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開(二)
“那媽媽就先走了,你和她要不要再聊聊?”母親坐起來,舒活舒活筋骨,笑容滿面地對俞冬說,“這姑娘不錯吧?”
姑娘名叫姜雪伊,是母親一起打麻将的老頭的女兒。聽母親說,她有一個哥哥,以前也是當明星了,只是前幾年出了事自殺了。
而且是在異國死的。
自殺的消息被幾個國外的大娛樂公司聯合封鎖,沒有上新聞,只是網上傳一傳,上網的人不多,沒幾個關心。
何況她哥哥似乎也沒有很出名。
這麽多年過去,也就再沒人問津。
姜雪伊家庭不幸,哥哥自殺後,她就和爸爸生活——媽媽傷心過度,尋死未遂,成了植物人,前段時間離開的。
俞冬看着緊關的廁所門,心情複雜。
趁着姜雪伊上廁所之際,母親又在他耳邊吹風。
“她也挺不容易的,你倆可以認識認識。”母親嘆口氣,翻找着錢包,把一疊錢拿出來,給了俞冬,“拿着吧,媽媽前幾天手氣好。”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俞冬拒絕,推托幾下,還是收下了。
他和母親的錢不分你我,要是再分得這麽清,這世上就沒有至親的人了。
俞冬看母親神情慢慢暗下去,像窗外夜色慢慢沉落。母親老了,一年比一年老。
她連嘆息幾聲。
俞冬知道她想起了父親。他不多說什麽,就和母親說:“時間差不多了,我準備休息了,我送你們出去吧。”
“不多聊聊了?”母親有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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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有客人。”
“我說了你不要和那些人來往,你看看姜雪伊他哥,看看,有好下場嗎?”
母親說着就很生氣,聲音也大起來。
正好姜雪伊從廁所出來,聽到這話,愣了愣神,繃不住臉,直接哭了起來。蹲在廁所門口,母親過去扶她,她也不走。
哭的很突然,俞冬也慌了,母親撫着她的背連忙道歉:“是阿姨不好,阿姨對不起你。阿姨不是故意的……”
“我哥他死得很突然,真的,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姜雪伊一邊哭一邊說。
俞冬看不下去了,就上前把兩人分開。俞冬對母親說:“你先回去吧。我待會送她。”
“那你小心點啊,別再惹哭了姑娘。”母親叮囑完後又向姜雪伊道歉幾聲,拎着那個仿大牌的包走了。
姜雪伊又低聲哭了好一會,眼淚鼻涕嘩嘩地流。俞冬不敢正眼看,只悄悄瞧着她,問:“你哥哥,怎麽死的?”
姜雪伊收起來哭聲,俞冬便和她出門,送她去坐出租車。
“自殺。”
俞冬想問的其實是為什麽自殺,但顯然姑娘不願意多說。
他也找不到話題,簡單地道:“哦,挺可惜。”
巷子深,燈光照射下,有兩條長影子。
他和姜雪伊都不再說話,末了,俞冬給她攔了一輛車,把手機號給了姜雪伊:“到家了跟我說一聲,太晚了注意安全。”
這話是說給司機聽的,俞冬覺得自己也算是做到了一個男人應有的責任。雖然對姜雪伊不感冒,但畢竟她是女生,大晚上的,不安全。
如果不是要等莫丞一,俞冬會親自送她回到家。
姜雪伊感激地看他一眼,和他告別。
俞冬原路折回去,深入了巷子,才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立在他家樓下的大門入口。
俞冬擡腕看表,十一點了,知道那個人是莫丞一。
俞冬送走母親和姜雪伊,心情不舒暢,見到莫丞一,莫名的就心口冒酸。他小跑過去,二話沒說地鑽進他懷裏。
莫丞一被撲上來的沖擊力撞的後退幾步撞在牆上,牆上滿是灰塵,蹭髒了羽絨大衣,牆也掉了一點牆皮屑。
莫丞一最終也還是抱住了他。
“一哥,回來啦。”俞冬在莫丞一懷裏深深呼吸,莫丞一身上有酒的味道,不濃,淡淡的。
還混雜着俞冬叫不上名字的香味,不像洗衣粉的,可能是香水,他猜明星們愛噴香水。
莫丞一沉默不語,手從口袋裏掏出來,指尖凍紅了,扶着俞冬的腰轉了個身,把俞冬摁在牆上。
他低下頭去吻俞冬,俞冬後腦勺抵在牆壁上,逃不開,也不想逃開。
聽姜雪伊說了她哥哥自殺的事,俞冬心裏總揣着一點不安,他總想到莫丞一夢游。莫丞一壓力大。莫丞一變了很多。
莫丞一,莫丞一。
俞冬閉上眼,和莫丞一接吻。莫丞一很溫柔,唇瓣相碰,舌尖游離。
許久後,莫丞一松開了俞冬,低着眼眸看懷裏的人,眼睛裏裝了海,很深,看不出情緒。
俞冬喘了喘,才把氣兒順過來。莫丞一環住俞冬的腰,在他眉心又落下一個吻。
“剛才去哪了?”
