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兵臨城下
那幅活色生香的春宮圖就擺在案上,徐風來已靜坐了許久。
他阖着雙眸,神情就像是深潭般沉靜。
心被撕裂,瘋狂的灌進冷風,這種劇烈而瘋狂的疼痛若非是身臨其境,總不懂它有多要人的命,簡直就是最徹底最極致的摧殘。肝腸寸斷。
孟澤安身為一國之君,竟作出如此荒唐而粗野的事情?
春宮圖中孟澤安臨幸任晶瑩,不僅不顧及襁褓之中的嬰兒,竟然任由宮廷畫師現場作畫,細節之處都不一一的逼真的展現在畫卷,孟澤安頗為酣暢淋漓,任晶瑩顯得柔情妩媚,很顯然任晶瑩不是被強行臨幸的,神态之中透露着她是心甘情願。
任晶瑩是心甘情願的嗎?
任誰看到春宮圖中任晶瑩的神情,都不可否認她很享受。
這是一種男人最不能接受的令人發指的侮辱,徐風來在沉痛的承受着這種鈍骨的挑釁。
孟澤安将這幅春宮圖當禮物送給徐風來的目的是什麽?
想讓徐風來收兵嗎?
還是想讓徐風來放棄任晶瑩?
自己的女人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并那麽的享受,而這一瞬間卻又偏偏被永久的定格成為一幅畫,徐風來該怎麽辦?
徐風來還要不要任晶瑩?
他會不會突然不顧一切的率軍攻向大孟國的京城,從而血腥報複,将所有的痛心都化作一股憤怒的力量,誓将大孟國夷為平地?
他會不會突然狠心決定從此與任晶瑩再無瓜葛,寧可相忘不願再有糾葛?
徐風來的睜開了雙眼,眉頭皺得很深,他又緩緩的攤開畫卷,強迫着自己将畫卷細致的端詳一遍,當眼神碰到任晶瑩的臉龐時,瞳孔裏瞬間紮入萬枚細針,心髒每跳動一下就好像是在不自量力的狠狠的撞擊大石般,他緩緩的收起畫卷,緊抿着的唇,一陣窒息感強烈的沖擊着,似乎他的五官都溺在水中般。
花一朵終于忍不住進來了,她輕手輕腳的走進軍帳,很輕很輕的問:“你還好嗎?”
徐風來收起畫卷,嗓子很緊,一句話也說不出。
花一朵咬着唇走到案旁,怯怯的看着徐風來,她不知道畫卷上繪的是什麽,卻是真實的看到徐風來很悲痛,有一種不可抑制的酸楚,就好像天突然塌下來般的讓他絕望。
如果是天塌下來就好了,花一朵一定會踩在馬背上,為徐風來頂起一片天。
難道是任晶瑩死了嗎?
花一朵又不敢問發生了什麽,她簡直想痛快的大哭一場,她真的哭了,她一個人跑到很遠的地方放聲大哭了一陣,眼睛紅紅的回來了。
徐風來長長的籲了口氣,如是充滿着無盡的苦澀和無奈的嘆息。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咬着嘴唇轉過身,背對着徐風來,翹起了屁股,開始扭腰,她扭得很歡快。
徐風來不解的看着,看到花一朵索性把外袍脫去,穿着一件薄衫瘋狂的扭着腰。
花一朵忽然轉身看向徐風來,咧着嘴笑道:“美男我表演扭腰舞,覺得好看你就給美男我笑一個,覺得不好看美男我就給你笑一個。”
徐風來笑了,盡管笑得很僵硬,卻是讓花一朵松了口氣,一個人若是還能笑得出來總歸是好的。
花一朵不再扭腰了,朝着徐風來扮一個鬼臉,小心的問:“你難過?”
徐風來不語,也無需言語。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吸了口氣,問:“大笨蛋,哭出來會好過一些,你為什麽不哭出來?”
