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各一方
下雪了。
天幕雪簾。
瑞雪如柳絮飄揚,染白了路,為毫無生機的高山披了一層薄薄的白紗。
晌午時分,已經離兩國邊界不足三公裏。
徐風來下令,在原地休息片刻。
滾動的車輪輾碎了積雪,嘎然停住。
任晶瑩掀開車窗簾,瞧着徐風來,輕道:“今年的雪,似是落的早了些。”
徐風來翻身下馬,進了馬車,将任晶瑩緊緊的擁在懷裏,吻着她的發絲,心裏似有一團火焰在肆意的燃燒着,滿腔的酸楚化作一縷很輕很淡的嘆息,竟是說不出話。
任晶瑩把小手塞進他的大手裏,輕道:“今日飄着白色的雪花,你我将暫隔兩地,待我們再相見時,家裏院中的那棵石榴樹該是開滿了紅花,到那時,你折一枝石榴花,騎着黑珍珠,來這裏接我。”
徐風來連連點頭,卻是将她抱得更緊了。
任晶瑩咬着嘴唇,眼圈已是紅了,她輕輕的笑道:“你瞧,雪花仙女也來為我送行,我真是太幸運了。”
徐風來握緊了她的手,心中隐隐作疼。
離別近在眼前,如是撕心裂肺。
‘噠噠’的馬蹄聲停在馬車旁,花一朵回來了,他天未亮就離開了,也不知去了何處。
花一朵拍了拍馬車,道:“喂,右前方的那個山頂上有一棵梅樹,你們不去看看?”
露小露裹着外袍瞧了瞧花一朵,嘿嘿的笑道:“你真出了一個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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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朵哼道:“怎麽個馊法?”
露小露扮了個鬼臉,道:“要我們姐妹把馬車趕到山頂,這主意馊的不行。”
花一朵哼道:“他們有四只蹄子的馬。”
露小露嘆道:“她白天可是不能走出馬車的。”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拍了拍肩上的雪花,壞笑道:“我可是能将你們兩個剝光了,扔在馬車頂上,不用堆,就是兩個天然的雪人。”
霜小霜冷笑道:“我保證你會在不出半個時辰內,渾身長滿了箭,成為一個天然的刺猬。”
花一朵拿起酒壺,灌了一口,壞笑道:“大胸姐姐,你不威脅我,胸會變得更大呀?!”
霜小霜惡狠狠的瞪着花一朵,露小露嘻嘻的笑着。
馬車門被推開了,徐風來跳下馬車,拿着一件毛絨鬥蓬,伸手扶着任晶瑩下了馬車。
徐風來滿眸深情的為任晶瑩系上鬥蓬,側身擁起任晶瑩,躍上了他的黑珍珠。
黑珍珠騰開四蹄,朝着銀裝素裹的山巒奔去,馬蹄聲噠噠,衆人皆是默不作聲的看着。
露小露和霜小霜當然不會大煞風景的加以阻攔,在出發之前,梅雪苔曾吩咐過:你們此行的主要任務就是讓平王安全放心的回京城,再将任晶瑩安全的送到大孟國的京城。
任晶瑩依偎在徐風來的懷裏,微笑浮在嘴角眼梢。
花一朵凝視着馬蹄踏過的雪痕,視線漸漸的模糊了,他背轉過身,猛得灌了好幾口酒,努力的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鼻子,咬着嘴唇。
沉默了半晌後,花一朵瞧了瞧露小露,咧嘴笑一笑,勾一勾手指,道:“過來。”
花一朵朝一旁無人的地方走着,露小露乖乖的在後面跟着,她的小臉被白雪映得更為緋紅。
黑珍珠穿透了寂靜的天,穿破了離別的苦,攀上了山頂,停在一棵古老的梅樹下。
雪,仍舊在飄着,一陣風吹來,亂舞如細沙。
梅,滿枝的梅花,嬌豔如朝霞,傲雪在綻放,幽香風遞暗浮。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山川莽莽,冷風呼嘯,幕天席地,穹蒼遼闊。
徐風來與任晶瑩攜手并肩而立,遙看浩大天地,世間美景在此刻卻不過就是一觑。
他們遺世而立,迎着風,迎着雪,迎着未知的明天,迎着那美如畫的江山。
日月可移,江山可變,雪會融,花會謝,而我,絕不負情,絕不負你。
不枉此生的相遇,不枉此愛。
任晶瑩握着徐風來的手,默視着前方,輕喚道:“徐風來。”
徐風來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應着:“嗯。”
任晶瑩輕道:“你能重複一遍,你曾答應我的三件事嗎?”
