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開(三)
俞冬不說話了。手指頓在門上。噠噠兩下。
考大學那會,俞冬曾經孤注一擲地跟莫丞一走了,放棄了藝術這條路,讀了莫名其妙的大學,學了莫名其妙的專業,出來社會做着莫名其妙的工作。
現在莫丞一又要自己跟他走。俞冬真的不敢答應。可如果不答應,他和莫丞一這麽多年的感情遲早磨滅掉。
等莫丞一紅了,俞冬也就該聽母親的話,成家結婚了。
俞冬總在莫丞一和現實之間徘徊,就好像莫丞一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他這些年沒少祈禱莫丞一不要出名不要火,莫丞一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莫丞一就好。
幾分鐘後,莫丞一把浴室門打開,發現俞冬坐在地上發愣,他立刻扶着俞冬起來:“別想那麽多。你可以只當是換了個工作。”
“一哥,說實話,我昨天就想和你說了,我其實很矛盾。”俞冬拉起毛衣領子,把下巴嘴巴一起給塞進去,露出半張臉,低着頭,不看莫丞一,聲音被捂住出不來,“我不知道我們這樣能走多久。”
“你昨天回來,我本來是想和你告別的。但是,但是我發現我做不到,可是現實很殘酷不是嗎,我是土生土長的廣東人,我媽也在這,我要怎麽和你走。”
俞冬說話的時候眼睛是彎彎笑着的。無奈。
莫丞一看着手裏的藥,又把目光落在俞冬眼睛裏。于莫丞一而言,俞冬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光亮了。
父母去世,在國外無消無息地煉獄三年,和國內百分之九十九的故人都斷了聯系。
只有俞冬,只有俞冬是參與了他過去現在的人,也是他唯一一個想留在身邊走去未來的人。
與其說莫丞一自己放不下俞冬,不如說他放不了。再放手,莫丞一真的是一個人了。
氣氛陷入了沉寂。
“對了,一哥。”俞冬先打破這片安靜,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冷的出鼻涕還是酸的,于是話語裏也帶着鼻音,“我給你預約了一個醫生,下個月的,你抽時間回來我帶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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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醫生?”莫丞一從游離态脫身,神回到當下。
“你夢游這件事,騙誰都騙不了我。”
俞冬淡淡地說,一擡眼,就撞到了莫丞一略帶驚訝和惶恐的眸子。
“不要怕,要是有什麽問題就好好治,我會陪你的。”俞冬擔心莫丞一不願承認自己精神狀态不好,他安慰莫丞一一般,擡手撫上莫丞一下颚,俞冬感受到了那微微突起的傷疤,以前是沒有的,“我知道你最近很累,因為快出道了吧。”
“嗯。”莫丞一喉嚨艱難地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不做解釋。
“所以能不能,別離開我。跟我一起走。”
軟和的語氣和态度俞冬最受不了。
偏偏在這時,俞冬手機響起,小方塊般的屏幕上亮着一串數字,不是存在聯系人裏的號碼,俞冬給挂了。
可是電話一遍又一遍打來。
莫丞一妥協,不糾結那個話題:“你接吧。”
俞冬就接起來,沒有避開莫丞一。
“俞哥哥。是我,雪伊。”是女孩子的聲線。
俞冬這才想起來,自己留了號碼給她。這麽看來,姜雪伊應該平安到家了。
俞冬瞧着莫丞一,有點尴尬地轉過身面向牆壁。
俞冬的羽絨毛帽子朝向莫丞一,莫丞一摸上去,手塞進了帽子底下,暖的。
俞冬靜默,莫丞一兩只手都放進了羽絨帽覆蓋之下。
“到家了?”過了好半天俞冬才呢喃着問。
“到了。今天謝謝你。”姜雪伊聲音并不小,莫丞一聽得見。
“嗯,早點睡。”俞冬客氣一句就匆匆挂了電話。
他再轉過身,重新面向莫丞一。莫丞一迅速抽開手,一時半會無處安放,只能擱置在俞冬肩膀上。
便順理成章地摟着他,再靠近他,稍微彎腰,抱緊他。
“跟我走好不好……”出乎意料的,莫丞一沒有問俞冬關于相親的事。
俞冬握着電話的力氣加大了點。他說:“你讓我再想想。”
寒冷的夜裏,俞冬和莫丞一相擁入眠。
俞冬小聲地問莫丞一下巴為什麽有疤痕,莫丞一說是不小心刮到的。随後就睡着了。
俞冬不敢睡,夜裏莫丞一睡得很安穩,可是大概一兩點,莫丞一又起來了。
他在夢游。
俞冬多少心存害怕,就拉起被子掖在頸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個蠶寶寶,莫丞一的體溫在被褥裏散不去。
莫丞一出卧室後,俞冬聽到了陽臺鐵栅門滞啦一聲響,莫丞一去了陽臺。不過陽臺有防盜網,俞冬不擔心他能跳出去。
窸窸窣窣半天,俞冬心還提在嗓子眼,莫丞一就回屋了。
他過去抱着俞冬,咬一口俞冬的下唇。
“你想清楚了嗎?”
