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地異色
祥鳳宮
梅雪苔伫立在殿前仰望着明月,景是否美,取決于心情是喜是憂,她此時頗為開心,今晚的月亮特別的美,怎麽看怎麽美。
她喜歡主宰一切,特別是別人的命運。
她已經知道花一朵大搖大擺的進了行宮,在徐風來踏進寝宮時,便有禦林軍向她彙報。
不出她意料的,徐風來已在宮外候見。
梅雪苔大步的回到殿中,落坐于案旁,審閱着梅竹子正在拟批的奏折,示意侍女宣徐風來進殿。
徐風來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裏,他渾身掩飾不住的痛苦,絕望正在慢慢的吞噬着他。
花一朵寸步不離的跟着他,一聲不吭的站在他身後,眼圈已紅了。
梅雪苔緩緩的擡起眼簾,若無其事的瞧着他,笑道:“我原以為你們是明日清晨抵京。”
梅竹子的呼吸已經亂了,她努力的強作專心致志的繼續拟批奏折。
徐風來朝前移了幾步,撲騰一聲跪下,失聲道:“請母後告訴兒臣,關于任晶瑩的事,母後并不知情!”
花一朵的淚瞬間湧出,她緊咬着唇,滿眸痛楚的盯着徐風來。
梅雪苔茫然的看着他,緩緩的站起身,慢慢的走向他,奇怪的問:“任晶瑩怎麽了?”
徐風來難過的仰視着她,雙手已緊緊的握成了拳頭,他渾身冰涼,如是置身地獄。
梅雪苔蹲□,輕捧着他的臉,慈母般的瞧着他,溫暖的問:“你怎麽了?”
徐風來用力的抓住她的胳膊,他在抖,他的聲音也抖,聲線中極力也抑制不住的哀怨,他說的很輕:“母後根本就不打算讓兒臣與任晶瑩在一起,是嗎?”
梅雪苔點頭,用力的點頭,她的眼睛裏閃着細碎的光,嘆道:“是的,我不打算,我一點也不願意,可我沒辦法,我只能讓你們在一起。”
徐風來松開了她的胳膊,笑了,大聲的笑了,笑得嘶心裂肺,他顫聲的道:“母後一直欺騙兒臣,謊說的應也苦吧?!”
梅雪苔呆視着他,微微的皺着眉頭,不解的問:“明日就是你和任晶瑩的大婚,我何來的欺騙?”
徐風來悲痛的道:“兒臣一直不願懷疑母後,不願懷疑母後用的是一石二鳥之計,借兩國聯姻,其一将任晶瑩從兒臣的身邊帶走,其二讓兒臣正大光明的迎娶大孟國的公主。”
梅雪苔應該生氣,應該大聲的呵斥他的胡言亂語,她沒有,只有理虧的人才會動怒,她只是苦澀的笑了笑,嘆道:“事實證明,你已經沒有必要懷疑我了,因為任晶瑩已經回來,入住在行宮,難道你還沒有見過她嗎?”
徐風來臉上的青筋清楚可見,他的心已冷透,一字字的問:“任晶瑩還能回來嗎?”
梅雪苔這才表現出震驚,她霍然起身,命道:“來人,立刻宣大孟國的喜樂公主進祥鳳宮!”
侍女應是,連忙去傳令了。
徐風來的眼角已濕,苦澀的道:“母後的确早就知道入住在行宮中的,正是喜樂公主。”
梅雪苔問道:“難道你不是也知道,喜樂公主就是任晶瑩?”
徐風來沉聲道:“兒臣非常願意相信母後,曾經真的以為任晶瑩被授為喜樂公主。”
梅雪苔再一次蹲□,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道:“我怎會騙你,我收到了孟澤安的親筆書信,道是将任晶瑩授為喜樂公主,你若不信,我将書信拿于你看?”
徐風來如她所意料中的搖了搖頭,大聲道:“行宮中的喜樂公主根本就不是任晶瑩!”
梅雪苔非常真誠的表現出了她的驚訝,她驚道:“任晶瑩呢?”
徐風來淚眼瞧着她的驚訝,啞聲的問:“兒臣正是想問母後,兒臣的任晶瑩呢?”
梅雪苔猛得起身,昂然而立,正色的道:“站起來!”
