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急,有孩子陪着就好多。”
“她大概不會為我心急。”趙富貴說着,轉了話頭,“夫人大富大貴,夫人和大汗一定能白頭偕老。”
“說什麽啊,”我笑了笑,“我不是大汗的妻子。”
“不是大汗的妻子?”趙富貴似乎不大懂。
我笑了笑:“我有相公,但不是大汗。”
“夫人心腸好,你相公一定是前世積德。”趙富貴馬上恭維。
“他可不會這麽想。”我說着,想到蕭煥,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他巴不得我再也不能回去。”
趙富貴沉默一下,低頭咳了一聲才接話:“夫人的相公太薄情了。”
我不怎麽在意地笑笑:“沒什麽,換做是他不見,我也會巴不得他再也不能回來。”
這次趙富貴沒再接話,只是低低咳嗽了兩聲。
我轉念想到他說不準就是蕭煥派來的禦前侍衛,就笑了笑,“老趙頭,我想從這裏逃出去,你幫我好不好?”
趙富貴像是被吓了一跳,馬上站起來:“那是要砍頭的。”
我盯着他依舊懵懂漠然的臉,實在看不出端倪,只好拍拍身上的草屑站起來:“你不願,就算了。”
我看天色不早,零星的雪花也開始飄起來,就說:“老趙頭,我們改日再聊。”
等我走出了幾步遠,趙富貴忽然在後面有些遲疑地開口:“夫人……你真想走,小的幫你。”
我笑着回頭看他:“那不是要殺頭麽?你不敢的。”
“那天要不是夫人網開一面,小的早就沒命了,小的想報答夫人。”趙富貴低頭說。
“算了,真連累了你就不好了。”我本來就是試探他,說完就要轉身。
“夫人!”趙富貴再次叫住我,語氣堅定,“你別嫌我不中用,我練過兩年武,護送夫人出去應該還可以。”
“你當真啊。”我笑了笑,看天上的雪花越飄越大,就沖他眨了眨眼,半開玩笑一樣,“雪下得大了,衛兵們會放松警惕,咱們索性就趁現在走?”
“好。”趙富貴真的就接口答應,對我說,“夫人,你先在這裏等着,我去牽兩匹馬來。”說着也不再跟我說話,收好笛子就向馬圈那邊走去。
我覺得有些好笑,盤算了這麽多天要逃走,難道就這樣被這個愣頭愣腦的漢子促成了?
不過趙富貴說到做到,不大一會兒,就牽了兩匹棗紅大馬跑過來。
他把缰繩交到我手裏:“夫人,咱們這就走吧。”跑來跑去,他額頭上出了層細密的汗珠,就從懷裏摸出那方淡藍的手帕拭了拭。
我接過缰繩笑了笑,正想說些誇獎他的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小姑娘,想跑嗎?”
歸無常,這個瘟神幾天都不見人影,我還以為他早就消失了,怎麽早不來晚不來,現在冒了出來。
我暗暗叫苦,被歸無常撞見,我肯定是走不了,唯有想個理由糊弄一下他,免得他對庫莫爾示警。
我已經放棄逃跑,趙富貴卻突然一手把我推到馬上,自己騎上另一匹馬。
這傻子!不知道歸無常的厲害,他這樣純粹是找死!
歸無常冷笑一聲,一掌擊向趙富貴:“想跑?”
他就算只用一成功力,只怕也能将趙富貴立斃掌下。
我連忙出聲阻攔:“歸先生,有話好說……”
歸無常根本不理我,快如霹靂的一掌早擊到了趙富貴胸前,危急關頭,趙富貴右掌迎上歸無常的快掌,左手按住馬背,借力卸力,已經将這一掌的力道全轉在那棗紅大馬身上。
那匹棗紅色的駿馬悲嘶一聲,巨大的身軀斜向一旁倒去,被擊得五髒俱碎。
趙富貴卸了歸無常這一掌,再不耽誤,閃身躍到我的馬上,雙腿一夾,駿馬奮蹄箭一樣奔出去。
雪花簌簌打在我的臉上,營房裏亮起了稀疏的燈火,傳來吆喝和奔走的聲音,他們正在調動馬匹士兵來追我們。
坐在趙富貴身前,我竟然沒有聞到像他這樣的漢子身上應該有的那種刺鼻體味,相反的,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有種奇異的熟悉。
我慢慢轉頭,看到他肮髒的衣襟邊微露着淡藍手帕的一角,我真是個笨蛋,居然沒想到趙富貴那種人,怎麽會用這麽一方幹淨雅致的手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用手摸他的臉,易容用的膠泥應手而落,有片雪花落在他秀挺的眉頭上,随即就融化成水珠。
大雪紛揚的天空下,蕭煥向我笑了笑。
追兵的呼喝從背後傳來,我腦中有些昏沉,揪住蕭煥的衣襟,脫口而出:“你怎麽來了?”