俞冬不知道莫丞一是夢着還是醒着,抿着嘴唇不答話。
不過莫丞一開始自言自語。
“你知不知道,我只剩一個人了。”平平淡淡的一句。
說完又吻俞冬。
“他本來應該過很好的生活,和我一起過。”
莫丞一的雙唇落在俞冬右眼皮上,俞冬右眼皮跳了跳,也不知道莫丞一在說什麽。感覺在和自己對話,又不太像。
不過夢裏的一切都是假的,俞冬不深究。
“但現在不行了,你知道為什麽嗎。還不都是你的錯。你個變态……”
最後幾個字音調降下去,俞冬隐隐約約的害怕轉瞬到了極點。
莫丞一說完,雙手攏在俞冬脖子上,力道慢慢加大。
俞冬知道這不對勁,他回過神要掰開莫丞一的手,可越掙紮被掐得越緊,俞冬猛烈咳嗽,捕捉氧氣。
“我有多恨你……你知道嗎?”
莫丞一鉗制得更厲害。手臂肌肉線條一下子暴露顯現出來,捏着俞冬就好像捏雞崽子一樣簡單。
“咳咳……一……哥,放開……一……咳,一哥!”
最後兩個字,俞冬拼盡全力地喊出來。聲音是嘶啞的。
莫丞一大夢初醒一般抖了抖,連帶着手給抖開了。
“咳,咳……”俞冬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手放在胸膛上捂住自己要跳出來的心髒,一手把莫丞一推起來,自己也一骨碌地坐起來。
俞冬出了滿頭的汗,仿佛做了一場惡夢。
窗外北風呼嘯而過,淩晨的天氣,通常是最冷的。風一直吹,樹杆子屹立不倒,好像在宣誓對這片土地的主權。
“冬冬……”莫丞一醒過來,呆滞地看着俞冬,俞冬摸索着床頭牆壁,把房間燈打開,一下子亮起來,兩個人都睜不開眼。
适應了一會,莫丞一就能将俞冬頸部的紅印子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吓到了:“對不起。”
紅印子不僅僅是紅,莫丞一力氣大,平時體能訓練的時候舉啞鈴一連舉兩三個不在話下。
何況俞冬脖子處的肉還很光嫩,一下子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毛細血管破裂而形成的紅疹子一般的印子。星星點點的。
還有一兩處有指甲深深陷進去而劃傷的痕跡。
“對不起……”莫丞一擡起手,停在俞冬眼前,試探性的,見俞冬不退縮,莫丞一才用手背碰了碰那些傷痕。
“沒關系。我想我該早點帶你去看醫生。你壓力太大了,連恨我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我好心痛啊。”俞冬咧嘴笑,話裏半開着玩笑,揉一揉自己的脖子,他不想讓莫丞一有負罪感。
只是做夢,沒必要計較。
莫丞一卻縮回手,冷漠地說了一句:“我不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