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傅婉禾生辰宴的當天, 雪終于停了。
傅知妤心疼花葉都被凍壞了,想撥開覆在表面的積雪,指尖剛剛感受到寒氣, 就被傅綏之拽回來。
小女郎的嬌靥掩藏在狐裘毛領中, 将寒風擋得嚴嚴實實。傅綏之握住她的手,對她冰涼的手指很是不滿。
傅知妤張開手,露出一個小巧的鎏金手爐,滿臉無辜:“已經捂着手爐了, 可手還是冷的, 我能有什麽辦法呀?”
“皇兄不和我一起去嗎?”她明知故問。
傅綏之抿唇,沒理會她的貧嘴, 為她攏上狐裘, 溫聲道:“天黑之前回來。”
聞言,傅知妤擡頭看了看天, 剛想反駁光是從禁內到傅婉禾的公主府就要半個多時辰,加上來回的時間,根本玩不了多久。
觸及傅綏之冷然的目光,傅知妤又把話咽回去,乖巧說了句“知道了”。
傅綏之這幾天像是被人下了降頭術,次次讓步,她實在猜不出傅綏之到底怎麽想。
就像傅婉禾的生辰宴, 他抽不出身去, 竟然也允了她前去公主府玩。
小女郎眼神游移不定,明顯是在走神。
傅綏之按住她的後頸, 傅知妤杏眸微微睜大。這個動作意味着什麽, 她就算不想知道, 也被迫記住了。
借着狐裘兜帽的遮擋, 傅綏之俯首,蜻蜓點水般吻過她的唇瓣。
口脂染上他的薄唇,為他清隽容顏添上幾分冶色,眸色流轉間更顯得動人心魄。
傅知妤耳尖通紅,緊張地環顧四周,發現宮人們都沒擡頭才稍稍安心。
三步并兩步地小跑向馬車,耳墜和步搖晃得清脆作響,傅知妤挑起車簾,向他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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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婉禾府上賓客不少,然而相較于前幾年,還是令她皺眉。
她對傅綏之鏟除異己的手段頗有微詞,士族人人自危,不敢過多來往,她的筵席都沒法辦起來了。
正如荷月所說,傅知妤出現的一剎那,無數打量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或好奇或探究。
不像是金明池或圍場那時,這會兒縱使有許多少年郎露出驚豔之色,也只敢多看幾眼,不敢上前與她搭話。
尚公主原是件喜事,但如果牽連到自身和家族,那還不如尋個門當戶對的女郎更适合些。
傅知妤并不在意他們的視線,只是在想,這些貴族女郎裏有多少會被繪成畫像送到傅綏之的桌案上,其中又有多少人會成為他的嫔禦。
傅知妤遣人把禮物送去,在公主府婢女的引領下逛起了府邸。她還是第一次來傅婉禾的公主府,樓閣臺榭別有洞天。
婢女機靈地看出公主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特地避開人最多的區域,往亭子裏走去。
小亭裏備着幹淨的茶具,傅知妤喝着茶,被不遠處的幾道聲音吸引注意。
婢女也發現那邊的動靜,向她詢問:“奴婢去将他們請走,以免打擾殿下清淨。”
傅知妤搖頭,她聽出其中一個人的聲音很耳熟,而且語氣無奈,像是被什麽人纏住了。
她讓婢女不必跟過來,自己上前,看清了情況。
趙如璋被幾個貴族女郎纏住,紅着臉不知所措。
他瞥到傅知妤的身影,愣了愣,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趙——”傅知妤開口,猶豫了下該用什麽稱呼,“趙公子。”
女郎們轉過身,不認得出聲的是什麽人。
趙如璋咳了幾聲,說道:“公主金安。”
女郎們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傅知妤的目光在她們幾個的手上轉了一圈,個個都拿着荷包,大約是看上了趙如璋,正讓他收下荷包做定情信物。
傅知妤快步上前,借着冬日寬大衣袖的掩護,外人看來像是親密地拉着手,其實傅知妤只是輕輕扯住了他的袖口。
“你怎麽在這?我找你好久。”她眉眼彎彎,語氣輕快,聽起來像是真的為找到他而高興。
趙如璋身子微微一僵,附和道:“随意逛逛忘了時辰,讓公主久等。”
公主看中了探花郎,那幾個貴族女郎也不好多說什麽,戀戀不舍地告辭離去。
趙如璋僵硬地站在那,衣袖的拉扯感消失,才默默松了口氣,說道:“多謝公主解圍。”
“趙大人也收到了請帖?”
