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秋狝地點定在皇室專用的圍場,名單拟定前,就派人去清理了一波,得知此次能帶家眷同行,又額外放了些兔子、小鹿之類性格溫順、能讨女郎歡心的動物。
經過百年間的養護,并非只有一望無垠的草場和湖泊,密林中有參天大樹和繁盛的野花。原野上搭好一個個帳篷,也不知道是圍場的人距離禁內太遠消息不靈通,還是有旁的原因,總之傅知妤的住處距離傅綏之的主帳有些遠。
傅知妤對此毫無異議,甚至還覺得這樣安排很貼心意。
她答應得爽快,讓宮婢們把行李直接搬進去。
衆目睽睽之下,傅綏之的目光只是淡淡掃過她的笑靥,轉身往主帳走去。
傅知妤不會騎馬,只能豔羨地看着那些會學過騎術的女郎們大展身手,慢慢在草場上散步,随手摘下一把野花編成花環。
她小跑到湖泊邊,把各色雜花編成的花環戴在頭上,慢慢俯下|身去看水面中的自己。
幾個華服的少年郎沒跟着長輩們去圍獵跑馬,四處環顧,不由得被一抹榴花紅的身形吸引住視線。
“湖邊那是誰家的女兒?”有人忍不住發問。
“是公主!”邊上一人在金明池畔見過傅知妤。
“哪個公主?”
“永嘉公主吧。”
聽到封號,大家靜默了一瞬。
之前有意向尚公主的幾家公子都出了事,摔斷腿的那個也不知道現在養沒養好。
同伴調侃:“這麽遠,只能瞧見個背影,你怎麽知道就是永嘉公主?”
那人陷入回憶中,情不自禁揚起唇角:“金明池邊驚鴻一瞥,見之難忘。”
一聽這話,其他人都産生了好奇,紛紛想去瞧一瞧令同伴難以忘懷的美貌女郎究竟是什麽模樣。
臉頰沾到泥土,傅知妤捧起湖水洗去痕跡,想擦拭水珠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落下了巾帕。
“殿下,用這塊吧。”
她聞言轉過頭,讓少年郎們看清了她的容顏,有細小的水珠沾在濃長眼睫上,幾绺鬓發被打濕貼在面頰。
烏發紅唇,肌光勝雪。
見傅知妤沒接巾帕,他有些尴尬地解釋:“殿下不必介懷,帕子是幹淨的。”
傅知妤微微搖頭。
少年失落地收回手,他的同伴們頗有些幸災樂禍。
“姚蘅,快回來吧!”
姚蘅戀戀不舍地回頭。
他似乎在猶豫不決,停下腳步,又走回到她面前,鼓起勇氣問道:“我能邀請殿下一起跑馬嗎?”
傅知妤愣了愣:“我不會騎馬呀。”
她綻開笑意,眸中閃爍着淡淡的光。
姚蘅臉漲紅了,緊張地問:“那、那我可以教殿下……”話說完他也懊悔,怎麽能這麽直接,如果吓到公主,她當面拒絕損些面子還好,要是以後都不理他怎麽辦?
小女郎探究地盯着他看了會兒,姚蘅呼吸都不敢大聲。
良久,傅知妤點點頭,輕聲說了“好”。
姚蘅怔在原地,握着缰繩的手不自覺攥緊。
傅知妤為難地看着姚蘅的馬。
姚蘅個頭高挑,自幼學習君子六藝,騎射早已熟稔于心,他騎慣了的馬,對傅知妤來說實在是高大了些,光是上馬就很難。
“我陪殿下去馬場再要一匹馬吧。”
傅知妤點點頭。
眼看着姚蘅和公主的背影越來越遠,他的同伴們也沒想到公主竟然會答允他,紛紛妒忌起他的好運氣。
姚蘅不敢與公主并肩行走,落後在她幾步的位置,默默凝視着她的衣袂紛飛,心跳得飛快。
傅知妤忽然轉過頭來,姚蘅來不及避開,視線撞個正着。
“殿、殿下,怎麽了?”他險些咬到舌尖。
“你有點面熟。”傅知妤打量他幾眼。
姚蘅心中一喜,沒想到公主竟然對他有印象。
“放生會那次我也在的,我自知笨嘴拙舌無緣與公主說上話,遠遠瞧一眼公主也是心甘情願的。”
傅知妤其實沒想起來到底在哪見過,只是單純覺得眼熟。姚蘅一解釋,她也就順勢應了下來。
姚蘅的餘光裏出現了幾匹馬,正在湖邊飲水,以他的目光來看,這幾匹馬都極為适合給公主騎乘。
“殿下,我們去那邊看看。”
等走近了,姚蘅先喊了一聲,對方轉過身來,傅知妤小小驚呼他的名字。
“張大人?”她面露詫異,“張大人怎麽在這,不跟着皇兄去圍獵嗎?”