“送一個朋友,也算不上朋友。就我媽給我相親。”俞冬回答。
莫丞一聽到相親兩個字,第一反應不是吃醋,也不是生氣,只是很惆悵。
俞冬二十多了,相親很正常,他或許本該過正常人的生活,跟着自己,挺難了,也不知道有沒有結果。
莫丞一覺得自己對不起俞冬。
他又把俞冬抱緊了一點:“我愛你。”
“你這是幹什麽?”俞冬調皮地笑笑,但他知道自己想哭,眼淚在眼睛裏轉着,“我當然知道你愛我啊。”
不,不完全知道。但現在知道了。而且也确定了。
莫丞一回來才一兩天,他們見面的時間不過幾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還在睡覺中度過,俞冬很想他,比這三年來更想。
就像明明近在咫尺,俞冬還是感受到了遠在天涯的距離。哪怕是現在。他只覺得眼前的莫丞一有點陌生,連帶着身上的氣息,不熟悉。
擁抱片刻,莫丞一低聲說:“上樓吧。”
俞冬戀戀不舍地從他體溫裏抽離開,拉着莫丞一的袖子,小心地上臺階。
四樓,不高,但老房子的樓梯間晚上沒有燈,燈壞了。俞冬近視不淺,此刻沒戴眼鏡。到了黑暗的地方,就和瞎子沒什麽區別。
“慢點。”俞冬說。
莫丞一就反手牽起俞冬,握着俞冬的手:“抓緊點。”
莫丞一個子高,手掌也很寬厚。俞冬有一瞬間覺得莫丞一像他爸爸。
但不一樣的是,莫丞一的手不粗糙,他五指穿過俞冬手指縫,兩人十指相扣。
“一哥。”大概在三樓,俞冬喊了一聲莫丞一,莫丞一停下來,回過頭看他。
黑暗裏,看不見俞冬的面容。
“我也愛你。”俞冬許久才對莫丞一說。
進了屋,莫丞一去找藥箱,俞冬站在他身後,趴在他背上,露出個腦袋,看着莫丞一翻找藥箱,問:“你怎麽喝酒了?找解酒的?”
莫丞一搖搖頭,說出了想了一路的理由:“去和公司裏的前輩吃了麻辣燙,好久沒吃了,拉肚子,屁股疼,火辣辣的。”
“你有沒有藥?”莫丞一不敢看俞冬的眼睛。
他想過去藥店買一支肛門止疼的藥,但出于身份問題,他還是沒去。
俞冬聽了後,臉唰的紅了,支支吾吾:“你,你怎麽知道我有這種東西……”他擠到莫丞一身旁,在藥箱裏一個小收納袋中,找出了一支藥膏,藥膏上寫着鎮定止疼清涼,六個字。
雖然這幾年都沒用,但這是中藥,保質期也有個五六年。以前和莫丞一一起生活的時候,俞冬偶爾會用。
“給給給你。”
“記得別塗太多了,很涼的,冬天用會有點冷。”他補充道。
莫丞一說不出話,緩緩攤開手,俞冬把藥膏放在他掌心。
他覺得對不起俞冬,也還不起這個情。
俞冬這麽相信他,和以前一樣。
但他此刻很累,不想想太多,揉揉俞冬腦袋,去了浴室,把門關上,俞冬蹲在門口候着。
俞冬猶豫片刻,嘀咕一句:“你,會不會用?要不要我幫幫你?”
“不用。”
莫丞一靠在瓷磚牆上,擠出一小塊在食指指腹上。
浴室燈光是冷色調,藥膏膏體是白色,清冷的光照在上面,像死屍。莫丞一強忍住崔星武帶來的惡心,往身下塗。
俞冬說的沒錯,藥很冰涼。很快就可以抑制住他皮膚上的火燒火燎。
可心裏的潰爛恐怕沒辦法消除。
“冬冬,跟我說說你這幾年的事。”莫丞一塗完後,坐在浴室馬桶蓋上,不想出去,不知道怎麽見俞冬。
俞冬有些摸不着頭腦,隔着門,沉默幾秒——好像一些話倒也沒那麽難說出口,他說:“啊,就,就那樣吧。每天都很想你。”
“我也想你。”莫丞一回應他,浴室會有回音,莫丞一聽自己的聲音,好像是別人在說話,空空蕩蕩,俞冬在外面聽起來卻悶悶的,和夏季午後暴雨前的雷一樣。
莫丞一又說:“俞冬,你跟我走吧,我和公司申請了,他們允許我帶一個生活助理。”
莫丞一和崔星武做完之後,談了僅此一個條件。
“那我沒工作啦。”俞冬苦笑,蹲得有點累,他順勢坐下來,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手指在緊閉的浴室門上畫圈打轉。
“我的工資夠養你。你跟我走吧,我不想離開你。”
莫丞一對着那扇門,一字一句地說。
盡管他覺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好好站住腳。但他不想再放開俞冬了。俞冬這麽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