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傅知妤不敢發出聲音打擾他,又無事可做,托着腮偷偷打量起傅綏之的臉。
眉如墨畫,瓊鼻薄唇,濃長睫毛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陰影。
只是從昨日起就沒有好好休息過,清隽的臉上不可避免露出幾分倦容,原先看起來就有些不近人情,現在更顯得沉郁冷峻。
傅知妤悄悄地嘆了口氣,如果不是這張臉迷惑了她,就不是當時那個事情走向了。
可見有一副好皮囊還是很重要的,正如她看過的那些話本裏,風花雪月的初始大多是美貌女子遇到了俊秀郎君,若太子是個五大三粗的莽漢,恐怕她看清長相就拉着同伴跑了。
她這樣看重郎君皮相的人,将來就算嫁人了,見到容貌堪比傅綏之的小郎君,說不定也會起一些讓對方成為入幕之賓的心思……
傅知妤眨了眨眼,思緒回籠,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胡思亂想些什麽,臉頰倏地發燙。
一時手足無措碰倒茶杯,沿着桌面骨碌碌掉到地上,還好有地毯鋪着沒有摔碎,只是發出沉悶的響聲。
傅知妤吓得看向傅綏之——好在對方只是微微蹙眉,并沒有醒來。
空氣立時變得焦灼滾燙,傅知妤坐立不安。
方瑞在門口柱子後面守着,聽到裏間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正要去敲敲門問一聲,才湊近,門就從裏面被打開。
傅知妤雙頰通紅,方瑞不由得問她:“殿下是中了暑氣?要不要奴婢請個醫官來看看。”
“沒、沒事。”傅知妤小聲否認,“陛下累了,我怕打擾他休息就出來了。”
方瑞露出如夢初醒的表情,難怪裏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去散散心,問起來就說……”傅知妤語塞,“你說什麽都行,反正我不回來了。”
方瑞還在琢磨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一擡頭,小女郎已經只剩個背影了。
周圍又恢複落針可聞的寂靜,傅綏之慢慢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
小女郎方才坐着的地方仿佛還殘留着餘溫,以及隐隐約約的清甜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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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儀期間也無處可去,傅知妤順着記憶走到後花園。
幾十年前就免了人殉,但剩下的人都得另外安置。大行皇帝禦極年份不長,嫔禦數量卻不少,累積下來也不是個輕松的活。
有子嗣的可以跟着去封地或是王府,沒有子嗣的就得搬去宮外從此青燈古佛。因此多數宮人都在收拾搬運太妃太嫔們的箱籠行李。
路過一處假山群時,傅知妤聽到有人交談的聲音。
聲音有點耳熟。
傅知妤有了個猜測,腳步一頓,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他們躲在不起眼的假山角落,傅知妤還以為會撞見什麽你侬我侬的場景,結果只是在吵架。
穿着素白長裙的女郎毫不留情地拍開四皇子的手,滿臉嫌棄。
傅知妤還是第一次見到四皇子這麽吃癟的模樣,伸出去的手還沒碰到女郎的袖緣,又堪堪地縮了回去。
傅楷之察覺到有人過來,擡頭看到趴在假山上的傅知妤,面露震驚:“你怎麽跑這來了?”
“她是誰?”女郎瞪向他。
“是我妹妹。”傅楷之讪讪答道。
女郎恍然大悟,退後兩步行了禮。
傅楷之說道:“這是長平郡主……”
他話還沒說完,她已經上前挽着傅知妤的胳膊,開始好姐姐好妹妹的稱呼起來了:“你就是我姑母提到的那個姐姐呀。”
她沒說幾句被傅楷之拉開,很不滿地又瞪着他。
傅楷之解釋道:“太後知道了又要罰你抄經。”
長平郡主哼了一聲,眼波流轉,落在傅楷之臉上,把他盯得背後發毛,結結巴巴問:“你、你又要做什麽?”