既然被看穿了,蕭煥就不再說話,只是向我笑了笑。
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他,腦子還是渾渾噩噩,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黃昏的雪色下,他的臉有些不真實的蒼白,我甩甩頭好讓自己能把他看得更清楚,猛然間想到些什麽,不顧還在馬上就問他:“我走後你把嬌妍怎麽樣了?”
他這次笑了笑:“她還在宮裏,很好。”
頓了一下,我繼續問:“熒呢?”
他笑:“還在英華殿。”
想了一下:“幸懿雍呢?”
他微頓了頓:“死了。”
已經死了?想了想,實在沒什麽好問:“那個,小山呢?”
“自然還是好好在宮裏呆着。”他笑着嘆了口氣,“還有誰要問的?要不要一次問清?”
他的笑容和口氣有些熟悉,我愣了愣,放開揪着他衣領的手,瞥了一眼他身上肮髒的女真兵服,随口抱怨:“來就來,把自己弄這麽邋遢,難看死了。”
他笑着應了一下,咳嗽一聲,卻沒再說話。
我只好又瞥他一眼,把頭轉回前面,最初的震驚和不知所措過後,我總算找回了些冷靜:“萬歲甘冒大險前來,萬一出了什麽岔子,這麽大的罪名我擔待不起。”
他輕輕地咳嗽着,依然淡應了一聲。
正說着,前方的山坳沖出幾匹戰馬,馬上軍士一看這邊的陣勢,立刻截抄過來。
糟了!正巧撞到了在這裏巡視的衛兵。
我還在暗暗叫苦,身後蕭煥把缰繩塞到我手中,冷靜開口:“你先回關。”
那五六匹戰馬離我們原本就近,此刻已然沖到眼前,我來不及多想,忙握好缰繩,俯下身子躲避馬刀。
戰馬交錯就在一瞬,一聲極短促的慘叫響過,我身後的蕭煥早躍了出去。
我從餘光裏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閃過,緊接着聽到兩聲幾乎同時響起的慘叫。
我絲毫不懷疑蕭煥會應付不了這幾個騎兵,奔出兩丈後才輕勒戰馬,回身打量戰況。
戰馬早已空下來兩匹,蕭煥身形回轉,手中的雪亮馬刀橫出冷洌長弧,血色潑出,第三名騎兵已被掃下馬。
原本調轉馬頭準備來追我的那兩個騎兵沒有料到對手如此強橫,慌亂間一時背不過身去招架,焦頭爛額地用刀鞘拍打戰馬。
蕭煥縱身躍上一匹馬,右手刀出,左手抛出一柄刀鞘,還來不及出刀的兩人就一前一後,向雪地中落下。
就在此時,那個向在雪地中倒去的騎兵卻不甘敗落,借力一躍,一腳踢向馬上的蕭煥。
這一腳毫無章法可言,也沒什麽勁力,卻冷不防正中蕭煥前胸,他有些狼狽地和那個騎兵一同跌入雪中。
我沒想到他居然會被一個騎兵踢落下馬,慌忙讓馬停下。
透過大雪,山海關的城牆已經能隐隐看到,但身後大隊的追兵卻也追了過來
我急得大喊:“快上馬!”