徐風來垂下了眼簾,呼吸也變得沉了,盡管是真的很難捱,他不能為這種事流淚,絕不能。
花一朵的眼中已流出了淚,眼淚順着她的臉頰流得很暢快,她咬着唇,以免會失聲痛哭,她的臉漲得通紅,終于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了,她的心也很疼啊,比他的心還疼雙倍。
徐風來蹙着眉,緘口不語。
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少年愛他愛得癡狂,他不知道這個少年心中有很多委屈無法言說,他不知道他難過痛苦時,面前的這個少年簡直是痛不欲生的煎熬。
哭了一陣後,花一朵突然就笑了,一邊笑一邊落淚,她扯起衣衫擦拭着臉上的淚,咧着嘴笑道:“我替你哭了一場,五百兩銀子,我把它記帳上了。”
徐風來不語,他看向軍帳外,他知道外面有個人一直在。
花一朵吸了吸鼻子,撅着嘴,哼道:“你變啞巴了?你幹什麽不說話?”
徐風來不知道該說什麽。
面對徐風來的沉默,花一朵突然很無助很害怕,她又放聲的哭着,聲音哽咽的道:“我再替你哭一場,還是五百兩,不準賴皮。”
早已在軍帳外的那個人忍不住進來了,他一把将花一朵拉進懷裏,用力的抱着。
是程天晴。
就像是徐風來不知道花一朵為他難過一樣,花一朵也不知道程天晴此時有多傷心。
花一朵使勁的推開,根本就推不開,她掄起拳頭揮打着他,他一點也不打算放開。
徐風來更加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程天晴的眼眶已經濕潤,他撫着她的小腦袋,輕聲的說:“別鬧了。”
花一朵開始踢他,嘴裏罵道:“你個大混蛋,放開我,滾開,滾開啊!”
程天晴放開了她,胳膊一揮,将她攔腰抱起扛在肩上,大步的走出了出去,徑直進到他的軍帳。她怎麽能在別的男人面前鬧呢?想鬧也只能在他的面前鬧。
花一朵四肢亂舞,破口大罵:“大混蛋,臭雞蛋,王八蛋……”
程天晴把花一朵放在地上,握着她的雙肩,俯身就去親吻她的唇。
花一朵反應很快,擡起左膝就猛得朝上頂,直直的撞到了他的小腹下。
程天晴疼得整個人彎了起來,臉色蒼白,抓起她的胳膊就把她按倒在床鋪上,将她的兩只手舉過頭頂,實實的握在掌中。
花一朵咬着牙拼命的的掙紮,氣得頭都要炸了。
程天晴定睛的看着她,眸中難掩疼惜,任由她亂動。
花一朵沒力氣了,累得動不了了,終于消停了。
程天晴緩緩的松開手,為她蓋上被褥,站起身,冷道:“好好的睡一覺,三個時辰內你要是敢出去,我保證在徐風來的面前把你強-奸了。”
花一朵咬牙道:“你個大混蛋!”
程天晴突然掀開被褥,将手探向了她的腰際。
花一朵急道:“幹什麽?!”
程天晴解開了她腰間的酒壺,打開蓋,塞進她手裏,道:“喝,多喝點。”
花一朵當然想喝酒,無論開心還是難過,她都離不開酒,可偏偏她此時一口也不喝了,只見她抓起酒壺就甩向程天晴,美酒都盡潑在他臉上。
程天晴并沒有擦,而是威聲道:“以後不準在別人的面前哭。”
花一朵哼道:“幹你屁事!”
程天晴兇惡的警告道:“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了,手筋和腳筋全挑了,我說到做到!”
花一朵一下子跳起來,氣得跺腳,吼道:“我高興哭就哭,幹你屁事!”
