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瓊花的笑
冬雪,像是一床潔白的棉被,柔軟而冰涼。
花一朵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都禦史府,看着他的花園被白雪覆蓋着,竟是不由得笑了。
他拿出酒壺,咕嘟的喝了一口。
四周都是積雪,他的雙腳陷入雪中,想不到京城外的一場大雪,落在京城裏竟是暴雪。
花一朵身子往後仰着,雙臂一伸,倒在雪中。
藍天為被,積雪為床,花一朵顯得很興奮,他在雪堆裏打着滾,滾來滾去的,自娛自樂。
他真像是一個小孩子,天真爛漫。
但他并不是小孩子,已經十八歲,很多像他這般年紀的人,即是沒有成家也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突然,他的心像是被一根刺戳到了。
花一朵咬着嘴唇,眨着眼睛,大口的喘着氣,忽的就笑了。
笑得還很愉快,因為他發現他的心上人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然後,他更加的發現他似乎該是天底下最最大的笨蛋,簡直到了無敵的地步。
他嘴在笑着,臉在紅着,心在疼着。
酒壺永遠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當他想他的心上人時,他就喝酒,想得難以忍受時,他就喝醉。
他應是還未懂,醉酒千次,卻不如在紅塵裏恣情醉一次。
他平躺着,閉着眼睛,握着酒壺的右臂上揚,酒香味四處飄着,美酒不偏不移的倒入口中,他‘咕嘟咕嘟’的喝着,滴酒未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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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壺酒進了腹中,他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美滋滋的。
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花一朵緩緩的擡起了上身,探着頭看,是一個侍女模樣的少女。
花一朵坐了起來,盤着腿,用食指指着那個侍女,哼道:“站住。”
侍女當真就站住了,擡起的左腳也緩緩的縮了回去。
花一朵見狀,開心的仰天大笑,勾了勾食指,道:“過來。”
侍女當真就擡起了腳,朝着花一朵走去。
花一朵又哼道:“站住。”
侍女又站住了。
花一朵又道:“過來。”
侍女就又向前走着。
如此往複數次,那侍女就像是一個玩偶,非常的聽話,花一朵笑了,笑得肚子疼,在雪地裏打滾。
侍女等了許久,平靜的表情始終如一,聲音不輕不重的道:“笑夠了嗎?”
花一朵哼道:“我笑沒笑夠,管你屁事。”
侍女朝花一朵走着,道:“的确不管我屁事,你就是笑死了,也不管我屁事。”
花一朵從地上跳起來,氣得跺腳,道:“別過來。”
侍女并沒有停下,語氣平淡的道:“你以為我真的聽你的話?剛才只不過是逗你的。”
花一朵看着她越走越近,嘆道:“我可是真的不想讓你走過來。”
侍女停了下來,道:“我走近些,只是要确認你沒有喝醉。”
花一朵瞪着她,哼道:“你有嘴,你會說話,你幹什麽不問我。”
侍女問道:“你喝醉了嗎?”
花一朵彎腰,抓起一把雪,團成一個雪球,朝着那侍女扔過去,哼道:“你把我的雪踩髒了,我非用雪砸死你不可。”
侍女沒有躲,眼睛也沒有眨一下,雪球砸在她的額頭,不輕不重。
花一朵得意的笑了,揉了揉鼻子,哼道:“裝木頭人?不如我把你塑成一個雪人好了。”
侍女靜靜的看着他,好像是做好了當雪人的準備。
花一朵見她絲毫沒有反映,一屁股坐在地上,嘆道:“真沒勁,一點也不好玩,難道你看不出我是想讓你陪我玩打雪仗?”
侍女道:“難道你看不出我是奉皇後娘娘的旨意,來宣你進祥鳳宮的?”
花一朵咬着嘴唇,嘆道:“我不僅看不出,而且做夢也想不到。”
侍女道:“請。”
一絲不茍的神情,是祥鳳宮裏的人的專屬。
花一朵站起來,表情變得嚴肅了,拍了拍身上的雪,挺直了腰杆,闊步的在前面走着。
事态不妙?