徐風來不得不站起身,他的靈魂和氣息都已單薄的像是一片葉子,秋天的葉子,在絕望中掙紮,在殘忍裏徘徊。
花一朵欲扶他,她還是将伸出的手猛得縮回來,塞進嘴裏,已免放聲痛哭。
徐風來站了起來,雙腳穩穩的站着,他從來沒有這麽頹廢過,當一個人在即将握住巨大的幸福時,再将他瞬間打入深不底的冰淵,無論是什麽樣的人,都無法輕松的面對。
梅雪苔肅目的道:“把你想說的,都全部說出來,站着說出來!”
徐風來眸中的痛苦更甚,他一直不願懷疑她,一直不願與她對立,可今日,他無法回避這種局面,他铿锵有力的道:“與大孟國聯姻是事實,母後為了達到各種目的,不惜假借美意安撫兒臣和任晶瑩,将兒臣和她分開,當任晶瑩到了大孟國後,便對任晶瑩痛下殺手;在此期間,母後三番二次的派人向兒臣謊報任晶瑩一切安好,只為了讓兒臣放心;婚期一到,大孟國的喜樂公主嫁到大徐國,兒臣在全天下人的見證下,與喜樂公主結成夫妻;當兒臣像現在這樣發現一切全是騙局時,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晚了……,母後,是嗎?”
梅雪苔始終是平靜的聽着他說話,直到聽完後,她的表情仍舊平靜,她并沒有回答,而是饒有興趣的等待着,像是還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徐風來知道她不管面對何事均能沉得住氣,逐正色的問:“母後就是知道兒臣終生無法鐵石心腸的背棄母後,是嗎?”
梅雪苔的嘴角勉強的帶着一絲笑意,酸楚的道:“我只知道我一直害怕你背棄我。”
徐風來的嗓子發緊,艱難的說:“兒臣不會,兒臣不會背棄母後。”
梅雪苔欣慰的凝視着他,凝視着他的眼眸中透出的真誠與如何也化不開的痛苦。
徐風來聲音很輕的道:“兒臣即不怨母後,也不怪母後。”
梅雪苔聽到了,聽到了他很輕的話語卻是如一塊大石一樣砸在她的心上,心像是碎了。
徐風來努力的牽動嘴角,聲音更輕的道:“兒臣将用餘下的全部時間向任晶瑩恕罪,是兒臣對不起她,是兒臣害死了她,兒臣要活着承受失去她的所有苦難。”
梅雪苔輕問:“你說完了嗎?”
徐風來點頭道:“夜深了,兒臣該告辭了,母後早些休息,保重身體。”
梅雪苔正色的道:“你還不能告辭。”
徐風來只得繼續站在原地。
梅雪苔嚴肅的道:“你誤會了我,應該向我誠懇的道歉。”
徐風來麻木的站着,他的心已很沉很疼很重。
梅雪苔走向一對紫檀交椅坐下,命道:“過來坐。”
徐風來輕緩的邁着步伐,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跌入苦海的人豈非都這般萎靡?
梅雪苔見他已坐下,問:“孟澤安曾答應我将任晶瑩授為喜樂公主,是嗎?”
徐風來坦言道:“兒臣不知。”
梅雪苔接受他的答案,又問:“大徐國的平王将與大孟國的喜樂公主,在明日喜結連理,是嗎?”
徐風來不語,明日應該是他與任晶瑩的大婚之日。
梅雪苔并不需要他回答,又問:“從大孟國而來的喜樂公主,并不是任晶瑩,是嗎?”
徐風來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道:“是。”
梅雪苔嘆道:“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像你一樣不負責任的胡亂猜測。”
徐風來阖着雙目,他已不願再多言。
梅雪苔正色的道:“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可以問心無愧的告訴你我沒有加害任晶瑩。”
将任晶瑩送去大孟國怎麽算是加害呢,分明是磨練。
徐風來猛得睜開了雙目,直接就碰到了她的眼神,那種坦誠的無一絲波瀾的眼神。
梅雪苔不由得笑了,笑得很無奈,嘆了口氣,道:“孟澤安真是厲害,用這種偷梁換柱的招數将我置于不仁不義,他是想看着你和我絕裂呢,還是另有所圖?”
徐風來一時有些迷惑,當他在行宮中确定了喜樂公主并非任晶瑩時,他恍然大悟,第一反應就是受到了梅雪苔的欺騙,猜測着梅雪苔是故意用連環計達到她的目的,先是拆開他和任晶瑩,而後讓他迎娶喜樂公主。
至于徐風來說的梅雪苔對任晶瑩痛下殺手,只是他的一種試探,他表明态度,無疑是希望梅雪苔将任晶瑩還出來,因為他相信任晶瑩還活着,活在梅雪苔的控制之下。
梅雪苔故意不再說下去,說太多了反而不好,她将目光看向花一朵,溫和的問:“花一朵,你為什麽哭?”
