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覆水難收
任晶瑩是大孟國的皇後,作為大孟國的皇後,為大孟國生一位太子,自是義不容辭的事情。
很多女人盼着能有這份榮耀,今日,卻偏偏降臨于任晶瑩。
任晶瑩咬着唇,手掌不由得緊攥着衣襟,默默的凝視着孟澤安,微微的笑了笑。
孟澤安憔悴了許多,郡城接二連三的丢失,許多郡守不戰而降,百姓頻頻逃離叛國,征招士兵陷入困境。在得知全國百姓饑餓過半時,他盛怒的殺了幾名大臣,朝堂之上,他問:為何?為何朕的百姓身陷疾苦,朕卻絲毫也不知情?
他非常的氣憤,他一直想有所作為,內憂外患使他焦慮,俨然成為了一只困獸。
任晶瑩不知道大孟國的疆土上正戰火四起,她不知道徐風來領着萬軍正在接她的途中,她不知道孟澤安的眉頭為何越皺越緊,也不知道孟澤安為何時常獨自一人在結冰的湖面走來走去。
孟澤安蹲在床榻旁,平視着任晶瑩,重複道:“給大孟國生一位太子。”
這個國家已搖搖欲墜,卻連傳承的血脈都還未有,作為大孟國的皇上,他把他的子嗣只寄托于一個女人,這唯一的一個女人,一個他舍不下的女人,他不肯把這個女人拱手相還,他要用整個國家将她留下。
任晶瑩無助的輕道:“夢瑜在哭。”
孟澤安的聲音很低,顫聲道:“給我生孩子,你願意嗎?”
任晶瑩不語,她看到了他眼睛裏的痛楚。
孟澤安勉強的笑了笑,道:“別怕,生第二個孩子時不會太疼的,生第三個孩子時會更輕松。”
任晶瑩輕道:“孟澤安,夢瑜餓了,一直哭個不停,我能去喂她嗎?”
孟澤安艱難的站起身,他深淵般的眼眸中激蕩着痛苦的漩渦,點了點頭,道:“去吧。”
任晶瑩下了床榻,輕道:“孟澤安,夢瑜很有趣兒的,她總是一邊吃奶一邊唱歌,你要不要來聽聽?”
孟澤安點頭。
任晶瑩小跑着出了寝宮,連忙将哭個不停的孟瑜抱在懷裏哄着,解開衣襟,喂寶寶吃奶。
孟澤安站在宮殿的長廊下,深情的看着任晶瑩,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看她唇角的笑,看她臉上的詳和,看她小心翼翼的抱着懷中的孩子,他的胸腔湧起陣陣的暖和陣陣的疼。
這就是一幅定格了的畫面,任晶瑩站在和煦的陽光下,踩在潔白的雪地上,微笑着吻了一下孩子的額頭,她的腳旁有六只小鵝懶洋洋的,似乎所有的寒冷都因她而忘卻蔓延的步伐,似乎萬般的溫暖都因她而綻放。
孟瑜一邊吃奶一邊嘴裏哼哼唧唧的,任晶瑩忍不住笑了,瞧着孟澤安,說道:“寶寶開始唱歌了,你聽到了嗎?”
孟澤安道:“唱得比哭得好聽。”
任晶瑩望着懷中的寶寶,輕聲的道:“寶寶乖,以後不要哭了。”
孟澤安道:“你給她多生幾個弟弟妹妹,她就不哭了。”
任晶瑩笑得很燦爛,心中想着徐風來,道:“我會的,我一定會給她多生幾個弟弟妹妹。”
孟澤安的眼睛亮了,心中竟是暗暗歡喜,忍不住的也笑了,溫存的叮囑道:“別讓她等太久。”
任晶瑩看到他的笑容,卻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了。
孟澤安十分清楚的知道,根據目前的形勢,已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等了,他不願意她知道,不願她擔心害怕不安,他在她的面前極力表現出江山仍舊太平,政權仍舊安定,殊不知大好河山俨然要淪為廢墟。
他動用皇權,只為護她安好。
他用舉國之力,只為留她在身邊。
這算是劫還是孽,那萬丈紅塵之中,都有着怎樣的命中注定,又有着怎樣的安排?