姚蘅不認識張世行,但公主看起來和他認識,也跟着行了個禮:“原來是公主的相識,在下姚蘅。”
張世行嗯了聲,算是作為給他的應答。他沒穿官服也沒配魚符,衣着普通,姚蘅感覺自己被輕視了,心有不甘,在公主面前又不能多說什麽。
他看向旁邊的幾匹馬,毛色順滑,而且看起來已經被調|教好,有生人接近也不恐慌,還在安靜溫馴地飲水。
傅知妤被其中一匹毛色雪白的吸引住視線,指着它問張世行:“張大人,這匹有主人嗎?”
“沒有。”張世行冷淡道,“公主喜歡的話,送給公主也無妨。”
傅知妤驚喜地接過缰繩:“多謝!”
張世行默默心想,你謝我做什麽,謝陛下才是正理。
這匹馬的身量比姚蘅的小一圈,在張世行的指導下,傅知妤很快學會了如何上馬,騎在馬背上,溫柔地撫摸馬匹鬃毛。
姚蘅原是想他來教公主如何上馬馴馬的,結果這份差使被張世行搶了去,還不得不承認,他不認識的這位“張大人”教授技藝的方法極好學,傅知妤試了兩回就能不靠他幫助,自己上去。
張世行摸了摸白馬,将缰繩交付給傅知妤:“它脾氣很好,公主不要太過用力夾馬腹即可。”他掃了眼姚蘅,像是在敲打他:“公主是初學,在平原上閑逛一下就好。”
說完,張世行牽着剩下的馬離開。
他一走,姚蘅松了口氣。來路不明的張大人看他的眼神充滿壓迫力,叫他鬼使神差地産生幾分心虛。
張世行回到馬場,仆從見到少了一匹,忍不住笑了笑:“辛苦張大人了”
“給陛下辦事,這算得上什麽。”張世行想起前幾天陛下的吩咐。
其實那匹白色的馬是品相性格最好的,也是陛下一開始就打算送給公主的禮物,偏偏還要讓人再選兩匹其他花色的出來,和白馬放在一塊兒。
陛下說公主喜歡白色的動物,果不其然,公主一眼相中了白馬,另外的問也沒問。
送個禮物還繞九曲十八彎,難不成宮裏內侍都沒了,賞個東西還得這麽複雜。
張世行不能理解皇帝的想法。
總之他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任務,讓公主如願能騎馬漫步在草場。
傅知妤是第一次騎馬,姚蘅左手牽着自己的馬,右手牽着她的白馬。
他故意在帳篷周圍徘徊,讓大家看見他和公主獨處,時不時回頭與傅知妤說話,聊起許多趣事逗她笑。
日落西沉,草場的風吹在身上有些冷,傅知妤穿着單薄,在馬背上打了幾個噴嚏,提議先到此為止。
姚蘅欣然應允,一路送她回居住的帳篷附近。
荷月端來銅盆,為她細細清洗雙手和臉頰,一邊問她:“那位郎君是誰,怎地送殿下回來?”
傅知妤與她說了今日見聞。
荷月皺起眉頭,提醒道:“接近您必然有別的心思,殿下還是多多提防他們,個個都跟人精似的。”
傅知妤垂下眼,自己取過架子上的幹毛巾:“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荷月微怔。
“反正說到底我也要找個人嫁了,幫皇兄拉攏夫家。”她今日握過缰繩,擦手指的時候更認真些,“與其被指給根本不認識的人,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還不如我先挑個順眼的呢。”
荷月無言以對。
傅知妤反問她:“姚蘅長得好看,脾氣看起來也不錯,除了暫時不熟,哪裏不好?”
“那也要陛下點頭才行。”
提起傅綏之,她就擰起眉頭。
她有意躲着傅綏之,但各種場合難免還是會見面。
哪怕傅知妤盡力忽視,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停在她身上,像半化的牛皮糖,怎麽也甩不掉。
她又不是傻子,怎麽會猜不到張世行是故意站在那被她發現。
肯定是傅綏之讓他幹這事的!
傅知妤哼了聲,把毛巾丢回盆裏,濺起一小蓬水花,落在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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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結束,收獲頗豐。
宮婢們去整理清點獵物,準備處理之後作為等會兒宴會上的菜肴。
傅綏之翻身下馬,徑直回到自己的帳中,解開衣扣,換去沾了獵物腥躁氣息的衣服。
“那匹馬她收了沒?”
方瑞應道:“收下了,公主愛不釋手,連馬鞭都收起來說不想用。”
傅綏之想象了下畫面,忍不住揚起唇。
确實是她會做的事。
方瑞事無巨細交代着公主今天的行程,說起姚蘅的時候,傅綏之換衣服的動作頓了頓。
“姚蘅?”他唇齒間品咂了這個名字。
“是,對公主很是殷勤,還想教公主騎馬,但張大人沒給他機會。”
傅綏之輕嗤一聲,聽起來不以為意,眸中則已經積聚起晦暗的風暴。
他轉動指上玉韘,忽然向方瑞吩咐:“晚上的宴會,把他的座位安排得近一點,我倒要看看姚蘅能獻殷勤到什麽地步。”
作者有話說:
張世行:我不理解。
方瑞:我也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