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婚前夕
夜黑月圓,薄薄的雲懸在半空,随風飄移。
明日是黃道吉日天德,萬事大吉,大徐國的平王将與大孟國的喜樂公主的喜結良緣。
任晶瑩清楚的記得,明日就是徐風來和她的大婚之日。
可是,她仍舊身在大孟國。
沒有人告訴她可以回大徐國了,也沒有人告訴她何時能回大徐國。
她沒有問,也不能問。
皎潔的月色,照在她恬靜溫柔的臉頰,她的眼睛裏已有了淚光。
她思念徐風來,她想立刻回到徐風來的懷抱,她要與徐風來在一起一輩子。
難道是大婚的日期拖延了嗎?
一定是的。
她相信徐風來會信守承諾娶她為妻,因為她相信自己非徐風來不嫁。
她相信他,無論發生什麽她都相信他。
腹中的孩子輕輕的動了動,她的淚陡然落下,臉上已洋溢着微笑,當一個女人的心中在念想着她所愛的男人時,表情總是最美的。
她等他,等着做他的新娘。他也是,他一定也是等着娶她。
一切未知,她能做的就是心安理得的過好每一天,等到與徐風來團聚的那天,所有的堅持都将會是值得的。
她也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她并不堅強,她只是懂得要自己保護自己。
為了心愛的男人保護自己,不是每個女人應該做的嗎?
任晶瑩趁着夜色走出了庭院,不知是從何時起,侍女們見到她時紛紛側身而立欠身行禮,她并沒有注意,因為她并不在意,她知道她唯一的身份就是徐風來的妻。
夜很靜,大簇綠色的蘆葦在湖邊蕩着,湖岸上有一片小樹林,樹林裏有青色的草甸和許多美麗的野花。
任晶瑩沿着湖邊小心翼翼的進了小樹林中,不時的會有陣陣夏風穿過,吹起了她的發,她的眼睛在尋找着一樣東西,那種在夜間發着亮光的小動物。
她看到了,成群的螢火蟲就栖息在樹林深處,它們像是在跳舞的精靈,那麽的歡樂。
任晶瑩悄悄的走過去,輕輕的将螢火蟲抹入透明的瓶中,她捉了許多。
那些沒有星星的夜晚,她就喜歡找螢火蟲相伴,有光亮就意味着有希望。
任晶瑩一只手拿着裝着螢火蟲的透明瓶子,另一只手護着小腹,朝永乾宮的正殿走去,她走得很慢。
亮得晃眼的燭光下,孟澤安正在認真的批閱奏折,在看到任晶瑩的那一刻,他不由得笑道:“你真像是一只笨熊。”
任晶瑩也笑了,揮了揮手中的瓶子。
孟澤安問:“是什麽?”
任晶瑩輕道:“螢火蟲。”
孟澤安站起身時,碰落了幾份奏折,他并沒有管,而是去接任晶瑩手中的螢火蟲。
任晶瑩微笑着問:“喜歡嗎?”
孟澤安喜歡,他不僅喜歡,竟還有一陣酸楚湧出,他緊握着瓶子,問:“你想用它跟朕換什麽?”
任晶瑩咬着唇,輕道:“民女喜歡它們,民女以為皇上也會喜歡。”
孟澤安眯着眼睛看她,他是知道她的,知道她總是這麽不求回報的對他好,他問道:“你為何從來沒有跟我要過任何東西?”
任晶瑩輕道:“民女也不知道應該跟皇上要什麽東西。”
孟澤安道:“你有什麽想問我的?”
任晶瑩搖了搖頭。
孟澤安皺起了眉頭,她就不想問關于徐風來的事?她可以不問,但他卻很願意告訴她,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的道:“明日是徐風來和喜樂公主的大婚之日。”
任晶瑩一驚,眼睛裏瞬間就蒙上了一層紗,心髒絞疼。
孟澤安的心也突然很疼,他殘酷的道:“天一亮,徐風來和喜樂公主就拜堂成親了。”
天總是會亮的,誰也沒辦法不讓天亮,就像是誰也沒辦法拒絕黑暗一樣。
任晶瑩要怎麽辦?是傷心的大哭一場?還是嘶吼着咆哮說她不相信?