他穿得簡單,哪有人這麽素淨就來了,尤其是在傅婉禾的公主府。
趙如璋颔首,解釋道:“是驸馬邀請我來的。”
傅知妤了然。
趙如璋前途大好,她都曾經在傅綏之口中提到過兩次他的名字,會被人拉攏也是理所當然。
“公主不會是以為……”趙如璋欲言又止。
傅知妤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趙如璋指的是什麽,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相信趙大人也不是那樣的人。”
她自然流露出的表情生動,雪色落在她的鴉色長睫,籠上一層細碎光芒。
趙如璋側過頭,不敢再看,寒暄幾句就離開此處。
小手爐餘溫尚在,傅知妤不想回亭子裏坐着,又念着給她玩樂的時間不多,忍不住挑了條小路往裏走。
一開始想着随便逛逛,等覺得小腿發酸,她竟然忘記回去的路了。府邸仿了江南園林構造,曲徑通幽,移步換景,傅知妤只在書裏看過描述,不曾想過竟然真的會迷路。
而周圍都沒有侍女小厮經過,傅知妤懊惱自己怎麽不把婢女帶上。
一邊想着這麽久沒回去,他們肯定會派人來找,一邊試着她自己先試着找找路。
府邸的地方終究是有限的,既然能走到這來,肯定也能繞回去。
傅知妤踢着腳邊小石子,慢悠悠走着,心想如果傅綏之在的話,肯定會馬上讓人來找她。
在經過一處竹林時,隐隐約約傳來微妙的聲音,似是一男一女在那。
腳步一頓,聽清他們的說話聲,傅知妤不由得臉頰發燙——她竟然撞見了男女幽會!
有茂密竹林遮擋,他們注意不到有外人的打擾,十分投入。不堪入耳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傅知妤心亂如麻,環顧周圍。
那對男女所在的位置對她來說極其尴尬,除了原路返回,只有一條路能走,而且會被他們看到。
她思忖再三決定原路回去,足下慌亂,踩到枯枝落葉,在呻.吟聲中顯得分外明顯。
“誰在那!”
好事被打斷,她聽到女郎驚慌穿上衣物的窸窣聲和男人的質問聲。
傅知妤比他們更害怕,她身邊連個人都沒有,要是被發現,豈不是……
一顆石子被彈進落葉堆裏,驚起草葉間的鳥雀,撲簌簌地煽動翅膀騰空飛起。
“……只是鳥雀而已。”
兩人似乎是放下心,但被這麽一吓唬,也不敢再呆在這,穿好衣物沿着小路匆匆離開。
傅知妤松了口氣,轉頭看到趙如璋站在不遠處。
“趙大人?”她微微歪頭,面露疑惑,“你怎麽在這?”
