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得不償失
彼岸很美。
彼岸為什麽美?因為人在此岸。
立春。
冬天的寒冷即将過去,暖風日麗的天氣已不遠。
踩着殘雪的小徑,就已經開始對春暖花開有了向往。
小院春寒。
那棵斜躺着的枯樹不知道能不能長出枝桠,積在枝上的雪已融化。
有幾根蘆葦依靠在樹旁,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陽。
任晶瑩正坐在院中,用剝開的蘆葦編着小竹籃,她的神情始終是那麽的專注。
她并不僅僅是用手指編竹籃,更多的是用心。
當一個人很用心的認真做一件事時,總顯得異常的迷人。
院門‘吱呀’一聲響起,任晶瑩緩緩的擡起眼簾,瞧見了一個身着華服棉袍的年輕女子。
那女子也看到了任晶瑩,索性大方的邁出了院中。
一陣冬風吹了過來,卷起了無以名狀的寒。
任晶瑩放下手中的竹籃,站起了身,迎視着那女子。
那女子有着尖尖的下巴,小小的眼睛,她并不是一個人來的,她的身後跟着兩名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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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宮女很規矩的立在院門處,微微垂目。
任晶瑩不知道她是誰,只好沉默不語,靜靜的看着她。
那女子款款的走到任晶瑩旁邊,拿起竹籃端詳了片刻,逐又放下,輕握着任晶瑩的雙手,笑道:“你這雙小手,真的很靈巧。”
任晶瑩咬着唇,并沒有抽出手,只是随着笑了笑。
那女子松開了手,輕挑起任晶瑩的下颌,又道:“本宮原以為,你定有絕色容貌,今日一見,發現你并沒有本宮所想象中的那麽美。”
任晶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在腦中細想着那女子的自稱:本宮。
那女子落坐在木椅上,氣質高貴,坐姿端莊,和顏悅色的道:“本宮知道你叫任晶瑩,你可知本宮是誰?”
任晶瑩微笑着搖了搖頭。
那女子頗為神氣的道:“本宮是周貴妃,想那柳芳妃見到本宮,也需禮敬本宮。”
貴妃,後宮嫔妃等級,位列三宮之一,正一品。
任晶瑩就那樣站着,神情一如既往的自然而寧靜。
周貴妃慢悠悠的道:“你的事本宮都聽說了,關于皇上對你的恩典,以及你懷有身孕。”
任晶瑩的手不由得輕搭在小腹,溫暖的微微一笑。
周貴妃道:“本宮還聽說,你每日只用一頓膳食。”
任晶瑩輕輕的颌首。
周貴妃站起身,暼了一眼任晶瑩的小腹,軟言細語的道:“懷着身孕每日只用一頓,是不行的,不僅不行,還需要大量的補品。”
為了腹中的孩子,任晶瑩已經開始準備每日多做幾件物什,與皇上多換幾頓膳食了。
周貴妃環視了一圈院中,又探頭朝着屋中瞥了一眼,道:“你沒有宮女服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
任晶瑩知道她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三個餘月的時間并不會太艱難。
周貴妃輕握着任晶瑩的雙手,放下了貴妃的氣勢,溫和的道:“本宮很同情你的處境。”
任晶瑩微微的一笑,她并沒有覺得自己可憐,也不需要誰的同情。
周貴妃鄭重的道:“本宮是來接你,随本宮一同住在頤和宮的。”
任晶瑩輕道:“頤和宮?”
周貴妃道:“你沒聽錯,正是頤和宮,本宮為你準備了一套暖和的屋子,為你調配三名侍女,每日最少三頓膳食,還會為你準備各種補品。”
任晶瑩顯得很受寵若驚,輕笑道:“民女……”
周貴妃打斷了她的話,道:“本宮能讓你享受舒适安逸的生活,你只需要做兩件事。”
任晶瑩禮貌的迎視着她,在認真的聽。
周貴妃道:“第一:好好的在頤和宮生活,衣食無憂,每日仍舊做一件物什取悅皇上。”
任晶瑩微微的一笑,沒點頭,也沒說什麽。
周貴妃趾高氣揚的道:“第二:感激本宮對你的雪中送炭。”
任晶瑩咬着唇,輕問:“民女一定要随周貴妃娘娘住進頤和宮裏嗎?”