已經隔了幾丈,大雪中我看不清他的身影,只看到他用手撐着地似乎想站起來,卻身子晃了晃,又跌倒在地。
馬蹄聲越來越急,女真追兵已經近在眼前,情勢迫在眉睫。
要不要撇下他先回去?剛才他說了讓我先走吧?
我權衡了一下,再怎麽說也是他把我從女真大營裏帶出來的,就這麽撇下他走了,有點太寡情。
“你等着!”我邊喊,邊撥轉馬頭,趕馬回去想把他拉上馬。
他終于撐着身子站起來,看到我回來,眼中就閃過一絲愠怒,口氣嚴厲:“你回來幹什麽!”
我一下愣了,連向他伸出的手也僵了,氣不打一處來:“我回來救你啊!你以為我願意……”
話沒說完,一支羽箭貼着我的胳膊射落,是敏佳的聲音:“站好!不要動!”
我只好僵在那裏,眼裏看到蕭煥居然又含着怒氣看我了一眼,撫着胸口不住咳嗽。
難道我回來救他還錯了?我給他看得更氣,也顧不得這算不算犯上,惡狠狠回瞪過去。
“蒼蒼?你怎麽這麽不小心,竟讓這個小喽羅抓走?”敏佳帶着一隊親兵過來,她想必認為我是被劫持走的,邊說,邊打馬過來,彎腰拍拍我的肩膀,“幸虧我來得快,要不你豈不是危險了?”
她看到我僵在那裏,就哈哈笑着擺手:“不是說不讓你動,是說那家夥。”說着,順手兜頭給了蕭煥一鞭子,“本事還不小,六個人都攔不住你!”接着吩咐站在一邊的親兵,“你們把他就地給我砍了。”
我一邊叫苦,一邊搶着說:“不要,其實他不是……”拼命在腦子裏搜編。
“嗯?等等。”我還沒想好怎麽圓謊,敏佳突然揮手示意親兵們停下,打馬上前幾步,俯身用馬鞭挑起蕭煥的下巴,仔細端詳他的臉,“原來還真有長得比女人漂亮的男人,就是臉色太差了點。不要砍他了,綁起來送到我帳篷裏。”
這一幕不是應該出現在某個山大王下山搶壓寨夫人的時候?
“你,叫什麽名字?”敏佳挑着蕭煥的下巴,直勾勾盯着他的臉,繼續扮演她的女山大王。
蕭煥撫胸咳嗽得根本說不出話,我連忙搶過話頭,随口捏造一個名字:“他叫……白吃飯。”
“白吃飯?”敏佳有點疑惑。
“對,白遲帆,意恐遲遲歸的遲,過盡千帆終不是的帆。”我連忙解釋,一邊偷笑。
“白遲帆,很配,好名字。”敏佳滿意地點頭,“你們漢人的名字都很好聽。”
白吃飯還叫好聽?不過倒真是配,我清咳了一聲,呵呵笑。
“對了蒼蒼,你剛才想說什麽?”關照完了蕭煥,敏佳擡頭笑眯眯看我。
“沒什麽。”你還想讓我對你說什麽?我笑着,借火光瞥了蕭煥一眼,他依然低着頭咳嗽,胸口起伏劇烈,臉色也白得吓人。
看來剛剛歸無常那掌,應該是傷了他的內息,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被人踢到馬下。
敏佳饒有興致地拍着馬鞭,用一種男人挑窯姐的目光,上下打量蕭煥。
這下可好,不但皇後被俘,連皇帝也一并身陷敵營了。
我被敏佳“解救”回大營,庫莫爾倒是沒說什麽,不過從此後我的帳篷外就多了個扳着一張棺材臉的守衛——那個叫赤庫的親衛。
那邊敏佳把蕭煥當做戰利品帶回了帳篷,不但找随軍的大夫給他看病,聽說他畏寒,還找來一大堆皮裘給他,更是吩咐人把帳篷裏的火爐日夜燒得大大的,百般呵護。
既然有了這個新寵,敏佳就把那個無緣無故消失的趙富貴忘記了,真是個健忘的大公主。
大雪紛紛揚揚一下就是幾天,兩方別說有什麽戰鬥了,連哨兵都窩在帳篷裏躲風雪。
這天一大早,敏佳樂呵呵跑來找我:“蒼蒼,去我帳篷吧,小白怕冷,我不讓他出來,我們三個到我帳篷說話。”