“你還好意思提我姑母。”長平郡主皺眉。
這邊動靜一大就引起了宮人的注意,長平郡主的侍女給他們望風,見到有人往這來了,過來通風報信,拉着長平郡主走了。
傅知妤瞥了眼還傻站在那的傅楷之:“看來我打擾四哥的好事了。”
傅楷之回過神,臉漲紅:“什麽亂七八糟的,偶遇而已。”說完也要離開,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向傅知妤叮囑:“你別告訴二哥啊。”
傅知妤的視線從他腰上系着的佩囊掠過,慢吞吞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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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已經登基,将太極殿定為了新的居所。
然而傅知妤還住在東宮的一側,因此哪怕東宮內沒有儲君,也并沒有封存。
先前侍奉太子的宮人們都跟去了太極殿,東宮內一下子空了大半。
自那日起,傅知妤也沒見着過傅綏之。
她并不意外,按照荷月解釋給她聽的意思,剛登基有許多事要處理,哪怕傅綏之做儲君時已以太子身份監國,手掌實權,和正式登基也是有許多差別的。
這段日子裏只有同樣無事做的傅楷之來找她說話。傅知妤佯裝無意問起長平郡主的事,傅楷之便滔滔不絕說了起來,片刻後意識到妹妹正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羞憤地拂袖而去。
沒隔幾日,傅楷之身邊的內侍傳話說他領了朝中的差使,同樣忙得腳不沾地,不方便再來陪她打發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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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華殿內。
二十七日未過,不正式上朝,也不影響臣子們面見君王。
他們已經因科舉一事和皇帝對峙良久,從傅綏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領了皇帝的旨意負責科考一事。
朝中青黃不接,士族中沒有足夠出挑的年輕子弟,還要靠蔭補之類的恩典,偏偏在大行皇帝薨前,傅綏之從寒門中選拔了一批學子,大有要和士族分權的意思。
眼下喪期未過,學子們尚不能授官職,還在京中滞留。
曹國公慷慨陳詞,列舉了數條,卻不聞皇帝的答複。
他自恃三朝老臣,拉不下面子,轉身望向上首——年輕的新皇正翻着手上的冊子,上面密密麻麻用蠅頭小楷記錄文字,明顯不在聽他說話。
衆人面前,曹國公有些下不來臺,沉聲道:“陛下,祖制不可違。”
傅綏之擡頭,合上了手中的冊子。
底下幾個臣子面面相觑,傅綏之将他們的種種表情盡收眼底,冷聲道:“祖制?要不要朕下一道旨意,讓諸位去太廟問問先帝們,哪來的祖制要朕從士族子弟中選拔官員?”
大臣們語塞,傅綏之緩和了語氣:“朕知道你們近日忙碌,明日喪期就過了,朕允你們回家休沐三日好好休息,養足了精神再繼續為大齊效力。”
曹國公臉色變得不大好看。
明面上是體恤他們這一個月來連軸轉,特地撥了三天休沐,但誰不知道皇帝已經勾好了名單,準備等喪期一過就派人去給進士們宣旨。
這三日他們在家休沐,不能插手朝政,等回來上朝,怕不是官服巾帽都給送上門了。
等人都退出去,傅綏之抽出那本寫滿蠅頭小楷的冊子。
上面并不像曹國公猜測的那般寫着各種密報,而是羅列了傅知妤每日接觸到的人與其交談的內容,細致到和宮女一起挑選簪子,還是午後用了什麽點心,甚至于為了多吃幾口冰釀圓子與宮女撒嬌的事都記錄在冊。
傅綏之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過去,在昨日召太醫來東宮那行停頓住。
送冊子前來的小黃門被喊進殿內,瑟瑟發抖,頭都不敢擡。
“是荷月姑姑親自去請的醫官,公主說不想讓這麽多人看着,把奴婢們都趕出去了。”小黃門絞盡腦汁回憶當時的場景,“奴婢候在外頭,只隐約聽到說沒什麽大礙,但是公主好像不大高興,後面送進去的藥都是荷月姑姑哄着喝得。”
等了許久,皇帝都沒說話,小黃門冷汗涔涔。
“知道了,你下去吧。”
聽到皇帝的吩咐,小黃門如獲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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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炎熱,門窗半開半阖,傅知妤聽着廊下小宮女們竊竊私語——大行皇帝要與新帝的生母合葬。
傅知妤聽說的時候也有些詫異。大行皇帝應當與自己的發妻,也就是當今的太後合葬才合禮制。太後有母家做倚仗,她完全可以借由臣子們的口強烈反對,但太後竟然一言不發,默認了這件事。
她趴在榻上想得出神,連竹簾何時被人挑起都沒注意到。
“阿妤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一道身影徑直而入,垂挂的輕紗帳幔被路過的風帶得揚起。
傅知妤聞聲擡起臉,對視上傅綏之的雙眸。
連日處理大行皇帝的喪儀,再加上堆積的公文奏折,即便他作為監國太子時便已經對政務處理得心應手,也不免熬了幾個通宵,眼下能看出憔悴之意。
“沒……沒什麽。”她小聲答道。
方才還在叽叽喳喳的小宮女們跪成一列,抖如篩糠。
往日公主并不約束宮人們的言行,一向自由,時間一長也就有點得意忘形,誰都沒想到陛下會突然駕臨,說得還正是陛下最聽不得的內容。
關于陛下生母的事,都是禁中大忌。
傅綏之神情冷如寒霜,內侍尖聲喝道:“大行皇帝也是你們能背後議論的,統統拖出去割舌頭!”
傅知妤吓了一跳,慌忙拉住傅綏之的衣袖:“她們不是故意的,是我沒管好她們。”
傅綏之的視線輕飄飄掠過她拉着衣袖的指尖,因為緊張害怕用力到發白。
皇帝沒有喊停的意思,內侍們便要動手,不顧小宮女們的求饒和抽泣聲就要将她們拖出去。
情急之下傅知妤慌忙站起來去攔他們,內侍們不敢擅自觸碰公主,只好暫且停手,為難地看向皇帝。
作者有話說:
哥哥的黑化進度【10%】:看看妹妹今天在做什麽呢
對哦我們阿妤是顏狗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