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傅知妤迎上他的目光, 在暖意融融的屋內遍體生寒,一時間她只聽得到自己慌亂的呼吸聲——她沒想到傅綏之會等到這麽晚,
寂靜間, 傅綏之面上表情不顯, 實際上心口快要被灼出空洞。
他輕笑幾聲,說道:“阿妤,你還記得答應我什麽?”
“天黑之前回來。”傅知妤的聲音微微顫抖,“我……我在公主府迷路了, 才會……”
她說不下去。
傅綏之起身, 慢慢走向她,恐懼感一寸一寸席卷全身, 叫她的雙腿像灌了鉛, 竟然一步也挪不動。
“皇兄,我錯了, 下次不會這樣……”
她在馬車上淺淺睡過一會兒,發髻有些淩亂,幾縷發絲落在頰邊,緊張不安地在紅唇上咬出一個個齒痕。
屋內落針可聞。
與冰寒雙眸相反的,是傅綏之焦灼急促的呼吸聲。
“這段時間,将公主府繞上八圈十圈都有餘。”指腹撫上她的面頰,傅綏之語氣越來越冷, “還是說, 阿妤覺得,與那位摹人像的小郎君在一塊兒更快活?”
傅知妤倏地睜大眼睛:“是讓人跟蹤我了嗎?我只與他說過幾句話, 二姐姐也在的, 皇兄你可以去問二姐姐!”
“阿妤, 你是不是想離開我身邊?”
“皇兄, 這次是我錯了,我忘了時辰,以後真的不會了……”傅知妤吓得連連搖頭,勉強揚起唇角,眸中霧氣朦胧,也掩蓋不住驚懼的神色。
她聽到傅綏之的嘆息聲。
下一刻,後腦勺被按向他,傅知妤被迫踮起腳才能好受一些。
等傅綏之松開她,小女郎臉頰發紅,唇上水光盈盈,泛着不自然的紅腫,漆黑的杏眸裏滿是害怕,像是驚惶的小鹿,随時會逃離他的身邊。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性,傅綏之無端地升起一股惱怒情緒,傅知妤說的每個字都像螞蟻噬咬他的心口。
發釵步搖被拔下,指間流淌過柔順鴉發。
傅知妤推拒的動作令他最後一根用以克制的絲弦繃斷,小女郎發出一聲驚呼,轉身就想逃離!
還未邁過門檻,狐裘下擺被抓住,系在脖頸間的繩結一下勒住了她的脖頸,疼得讓傅知妤泛起眼淚,連連咳嗽。
門被大力關上,在黑夜裏發出的巨響吵醒了披香殿的宮人,面面相觑,卻無人敢進去阻攔。
……
沾上淚水和汗水,幾乎看不出原是一件價值千金的狐裘。
纖白的手指緊緊拽住身下狐裘皮毛,用力到指尖發白,在細弱的哭聲之後又慢慢無力地松開。
傅綏之俯身,吻上耳後的朱砂痣,一寸一寸向下。
唇.瓣貼上她的脊.背,傅知妤哭得沒有多餘的力氣躲開,腦中混混沌沌,聽到傅綏之的聲音模糊傳來:“阿妤,別離開我。”
“不要……”她斷斷續續嗚.咽出聲,“我不喜歡你,我讨厭你……”
·
溫熱的巾帕擦過她的臉頰和脖頸,拭去薄汗帶來的黏膩感。
傅知妤輕輕哼了兩聲,頓時覺得喉間幹澀,又癢又痛。
感覺到有沾了冷水的巾帕覆在額上,傅知妤伸手想去摸一摸,耳邊聽到金屬劃動的聲音。
她慢慢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腕上的赤金手钏,連着一段細細的金鏈,末端扣在床柱上。
給她擦臉換巾帕的不是旁人,正是把她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傅綏之。
見她蘇醒,傅綏之自顧自詢問,絲毫不介意傅知妤見鬼似的盯着他:“阿妤醒了,是吃魚片粥還是吃雞絲粥?”
