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福禍相依
清晨,當任晶瑩推開屋門的一瞬間,冷風刺骨。
她看到了雪,白色的雪,她喜歡這種純淨的白色。
想必,此時大徐國的天空裏也在紛紛揚揚的飄着雪了,待冬天過後,春暖花開,她将乘着夏季的風回去,回到大徐國,依偎在徐風來的身邊,與他白首不離。
她笑了,輕擡起腳跨了出去,踩雪戲嬉。
她開始玩了,以前在山間木屋裏時,她總會有辦法度過那些一個人的時光。
這就好像是一種能力,一種好好活着的能力。
她坐在雪堆裏,團起了雪球,然後把雪球放在雪裏滾,滾出大大的雪球。
大大的雪球,排成一排,再用樹枝為它們畫上一個笑臉。
當侍女們送來早膳時,任晶瑩仍在滾着雪球。
侍女将早膳放在桌上後,就離開了。
任晶瑩把第九個雪球整齊的排好後,輕咬着嘴唇微笑着,她忽然想到了什麽,小跑着到院外,從樹上摘下一些長長的冰條,圍着一個大雪球的插了一圈,頓時,雪球就像是一個發着冰光的太陽。
她很滿意的笑了笑,肚子餓了,她準備在用過早膳後,讓另外的八個雪球也變成太陽。
瞧,一天的時間很容易就可以打發掉了。
到了明天,她準能找到新的有趣的事。
四個多月,也會變得不再那麽的難熬。
她搓揉着凍得通紅的小手,回到了屋內,剛坐在桌旁,看着豐盛的菜肴準備動手時,大黑貓來了,它‘喵’的一聲就跳上了木桌,又‘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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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晶瑩微微一笑,放下了筷子,瞧着大黑貓,輕道:“大黑,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們為什麽昨晚都沒有回來。”
大黑貓躺在桌上,舔着腳掌。
任晶瑩輕道:“我和你也可以成為朋友呀,你以後,每天都來找我玩,好不好?”
大黑貓舔着腳掌,‘喵’的一聲。
任晶瑩笑了,輕道:“你是答應了嗎?”
大黑貓站了起來,聞了聞茶肴。
任晶瑩輕道:“你也餓了嗎?”
大黑貓開始吃了,吃着盤中的菜,爪子打翻了碗裏的湯。
任晶瑩瞧着它,輕輕的笑了,道:“多吃點。”
大黑貓一點也不客氣,吃得很香,它肯定沒聽到任晶瑩的肚子發出‘咕咕’的聲音。
任晶瑩見它吃的滿臉是油,灑出的湯已弄髒了它的爪子,便将木盆端了過來,将未融化的冰條取出,放在了屋外的雪地裏,看着盆裏的水,輕道:“你一會可以跳進來洗個澡。”
大黑貓‘喵’的叫了一聲,這一聲跟剛才的叫聲不一樣,充滿着尖銳的痛苦和悲怨的哀鳴,然後,它就倒了,七竅流血。
任晶瑩倒吸了一口氣,瞪着圓圓的大眼睛看着,看大黑貓一動也不動了。
大黑貓死了?
任晶瑩咬着唇,怔住了。
怎麽辦?
任晶瑩看着被大黑貓吃剩一半的飯菜,思量了片刻,便抱起大黑貓,朝着屋外走去。
到了院外,任晶瑩朝着兩邊看了看,看到不遠處有一名侍女,就連忙追了過去。
石子路上的積雪已被掃到了兩旁的樹下,五彩斑斓的石子在太陽的照耀下,絢麗奪目。
任晶瑩追上了侍女後,輕道:“請問你認識柳芳妃娘娘嗎?”
侍女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停在她懷裏抱的大黑貓的身上,後宮之中誰都知道柳芳妃深得皇上的專寵,也都知道這只大黑貓得柳芳妃的專寵。
任晶瑩輕道:“請問你能告訴我,柳芳妃娘娘住在什麽地方嗎?”