有一種人,總是知道如何接受命運的詭異,安渡着痛苦的洗禮。
任晶瑩忽然笑了,她沒有哭,也沒有很傷心,卻是在淡淡的笑容裏洋溢着濃濃的情意,她只是說:“我知道了。”
孟澤安奇怪的問:“你不難過?”
任晶瑩道:“我難過,我是替喜樂公主難過,因為她嫁給了一個并不愛她的男人。”
孟澤安冷道:“你可以對他死心了。”
任晶瑩道:“那要問我的心同不同意。”
孟澤安問:“它同意嗎?”
任晶瑩堅定的道:“它不同意。”
孟澤安的眼睛裏聚着一團怒火,沉聲道:“它會同意的。”
任晶瑩不語,對于根深進她骨髓、血液、靈魂裏的答案,她不必再重複。
她相信徐風來,相信徐風來的心不會變,因為她愛他的心永不會變。
孟澤安漫不經心的道:“你可以求我把你送回大徐國,送回他身邊。”
任晶瑩想也沒想的搖了搖頭。
孟澤安竟有一些喜悅,他卻是平和的道:“只要你開口說了,我就會連夜送你去。”
任晶瑩又是搖了搖頭。
孟澤安問:“為什麽?”
為什麽?
因為她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她不能貿然回去,她有信心徐風來能處理好一切。
何來的信心?想必就是源于她愛徐風來的心堅定不移,愛他就要相信他。
任晶瑩卻是不語,她不能激怒孟澤安,她要與孟澤安相安無事。
孟澤安很想聽到答案,他又問:“難道你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任晶瑩更不用回答這個問題,她的眼睛微微的垂下,由于隆起的小腹使她無法彎腰,她便雙手護着小腹緩緩蹲□,而後騰出一只手撐着地,小心翼翼的坐在地上,伸手撿着落在案旁的奏折,将它們整齊的擺在案上,微笑道:“皇上一定認得很多的字?”
孟澤安也不願再繼續那個話題,那個會讓他憤怒的話題,問:“你呢?”
任晶瑩用手支撐着案,緩緩的站起了身,說得很自然,道:“我不會寫字,也不認字。”
孟澤安突然就笑了,他無法不笑,因為他發現這個女人何止是不會寫字不認字,她似乎棋琴舞歌樣樣不會,否則,自會不失機會的展現,她一直所展現的是她很靈巧的手工藝。
任晶瑩面帶微笑的瞧着他,她喜歡看到他笑,就像是她喜歡看花一朵笑一樣,別人開心她也開心。
孟澤安攤開一張白紙,拿起毛筆沾上墨水揮灑出八個大字。
任晶瑩湊近端詳着,很顯然,她并不認得,但是她的表情告訴他,她很認真的在看。
孟澤安的眸中閃過一絲溫情,道:“你只需要學會這八個字,就非常足夠了。”
任晶瑩點着頭,她對這八個字非常有興趣。
孟澤安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任晶瑩學着念:“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孟澤安道:“它的意思是:與你牽手,白頭到老。”
任晶瑩笑了,她喜歡這八個字,她很想立即學會這八個字,寫給徐風來看。
孟澤安道:“從明日開始,你每日練習寫十遍。”
任晶瑩開心的喜道:“好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五個月前的那份約定還在嗎?
那些曾經的美好是永恒的記憶,還是終将成為嘆息中的回憶?
相同的夜,相同的圓月,相同的大婚前夕。
大徐國,行宮。
花前,月下。
徐風來一襲藍衫,豐神朗朗,姿容一如既往的清逸俊偉,他沉靜的雙眸裏有一潭溫泉。他站在湖中亭臺已是多時,月光照着荷葉上的露珠,泛着微光。
他的目光始終看向寝宮的方向,正是喜樂公主的下榻之所。
平王府中已是張燈結彩,明日就能對拜高堂、花燭洞房,只需熬過今晚,五個月的相思就此了結。
他應該喜悅、興奮,可他卻是莫名的惶惶不安,心在隐隐作疼,不安的疼。
他突然很想立刻去找任晶瑩,親眼去看看她。
一陣風将一朵花吹來,風中夾雜着濃香的酒氣,徐風來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徐風來沒回頭也知道是花一朵,他問道:“這些天你都在什麽地方?”