小白……這麽快就有昵稱了,小白,我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點頭:“好啊,我們去你的帳篷。”
敏佳的帳篷和庫莫爾的大帳隔得并不遠,赤庫見我是和敏佳一起出來,也就沒說什麽。
頂着風雪,不大工夫,敏佳的帳篷到了,掀開皮簾走進去,就看到蕭煥神情閑适地倚在一張鋪了虎皮的躺椅上,借着火光看書。
幾天不見,他的身體看上去好了許多,臉色不再那麽蒼白。他身上圍着一件純白的狐裘,滿頭黑發并不梳理,就披散在肩頭,火光映照之下,真有點媚态自眼梢眉角流出來。
他還真越來越像男寵,堂堂大武天子,九五至尊,居然在這裏做敵方公主的男寵,而且看樣子做得還很高興,蕭氏列祖列宗的臉都給他丢光了,我要是他,一定沖到外面拔劍自刎。
我跟着敏佳走進去,把外面披的皮氅脫下來扔到一邊。
敏佳沒有覺察到我的怒火,興高采烈地:“怎麽樣?小白穿白色很好看吧?我什麽顏色的皮裘都讓他試了,發現還是白色最襯他。”
敏佳說着,還跳過去按住蕭煥的肩膀:“你別看小白看着瘦瘦的,身上可不瘦弱,胸口這塊兒還很寬呢。”
胸口都摸了,該幹的也都幹了吧?蕭煥白占了敏佳這麽個美人的便宜,不知道該偷樂成什麽樣子。
那邊蕭煥被敏佳打斷興致,就放下書卷,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夫人來了?”
現在做了男寵,就不繃着張臭臉瞪人了?
“嗯。”我懶得理他,随便應了聲,在火盆邊撿了個皮凳坐下。
“蒼蒼,不高興嗎?”敏佳終于注意到我神色不好,關心地問。
“對了,我去找些鹿肉,搬一壇好酒來,咱們邊吃邊說才高興。”敏佳忽然一拍手,又向我笑,“小白跟我說了,那天全是誤會,小白跟你是同鄉,所以和你多說了兩句話,然後守衛看你們在一起,以為你們要逃跑,就追了過去。你們是害怕,才會往營外跑,都是誤會。”說完嫣然一笑,才出帳去了。
這心思單純的公主,竟然讓蕭煥這老狐貍用這麽随便的理由給騙了。
趁敏佳出去,我狠狠剜了蕭煥一眼:“住得很高興?”
他閑閑翻書,嘴角噙着絲笑意,并不擡頭:“皇後這麽跟我說話,會不會太不講禮數了?”
“還敢說禮數?耽誤在這兒,早晚被庫莫爾發現你的身份,還不馬上把你的頭砍下來挂出去?還是趕快想辦法逃出去為好!”我有些氣急,都到什麽份兒上了還計較禮數,我看他是給火爐烤傻了。
“怎麽逃?歸無常每隔十二個時辰就來一次,将我的大穴點上一遍。更何況這種大雪天讓我出門,你是想要我的命吧?不等庫莫爾來砍我,你就要做寡婦了。”不知道是不是男寵做的,他說話越來越輕佻,從書本中擡起頭,笑看着我,“這會兒要我來想辦法了?當初都看到山海關城門了,叫你走你怎麽不走?”
還以為他已經把那一茬事情忘了,怎麽還在斤斤計較!
我真怕了他了,只好有氣無力地解釋:“萬歲爺,沒您在我怎麽去叫山海關的門啊?我還不想被當成女真奸細,一通亂箭射成刺猬。”
“我來的時候吩咐石岩日夜在城牆上守着,他認出是你,馬上就會開門。”他說完,居然十分可惡地笑了笑,“怎麽?不告訴你的話,這點都不想不到?”
我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安排,一時語塞,只好惡狠狠地說:“好啊,那咱們英明神武神機妙算的萬歲爺,能不能再帶我闖一回?這次他要還是摔下馬去不知死活,我要是再回去拉他,我就是傻子!”