侍女雖是奇怪,也不便多問,畢竟後宮之事繁而亂,萬一問了不該問的,說了不該說的,後果會很嚴重,更何況,這個女子懷中抱着的是柳芳妃的大黑貓,她指了指遠處的一片獨院,道:“瑤草院。”
還不等任晶瑩道謝,侍女就趕緊走開了。
是先有瑤草院,再有柳瑤草的。
柳瑤草看中了這處獨院,便求孟澤安賞賜給她,她不是光着身子躺在他身旁求的,而是穿上衣服時,雙膝跪在地上很鄭重的求,她懂得一個道理:在向男人要一樣東西,就需要讓他真切的體會到他确實完整的擁有這樣東西,并且他有權力和能力給。
瑤草院以前叫什麽名字并不重要,時間也會遺忘它,誰都只會記住勝利者的名字。
任晶瑩看着院門上新雕刻的三個大字,等着侍女的通報。
柳瑤草已服下堕胎藥,疼痛過後,準備沐浴,她喜歡幹幹淨淨,還喜歡清清香香。
院中的一棵玉蘭樹下,放着一只大木盆,灑着五彩花瓣,正冒着熱氣,柳瑤草褪去外袍,緩緩的滑入水裏,她很享受這種暢快。
任晶瑩進來了,她看到了柳瑤草在室外沐浴,便想到了她在冬天裏,會到河水裏玩。
柳瑤草輕撩着清水,瞧了瞧大黑貓,笑了笑,道:“它竟然沒有抓你的臉。”
任晶瑩輕道:“它很乖的。”
柳瑤草道:“它的确很乖,我不喜歡誰,它就會抓誰的臉。”
任晶瑩撫摸着大黑貓,咬着唇,輕道:“它以後會更乖。”
柳瑤草嘆道:“大黑除了我,本是誰也不讓抱的,你一定是老鼠精,你把它的魂勾走了。”
任晶瑩輕道:“它的魂真的被勾走了,但不是民女勾的。”
柳瑤草微皺着眉頭,不解的看着她。
任晶瑩走近了兩步,将大黑貓抱給柳瑤草看。
柳瑤草吓了一跳,失聲道:“你……你毒死了它?”
任晶瑩把大黑貓抱在懷裏,輕道:“回柳芳妃娘娘,不是民女。”
柳瑤草怒沖沖的道:“是誰?”
任晶瑩輕道:“回柳芳妃娘娘,民女也不知道。”
柳瑤草氣洶洶的喝道:“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任晶瑩輕道:“回柳芳妃娘娘,它去找它的朋友們玩,民女剛好準備吃飯,它應該也餓了,就吃了點,然後,就這樣了。”
柳瑤草喘了幾口粗氣後,緩緩的平靜了下來,死死的盯着任晶瑩,道:“你好好的?”
任晶瑩咬着唇,點了點頭,肚子咕咕的叫了一聲。
柳瑤草道:“你沒吃?”
任晶瑩點了點頭。
柳瑤草道:“一點點也沒吃?”
任晶瑩點了點頭。
柳瑤草道:“它是替你死的,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輕道:“回柳芳妃娘娘,民女也不知道。”
任晶瑩的确不知道,她不認為菜肴裏有毒藥,她與誰都無怨無仇,怎麽會有人要毒死她呢?說不定是大黑貓在去之前吃過什麽東西?
柳瑤草苦笑道:“你為什麽把它送回來,不直接埋了?”
任晶瑩輕道:“民女擔心柳芳妃娘娘找不到它,着急。”
柳瑤草道:“你就不擔心我認準了是你毒死了它,要讓你償命?”
任晶瑩輕道:“民女知道柳芳妃娘娘是好人,好人是不會冤枉人的。”
柳瑤草笑了,頗覺有趣的道:“我是好人?”
任晶瑩輕道:“柳芳妃娘娘對一只貓都這麽的好,對人該會更好。”
柳瑤草皺着眉頭瞧她,笑了,的确很好笑,道:“你的腦袋裏,為什麽會有這麽有趣的邏輯?”
任晶瑩咬了下唇,點了點右頰,輕道:“柳芳妃娘娘,這裏有一片花瓣。”
柳瑤草伸手一撫,将花瓣捏在指間,笑了笑,道:“最像好人的人,往往最不是好人。”
任晶瑩咬着唇,沉默着。
柳瑤草板起了臉,道:“這個道理你懂嗎?”
任晶瑩輕道:“民女是應該說懂,還是應該說不懂呢?”
柳瑤草一怔,道:“你問我?”
任晶瑩輕道:“民女不懂這個道理,但又怕說出來,柳芳妃娘娘會不悅。”
柳瑤草笑了,道:“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懂?”