花一朵已經隐隐覺知了。
祥鳳宮裏一片安谧,綠樹和花草将整個宮院裝飾的像是春天。
梅雪苔說,我不喜歡雪。
就是這簡單的五個字說出後,一夜之間,祥鳳宮裏的積雪全被清理,并栽種上綠樹和花。
梅雪苔并不是不喜歡雪,而是在看到潔白的雪時,發自內心的産生了一種慌亂,在這種最純淨的白色面前,肮髒的一切都昭然若是,她讨厭這種難以名狀的慌亂。
這種情緒,就像是有些人不願意照鏡子一樣。
梅雪苔正端坐在玉鳳椅上品着紅茶,太子已被廢黜,二日後将會傳來太子自殺的死詢,李大将軍進地獄裏找梁丞相下棋去了,梁都督在剛一進到都督府中,就被埋伏着的謀反積極分子亂刀砍死,在抓住的兇手裏,招供出了田丞相,此時的田丞相正在地閣中接受審訊。
一切,都将按照梅雪苔設想好的,一步一步的推近。
梅雪苔并不着急,盡管她已沒有足夠的耐心,因為她知道,對于觸手可及的東西,總不能顯得操之過急,否則會因太過急功盡力而馬失前蹄。
她已不再年輕,但她有足夠的時間享受這個過程,享受着這個被摧毀、被創造的過程。
半個時辰前,侍女來報:平王已回到了平王府。
梅雪苔不由得就笑了,笑容裏有幾分得意,若不能控制一個人,那就只有想方設法的改變這個人的人生,讓他真切的知道她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能力。
同樣是半個時辰前,侍女來報:花一朵已回到了都禦史府。
梅雪苔又一次笑了,道:讓他來,讓他進宮裏來。
紅茶的湯色鮮亮,暖暖的。
花一朵來了,他的腰間沒有酒壺,彎刀也被摘下。
陣陣清涼的花香和草香撲鼻而來,身臨春境,花一朵的背脊卻是升起一股寒意。
花一朵剛走到殿內,在瞧見梅雪苔的那一瞬間,忽然就倒在地上,眼睛一閉,動也不動。
梅雪苔一怔,緩緩站起身,款款的走到花一朵身旁,俯視而看,心生詫異。
昏倒了?
過了片刻,梅雪苔正色的命道:“宣禦醫。”
話剛落音,花一朵就跳了起來,環抱着胳膊站得筆直,道:“不必了。”
梅雪苔笑了笑,突如其來的變故她已經身經百戰,這點小兒戲是不可能讓她失态的。
花一朵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梅雪苔嫣然一笑,道:“我很認真的在等着你把想說的說出來。”
她總是這樣,在自稱‘本宮’時,盛氣淩人;在自稱‘我’時,平易近人。
在應該盛氣淩人時,她就要讓在場的人注意她的身份,從而畏懼她;在應該平易近人時,她就要讓聽到的人覺得她很容易應付,從而對她放松警惕。
恰好,她知道在何時何地,該用什麽自稱。
花一朵嘆道:“我剛才已經昏倒了,您怎麽不下令把我扔出宮外呢?”
梅雪苔也嘆了口氣,眼波裏溫柔,道:“若是有女人把你這麽玉樹臨風的俊俏少年扔出去,她一定是一個大傻子。”
花一朵知道她不是傻子,誰如果覺得她是傻子,誰絕對是天底下最最無敵的傻子。
花一朵垂頭喪氣的道:“在這裏,我真的想不出比裝昏倒更妙的了。”
梅雪苔如少婦般妩媚的眼神瞧着他,從嗓子裏發出一個字,道:“哦?”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自始自終沒看過梅雪苔一眼,嘆道:“我若是跟別人說我進過祥鳳宮,見到了皇後娘娘,別人肯定笑話我是吹牛放屁。”
梅雪苔笑了笑,道:“你已經想好怎樣跟別人說了?”
花一朵道:“還沒有,我甚至都連想也沒想。”
梅雪苔道:“哦?”
花一朵道:“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
梅雪苔道:“哦?”
花一朵嘆道:“這裏是皇後娘娘的地盤,花一朵若是說錯了話,表錯了情,站錯了位,恐怕立即就變成一朵花了,來生能不能投胎做一棵草,也說不定呀。”
梅雪苔笑了笑,道:“你是怕我掐死你?”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輕嘆一聲,道:“不如你直接掐死我,圖個痛快。”
梅雪苔輕輕一笑,道:“你想死?”
花一朵趕緊道:“誰想死誰不是人。”
梅雪苔道:“我确認你是人,不是一朵花。”
花一朵嘆道:“在你眼裏,人和花不都是一樣的。”
梅雪苔道:“不,不一樣,人有感情,花沒有。”
花一朵嘆道:“可惜我即不是人,也不是花。”
梅雪苔道:“哦?”
花一朵很認真的道:“我是一個一文不值的蠢貨。”
梅雪苔微微一笑,道:“哦,不,你比一文不值的蠢貨值錢一點。”
花一朵苦笑道:“我坦白哪天在柳樹下,我不知道您是皇後娘娘故才出言調戲,您能相信嗎?”