程天晴一字字的道:“你只能在我面前哭。”
花一朵握着拳頭就狠狠的朝他臉上揮去,呸的一聲。
程天晴捉住她的小粉拳,稍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鋪上,朗朗的道:“你再不乖乖的睡覺,我就絕不客氣的睡你了。”
花一朵才不怕他,她躺在床鋪,伸腿便是猛掃過去,程天晴輕松閃過,一掌擊下,花一朵毫無準備的昏倒了。
程天晴溫存的抿嘴一笑,為她蓋個被褥,剛走出了軍帳,迎面就看到了徐風來。
徐風來站在雪地裏,大雪在狂亂的飛舞着,冬風似要将他整個人吞噬,他想起了與任晶瑩并肩在山峰上時的那棵梅花樹,想必又是開得極致絢爛。
程天晴道:“雪下得大了。”
徐風來很冷靜的看着程天晴,正色的道:“一年內,取大孟國。”
此前,每當取得一座郡城,徐風來總會派人鄭重的傳話給孟澤安,表示議和,只希望孟澤安将他的妻子歸還,以停這場戰事;如今,徐風來只想着一鼓作氣,率領萬軍順速的兵臨大孟國的京城之下。
一場不可逆轉的兒女情長,攪得蒼生不得安寧,不如早些結束,還蒼生太平。
徐風來率領大軍朝着大孟國的京城強勢推進,只争朝夕。
隆泰二十三年四月十六日,李闊戰敗,退至懸崖邊,跳崖以身殉國。
隆泰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四日,活捉大孟國的聞波大将軍,勸降未果,放其生還。
隆泰二十三年六月二日,徐風來率領的大軍人數增至二十九萬二千人。
隆泰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成功的取得大孟國的第四十八座郡城。
隆泰二十三年八月十一日,程天晴斬大孟國的聞波大将軍于馬下。
隆泰二十三年九月九日,徐風來率領的大軍人數增至三十二萬五千人。
隆泰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成功的取得大孟國的第五十座郡城。
隆泰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五日,成功的取得大孟國的第五十一座郡城。
大孟國共有五十二座郡城,此時只剩一座城,便就是大孟國的京城。
徐風來率領着三十四萬大軍從四面八方向大孟國的京城進發,形成包圍的之勢。
大軍猛如洪水,一發不可收。
城牆上的旗幟迎風招展,傲立在天地間,曾經它象征着輝煌,如今它将見證歷史。
守城的士兵已看到了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駭得趕緊去報訊。
冷冷的雨,下瘋了整整一夜。
孟澤安知道了,他都知道了,大孟國在經歷了十一位帝王後,将在他的手中終結。
是他親手葬送了大孟國,還是大孟國注定要滅亡在他的統治下?
不可否認,他在登基之初,是一位真的想有一番作為的皇帝。
太陽出來了,天氣好得出奇。
孟澤安身着龍袍腰戴長劍,闊步的走出了永乾宮,他走得很從容,不驚不慌,嚴肅而冷峻,眸中閃着凜冽的寒光。
大批的禁衛軍和侍從匆忙的跟着孟澤安的腳步,此時的孟澤安變得異常的高大。
孟澤安先去見被軟禁的皇太後,冷靜的說道:“你可以去見先帝了。”
皇太後怒極反笑,譏诮的說:“哀家倒要看看你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孟澤安示意侍從将三尺白绫呈上,驕傲的氣焰自他的齒縫裏一點點的擠出來,他不緊不慢的說道:“朕問心無愧!”
皇太後笑得震耳:“自那個禍害進宮後,你的心早就沒了吧。”
孟澤安眯着眼睛,竟是不經意的笑了,瞥了皇太後一眼,淡淡地道:“朕恩準給你半個時辰化妝,妝容化得端莊點,再去換一套得體的衣裳,別吓唬到先帝了。”
半個時辰後,皇太後薨。
盡管孟澤安對皇太後頗有微詞,他還是立決下令道:“上谥號聖貞皇後。”
孟澤安将後宮的嫔妃召集至殿內,他微微的笑了笑,冰冷的掃視過衆嫔妃,這些可憐的女子,還很可悲,她們并不是他的女人,卻都冠以一個高貴的身份:皇妃,他是皇上,這些女子自然都是他的妃子,她們入宮門時應是不曾想入的是地獄之門。
嫔妃們都屏着氣,等待着皇上宣布她們的命運。
孟澤安慵懶的道:“朕賜你們三尺白绫,徜若你們有誰對朕怨恨,等得及的就在黃泉路上等着朕,等不及的可以化作厲鬼來找朕。”
嫔妃們接過三尺白绫,偌大的皇宮寂靜的出乎意料,她們平靜的接受死亡,只願來生可自己選擇姻緣,只願來生活在太平盛世。
僅用兩日的時間,皇太後及衆嫔妃被妥善安葬。
用一日的時間,孟澤安妥善的遣散了所有的宮女太監。
隆泰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徐風來率兵包圍了大孟國的京城,兵臨城下。
守城的士兵們武裝戒備,并作好了誓死護城的決心。即是垂死的掙紮,也沒理由退縮。
京城中有十萬餘人,均惶惶不安。
大軍圍困都城已有三日,城牆上仍無動靜。
程天晴道:“不如佯攻?”