徐風來道:“第一,無論發生什麽事,徐風來都不傷害自己,要保全自己;第二,徐風來永遠不會放棄任晶瑩,徐風來和任晶瑩要活着在一起一輩子。”
等了半晌,徐風來沒再繼續說。
任晶瑩轉過身,踮起腳尖,溫柔的笑了,摟着他的脖子,輕道:“第三呢?”
徐風來親了一下她紅紅的鼻尖,道:“第三,徐風來會保護花一朵,不讓他被別人欺負。”
任晶瑩将冰冷而溫柔的唇湊了過去,微閉着雙眸。
徐風來吻上她的唇,齒間的溫暖傳遍了全身,似是将冰天雪地的寒冬,也一并融化了。
兩行清淚,順着任晶瑩的臉頰緩緩的滑落。心,真的很疼,疼得忍不住哭了。
徐風來捧着她的臉,深情的輕喃道:“對不起……”
任晶瑩笑了,有雪花沾在她長長的睫毛,她的笑,像是盛開在蒼山之巅的雪蓮花,她伸手覆在他的唇上,輕道:“你沒有對不起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不管是酸還是甜。”
徐風來抓住她的手,道:“我們一起承擔。”
任晶瑩點頭,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光。
一切的一切,他們一起承擔,不管是苦是酸還是甜,風雨同舟,至死不渝。
雪停了,風靜了,大山歸于沉寂。
皚皚白雪,卻是有着看不到邊際的茫然。
任晶瑩輕道:“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徐風來道:“你說。”
任晶瑩咬着唇,溫柔的凝視着他的雙眸,輕道:“徐風來,我想說:有些事情,只要你覺得應該做,就放心的去做,不要有太多的顧慮,我永遠都會相信你,支持你,理解你,在我的心裏,你永遠都是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徐風來笑了,舒心的笑,他親吻着任晶瑩的額頭,将她擁在懷裏。
任晶瑩輕輕的推開他,尋着他的眼睛,溫柔的輕道:“任晶瑩永遠都是徐風來的任晶瑩。”
徐風來颌首,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笑聲很好聽,笑得很柔情。
任晶瑩也笑了,笑得愉快,笑得甜。
早已等在遠處的花一朵,終于忍不住過來了,幹咳了一聲道:“再這樣耗下去,你們的孩子估計都要生出來了。”
任晶瑩投進徐風來的懷裏,探着頭瞧着花一朵,輕笑道:“你猜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花一朵環抱着雙臂,不屑的哼道:“有本事你生個不男不女。”
任晶瑩手指掩唇輕笑,未再言語。
徐風來正色的問道:“依你昨晚所說,今日你做平王便于行事,莫非是出了什麽變故?你若知曉,還請直言。”
花一朵折下一朵梅花,放在鼻下嗅了嗅,睜着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輕輕的哼道:“我不告訴你。”
徐風來看了花一朵一眼,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花一朵拿着酒壺灌了一口酒,沖着任晶瑩哼道:“笨女人,趕緊撒嬌,哄哄他,讓他答應。”
任晶瑩溫柔的笑了笑,往徐風來懷裏鑽着,把小手塞進他的大手裏,輕道:“撒嬌是沒用的,徐風來一直很有主見,難道你不知道嗎?”
花一朵氣得跺腳,哼道:“呸,笨女人你就不能矜持一點嘛,別在我面前摟摟抱抱的。”
任晶瑩咬着唇,故意逗他的道:“是你非要看。”
花一朵瞪着大眼睛,喘着粗氣,在原地走來走去,大聲的吼道:“笨女人,你去死吧!”
這一吼,響徹山谷,就連遠處的霜小霜和露小露也聽到了,不由得嘆道:情何以堪呀。
任晶瑩忍不住笑了,摟着徐風來的脖子,很小聲的輕道:“我把花一朵當朋友,花一朵卻不把我當朋友,你知道他把我當作什麽嗎?”
徐風來問:“什麽?”
任晶瑩偷瞄了一眼花一朵,花一朵正憤憤不平的搖着梅樹枝,潔白的積雪從梅花瓣間翩然落下,如是正在下着一場梅花雪雨。
任晶瑩将視線看向徐風來,輕道:“天敵。”
徐風來念道:“天敵?”
任晶瑩咬着唇,輕道:“好像是的。”
還不等徐風來細想,任晶瑩喚道:“花一朵,梅樹又不是你的情敵,你為什麽這樣對它?”