梅雪苔忍着不笑,道:“我不相信。”
花一朵嘆道:“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梅雪苔纖手一伸,白瓷茶杯便有人雙手呈來,她飲着紅茶,道:“你以為我找你來是為了算那天的帳?”
花一朵嘆道:“雖然我很希望是這樣,但我還沒這麽笨。”
梅雪苔笑了笑,眼波裏春水浮動,柔聲的道:“你猜一個女人這麽着急的要見一個男人,是為了什麽?”
花一朵苦笑道:“肯定不是站着聊天吧?”
梅雪苔笑道:“當然不是。”
花一朵吸了了氣,問道:“有酒嗎?”
梅雪苔道:“你想喝酒?”
花一朵重重的點頭,道:“暈不了倒,醉倒也行呀。”
花一朵覺得,一個人需要具備的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可控制的随時随地的暈倒,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想暈倒就能暈倒,何其的愉快。
梅雪苔咬着唇,媚笑道:“有很多男人喝醉了就不行了,莫非你行?”
花一朵的臉霎時紅了,紅到了脖子,腦袋也垂得很低,簡直要暈倒了。
梅雪苔撩人的笑道:“昨晚我夢到你了。”
花一朵小心翼翼的去看梅雪苔。
梅雪苔淺淺的一笑,輕道:“我夢到我們躺在一張大床上……”
花一朵的臉又紅了,比剛才的還紅,還差一點就能暈倒。
梅雪苔妩媚的瞧着他,柔聲的道:“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花一朵苦笑道:“我怎麽知道。”
梅雪苔咬着唇,溫柔的笑道:“我也不記得了,要麽,你用實際行動,告訴我?”
花一朵趕緊轉身,大步的朝外走去,欲溜之大吉。
梅雪苔喚道:“花一朵!”
花一朵只好站住了,艱難的轉過身,比被霜打過的花兒精神不了多少。
梅雪苔道:“想走?”
花一朵理直氣壯的道:“我在用實際的行動,告訴你後來發生了什麽。”
梅雪苔道:“哦?”
花一朵道:“嗯,後來,我走了。”
梅雪苔搖了搖頭,笑道:“不,後來,我們一起進了寝宮,一起睡在大床上……”
花一朵嘆了口氣,表情要多苦就有多苦,然後,他就暈倒了。
這次,花一朵是真的暈倒了。
炎火焱的一枚沾有毒液的銀針,能讓一頭健壯的公牛在瞬間暈倒,更何況是身材比普通男人還略微瘦小一點的花一朵。
梅雪苔笑了笑,問道:“林木森正在路上?”
侍女道:“回皇後娘娘,林大人已進皇宮,正在來祥鳳宮的路上。”
梅雪苔又笑了,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花一朵,便轉身回到正殿裏,喝着她的茶。
侍女們将花一朵擡了起來,朝着寝宮裏擡去,他将會被扔在床上,脫光衣服。
梅雪苔不慌不忙的褪去外袍,僅穿着貼身薄紗,頭發自也是蓬亂,她的臉上帶着笑,一想到即将發生的事,她就忍不住的愉快,笑得像魔鬼一樣,她也像魔鬼一樣,想要破壞一切美好的事物。
一扇屏風的裏面,是大床。
梅雪苔在屏風外,不慌不忙的飲着她的紅茶。
林木森大步的走了進來,比大床旁正在脫着花一朵衣服的侍女的動作,快得多。
林木森的表情很難看,沉着臉,發青,憤怒自是不言而喻。
梅雪苔笑了,款款的站起身,柔滑的肌膚若隐若現,輕笑道:“你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
林木森的眼睛盯在她胸前最迷人的地方,緊抿着唇。
梅雪苔緩緩的解開薄紗,讓他能毫無遮掩的看到他想到的,淺笑道:“那個花一朵,比我想象的健壯的多。”
林木森突然笑了,剛才的憤怒竟是轉瞬消失了。
梅雪苔一怔,他竟然在笑,并且比平時的笑容裏,更多了幾分柔軟。
林木森道:“你穿這麽少,不冷?”
梅雪苔嫣然一笑,柔聲的道:“冷,是有點冷了,可剛才,我很熱,簡直是燙的不行。”
林木森瞥了一眼立在屏風旁的侍女,冷道:“皇後娘娘的外袍呢?”