周貴妃詫異的問:“難道你不願意?”
任晶瑩輕道:“民女只是想知道,民女是不是一定要搬進頤和宮裏。”
周貴妃微揚着下巴,道:“本宮明确的告訴你,是的,一定要。”
任晶瑩輕道:“民女一定會感激周貴妃娘娘的。”
周貴妃笑了,笑得很得意。
陽光照在任晶瑩的臉上,暖暖的,她也在微笑。
既然一定要搬進頤和宮裏,那麽,任晶瑩便就會一定感激周貴妃。
沒有選擇,只有一條路可走時,最好的選擇,就是愉快的沿着這條路繼續向前走。
任晶瑩不知道周貴妃為什麽這樣做,但她知道,凡事都要順其自然,她懷着身孕,常常會困乏而餓,每日需要足夠的飯食,周貴妃是一個好人,為她提供舒适的生活條件,她當然會心生感激。
周貴妃道:“本宮想知道,你打算怎麽報答本宮呢?”
任晶瑩思量了片刻,輕道:“民女還沒想到。”
周貴妃瞥了她一眼,道:“到了适當的時候,本宮會提醒你的。”
任晶瑩輕輕的點頭。
周貴妃道:“去準備一下,立刻随本宮回頤和宮。”
任晶瑩回到屋中,收拾着。
周貴妃端坐在木椅上,竊笑着,想不到這個任晶瑩竟如此的溫順,她意識到她完全可以讓任晶瑩對她言聽計從的。緊接着,她又頗為不屑的冷笑了一聲,看不出這個任晶瑩有什麽天大的本事,竟然能博得皇上的特殊對待,即不懂宮中規矩,活像個鄉野女子。
寧冰蝶皇後鳳體健在時,周貴妃與寧皇後的關系頗為親密,知道當皇後的威風,如今後位空缺,周貴妃自然不甘後位旁落,還好柳瑤草得皇上的專寵僅僅只是一時,周貴妃看到了希望。
位列三宮,離皇後鳳位,只有一步之遙,恰好,周貴妃知道了任晶瑩是一座不錯的橋梁。
任晶瑩已收拾好了,她撿起地上未編完的竹籃,拿在手中。
周貴妃道:“只要是為了取悅皇上,你需要什麽,盡管跟本宮提。”
任晶瑩颌首,她沒有解釋她的所作所為并不是取悅皇上,眼瞧着宮女将她的包袱拎出了院,她的手輕搭在小腹上,一想到腹中的孩子,她就忍不住微笑撫面。
周貴妃在前面走着,心中難掩歡喜,她已經開始盤算着接下來做什麽了。
任晶瑩在後面跟着,琢磨着再過二個時辰就能将手中的竹籃編好了。
不多時,她們就到了頤和宮。
頤和宮裏有三處獨立的院落,每一處院落都比瑤草院或煙霞院寬闊許多。
宮女領着任晶瑩進了其中的一處院落,屋中布置華麗,裝飾頗為奢侈。
任晶瑩沒注意到精美的玉器、瓷器的擺件,沒注意到上好的紫檀木屏風、一對黃花梨交椅,她看到了一張大床,以及大床旁的一只盛着木炭的火盆。
周貴妃微揚着下巴,道:“本宮待你不薄吧?”
任晶瑩微笑着輕道:“多謝周貴妃娘娘。”
周貴妃哼的一聲冷笑,道:“這種客套話不必再多說,本宮想看看你的實際行動。”
任晶瑩咬着唇不語,她還沒想好該用什麽實際行動表示。
周貴妃悠悠的笑了,道:“你何不邀請皇上來頤和宮呢?”
任晶瑩輕道:“民女會邀請皇上來頤和宮。”
周貴妃很滿意的大笑幾聲,道:“你趕緊編竹籃,編好後趕緊呈給皇上,見到皇上後,懇請皇上今晚來頤和宮。”
任晶瑩輕道:“民女這就趕緊編竹籃。”
周貴妃命道:“你今天一定要将皇上請來,知道嗎?”