花一朵住了手,哼道:“關你屁事。”
徐風來從鼻音重重的呼出一團氣,想讓花一朵尊重任晶瑩,真比讓花一朵戒酒還難。
徐風來将任晶瑩抱放在馬背上,道:“花一朵,你的馬呢?”
花一朵把頭搖得像波浪般,抖落掉發間的雪和花瓣,雙手一攤,語氣明顯的放軟了,道:“我是用兩條腿上來的。”
徐風來思量片刻,道:“你是想在見到大孟國的使者時,與我互換身份?”
花一朵咧着嘴笑道:“對的。”
徐風來道:“你不想說出原因,有難言之隐?”
花一朵道:“反正你會知道的。”
徐風來道:“你要知道,冒名頂替‘平王’,這是重罪,若有人舉報,朝廷不會輕饒你。”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道:“我知道的。”
徐風來道:“那些禁衛軍随從,每一個都很忠職于朝廷。”
花一朵咬着嘴唇,道:“我知道的。”
徐風來道:“我真不願意你冒這個險。”
花一朵的表情突然很認真,他從沒有這麽認真過,道:“反正我願意。”
徐風來問道:“這關乎到任晶瑩的安危?”
花一朵鄭重的道:“可能性很大。”
徐風來問:“這只是關乎到任晶瑩的安危?”
花一朵點頭,回視着徐風來的眼睛,很嚴肅的道:“對的。”
徐風來思量着,即是如此,一切後果他會一人擔着,不牽連花一朵,道:“依你。”
花一朵滿意的笑了笑,伸手打了一個響指。
徐風來正色的道:“見到大孟國的使者時,你不得兒戲,不得有辱大徐國的顏面,否則,我會當即将你拿下,決不姑息的處置。”
花一朵道:“我記住啦。”
徐風來拱手道:“多謝。”
花一朵咧着嘴笑,揮了揮手,道:“你們趕緊回去吧,禁衛軍們恐怕等不及要上來了。”
任晶瑩輕道:“你呢?”
花一朵不以為然的道:“我會自己滾下去的。”
徐風來翻身上馬,擁着任晶瑩,縱馬而去,留下一句話,道:“等着,我派人來接你。”
任晶瑩轉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花一朵,盤在腦中的秘密,她終是沒有道破。
花一朵咬着嘴唇,目光溫柔,癡癡的瞧着徐風來的背影,他不由得的看了看身上的藍袍,正是徐風來穿過的,霎時,他的心暖了,那絲絲氣息恍若是一個懷抱,将他擁着。
有一朵嬌豔的梅花落在花一朵的肩上,他輕輕的将它捏在指間。
這棵獨立于山頂的梅樹,老幹虬龍,已不知過了多少個春夏秋冬,它在守候什麽?
守候着一場無望的眷戀嗎?還是在守候着一份無言而終的暗許?
花一朵的心,突然沉甸甸的,他輕嘆了一口氣,便腳尖輕點,躍空而去。
迎親的隊伍仍舊向前,花一朵騎着他的白珍珠領隊在前。
花一朵哼着小曲,馬背上挂着的許多酒壺相互碰撞着,像是伴奏。
不多時,已遠遠的看到大孟國的迎接隊伍。
掀開車窗簾,任晶瑩微微一笑,溫柔的喚道:“徐風來。”
徐風來就在窗外,深情的看着任晶瑩。
任晶瑩咬着嘴唇,微笑着搖了搖頭。
徐風來輕聲的道:“不如就地紮營,明日天亮再啓程?”
任晶瑩輕道:“當我把車窗簾放下時,你就去前面找花一朵,好嗎?”
徐風來的心髒猛得抽搐,手不自覺的緊握了一下馬缰繩。
任晶瑩甜甜的笑了,緩緩的說:“我知道你會牽挂我,你知道我會思念你,足矣。”
還不等徐風來說什麽,任晶瑩已放下了車窗簾。
車輪周而複始的向前走着,馬車外的徐風來不時的看向車窗,佳人的笑顏已不在,胸腔被一塊大石壓着。
馬車內的任晶瑩端坐着,緊攥着衣袍,大口的呼吸着,幾度窒息,眼淚欲奪眶而出。
過了半晌,徐風來才提起馬缰繩,黑珍珠向前快跑着,追上了花一朵。
花一朵問道:“你知道大孟國派來迎接的使者是什麽人?”