侍女連忙進屏風後,将外袍取出,表情略顯尴尬,似乎有很重要的事迫不及待的要告訴皇後娘娘,但又不敢貿然多言。
林木森上前接過外袍,溫柔的披在梅雪苔的身上。
梅雪苔淡淡的一笑,推開他,裹着外袍朝屏風後走去。
林木森在梅雪苔之前,走到屏風後,他看向大床,淩亂的被子下露出花一朵熟睡的小臉,地上散落着花一朵的衣衫。
侍女們立在床旁,紛紛垂着頭。
梅雪苔笑了笑,輕聲的道:“他剛才應是太累了,就準他多睡兒。”
在殿外候着的炎火焱知道,毒液已失效,花一朵該醒了。
林木森也笑了,笑得很苦澀,道:“他剛才讓你很爽?”
梅雪苔點頭,咬着唇笑,笑得很甜,道:“他讓我很滿意。”
林木森盯着她的唇,忽然把她抱在懷裏,輕咬着她的耳朵道:“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瘋了?”
梅雪苔一動不動,平靜的道:“原來,你說你不允許我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是假的。”
林木森松開了她,咬牙道:“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梅雪苔不屑的冷笑道:“證明給我看。”
林木森的目光充斥着殺氣和怒意,恨恨的道:“你最好別給我證明的機會,否則,我會在祥鳳宮裏蒸一籠包子,一個不留的全塞進你的嘴裏。”
梅雪苔不由得想到了那個小白臉餡的人肉包子,漫不經心的道:“花一朵是你的朋友?”
林木森道:“最好的朋友。”
梅雪苔冷笑道:“所以,他是個例外?”
林木森道:“女人例外。”
女人例外?梅雪苔一怔,她看向侍女,侍女将頭垂得更低。
梅雪苔走上前,扯着被子的一角,緩緩的扯着。
花一朵沒有動,他的眼睛閉着,好像還在昏睡,好像不知道他的秘密要被揭穿了。
棉被緩緩的向下滑着,滑過花一朵的脖頸,滑過花一朵的肩頭。
棉被繼續向下滑着,滑過花一朵鮮嫩渾圓的胸脯,那兩點嫣紅小巧而可愛。
梅雪苔倒吸了一口氣,緊攥着被子,猛得将它全部扯開。
花一朵白皙光滑的身體一覽無餘,他,哦不,是她,她真的是一個女人,是一個不折不扣徹頭徹尾的女人,每一寸肌膚都散發着純潔的光。
林木森一直在看着梅雪苔,看着梅雪苔眼底閃過的一絲窘迫。
梅雪苔抿着唇,松開了手,被子從她的手裏沉落。
梅雪苔本想親眼看着林木森因嫉妒而殺掉花一朵,用一種殘忍的方式。沒想到,花一朵竟然是一個女人,而她剛才所說的話,無非是自取其辱,真是羞煞旁人。
只是片刻,梅雪苔就笑了,笑得很從容大方,她将目光緩緩的移到林木森的臉上,冷靜的道:“我又不是不準你跟別的女人在一起,你何必如此煞費苦心的讓他女扮男裝,以為就能瞞過我的眼睛?”
林木森道:“我的女人只有一個,就是你。”
梅雪苔惱羞成怒,擡起手,用力的掴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侍女們默默的立着,完全如同隐形人,梅雪苔信任她們,并不回避她們,她們也很值得信任,忠心耿耿。
林木森的表情始終如一,接着道:“我的朋友只有一個,就是她。”
梅雪苔思量着,笑了笑,緩緩的道:“我和她,你只能選擇一個,繼續跟着我,或者是立刻殺了她。”
花一朵仍舊在昏睡,她好像沒聽到梅雪苔的話。
林木森的臉色忽然變了,他緊握着拳頭,眼角的肌膚在跳動着。
梅雪苔笑了笑,道:“我不介意、你的朋友、死在、這張、我和你一起睡過的、床上。”
林木森面露為難的看着梅雪苔,他跟着梅雪苔有十五年,而花一朵這個朋友他也交了十二年,選擇女人還是選擇朋友?很顯然,這是一個讓他痛苦的選擇。
梅雪苔欣賞着他的痛苦,淡淡的道:“你還有一個選擇。”
林木森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
梅雪苔笑了笑,平靜的道:“你還可以選擇自殺,立刻自殺。”
希望瞬間就破滅了,白晝像是将永不會到來,黑暗将永遠存在。
林木森的拳頭握得更緊了,他知道梅雪苔說出的話即是命令,他唯有服從。
半晌,林木森才一字一字的道:“我不能沒有你。”
癡愛,能讓一個女人奮不顧身,也能讓一個男人抛棄一切。
梅雪苔笑了,笑得說不出的美麗,是一種勝利的笑,女人總是需要通過超越別的女人,來獲取自信和驕傲。
林木森眼睛已紅,拔出短刀,刀寒光四射,對準了花一朵的脖子,毫不留情的橫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