“我……”趙如璋遲疑,“方才我閑逛時候聽到這邊有人……剛剛想起公主好像是往這個方向走,就找了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被公主撞見這一幕。”
“沒有的事,還好你來得巧。”傅知妤輕輕呼了口氣,白霧模糊了她的臉龐,“我迷路了,才兜兜轉轉走到這裏。”
“既然如此,我送公主回去吧。”趙如璋側身,為她讓開路,“公主剛為我解圍,也是湊巧。”
這麽快就把恩情還了回去。
此刻傅知妤慶幸自己穿着狐裘,毛領擋住了她發紅發燙的臉頰,不然她都不知道怎麽面對趙如璋才好。
和她猜想的一樣,婢女半晌等不到她回來,白着一張臉急匆匆去尋。
見公主無恙地回來,她忐忑的心才安放回去,轉頭向趙如璋道謝。
趙如璋只是禮貌地颔首,沒有放在心上。
傅知妤來到府邸,還送上了厚禮,不管怎麽說傅婉禾都沒有不見的道理。她嘴上說着事務繁多,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她在忙什麽事,心照不宣地沒有提起。
傅婉禾擁着美貌的小郎君向她走來,這次沒見到驸馬的身影。
她一貫精明,知道傅知妤不是先帝的血脈時還和面首感慨不知道陛下會怎麽責罰,眼下對方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眉眼間的羞怯瑟縮淡去不少。
“我一年就這麽一次生辰宴,陛下還不肯賞臉。”
傅知妤默默聽她抱怨,手爐裏的炭已經熄了,握在手裏感受不到熱意。
她身邊的郎君忽然開口:“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為殿下作畫?”
傅知妤愣了愣,望向說話的人。
看出傅知妤的疑惑,他轉而介紹自己:“在下是府上畫師,殿下國色天香見之難忘,若是能得公主入畫,是在下的榮幸。”能被傅婉禾看中的人皮相絕不會差,唇紅齒白,語聲輕柔,如和風細雨。
并非是為他的容貌折服,而是他所說的作畫像一事。
傅知妤微微意動,擡頭看了看天色,已近黃昏,又有些猶豫。
美貌的畫師拉住傅婉禾的衣袖,面露期待:“殿下,您幫我勸勸公主。”
他是傅婉禾的新寵,顯出如此楚楚可憐的姿态,傅婉禾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他可是自诩只畫美人,但凡入不了他眼的,給多少錢都不畫,平時很多女郎重金求他作畫都求不來,今天主動說要給你畫像,說出去都能羨慕死外面那群人。”
半推半就地坐在小榻上,傅知妤還有些發懵,對方已經迫不及待鋪紙調色。
他畫得認真,傅知妤不好意思打斷,時不時還讓她頭再擡高些,背挺直點。
傅知妤一一照辦。
傅婉禾在邊上看得認真,不過并不是在看紙上的畫,而是目不轉睛盯着畫師的臉。
等婢女掌上燈,外面人聲越來越小,夜色逐漸全黑,傅知妤困得幾乎要支撐不住,終于聽到畫師說了句“畫完了”。
傅知妤接過畫紙,幡然醒悟為什麽女郎們要重金請他作畫。
他并非一筆一劃照本宣科,畫出僵硬無神的外表,畫中人的靈動讓傅知妤都不好意思承認是她自己。
“殿下的美貌不是我這種雕蟲小技能繪出來的。”他害羞地說着,“殿下,可否允許在下将此畫收藏,若是公主喜歡,來日再給您畫一幅。”
傅知妤應允,看向外面已經漆黑的天色,點點星子綴于夜空中。
馬車停在府邸門口,傅知妤靠在軟墊上,有些不安。
她答應傅綏之天黑前回去,但現在這個時辰……回到禁內恐怕都到人定了。
披香殿前一片漆黑,傅知妤也不敢讓人掌燈,提着裙裾,小心翼翼地走着。
夜間的披香殿十分寂靜,靜到除了她自己的腳步聲,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傅知妤并未多想,她只想回去梳洗歇下,最好醒來之後能去問一問傅綏之,什麽時候能讓她也搬去公主府。
推開門,裏間依舊昏黑。
傅知妤詫異,按理說守夜的宮人應當點燈才對。
直到踏入寝殿的那一刻,傅知妤看到倚在圈椅上的人,驚訝地捂住嘴。
清輝朦胧,讓傅知妤清清楚楚看到對方冷若寒霜的眼眸。
“皇兄……”
傅知妤後背一涼,情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
作者有話說:
哥哥發瘋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