花一朵從他背後跳到他面前,笑道:“天天醉生夢死。”
她這些天都在什麽地方?
在一條串流湧急的河道裏泡了三天,而後回到平王府看着布置婚場。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問:“你幹什麽還不去找那個笨女人?”
徐風來道:“我很想去。”
花一朵哼道:“我看到某個大笨蛋在這裏站了三個時辰了。”
徐風來并不隐瞞的道:“我若去了,豈非讓大孟國的使臣們取笑。”
花一朵忍着不笑,她是知道他行事的恪守規矩,卻是偏偏嘲笑道:“死要臉子活受罪。”
徐風來不語,他自是應該維護大徐國的體面,不能留下話柄。
花一朵咬着唇,道:“去吧。”
徐風來問:“去哪?”
花一朵急道:“找那個笨女人啊,我剛才去看了看,周圍全是大徐國的禦林軍,随那個笨女人來的幾個侍女已經被我搞定了。”
徐風來不解的看着她。
花一朵聳了聳肩道:“你只要跟我一樣大搖大擺的進去,禦林軍們也會當你是隐形人。”
徐風來問:“你見到任晶瑩了?”
花一朵哼道:“我幹什麽要見她,我懶得見她。”
徐風來道:“你卻是幫我,讓我與她相見?”
花一朵揚着下巴,哼道:“對啊,我這個人可是從來不願吃虧的,你要怎麽感謝我?”
徐風來道:“請說。”
花一朵心裏難過,她握緊拳頭,朝着徐風來就亂捶了一通,拳頭打得很急,卻并不重。
打了許久,花一朵停了下來,背對着他,眼圈已經紅了,輕聲嘀咕道:“大笨蛋……”
徐風來鄭重的道:“多謝。”
花一朵的眼淚落了下來,卻是笑道:“你們已有多時不見,定是情意綿綿,我知你性急如火燎,我可要叮囑你,多說些蜜語甜言,切不可太過粗暴了,要輕點慢點溫柔點,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晚的嘛。”
徐風來不知道她在笑着說話時,眼淚流得歡暢,卻是感慨于花一朵對任晶瑩的深情一片。
若非是深情一片,怎會話中苦澀之味缭繞齒間。
花一朵在徐風來離開後,淚如雨下,她的心也會疼啊,她一直是言不由衷啊,可是她能怎麽辦?除了義無反顧的待他好,她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月光如水,她一襲青衫亭立在他剛才站的地方,在溫柔的水波中肆意悲傷。
晚風涼絲絲。
良辰風景,花弄月影。
徐風來到了寝宮外,大批的禦林軍在守衛,很顯然,大孟國的使臣都被安排在別處。
禦林軍們見來的是平王,便按程天晴的命令:平王和花一朵可随意出入。
徐風來聽到了院中的角落裏有奇怪的聲音,他連忙上前一探究竟,見是喜樂公主的幾名侍女均是各自被綁在一把木椅上,堵住了嘴,捂上了眼睛。
除了花一朵,找不到第二個人做出這種事。
在離侍女們不遠的地方還站着幾名禦林軍,這也是花一朵指派的,當花一朵抓住那幾名侍女,把她們捆住時,禦林軍們聽到了動靜也沒有任何反應,花一朵見狀,便理直氣壯的指揮他們去搬幾把木椅,并讓他們看守着侍女,不得随意走動。
徐風來思量了片刻,便朝亮着燭光的寝宮走去。
喜樂公主阖着雙眸躺在床榻上,喜燭将屋子照得紅燦,她的一顆心怦怦的跳着,自是無心入眠。
這些日,那棵石榴樹時刻伴她左右,如今已枯萎,她仍是視如至寶般妥善的擺在案上,瞧着它時,她的心中的暖意四起。她在大孟國時,曾耳聞平王徐風來穩重正直,單瞧他千裏迢迢相迎,贈一枝石榴枝,并讓她知道他在,她已覺命運待她不薄。
徐風來為何還沒來?