“不行。”他臉上的笑容不變,拒絕得十分斷然,“雪太大了,我不能出門。”
我只有白他一眼:“你真那麽怕冷?”看了看他身上圍着的厚厚狐裘,“穿這麽厚,還冷不冷?有什麽辦法禦寒沒有?”
他笑了笑回答:“喝點酒大概能好些。”
“原來你那麽喜歡喝酒,天天手不離杯,就是因為這個。”我一邊說,一邊把手伸到狐裘裏摸他的手,坐在這麽旺的火盆邊,他的手還是涼涼的。
“蒼蒼,小白,酒和肉來了。”敏佳興奮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我連忙把手縮回來,清咳了一聲。
敏佳不知從那裏找來了一盤還熱騰騰的熟鹿肉和一大壇酒,把東西放在帳內的小木桌上。
我看那壇酒是冷的,就對敏佳說:“有熱酒的盆子嗎?把酒熱一熱。”
敏佳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對,赫都老倌說了不能給小白喝涼的東西,我都忘了。”說完起身去找東西熱酒。
蕭煥含笑看我:“謝謝夫人關懷。”
我瞪他一眼,哼了一聲。
敏佳找來一只鐵盆添上水,放在火上把酒熱了,就着熱氣騰騰的黍酒,我們邊吃肥嫩香滑的烤鹿肉,邊随口拉些家常,倒也其樂融融。
酒酣耳熱的時候,庫莫爾掀開帳簾走了進來,人還沒到先開口問:“敏敏,蒼蒼在你這裏?”
我趕快站起來:“大汗,我在這裏。”
“這麽冷的天,怎麽還跑來跑去?不要傷風了。”庫莫爾行色匆匆,衣襟帶風,走過來伸手抱了抱我的肩膀。
我沒想到他會做出這麽親昵的動作,笑着從眼睛的餘光裏看到蕭煥沒站起來,坐在躺椅上低頭晃着杯裏的黍酒。
庫莫爾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淡掃了蕭煥一眼,把目光移回到我臉上:“你在漢人的皇宮裏,沒遇到過這麽冷的冬天吧。沒關系,馬上我就帶你到山海關裏避風。”
“哥哥,你想到破城的方法了?”敏佳聽到他這麽說,立刻驚喜地問。
“趁今夜風雪大,我派一個千人隊悄悄鑿冰攀岩偷襲長城上的烽火臺,一旦得手,就大開城門。現在風雪這麽大,漢人們正疏于防備。這時城牆結冰,也利于鑿冰攀援,一定能攻漢人一個措手不及。”庫莫爾說。
“太好了哥哥,今晚我要打頭陣!”敏佳興奮起來。
“不行,你們攻不破城。”一直不說話的蕭煥忽然淡淡開口,擡起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直視庫莫爾,“山海關不是酷寒之地,就算連天大雪,城牆的冰也未厚到可供人攀援。這計策全賴奇襲,假若山海關上有個目力強勁的人,在千人隊到達城下前就能警覺,這條計策就毫無用處。”
他說的不假,他一天沒回去,石岩就在城牆上等一天,石岩被譽為大內第一高手,內外修為都很驚人。內功精湛的人,在雪夜裏也能注意到幾裏之外的動靜。
庫莫爾終于注意到蕭煥,皺了皺眉。
敏佳忙在解釋:“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小白。”
“那個男人?”庫莫爾的語氣裏并沒有不以為然,反倒頗為鄭重地問,“依你看,山海關城牆上是有個目力很好的人了?”
“只是随口說說,大汗信則已,不信也罷。”蕭煥仍舊直視着庫莫爾的眼睛,輕晃手中的酒杯。
“我會先派一個隊去偵查。”庫莫爾扯動嘴角笑了笑,忽然補了一句,“你實在不像一個男寵。”
蕭煥微微欠身:“大汗過譽。”
庫莫爾轉身向敏佳說:“敏敏,你跟我來,我來告訴你今晚的布署。”
敏佳高興答應,沖我和蕭煥笑笑:“蒼蒼,你和小白在這屋裏說話,我去去就回。”
我含笑目送這對兄妹出去,等他們把門簾放下,才坐在椅子上,擦着汗埋怨蕭煥:“你幹什麽?生怕庫莫爾認不出你?”