徐風來道:“大孟國的青州都督韓鮮程大人。”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笑道:“錯,他不是韓鮮,更不是程大人。”
徐風來一怔,出發之前,梅雪苔已交待清楚,說是大孟國派來的是青州都督韓鮮。
花一朵解釋道:“在我眼裏,他是賭徒。”
賭徒,嗜賭成性,徐風來雖不知韓鮮有這愛好,卻是懂了此人的确是韓鮮。
花一朵說着,便縱馬稍快,迎上了韓鮮。
韓鮮的臉上有着官場中特有的笑,官腔味十足的拱手道:“平王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花一朵翻身下馬,挺直了腰杆,不忙不慌的走到韓鮮的面前,沉靜而大方,負手而立,頗有官樣的正色道:“程大人也辛苦了。”
徐風來見花一朵如此模樣,稍稍放心一些,不過眼睛卻是時刻在盯着,他實不願出差池。
花一朵問道:“程大人,不知從此處到京城還需幾日?”
韓鮮答道:“十日。”
這時,露小露已款款的走來。
花一朵右手滑出,作了一個手勢,道:“程大人,請這邊來,近一步說話。”
兩人朝着旁邊走了些許步,露小露也跟着。
徐風來一時奇怪,雖是疑惑不解,并沒有貿然行動,仍是耐心的再觀察着。
遠離了人群後,花一朵正色的道:“有件事還要請程大人多多幫忙。”
韓鮮道:“哪裏哪裏,平王有什麽囑咐請盡管直言。”
花一朵直言的道:“程大人,由于我此時行程頗為匆忙,僅備了薄禮十萬兩銀票,由這位美貌的女子今晚親自送到程大人的手中,還望程大人能笑納。”
韓鮮看向露小露,露小露眼波妩媚的一轉,輕輕的咬了一下櫻桃般的粉唇,撩人的笑着。
韓鮮将露小露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眼睛盯在她媚笑的嘴角,看得眼睛直直的,一點舍不得移開,恨不得立刻剝掉露小露的衣服,開心的笑道:“平王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花一朵道:“實不相瞞,馬車裏的女子是我的表妹,請程大人一路上多多費心照顧。”
韓鮮忙道:“應該的,應該的。”
花一朵道:“待我的表妹安全的到達了京城後,我自當再奉上十萬銀兩,以示謝意。”
韓鮮很夠義氣的道:“請平王盡管放心,微臣就是不要自己的小命,也會把平王的表妹照顧的妥妥的,安全完好的交差,平王您就放心吧,微臣絕不會辜負平王的此番好意。”
花一朵學着徐風來的模樣,拱手道:“多謝。”
韓鮮笑臉相迎,道:“不謝,不謝。”
花一朵轉身走了,心道:賭徒貪財也貪色,真難有例外。
錢能使鬼推磨,財色能收買賭徒,為之效命。
能得到二十萬銀兩和一個美色相伴,照顧一個女子,對于韓鮮而言,這交易大賺了。
花一朵這些天去做什麽了?就是在知道前來相迎的是韓鮮後,去大孟國打聽他了。
徐風來和花一朵側馬而立,看着載着任晶瑩的馬車和一箱箱的財物緩緩的進入大孟國。
徐風來和任晶瑩沒有道別,無需道別,他們會再見面的,不過就是五個月……而已。
任晶瑩沒有再掀開車窗簾,而她的心已是實實在在的系在了徐風來的身上。
徐風來默默的凝視着,車輪似是從他的心髒上狠狠的輾過,他暗暗發誓:絕不負她。
花一朵看了看徐風來,又看了看即将消失在視線裏的馬車,很乖的保持沉默。
徐風來問道:“現在能告訴我了嗎?”
花一朵揉了揉鼻子,輕描淡寫的道:“我就是花錢雇個人一路上照顧任晶瑩。”
徐風來看向花一朵,似乎有些明白了。
花一朵眨了眨眼睛,撅着小嘴,哼道:“難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徐風來心道:你當然不是為了我,你是為了任晶瑩,雖然你不承認你愛任晶瑩,但是,我卻心知肚明,你若不愛她,你怎麽會對她兇巴巴的,又處處為她着想呢?不過,你這樣做,卻也幫助了我,我會銘記的。
花一朵哼道:“二十萬銀兩呢!”
徐風來道:“回京後,我定雙倍奉還。”
花一朵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笑道:“你真慷慨大方,應該由你出面才對。”
徐風來不語,這種賄賂之事,徐風來自是連想也沒想過。
花一朵咬着唇,輕聲的哼道:“我知道你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徐風來拱手道:“多謝。”
花一朵偷偷的瞧了徐風來一眼,輕聲的嘀咕道:“你當你的君子,小人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