任晶瑩輕道:“民女心想,沒有‘最像好人’這類人,只有好人,和很好的人。”
柳瑤草沒有笑,她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着任晶瑩,看了許久。
任晶瑩将目光垂下,看着陽光把她的影子投射在雪地中。
柳瑤草長長的嘆了口氣,神情很悲痛,傷心的道:“我的大黑竟然死了。”
任晶瑩看着柳瑤草的語氣那麽悲傷,她無論如何也無法不難過。
柳瑤草道:“它活着的時候,我對它就好,如今,我要給它好好的安葬,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點頭,讓大黑入土為安,也是她所願。
柳瑤草扶了一下額,嘆道:“那就捉兩只老鼠為我的大黑貓陪葬吧。”
任晶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輕道:“老鼠活得好好的,為什麽要給大黑貓陪葬呢?”
柳瑤草笑道:“因為貓和老鼠是好朋友啊,老鼠是不會介意的。”
任晶瑩咬着唇,輕道:“能不能不要這樣,民女心想大黑貓不一定願意讓老鼠陪葬。”
柳瑤草又扶了一下額,恍然大悟的道:“我明白了,原來,你想給我的大黑貓陪葬。”
任晶瑩一怔,輕道:“民女還不是特別的想。”
柳瑤草思量了片刻,道:“我的大黑貓死了,你也難過,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點頭,她的确難過。
柳瑤草道:“我讓你為我的大黑貓捉兩只老鼠陪葬,你會義不容辭,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咬着唇,沒點頭也沒搖頭。
柳瑤草道:“你若捉不到老鼠,我讓你給我的大黑貓陪葬,你會欣然接受,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一怔,不能點頭,也沒有搖頭。
柳瑤草悲傷的道:“那你就去捉老鼠吧。”
任晶瑩見她說的很認真,便溫柔的看着大黑貓,輕問:“你能告訴我,哪裏有老鼠嗎?”
柳瑤草瞧着她,道:“你求我,我就告訴我。”
任晶瑩輕道:“怎麽求?”
柳瑤草道:“跪下求。”
任晶瑩輕道:“跪下求就有用?”
柳瑤草道:“你可以試試看。”
任晶瑩輕道:“那麽,民女能不能跪下求柳芳妃娘娘,不要讓民女給大黑貓陪葬呢?”
柳瑤草道:“你捉到了老鼠,你就不用給大黑貓陪葬,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輕道:“民女現在就去捉老鼠了。”
柳瑤草道:“去什麽地方?”
任晶瑩輕道:“到處找找看。”
柳瑤草冷笑道:“想趁機逃跑?”
任晶瑩輕道:“民女不會逃跑的。”
柳瑤草道:“我跟你不熟,沒辦法相信你,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咬了下唇,她不必解釋,也不願解釋。
柳瑤草捏着花瓣,掃了一眼旁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問:“你們有誰知道在後宮裏除了煙霞院,哪裏還有老鼠?”
此時,院中候着的就只有三名侍女。
侍女一道:“奴婢前些日子,在後院的雜物房看到過老鼠。”
柳瑤草瞧着任晶瑩,道:“兩天的時間捉兩只老鼠,時間綽綽有餘,你說是不是?”
任晶瑩沒有說話,她知道在此時說任何話都是枉然。
柳瑤草命道:“帶她去雜物房。”
任晶瑩跟着侍女二朝着後院的雜物房而去,她懷中的大黑貓交給了侍女一。
柳瑤草看着任晶瑩走遠後,笑道:“這兩日,把她鎖在雜物房裏,就別管她了。兩日後,她一踏出雜物房,就把她的頭砍下來。除非,她真的捉到了兩只老鼠。”
侍女三應是,去追任晶瑩和侍女二了。
柳瑤草喃喃自語的道:“大黑啊大黑,你替她而死,我要名正言順的讓她給你陪葬。”
侍女一道:“不知娘娘剛才可是打算讓奴婢說是雜物房?”
柳瑤草颌首,道:“你一直深知我意。”
侍女一欠身道:“是娘娘調-教有方。”
柳瑤草站起了身,道:“你與我去查一查,看看大黑到底是被哪個不要命的女人毒死的。”
侍女一忙為她披上外袍,應是。
好人?柳瑤草笑了,她很想問任晶瑩:一個人在做一件壞事時,也要求名正言順,這算不算是好人?
任晶瑩踏進雜物房後,簡直吃了一驚,這應該是剛剛建好的雜物房,還沒有來得及擺放雜物,放眼看去,就是一間空無一物的屋子,什麽也沒有,當然也不會有老鼠。
緊接着,雜物房的門被關上,上了鎖。
兩名侍女邊走邊說:“咱們趕緊去尋一尋宮裏好看的寵物,彙報給娘娘聽,娘娘要是有看中的,保證會給咱們賞錢。”
任晶瑩站在窗旁,看着兩名侍女走遠了,四周安靜了下來。
要做大黑貓的陪葬品了?
