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正常
“有。”周自恒直言不諱,“确實有個很喜歡的人。你有嗎?”
傅梧頓住了洗衣服的手,愣了兩秒,又繼續搓衣服:“你本來就有對象,你肯定喜歡你對象咯!”
他盡量把話圓回來,不暴露自己知道周自恒撒謊有對象這件事,除非周自恒主動坦白。
“我,我沒有喜歡的人。”傅梧決定先撒個謊,免得問來問去,不好回答,“不然也不會把握不好阿爾芒的情緒。”
謊言碰謊言,總有一天會碰出個真話來。
“其實我……”像有根刺卡在喉嚨裏,周自恒想坦白從寬,卻說不出來。如果是昨晚傅梧喝醉的時候,暢所欲言很容易很順利;這會兒兩人都無比清醒,理智占了上風,眼神一碰,羞澀頓生,有的話到了嘴邊又滾回肚子裏。
發乎情,止乎禮。
“無愛一身輕松。”卡殼了半天,周自恒最後故作輕松地說。
傅梧倒掉面盆裏的泡沫水,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流聲再次響起,他将手放在水流下,清涼涼的。他晃動脖子舒展筋骨,笑了笑:“我才不呢,我想體驗愛情的酸甜苦辣。遲早有一天,我要找到一個互相喜歡的人。這樣……這樣以後再表演,也有感情經驗了。”
當天晚上在排練《茶花女》的時候,效果很好,一向挑剔的高芳都說傅梧今晚狀态很好,每一句臺詞都說得很到位,完全拿捏住了阿爾芒的愛和痛。
那當然了,雖然和傅梧演對手戲的是伍柔,但傅梧将她想象成周自恒,想象成洗衣服時候,在旁邊和他搭戲的周自恒,這樣一來,情感流露地水到渠成。
他分析了自己和男主角阿爾芒身上的異同點。
阿爾芒勇于表達愛意,畢竟他是異性戀,就是對方是妓|女,阿爾芒也不必害怕;傅梧卻沒有這份勇氣,因為他是個喜歡男生的男生。
相同之處大概在于,兩份愛情之間都有根深蒂固的社會偏見。
某種程度上來講,傅梧出演阿爾芒一角是正确的選擇,也是這出戲碰上了懂它的人。
然而就算傅梧越演越好,他也越來越緊張,畢竟這将是他第一次站在舞臺上演戲,緊張到失眠的程度,怕忘詞,怕舞臺走位錯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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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前一天下午,人文學院學生會已經在這組織彩排和初審。只要演得不是太爛,都不會在這個環節淘汰,于是所有參賽班級都上了。但是下午的彩排時間很緊,只練了三遍走位,完整地演了一遍,不給多餘時間精雕細琢。
傅梧一群人只好又回到原來的小教室排練了很久,靠着記憶摳細節、講走位。
解散後,傅梧還是覺得心裏沒底,緊張到不行,手心直冒汗,自我認為舞臺經驗不夠,很有可能演砸。于是晚上又央求周自恒陪自己來禮堂再多演幾遍,找找感覺。
偌大的空蕩蕩的禮堂,只有他們兩個人,周自恒打開手電筒摸索了一陣子,才看到開關,打開了舞臺上的燈光。
傅梧站在寬敞的舞臺上,眉飛色舞:“自恒,明天你早點來,坐第三排,正中間,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梧哥的表演。”
禮堂很大很空,一說話,滿是回聲,蕩蕩悠悠。
周自恒拿着紙質版臺詞,一蹦三尺高地跳上舞臺,不顯山不露水地說:“我一定給你錄下來。”
“不行!不準錄!”傅梧斷然拒絕,“演完這一次,我再也不演了。我不想留下這個黑歷史。”
“唯一一次,更要記錄保存。”
“不行不行不行。”傅梧還是對自己沒自信,“千萬不要錄。這部劇本來就是要突出瑪格麗特的,又不是我。”
明明你很優秀,渾身是光,為什麽沒自信呢?跑步的時候還讓我拍你,現在怎麽跟縮頭大烏龜似的?