孟瑜不再唱歌了,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任晶瑩懷抱着孩子,一直抱着孩子,她不願意放下孩子,一點也不願意。
一名侍從來了,禀道:“啓禀皇上,大徐國的平王派人帶話給皇上。”
任晶瑩的神經一下子集中了,她的心撲騰撲騰的跳得厲害。
孟澤安始終在看着任晶瑩,還沒回過神,并沒聽清侍衛說什麽,他問道:“什麽?”
他是問侍衛剛剛說的是什麽,侍衛卻直言道:“回皇上,大徐國的平王說:‘只要大孟國的皇上立即将我的妻和我的孩子歸還給我,我即刻收兵。’”
孟澤安聽罷,盛怒,喝道:“滾。”
任晶瑩聽到了,徐風來沒有食言,他已經來接她了,是領着兵來接她的,她的表情由剛才的激動漸漸的變得平靜,她像是沒有聽到般,哄着懷中的孩子安然入睡。
孟澤安卻是整個人顯得很頹廢,同樣的話他聽到十餘次了,每聽一次,他就更加的堅定絕不放開任晶瑩。
他不相信徐風來愛任晶瑩,如果徐風來愛任晶瑩,是絕不會眼睜睜的讓任晶瑩當一份禮物送到大孟國;如果徐風來愛任晶瑩,送玉器那天,徐風來見到任晶瑩時,是不可能無動于衷的,是不可能沒有絲毫的痛苦和熱情的,更不可能不提出帶任晶瑩走。
他甚至開始憎恨徐風來,他覺得這不過就是徐風來和那個會打鳴的母雞故意設計的陰謀,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為了女人和孩子。假的!全是假的,無非是利用任晶瑩,為了攻打大孟國找的理由和借口!
孟澤安憤怒異常,吼道:“朕要禦駕親征!”
任晶瑩走向孟澤安,溫柔的凝視着孟澤安,輕道:“可以不要禦駕親征嗎?”
孟澤安眸中燃起的火焰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很可怕,他努力平息着語氣,問:“為何?”
任晶瑩說得很自然,道:“他要的是我和孩子,不是你的江山。”
孟澤安仰天一聲狂笑,笑得眼睛裏閃着細碎的光,異常的堅定,他一字字的:“你或我的江山,沒什麽區別!”
你或我的江山,沒什麽區別!
你跟江山一樣的重要,沒有了你,固有江山也似煙消雲散。
情深,愛重。
任晶瑩看着他,用整個身心看着他,用所有的靈魂和所有的情感看着他,她看到了千軍萬馬在他桀骜的眼睛裏,她看到了雄偉的大山,看到了奔流的大河,看到了山河正在傾斜。
孟澤安也在看着任晶瑩,他看到了繁花盛開,看到了星光璀璨,看到了陽光普照大地的熱情,看到了月光輕灑夜空的溫柔。
正在熟睡的孟瑜突然就哭了,哭得很兇,響亮的哭聲在這座莊肅的宮殿上空久久盤旋,她仿佛是在代替任晶瑩哭。
任晶瑩為什麽想哭?
當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把一個女人看待的和江山一樣重要,并用江山築成一座牢,将這個女人困住,這個女人該怎麽辦?
她只想哭,但她沒有哭,她堅強的站在這片風雨搖擺的疆土。
大徐國
早朝
梅雪苔正襟端坐于鳳椅上,旁邊的龍椅始終空置,梅竹子表情漠然的立在梅雪苔的身後。
戰事如火如荼,喜報連連。
梅雪苔早已下令,每每取得一座大孟國的城池後,需要将消息鄭重的告訴大徐國的百姓子民,但不可制造喜悅的狂歡場面,以免身在大徐國的原大孟國的百姓心生悲感。
軍糧和軍饷有林木森負責押送,确實很能讓梅雪苔放心。
梅雪苔向來是敢想敢做的人,一旦她決定了的事就是不容質疑和無需再商量的。
戰事仍在進行,梅雪苔要為戰事結束做好準備了。
梅雪苔喚道:“吏部尚書顧大人。”
顧尚書出列,道:“臣在。”
梅雪苔道:“顧大人,不妨談一談這兩次郡守的考核的結果如何?”