任晶瑩輕道:“民女今天一定要将皇上請來。”
周貴妃見她如此聽話,心中大快,喜道:“本宮今晚要大擺筵席,恭迎聖駕。”
任晶瑩已經動手編起了竹籃,她不知道周貴妃為什麽要請皇上來,也不知道皇上會不會來,她不願意讓周貴妃失望,只想着快些将竹籃編好,送到皇上的面前,并邀請皇上,她将會把她能做的做好,盡全力。
周貴妃興沖沖的走了,她止不住的在想:當皇上以後經常來頤和宮……
沒有孟澤安的允許,任何嫔妃都不得擅自踏入永乾宮,而孟澤安幾乎不踏進任何嫔妃的居處,周貴妃已經有了吸引孟澤安常來的魚餌,周貴妃需要做的,就是趁皇上興致高時,找機會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後宮中的消息總是傳的很快。
永乾宮。
大內總管張子俊禀道:“啓禀皇上,周貴妃娘娘進了煙霞院,領走了那位女子。”
孟澤安拍案而起,臉色突變,拂袖而出,前往頤和宮。
周貴妃沒想到皇上竟然來得這麽快,她領着衆宮女給皇上行跪禮問安。
孟澤安不露聲色的道:“都退下。”
衆宮女連忙跪爬着退下,周貴妃仍舊跪在正殿之中。
孟澤安俯視着她,冷問:“任晶瑩呢?”
周貴妃低垂着頭,道:“回皇上,正在旁院編竹籃。”
孟澤安問:“為什麽帶她來頤和宮?”
周貴妃柔聲的道:“回皇上,臣妾見她一個人孤伶伶的,心生憐憫,不忍心看着她受苦,便将她請進頤和宮,好生照顧。”
孟澤安輕蔑的瞥了她一眼,用一種很正常的語氣道:“朕不得不贊你即仁慈又善良。”
周貴妃心中竊喜,表面上平靜的道:“臣妾不敢居功,善待她人,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
孟澤安道:“朕也不得不說,你的膽子很大,未經朕的允許,擅作主張。”
周貴妃按事先備好的答道:“昨日,受皇上的恩典,臣妾的母親得已進宮一日,臣妾與母親說了此事,母親說:積德之事,無論大小,行善之事,不用事先張揚。”
孟澤安道:“你的父親在朝廷中主張鮮明,你的母親竟也教女有方。”
周貴妃心中又是竊喜,她始終是跪着,低着頭,并不知道孟澤安此時的神情,便不慌不忙的道:“臣妾的父親和母親一直培養臣妾,使臣妾能悉心服侍皇上。”
孟澤安淡淡的問:“你想當皇後?”
周貴妃又驚又喜,這個問題實在太過突然,她當然想,卻一時吞吐,道:“臣妾……臣妾……”
孟澤安冷靜的問:“你在朕面前如此表現,又有你母親的教導,你是不是想當皇後?”
周貴妃盡管是低着頭,但她的臉上已經在笑了。
孟澤安一字一字的問:“朕問你,想不想當皇後?”
周貴妃忙道:“臣妾想。”
孟澤安道:“你的父親和母親,應該為你準備了各種計策,為了使你能順利的當上皇後。”
周貴妃只知道,她的父親叮囑過她在後宮一定要行事謹慎,她的母親昨日進宮,不停的告訴她:一定要慎言慎行。
孟澤安道:“你想當皇後,就應該先學會怎麽樣讨朕的歡心。”
周貴妃剛剛學會了,她知道皇上喜歡任晶瑩,便對任晶瑩恩戴有加,這是讨皇上歡心的第一步。
孟澤安猛得蹲下,抓住她的頭發,逼視着她的眼睛,沉聲道:“朕告訴你,你們讨朕歡心的方式只有一種,不是在朕的後宮裏玩手段,而是在床上要足夠的騷,朕只要騷貨。”
周貴妃一驚,吓得瑟瑟發抖,剛才的驚喜全沒有了,只有恐懼,說不出話。
孟澤安更用力的抓着她的頭發,怒視着她,道:“你只是一個蠢貨。”
周貴妃完全吓傻了,怎麽變成這樣了?
孟澤安揚手甩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狠狠的踹了她一腳,咬牙道:“敢跟朕玩心計,朕要你的命!”
周貴妃被打得倒在地上,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哆嗦着求饒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孟澤安不由得想到了柳瑤草,想到了柳瑤草那個騷貨的求饒,怒氣上沖,抓起她的領口,像野獸般嘶啞的低吼道:“饒命?你這個蠢貨把朕當傻子耍,還敢求饒?”