花一朵連忙擦幹了淚,吸了下鼻子,她剛想哼一聲,忽地想到徐風來說過不準她對他母後無禮,于是,花一朵抱拳行禮,答道:“回皇後娘娘,花一朵高興哭。”
梅雪苔笑了笑,問:“你是高興的哭?”
花一朵道:“回皇後娘娘,花一朵哭,并不是高興的哭,是因為花一朵高興哭。”
女人做任何事,千萬個理由都不及她高興。
她高興哭就哭,高興笑就笑,高興咋滴就咋滴。
梅雪苔颌首,指了指牆上高懸着的一把劍,道:“花一朵,去把它取下來。”
花一朵不高興取,但她還是得縱身躍起,将劍取下,當劍握在她手中時,她只覺渾身一振,此劍是玄鐵隕金鑄造,重數幾十斤,鋒銳絕超倫,紫氣赫然,劍身上雕刻着的朱雀翩飛惟妙惟肖,浩然天下精致優雅。一時,她不舍得放下了。
梅雪苔微笑道:“這把劍贈給你了。”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問:“皇後娘娘幹什麽贈這把劍給花一朵?”
梅雪苔道:“因為我高興。”
花一朵咧着嘴笑了,趕緊道:“花一朵恭敬不如從命。”
梅雪苔用餘光掃了一下徐風來,徐風來似乎還在等待着她繼續剛才的話題,她卻是偏不,她在等人,等喜樂公主。
花一朵把劍緊緊的握在手裏,她并不是貪這把普天之最的寶劍,而是在乎這把朱雀翩飛的寶劍與徐風來的寶劍白虎威嘯是一對。她曾趁着徐風來不注意時,偷偷的瞧過那把劍,除卻是劍身上的花紋,這兩把劍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喜樂公主來了,她一襲華麗的盛裝,顯得俏美的容貌尤為的高貴,她朝着梅雪苔行最為尊崇的大禮,跪道:“大孟國的喜樂公主參見皇後娘娘。”
梅雪苔上前,微笑道:“喜樂公主,請起。”
徐風來已将神情恢複的沉靜如初,悲痛和失落被隐藏得很好。
喜樂公主朝着徐風來欠身行禮,溫柔的道:“參見平王。”
徐風來起身,微微彎腰還禮。
待喜樂公主入座後,梅雪苔和藹的微笑道:“如此唐突的将喜樂公主請來,是頗為急切的想向喜樂公主打聽一個人。”
喜樂公主坐姿端莊,神态和語氣都顯得很有教養,道:“皇後娘娘請講。”
梅雪苔用一種很自然的語氣問道:“不知喜樂公主在大孟國可聽說過一位名為任晶瑩的女子?”
喜樂公主的神色稍稍的一變,道:“回皇後娘娘,聽說過。”
徐風來雖是沒有用眼睛直視喜樂公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餘光與聽覺上了。
梅雪苔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問:“不知喜樂公主可見過她?”
喜樂公主道:“回皇後娘娘,見過。”
梅雪苔道:“哦?不知她可還好?”
喜樂公主心中雖是不情願提及那個禍害,表面上卻是和顏悅色的道:“回皇後娘娘,她很好。”
梅雪苔道:“很好?”
喜樂公主保持着她的公主風範,用一種平和的語氣道:“回皇後娘娘,她深得皇兄的寵愛。”
徐風來一怔。
梅雪苔也表現出了驚訝,問:“她深得大孟國皇上的寵愛?”
喜樂公主道:“回皇後娘娘,是的。”
梅雪苔吸了口氣,嘆道:“任晶瑩實則是平王的女人啊。”
喜樂公主由于太過吃驚,竟是脫口而出道:“她腹中的孩子是平王的?”
徐風來又是一怔。
梅雪苔自然也要驚訝,問:“她去大孟國時,腹中已有平王的孩子了?”