她當時收下他送的手钏,可沒想過還有這個用處。
傅綏之似是看穿她所想,說道:“本來想着是用不上的,但阿妤太不聽話,正好現在發着燒也要養身體,哪也不必去。”
說完他笑了笑,語氣輕柔,唇邊吐露出的字句卻讓傅知妤毛骨悚然。
昨夜的一片狼藉已經被收拾幹淨,那些讓傅知妤臉紅耳熱的東西都不在了。
她拿下巾帕往傅綏之身上丢去,發熱帶來的無力感令她手腳發軟,巾帕只是輕飄飄落地,甚至沒碰到傅綏之。
傅知妤愈發氣惱,牽動酸痛的身體,她忍不住掩住唇猛烈地咳嗽,蒼白臉頰浮上潮紅。
傅綏之撥開後頸發絲,指腹按在肌膚上,傅知妤下意識拍開他的手。
傅綏之一愣,并未動怒:“是我不好,阿妤等會兒打我罵我都行,先把身上的汗擦了。”
擰幹的帕子拂過皮膚,他伸手要挑開衣襟,被傅知妤更為抗拒地躲開。
荷月被傳喚進來,與傅綏之擦肩而過,差點腿一軟要跪倒在地上。
帳幔後小女郎的身形纖細柔弱,開口喊她的時候,嗓音喑啞。
荷月遞上杯盞,清水滑入喉間,才堪堪壓下了幹涸的不适感。
從屋內的熏香和清晨收拾打掃的婢女守口如瓶,她猜出昨夜發生了什麽,但解開公主的寝衣時看到白皙脖頸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痕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手钏一端扣着金鏈,荷月愣了下,出于自保的念頭,她不敢多問,按着汪院判的吩咐,擰幹帕子為公主擦身。
傅知妤一言不發,恹恹地由着她擺弄。
荷月于心不忍,低聲勸道:“公主,小廚房熬了魚片粥,您最喜歡的,等會兒吃點吧。”
門口傳來不耐地敲擊聲,荷月身子一僵,也不敢再多說什麽,收拾了銅盆和巾帕就出去。
房門重新被關上,傅綏之想碰一碰她,被傅知妤避開。
她胃裏空空如也,像火灼燒一樣疼痛,下意識捂住嘴幹嘔。
傅綏之的手停在半空,半晌才收回,淡淡道:“用膳吧。”
傅知妤恍若未聞,湯匙遞到唇邊也一動不動。
“先吃一點,還想吃什麽讓小廚房去做。”傅綏之好聲好氣哄着,許久得不到回應,神色不由得冷了下來,“阿妤不用想絕食相逼。”
他放下碗,從桌案上拿過一幅卷軸。
傅知妤瞧着卷軸的質地眼熟,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卷軸慢慢展開,傅知妤慢慢瞪大雙眼——是傅婉禾府上畫師給她畫得人像。
角落位置沾上一抹暗紅色的痕跡,在雪白畫紙上分外奪目。
“你……”傅知妤怔在那,“你把他怎麽了?”
傅綏之挑起唇角:“阿妤醒來和我說的第一句話,還是在關心其他人。”說罷他徑直将畫卷抛進角落的炭盆裏,任由紙張被灼出一個個黑洞,空氣中飄散着焦味。
傅知妤撐起身子想下床去搶回那張紙,傅綏之伸手扯過金鏈,她站立不穩,倒在他懷裏。
從前令人安心的熏香氣息,現在成為她的噩夢源頭。
“阿妤聽話些,你身邊人也能少吃點苦頭,不然就像這卷畫一樣。”
傅綏之愛憐地撫上她脖頸,花枝一樣柔弱纖細,如今白璧不再無瑕,淡淡的青紅傷痕落在雪膚上。
傅知妤臉色微變。
這次他遞到唇邊的魚片粥,傅知妤沒再拒絕。
傅綏之看她慢慢喝着粥,清淚順着臉頰落到碗裏,一聲不吭地喝下半碗,剩下的用湯匙來回攪動,一口都沒送進嘴裏。
傅綏之也沒強迫她喝完,按汪院判所說,她只要願意吃東西就行,或多或少不重要。
她擡手,問傅綏之:“你幫我解開好不好?”
傅綏之似笑非笑:“不行。”
無論她怎麽忿忿地發脾氣,傅綏之都不為所動,任由她在懷裏折騰。
然而傅知妤一個生着病的人,罵人也罵不動幾句,力氣也只夠撲騰那麽幾下,拉扯着鏈子直到手指發紅也沒撼動分毫。
“我不是你養的鳥雀,你快把它解開!”
“阿妤病好了自然會解開,這段時間你先安心養身體。”
·
傅知妤低估了他不要臉的程度,從前還願意淺嘗辄止,遮掩一番他的心思。眼下撕破臉,傅綏之當真是半點都不掩飾,直接把文書奏折都搬到披香殿來,美其名曰陪她養病,實際上處處監視她,任由她打罵也不退讓。
她在床上躺了兩天,身體的熱度已經退下去,稍稍恢複些力氣。
傅綏之下朝回來,也不往文華殿去,徑直回披香殿。
左腳剛跨過門檻,白光一閃,他本能地避開朝他砸來的東西。
“哐”一聲,一只茶盞四分五裂躺在地上,濺出的茶水滲入地面。
他聽到方瑞的低呼,臉頰傳來輕微的刺痛。
傅綏之摸了一把,指尖沾染一縷血跡。
他躲閃得快,但邊緣還是劃破了他的臉。
小女郎氣呼呼地坐在床上,生病初愈的臉上還沒恢複血色,惱怒地瞪着他,大有一副怎麽沒砸中他面門的遺憾意思:“你這麽恨我怎麽不把我關到死算了!”
傅綏之嗤笑,傾身撥開她面上發絲:“我喜歡你還來不及,怎麽會恨你。”
收拾碎片的宮人們一凜,仿佛聽到了什麽驚天秘聞,加快了手腳,恨不得自己又聾又啞,聽不到陛下和公主之間的對話才好。
手指搭上赤金手钏,發出輕微的聲響,鎖鏈應聲而落。
傅知妤睜大眼,沒想到他真的遵守承諾,解開了鏈子。
作者有話說:
除了省略號你們還想看什麽,這裏可是晉江(敲黑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