他已經因憤怒而瘋狂,眼睛裏燃燒着濃烈的火焰,緊握着拳頭朝她的臉上打去。
孟澤安喝道:“騙子,蠢貨,賤貨,朕要打死你,讓你再敢騙朕!”
他一邊怒罵着,一邊狂毆着,俨然已經完全瘋狂。
尖叫、求饒、掙紮,慢慢的,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掙紮的幅度也越來越小,已發不出一絲的疼吟,動彈不了。
打了很久,他才停了下來,喘的粗氣久久不能平穩,眼睛裏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她的臉被打爛了,流着血。
他将拳頭上的血用她的衣裳擦去,臉上已全無表情,痛苦仍舊旋繞在他的心頭,他厭惡這些賤貨,自不量力的賤貨,在他的眼皮底下耍手段,把他當傻子一樣的騙,他厭惡!
孟澤安更加的厭惡周家,周貴妃的父親周子弘是剛冊封不久的丞相,頗受孟澤安器重。
因孟澤安的賞識,周子弘剛剛被提撥成為百官之首的丞相,所提出的一系列改革,孟澤安都支持并下命令必須嚴格執行,想不到周家赤-裸裸的暗藏野心,周子弘已經位極人臣,竟然還詭計多端的想要為他的女兒争取皇後之位,難道,周家想讓大孟國變成周家的天下?
孟澤安絕不允許!
要防患于未然,孟澤安既然已經看到了周家的野心,就必須立刻壓制。
孟澤安跨出了正殿,大聲的道:“張公公!”
大內總管張子俊早已候了多時,忙奔過來,道:“奴才在。”
孟澤安威聲道:“傳朕旨意,速拟诏書,立刻廢黜周貴妃,賜毒酒一杯。”
張子俊道:“是,奴才遵命。”
孟澤安陰沉着臉,冷道:“再拟诏書,立刻罷免周子弘家族的一切官職,周家滿門立刻流放!”
張子俊道:“是,奴才遵命。”
孟澤安的眸中肆意燃燒着怒火,他絕不允許有任何女人他的後宮中嚣張,也絕不容忍任何女人膽大妄為。
他覺得在後宮裏張狂的女人都應該下地獄,特別是那個會打鳴的母雞:梅雪苔。
一想到梅雪苔,他就忽的想到了任晶瑩,那個被梅雪苔欺騙的弱女子。
孟澤安趕緊邁向別院,去找任晶瑩。
任晶瑩正坐在陽光下編着竹籃,聽到了腳步聲,她緩緩的擡起頭,看到了孟澤安,便微微的一笑,笑得比陽光還明媚,冬風也變得暖洋洋的。
孟澤安見她好好的,心也安了許多,不知為何,他擔心她會被別的女人欺負。
任晶瑩揚了揚手中的竹籃,輕喚道:“皇上。”
孟澤安大步的走到任晶瑩旁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拎了起來,拉着她朝外走去,道:“跟我走。”
跟我走。
任晶瑩不得不跟他走,她的手腕被他握着,握得很緊。
孟澤安拉着她走出了頤和宮。
任晶瑩緊攥着竹籃,急而亂的跟随着他的腳步。
孟澤安沒有放手,就那樣拉着她,旁若無人的穿過了禦花園,經過了衆多跪立一旁的宮女太監們。
到了永乾宮,孟澤安仍舊沒有放手。
任晶瑩的額頭上密集的汗,很顯然,是孟澤安腳步的太過匆匆,以致于她有些慌累。
孟澤安将任晶瑩按坐在木椅上,道:“從今以後,你就住在朕的永乾宮裏。”
任晶瑩咬着唇,睜着大大的眼睛看向他,他的眉頭緊蹙,他的眼眸裏還有未褪的焦慮。
孟澤安的聲音變得溫柔許多,道:“時刻伴我左右。”
任晶瑩輕柔的笑了,輕道:“這只竹籃還差一點就編好了。”
孟澤安默默的看着她,看她已經開始繼續編竹籃了,看她的手指上被蘆葦劃出的細傷,他的心霎時一悸,猛得抓住她的手,奪過那只竹籃,用力的扔了出去,道:“朕不喜歡這個。”
感情很奇妙,比人生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