喜樂公主見事已至此,也不好收回,只好坦言道:“回皇後娘娘,她是進入皇宮後沒幾天得知有喜的,衆所周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皇兄的,皇兄對她卻是……”
徐風來始終認真的在聽着,就像是認真的感受着萬箭穿身而過。
喜樂公主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徐風來,暗忖着将實情說出,讓徐風來忘掉那個禍害,死心蹋地的娶她,就直言的道:“皇兄對她的盛寵在後宮中人人皆知,皇兄與她同住在永乾宮,日夜相伴,形影不離。”
徐風來緊抿着唇,閉着雙眸,紫檀交椅在晃,他的身體因極力控制着劇烈的痛苦,而不由自主的顫抖着。
花一朵見徐風來的悲痛欲絕,她的鼻子又酸了,在偷偷的抹淚。
梅雪苔心中大喜,卻是面露悲傷,嘆道:“天意總弄人。”
喜樂公主心道:這樣也好,那個禍害遠在大孟國,算是與平王徹底的隔絕了,她能放心的和這個優秀的平王結成連理,倒真是天大的美事不及這種天降奇福于她。
梅雪苔道:“明日即将大婚,我就不便再打擾喜樂公主了。”
喜樂公主欠身告辭。
待喜樂公主離開後,梅雪苔立在徐風來的身旁,道:“男人一旦動了感情,就會做出許多讓人意想不出的事,堂堂的一國之君竟也不顧身份的亂了分寸。”
很顯然,梅雪苔已經脫清幹系了。
徐風來無法不明白這件事,只要稍微動一動腦子就能想明白,之所以會有這種局面,應該是孟澤安愛上了任晶瑩,便貿然不顧約定的将任晶瑩強留在大孟國,另找一位公主代嫁。
梅雪苔正色的道:“在這種時候,你是不應該沉默的。”
徐風來當然不會沉默,更不會屈服,他跪下,叩首,為剛才的言話道歉,鄭重地道:“對不起。”
梅雪苔不語,她在等着他繼續說。
徐風來道:“兒臣不能迎娶喜樂公主,望母後體諒。”
梅雪苔道:“我體諒。”
徐風來道:“兒臣要去大孟國,去找任晶瑩。”
他對喜樂公主的話半信半疑,他要親眼去看看。
梅雪苔不假思索的道:“我同意。”
徐風來感激的叩首道:“兒臣叩謝母後。”
梅雪苔雙手扶起他,眼神裏充滿着溫暖和懂得,道:“你放心的去吧,大婚之事我會處理好。”
徐風來重重的颌首,道:“兒臣想立刻前往大孟國。”
梅雪苔不容他拒絕的道:“今晚好好的休息,養足精神,調整好心态,天亮後出發。”
徐風來道:“是。”
梅雪苔微笑着目送徐風來離開,待徐風來和花一朵走出了視線後,她的笑立即收起。
一切都在梅雪苔的計劃之內,她當然知道喜樂公主不可能是任晶瑩,所以才命令程天晴讓送親隊伍提親一天抵達京城,就是為了在大婚舉辦之前,讓徐風來發現他的任晶瑩沒有回來。
梅竹子問道:“姑姑當真準許徐風來前往大孟國?”
梅雪苔淡淡地道:“當一個男人下定決心想要做一件事時,身為他的母親和妻子,就應該放手讓他去做。”
梅竹子道:“萬一徐風來到大孟國後,知道了真相,姑姑豈不落個理虧?”
梅雪苔自信的笑道:“我并不擔心。”
梅竹子稍有顧慮的道:“徐風來此行危險重重。”
梅雪苔冷靜的道:“徐風來此行的确是危險重重,徜若他在孟澤安面前不慎重,因一時魯莽招致殺身之禍,他就不再是大徐國的平王,他就不配當我梅雪苔的兒子,他就該死。”
一個男人若是逞一時之勇,連自己的性命也無法保全,他還有什麽資格活着?
梅雪苔命道:“請程天晴大将軍立即進宮。”
侍女應是,便去傳令了。
一個時辰後,程天晴來了,恭敬的行禮道:“臣參見皇後娘娘。”
梅雪苔冷靜的命道:“程天晴,你速率五百禦林軍進行宮,将大孟國的使臣全部殺光,并封鎖消息。”
程天晴應道:“是,臣遵命。”
他又謹慎的問道:“喜樂公主呢?”
梅雪苔反問:“依你的意思是?”
程天晴道:“臣聽皇後娘娘的。”
梅雪苔淡淡地道:“她再活下去必定痛苦,就讓她死得痛快一些吧。”
程天晴應是,便立即去執行任務了。
圓月依舊照大地,鮮血将夜色染得如畫。
已過子時。
梅雪苔道:“立即傳令下去,平王的大婚暫緩。”
一名侍女上前應是。
梅雪苔又道:“天亮後,四處散播消息,讓百官和百姓們都知道,道是聽說平王大婚暫緩的原因是:大孟國的皇上太過荒唐昏庸,竟污辱和嘲諷大徐國,前來聯姻的并不是公主,而是一名相貌十分醜陋的男人。”
又一名侍女上前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