“認出來就認出來了,”他晃着手中的酒杯,居然悠悠然說得十分輕松,“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了……”
我氣得都說不出話了,索性不再考慮這個事情,問:“你一直躲在女真大營裏,這仗還怎麽打?大武什麽時候破敵?”
說完不由愣了一下,我居然一點都不懷疑這場仗的結果,只問大武什麽破敵,難道都陷到這種境地,我還是覺得只要有蕭煥在,大武就一定不會輸?
蕭煥像是發覺了這點,擡頭看着我挑了唇角:“又不是我在領兵,主帥是戚承亮,我怎麽說得準什麽時候破敵?”
我撇了撇嘴:“說得也是,咱們這位禦駕親征的好皇帝,自己還在敵營裏侍奉人家公主呢。”
他又笑了笑,像是要說什麽,卻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撫胸輕咳了兩聲,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我連忙走過去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手撫上他略顯消瘦的肩,就想起了那天他氣力不支被踢下馬背的樣子,忍不住埋怨:“怎麽身子弱成這樣,還跑到女真大營裏逞強?”
他低頭輕咳着,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過了好一會兒,等氣息平穩了些才笑了笑:“這場雪來得有點不巧。”他說着,像是恍惚了一下,頓頓,“剛才,他是叫你蒼蒼了吧?”
我有些不明所以:“他叫我蒼蒼怎麽了?”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現出那個年輕人的容顏來,他笑着叫我“蒼蒼”,把有些冰涼的手指貼在我的臉頰上。
冷笑了一聲,我把手從他背上拿開:“怎麽?萬歲爺不高興了?嫌我們不知道禮教大妨了?”
他似乎也是愣了一下,輕擡了頭解釋:“我不是這麽……”
“怎麽?”我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難道叫我的名字有什麽不對?我只知道這是我的名字,天下人只要喜歡,都能這麽叫我。”
他滞了一下,低頭輕咳了幾聲,卻又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整下呼吸,轉過頭:“你臉色不是太好,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睡會兒。”
他點了點頭,擡起頭向我笑,火光下臉色白得厲害:“剛才的話,是我造次,請不要放在心上。”
不愧是大武禮儀風度典範的徳佑皇帝陛下,什麽時候都能把話說得溫文有禮無可挑剔,我挑起嘴角笑:“請放心,我怎麽敢跟萬歲計較?”
我話裏的諷刺不是不濃,他卻還是笑着點頭,倚在躺椅上,斟酌了一下一樣的,才看着我開口:“你的肩膀,是不是受傷了?”
“肩膀?”我有些疑惑他為什麽會問,又笑了,“出禁宮的時候弄傷的,沒什麽大事,只剩傷疤了。”說着一笑,“做萬歲爺的女人不容易,我明白。”
他笑了笑,又咳嗽了幾聲,不再說話。
我看他休息下,又走回到火爐邊,坐下拿了火鉗,将爐火撥得更旺,紅彤彤的火光映到眼裏,帳篷裏暖了起來。
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火氣小了一些,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圍爐而坐,刻意不去理會一旁的蕭煥。
不知不覺,我眼皮漸漸沉重,等敏佳回來,我已經不知道迷迷糊糊睡着幾次了,只聽見一個很亮的笑聲在耳邊突然響起,驚得我總算清醒。
揉揉眼睛擡起頭,敏佳正在大笑着把我身上的毛毯拽掉,伸出帶着帳篷外寒氣的手,嬉笑着按在我額頭上。
這麽一來,我也全醒了,就笑着坐起來。
還沒和敏佳說話,我轉頭就看到斜靠在躺椅上看書的蕭煥。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眼睛垂着,手裏握着只酒杯,覺察到我在看他,他微擡頭,挑起唇角笑了笑。
我想到剛才蓋在我身上的毛毯,大概是不知什麽時候他拿來給我的,又想對他說酒喝太多也傷身子,馬上想到他也不會不知道,就點了點頭,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