任晶瑩靜靜的坐在地上,瞧了瞧身上大黑貓的血跡,什麽也不願再想。
她害怕,因為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但她什麽也做不了。
什麽也做不了的時候,她已習慣的什麽也不做。
很顯然,什麽也不做時,睡覺比發呆更有意義。
她緩緩的躺下了,閉上雙眼,要好好的睡一覺,她也真的犯困了。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當她再次醒來時,已過了晌午。
是屋外的一個聲音将她喚醒的,聲音與昨晚的女聲一模一樣,道:“任晶瑩。”
任晶瑩坐了起身,豎着耳朵傾聽。
屋外的女聲道:“任晶瑩?”
任晶瑩輕道:“我在。”
屋外的女聲道:“拿着這兩只老鼠向柳瑤草交差。”
任晶瑩看到有兩只老鼠飛了進來,落在她的眼前,已經死了。
屋外的女聲道:“你再這樣自己想找死,我就不管你了。”
想找死?
任晶瑩并不想找死,她只是想把大黑貓抱還給它的主人,并且她也這樣做了。
只不過,沒想到柳瑤草太愛這只大黑貓了,便要讓她或兩只老鼠陪葬。
任晶瑩緩緩的站起身,移到窗邊,探着頭朝外張望着,輕道:“謝謝你。”
無人應話。
倒是遠處有一個侍女,剛走進院中,正是剛才将她帶來的那個侍女。
任晶瑩輕道:“你還在嗎?”
沒人應話。
任晶瑩連忙大聲的喚道:“民女捉到老鼠了。”
侍女朝着她看了看,遲疑了片刻,才走了過來。
任晶瑩從地上撿起老鼠,湊到窗前,道:“兩只老鼠。”
侍女很是不可思議,便問道:“哪來的老鼠?”
任晶瑩輕道:“從窗外飛進來的。”
侍女很是驚訝,很仔細的看了又看,确實是老鼠,剛死不久。
任晶瑩輕道:“民女能回去了嗎?”
侍女也不知道,此時柳芳妃娘娘不在瑤草院,無法請示。
任晶瑩輕道:“民女餓了,民女想回去吃飯。”
侍女從她手裏接過老鼠,道:“要等柳芳妃娘娘回來。”
任晶瑩輕道:“柳芳妃娘娘讓民女捉老鼠,民女捉到了,應該是準許民女回去的了。”
侍女當然不敢貿然放走她,萬一出了差池,豈不倒黴,便道:“你等着。”
說罷,侍女拿着老鼠走了。
任晶瑩看着侍女走出院子,咬着唇,撫摸着小腹,踱回屋內,準備再睡會。
她剛躺下不久,迷迷糊糊中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女聲,喚道:“任晶瑩。”
任晶瑩坐了起身,看向窗外,道:“我在。”
屋外的女聲道:“有人要毒死你,你幸運的躲了一劫。”
任晶瑩眼睛睜得大大的,很驚訝。
屋外的女聲道:“現在已經有個人替你死了。”
任晶瑩一怔。
屋外的女聲道:“以後,後宮裏就沒有你這個人了,你也不能回煙霞院了。”
任晶瑩咬着唇,很認真的繼續聽着。
屋外的女聲道:“如果你想活着,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設法讓柳瑤草收留你。”
任晶瑩道:“我會想方設法讓她收留我。”
柳瑤草會收留她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屋外的人告訴她,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當一個人還能做一件事時,總是比什麽也做不了,強得多,也幸運的多。
屋外的女聲道:“柳瑤草收留你後,你要在二天內借助她,吸引到孟澤安的注意。”
任晶瑩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道:“我為什麽要吸引到孟澤安的注意呢?”
屋外的女聲道:“因為你不想死。”
任晶瑩的确不想死,她要活着,活着與徐風來團聚。
屋外又安靜了下來,任晶瑩默默的坐在屋內。
是誰要毒死她?
是誰替她死了?
是誰讓一個人替她死了,又是怎麽替的?
有什麽方法能讓柳瑤草收留她?
怎麽樣能讓孟澤安注意她?
屋外的女聲到底是何人,到底有何目的?
這些迫在眉睫的問題,任晶瑩一個也沒有去想去思考,她只是在想徐風來了,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