言行得體,又曉得為過去行為忏悔,欣慰的眼淚直往下流。
“母妃別哭了,兒臣在國師那裏并未受苦。”岳榕瑄接過結香遞來的帕子,邊幫魏黎春擦拭眼淚邊笑道:“兒臣跟着國師修道大半年,想清了很多事,也通曉了諸多過去不曾接觸過的道理,回憶起前塵往事來,竟有些不真實,國師說兒臣已然入門,又是個有慧根的,只要假以時日,定能有所成。”
“國師帶你離開時,原也說過這樣的話,只是本宮并不相信。”魏黎春止了淚,捧着他的臉,上下來回的端詳了一番,破涕為笑:“果然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天子是指望不上了,當個天仙也不錯。”
“只是方入門的小道童罷了,母妃休要取笑兒臣。” 岳榕瑄嗔了一句,站起身來,坐回春凳上,從袖子裏掏出個錦盒來,略帶羞澀的說道:“兒臣明兒開始閉關,只怕沒個三五個月出不來,趕不上母妃的壽宴了,還望母妃原諒則個。”
魏黎春接過來,拆了錦盒上的絲帶,将盒蓋打了開來,裏邊放着面撥浪鼓,鼓面磨的明鏡一般,正反兩面邊緣分別鑲嵌着十幾顆五彩寶石,四周垂挂着紫檀木珠,隔的老遠都有幽香傳來。
她佯怒道:“鼓雖精致,作為壽禮送與本宮,卻不妥了些。”
岳榕瑄笑道:“于母妃不妥,于小兄弟卻妥當的很,母妃就替小兄弟收下吧。”
“好吧,看在你小兄弟的份上,本宮就笑納了。”魏黎春将錦盒遞給結香,吩咐道:“好生收着,若是弄丢了,仔細你的皮。”
結香掩唇笑道:“就是丢了奴婢也丢不了太子殿下的賀禮。”
“有勞結香姐姐了。” 岳榕瑄起身朝結香拱了拱手,吓的結香連忙躲閃,一頭撞到剛走進來的蘭澤身上,惹的他打趣道:“結香姐姐跑的這麽快,難不成有狼在後面追?”
說完一擡頭,正對上拱手完直起身的岳榕瑄,怔愣在當場,連手裏端着的托盤都忘了,撐着酸梅湯的青瓷小碗跌落在地,将雪白的地毯染出一大片褐色的雲朵。
“奴見過太子殿下。”蘭澤很快回過神來,忙跪到地上磕頭行禮。
“蘭澤公子不必多禮,快請起。”岳榕瑄擡了擡手,叫蘭澤起身,知道他尴尬,便不再多留,轉身對魏黎春道:“母妃事忙,兒臣就不打擾了,待出關後再來探望母妃與小兄弟。”
“好,你去罷。”魏黎春點了點頭,又對蘭澤一揚頭:“蘭澤,你送太子出去。”
岳榕瑄走的并不快,蘭澤落後幾步跟在他身後,半晌後才出聲:“殿下一向可好?”
“好。”岳榕瑄點點頭,也問道:“你呢?”
蘭澤回道:“奴很好,娘娘對奴很是關照。”
兩人沉默的往前走了一段路,岳榕瑄忽而嘆氣道:“孤不該将你強留在宮裏,便是如今孤肯放你離去,你也出去不得,否則必定會成為別有用心之心的筏子,只怕會落得個不得善終。”
“殿下不必自責,奴不曾怪過殿下。”蘭澤頓住腳步,抿唇笑道:“若不是殿下将奴強留在宮裏,奴還是個靠着唱堂會讨生活的低賤戲子,哪裏有機會在娘娘身邊伺候,不僅吃穿用度不愁,宮女太監嬷嬷極為敬重,就連前朝那些高官重臣,見了奴的面都要尊稱一聲‘蘭澤公子’,奴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這倒也是。” 岳榕瑄心頭那點愧疚在他真摯的笑容裏煙消雲散,嘴角也跟着浮起抹笑意:“母妃待宮人向來寬厚,既然你對現狀滿意,那便好好跟着她罷。”
蘭澤點了點頭,又問道:“殿下準備繼續跟着國師修仙煉丹?”
“孤從前是個朝三暮四的,十八般武藝樣樣都愛,卻樣樣無成,萬不能再如此了,否則別人不看輕自己,自己都要看輕自己了。”說話間已來到宮門口,岳榕瑄搭着蘭澤的手登上辇架,隔着晶瑩的珠簾,遙遙一笑:“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