徐風來道:“再等一日。”
這一日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原大孟國領土內的那條幹枯多年的河竟有水流經過,漸漸的,河水越來越多,就像是天降神水般的,灌溉着幹裂的大地,幾乎在同時,原大孟國的許多百姓紛紛認為這是上天顯靈了,認定了大徐國的這場戰争是正義而代有天意的。
天意也在人為。
是梅雪苔下令河水放流,她算好了時間,就是等到兵臨城下時。
兵臨城下了,孟澤安最後一次上早朝。
群臣們早已束手無計,也已過了議和的局面。
當聞波主動請命出征時,孟澤安的情緒并無波動,只是同意了,并封聞波為大将軍,給他兵權。
聞波戰死後,孟澤安放棄了抵抗。
為何?
已失民心!
大批的百姓投靠大徐國,亡國成為了民心所向。徜若孟澤安再繼續派兵,豈非就是用大孟國的軍隊攻打大孟國的百姓?
孟澤安環顧群臣,淡淡地笑了笑,平靜的道:“是你們誤了朕,還是朕毀了江山社稷,就在于歷史如何寫了,朕只想說:朕無悔,朕無愧于心。”
群臣們紛紛跪地,叩首不止。
孟澤安揮手道:“散去吧,都散去吧。”
群臣們散去了,整座朝堂空了,空空如也。
孟澤安緩緩的走下朝堂,回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龍椅,大步的朝着永乾宮走去。
永乾宮中禁軍守衛森嚴,守衛着皇後娘娘和安國公主。
孟澤安看向任晶瑩,溫和的道:“我們去城樓上。”
任晶瑩懷中抱着孟瑜,微笑着點頭,輕道:“好的。”
他們并肩走出永乾宮,并肩走出皇宮。
那些想把禍害撕碎了的百官、百姓和士兵們,在見到任晶瑩時,竟都滿眼含淚,不僅不想再殺這個禍害,他們還希望這個禍害活着,并且能活着很好。
他們鄭重的下跪,叩首:“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為什麽?
他們怎麽會變化如此之大?
孟澤安和任晶瑩并肩登上了城樓,眺望着城外人山人海的萬軍。
士兵向徐風來彙報道:“啓禀大将軍,大孟國的皇上正在城樓上。”
徐風來走出軍營,騎上黑珍珠,朝着城門處馳騁,後面緊緊的跟着程天晴和花一朵,再後面是程天晴手下的千名禦林軍,大軍們嚴陣以待。
孟澤安在看到徐風來時,冷靜的下令:“所有人都退下。”
士兵們聽令,從城樓上撤下。
遠遠的,徐風來看到任晶瑩了,看到任晶瑩懷中抱着的孩子,他的胸腔中似有萬馬奔騰。
任晶瑩一直默默的注視着徐風來,她在微笑,他來了,他終于來了,他說過他會來接她和孩子,她一直都是相信他的。
孟澤安站得很挺拔,氣勢上絲毫不曾減弱,他俯視着城下的徐風來,眼神輕蔑。
徐風來翻身下馬,拱手行禮道:“參見皇上。”
孟澤安當然還是皇上,他冷笑了笑。
徐風來道:“我來接我的妻和孩子回家。”
孟澤安冷冷的問:“你的妻子是誰?”
徐風來篤定的道:“任晶瑩。”
孟澤安仰天一笑,掀開任晶瑩的外袍,指給徐風來看,殘酷的問:“你說的是這位懷着朕的龍種的大孟國的皇後?”
任晶瑩懷抱着孩子,面帶微笑的看着徐風來,深情款款,神态那麽的自然。
大孟國的人都希望任晶瑩活着,并活得很好,因為,她的腹中有當今皇上唯一的骨肉。
徐風來看到了,看到了任晶瑩的小腹隆起得很高,就像是上一次他見到任晶瑩時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