自提出改革郡守考核制度以來,剛剛結束了兩次考核。
顧尚書道:“兩次考核,共任免四十七位郡守,共妥善安置大孟國的難民七萬八千五十二人,共得到舉薦的賢才二千三百二十一人。”
這次任免官員的波動在李丞相與顧尚書的配合下,使影響降到了最小。
梅雪苔喚道:“周丞相大人,李丞相大人。”
周子弘和李文迪出列,齊聲道:“臣在。”
梅雪苔道:“兩位大人在一個月內,從二千三百二十一位賢才中,為本宮挑選一百名。”
周子弘和李文迪齊聲道:“臣遵旨。”
梅雪苔道:“顧尚書大人,本宮認為考核的标準需要再行改革,考核的主要标準改革為:該郡縣向朝廷妥善呈交的百姓種田所需的耕牛、貨車、植物種子的數量。”
顧尚書毫不遲疑的道:“是,臣遵旨。”
群臣們自是奇怪,卻都保持沉默,因為他們知道皇後既然頒布這項改革自然是有原因的,就像是妥善安置大孟國的難民是為了舉兵讨伐大孟國作準備。
不可否認,梅雪苔專政的朝堂中只有一類人,這類人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相信梅雪苔的能力,遵從梅雪苔的決定。
飄雪了。
厚厚的雪裝點着整片大地。
已是隆泰二十三年,戰事何時能結束?
軍帳中
案上擺着一張地圖,程天晴正在與徐風來探讨接下來幾日的行進路線,說是探讨,無疑是程天晴在說,徐風來很認真的在聽。
花一朵盤着腿坐在一旁,時而托着下巴,時而咕嘟咕嘟的灌兩口酒,酒下肚後,嘴巴還不忘記吧唧吧唧的幾聲。
侍衛來報:“啓禀大将軍,柳瑤草求見。”
徐風來道:“快請。”
程天晴并沒有将地圖收起,反而是眼睛也沒有離開地圖,一絲不茍的樣子,像是在沉思。
柳瑤草進來了,她笑得一如既往的媚,走路的樣子姿态一如既往的優美,身着一襲銀白色貂皮長袍,兩頰粉紅,嘴唇潤潤的。
花一朵氣得咬牙,腮幫子也鼓起來了,竟然是那個勾引過徐風來的狐貍精,她狠狠的翻了柳瑤草一個白眼。
柳瑤草欠身道:“參見平王。”
徐風來道:“柳姑娘不必拘禮。”
柳瑤草揉搓着雙手,輕吐着哈氣,笑道:“外面真冷。”
徐風來很大方的褪下外袍,遞過去,道:“柳姑娘若不介意。”
柳瑤草妩媚的笑了笑,眼睛色迷迷的盯着徐風來,伸手便去接。
花一朵箭一般的沖過來,奪掉徐風來手中的外袍趕緊穿在自己身上,還故作打了個冷顫,咧着嘴笑道:“軍帳中更冷。”
徐風來也不好說什麽。
柳瑤草并沒有顯得難堪,她姍姍的走到程天晴的旁邊,緩緩的坐在了程天晴的懷裏,雙手勾着他的脖子,往他懷裏鑽着,輕笑道:“這個懷抱可是比外袍暖和的多。”
程天晴沒動,他就像是一把椅子般,任由柳瑤草緊緊的貼着他。
花一朵環抱着胳膊,寬大的外袍将她整個人裹得更顯嬌小,她哼的一聲,揚起了下巴。
柳瑤草沖着花一朵抛了個眉眼,嫣笑道:“你要不要來試一試?”
花一朵眼睛瞪得圓圓的,沒好氣的道:“不用了。”
柳瑤草将小腦袋搭在程天晴的肩膀,将柔軟的嘴唇湊到他的耳畔,暧昧的道:“這裏人太多。”
這個軍帳是程天晴的,徐風來很知趣的走了出去。
花一朵僵持在原地,她想走,但又不想讓這個狐貍精得逞,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就不走了,看這個狐貍精能把她怎麽樣了。
柳瑤草瞧了一眼花一朵,嘆道:“你還不快去幫平王暖被窩?”