一個時辰前,有一個女聲站在門外說:笨女人,為了方便一會徐風來與你鴛鴦戲水比翼翩飛,我要把你的侍女全捆住,你不準吱聲。
喜樂公主不知道那人為何稱她為笨女人,細想到徐風來時,她已無法拒絕,便聽之任之。
徐風來已到了門外,一顆心在顫抖,每次見到任晶瑩時,他的心跳總會加快,他舉起手,叩了叩門,溫存的道:“是我。”
喜樂公主從床上坐起身,瞬間已是面紅耳赤,不由得側着身子低垂着小臉。
徐風來推開門,跨過門檻,反手将門掩上。
喜樂公主又羞又喜,小臉垂得更低。
徐風來笑了笑,千言萬語卻是說不出一句話,燈光朦胧,床榻上的女子的側影與任晶瑩頗像,他未曾細分辨便快步的走到床榻旁,用行動表達着他的激動和開心,他坐在床邊,不由分說的将她擁在懷裏,許久才顫聲道:“我很想你。”
喜樂公主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胸膛寬堂,他的擁抱很用力,‘我很想你’四個字深情而灼熱,她心已酥了。
徐風來感受着她,感受着她的緊張和慌亂,感受着她消瘦許多,突覺不對,任晶瑩對他一直很熱情很主動,從不會這麽矜持。他眉頭一皺,緩緩的松開了臂膀,輕挑起她的下颌,她的容貌漸漸的呈現在他的眼前,她不是任晶瑩,他的心咯噔一下。
任晶瑩呢?
徐風來心中沉重,卻是并沒有不顧她的尊嚴而立刻彈開,他的表情已恢複了平靜,朝着一旁稍稍的移了移,然後慢慢的站起身,禮貌的道:“對不起。”
喜樂公主的一顆心快要從嗓子裏跳出來了,她的芳魂都已飄飄然,陷入那種很夢幻的狀态中,還未清醒。
徐風來匆忙的踏出寝宮,将房門掩上後,去看那幾名侍女,他一張臉一張臉的仔細分辨,沒有發現任晶瑩。他連緊趕往湖中亭臺,去找花一朵。
花一朵仍舊在,她的身心都很悲痛,僵硬的無法動彈,便未離開。
徐風來奔到亭臺,在花一朵的背後長長的籲了口氣。
花一朵一驚,他為何這麽快就回來了?為什麽?
徐風來直接問道:“任晶瑩呢?”
花一朵轉過身,壞笑道:“她還沒有被你吃光喝盡?”
徐風來正色的問:“任晶瑩呢?”
花一朵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忙道:“她就在寝宮裏啊!”
徐風來勉強平靜的問:“你把她藏在什麽地方了?”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苦笑道:“我藏她?”
徐風來眼中泛着痛苦之色,問:“你為何要這樣捉弄我?”
花一朵急得跺腳,道:“你到底在說什麽?”
徐風來沉聲道:“你把任晶瑩藏了起來,找一個女子假扮成她,難道不是嗎?”
花一朵呸的一聲,她好心好意的為他們制造機會,他竟然抹黑她,氣道:“不是。”
徐風來一怔,問:“不是?”
花一朵哼道:“你是不是不記得那個笨女人長什麽樣了?我去看看。”
說着,花一朵就縱身躍起,踩着荷葉,徑直朝着寝宮而去,徐風來緊随其後。
喜樂公主正在奇怪徐風來為何離開時,花一朵已沖進屋裏了,她們同時吃了一驚。
花一朵眼睛睜得大大的,喝道:“你是誰?”
喜樂公主表現出了她的公主風範,答道:“大孟國的喜樂公主。”
徐風來站在屋外清楚的聽到了她的話,像是無數尖刀戳進心髒,他的瞳孔霎時一緊。
花一朵兇巴巴的道:“胡說,你一定是假冒的!”
喜樂公主高貴的氣質已是不容質疑,她說道:“大孟國只有一位喜樂公主,就是我。”
花一朵腦袋嗡的一聲,這是怎麽回事?
徐風來緊抿着唇,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出寝宮,人影一閃,已消失在夜色中。
今晚此時應是月圓人美、情愛綿長,他卻竟是身臨天地失色、勞燕分飛。
花一朵連忙去追,依她的輕功是能追得上徐風來的。
徐風來已跨上馬,黑珍珠嘶鳴一聲,從夜色裏箭一般的穿出去,穿出行宮,直奔皇宮,向祥鳳宮而去。
花一朵縱馬在後面追着,緊緊的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