花一朵環抱着胳膊,哼道:“幹你屁事。”
程天晴看了看柳瑤草,又看了看花一朵,不由得抿嘴一笑。
柳瑤草恍然大悟的道:“原來你是等着給程天晴暖被窩,想不到你真很吃得開。”
花一朵惱得不行,一下子跳起來,心裏氣,臉上還努力的笑道:“我可不能砸了柳小姐的飯碗。”
柳瑤草拍了拍程天晴的腿,大方的道:“沒關系,過來坐,我不介意跟你共用一碗飯。”
程天晴見花一朵氣得說不出話了,就随手拿着地圖,抱起柳瑤草旁若無人的走出了軍帳,就近走向花一朵的軍帳。
花一朵用力的跺了下腳,龇牙咧嘴一番。
剛到了軍帳中,程天晴就将懷中的柳瑤草朝外一抛,柳瑤草的身子如一片葉子般,緩緩的落在地上,盈盈而立。
柳瑤草掩唇輕笑道:“你在生氣?”
程天晴表情冷峻,道:“與你無關。”
柳瑤草早已換了一副斯文的模樣,妩媚和放蕩突然就全部收了起來,她淡淡地道:“當然與我無關。”
程天晴将地圖攤開,問:“接下來幾個郡縣都是什麽情況?”
柳瑤草悠然的說着,異常的冷靜而沉穩。
有些女人就是這樣,随性而安,想玩的時候就在男人身上找找樂子,該正兒八經時她就像是天生的不解風情般。
可偏偏還有些女人,總有許多莫名其妙的氣要生,無名火簡直能讓她氣個半死,花一朵正是這類女人的突出代表,別人不知道她為什麽生氣,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要生氣,她高興生氣,愛咋滴咋滴。
花一朵把外袍扔給徐風來,哼道:“她說冷你就脫衣服,有本事你把衣服全脫掉。”
徐風來笑了笑,穿起外袍,說道:“你怎麽出來了?”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眨了眨眼睛,得意的笑道:“是他們先滾出去的。”
徐風來忍住笑,試探道:“凱旋回京後,皇後娘娘應會将一位公主許配給程将軍。”
花一朵吃的一驚,嘴巴裏像是塞了一只雞蛋般,笑道:“真應該讓皇後娘娘把那個狐貍精許配給那個大混蛋,他們天生一對,地配一雙。”
徐風來不語了,該明白的已明白的。
花一朵拿着酒壺灌了口酒,笑問:“你覺得我怎麽樣?”
徐風來問:“從何談起?”
花一朵聳了聳肩,道:“為我算一卦。”
徐風來坦言道:“我不會蔔卦。”
花一朵笑了笑,笑容中略有些苦,輕道:“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徐風來道:“告訴你什麽?”
花一朵咬着唇,牽動着嘴角,道:“告訴我,除了你,我還能跟誰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呢?”
除了你,我還能跟誰是天生一對地配一雙呢?
這是一句帶着問號的話,問自己,問他,問蒼天大地,問命運,卻終究歸于嘆息。
曾經,有很多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沒有能永遠的在一起。
為什麽呢?
因為愛情由己不由天地。
徐風來還不曾細想花一朵的話,帳外響起士兵的聲音。
士兵來報:“啓禀大将軍,大孟國的皇上派人送給大将軍一樣禮物。”
徐風來心中一驚,難道是他的妻和孩子回來了?他忙走出帳外,只見到一名侍衛。
侍衛雙手呈上一只盒子,微微垂目,恭敬的道:“請大将軍過目。”
徐風來接過盒子,打開,只見盒子裏是一幅畫卷。
畫卷緩緩的打開,徐風來的眼神從疑惑,到詫異,再到震驚,而後堕入冰窖幾欲窒息,瀕臨崩潰。
畫卷被徐風來猛得收起,他緊緊的握着,渾身冷冰止不住的顫抖,一瞬間眼睛就紅了。
花一朵奇怪的看着徐風來,看他拖着腳步沉重的踱回軍帳裏,背影裏寫着極度的悲痛,他好像快要堅持不住的倒下了。
畫卷上是什麽?
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宮圖。
春宮圖中一男一女一個嬰兒。
明黃色錦緞的大床上,男子擁着嬌軀行幸,女子仰卧承歡,面頰潮紅頗為享受,一旁擺着正在襁褓中的嬰兒。
只看一眼,便清楚的看到春宮圖中的男子是孟澤安,女子是任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