周自恒晃了晃手中的臺詞本:“好了,開始排練吧。”臺下座位上空無一人,如此排練,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周自恒照樣念瑪格麗特的臺詞,還配合走位。第一場表白的戲演完之後,兩人來到風景秀美的鄉下,如影随形,整日耳鬓厮磨,無比幸福。
面對老情人的威脅,周·瑪格麗特·自恒意志堅定:“無論如何,我絕不離開阿爾芒。我愛他,哪怕離開他一個小時我都痛不欲生。我不要錢,我不要名利地位,我只要阿爾芒。”
傅·阿爾芒·梧偷聽到這樣一番話,撲到周·瑪格麗特·自恒面前,又一次熱烈而深沉地表明心跡:“瑪格麗特,親愛的瑪格麗特,我的生命是屬于你的。我向你發誓,只要我們相親相愛,至死不渝,其餘的事都和我們不相幹。”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似乎要從這個短暫的擁抱裏汲取繼續活下去的力量,迫不及待地互訴衷腸:“我們會幸福的,我們會在彼此的愛裏永遠幸福,任憑誰,用什麽力量都無法将我們分開。”
“啪啪啪”,一陣掌聲突然響起,吓得傅梧和周自恒一剎間放開彼此。
傅梧循聲望去,竟然是真正飾演女主角瑪格麗特的伍柔,她站在門口,什麽時候進來的,兩人完全沒發現。
“不好意思,吓到你們了。我是覺得你們演得太好了,情不自禁鼓掌。”伍柔慢慢走過來,語氣柔和如春風,“早知道你們都這麽會演,我一開始改編《斷背山》得了。”
本就激動,又被吓到,聽伍柔說出這麽一句驚天動地的話,傅梧的臉紅得不像樣,急急忙忙解釋:“你誤會了。我找周自恒搭戲,在這排練排練,怕明天出錯。”
伍柔笑起來臉上兩個小酒窩,特別可愛甜美:“是我唐突了。我也是有些緊張,所以又偷偷到這來練練走位。沒想到剛好碰到你們。”
周自恒大方地退位讓賢:“男主、女主,剛好你們來走一遍。”
“那倒也不用。”伍柔走上舞臺,掃了一眼,“我挺贊同班長高芳說的,對臺詞和情感,我們幾個人已經熟練于心,只要看準走位就好了。所以也不用從頭到尾演一遍,這麽晚,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工作人員來鎖門。所以更加抓緊時間,傅梧提議:“那就接着演第三場戲。你和我父親迪瓦爾先生見面,讓自恒和你搭一下迪瓦爾先生。”
伍柔用詢問的眼光看着周自恒,周自恒點點頭表示可以。
“好,也行,找找感覺。”伍柔将包放在一旁,走到周自恒面前。
周自恒又臨時扮演起傅·阿爾芒·梧的父親,狠心絕情的迪瓦爾先生,要拆散瑪格麗特和阿爾芒:“瑪格麗特,你是妓|女,沒有心肝,沒有情感,只會賣弄風騷。你不配和我兒子在一起。”
伍柔表面溫柔似水,演起瑪格麗特這個角色來,眼神裏充滿了倔強和堅定,和平時的她很不一樣:“自從成為您兒子的情婦以來,我一直保持忠實,沒有要求他付出太多的金錢,甚至變賣了我的家具。迪瓦爾先生,請您看在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份上,允許我們倆繼續在一塊吧。”
“我知道您心地純潔善良,但一個人除了愛情還有責任。阿爾芒和你在一起,以後他走在路上,會被人戳脊梁骨,沒有人會尊敬他。因為他年紀輕輕,就和一個妓|女厮混。等到你們的青春消逝,剩下的只有後悔。唯一正确的選擇,就是及時斬斷現在的聯系,回歸正軌的生活。”周自恒沒念過這份臺詞,第一次念,卻也铿将有力,将迪瓦爾先生憤怒、倔強的語氣準确表達出來了。
伍·瑪格麗特·柔急得直流淚,卻無法辯駁,她改變不了自己的過去,撕不下身上的“妓|女”标簽。
周·迪瓦爾先生·自恒繼續說:“請您考慮考慮他的前程,和您在一起,會給他帶來無法逾越的障礙。我還有一個女兒,她的未婚夫說,如果阿爾芒不和你斷絕關系,他就要退婚。瑪格麗特,您看,您和我兒子在一起,不僅是他的前程,我女兒、我們全家的榮譽和未來就會都毀了。如果您真的愛我的兒子阿爾芒,請用唯一的方式來證明:為他的前途而犧牲你的愛情。”
抛棄歧途,回歸正軌,做一個循規蹈矩的人,做一個為世人所容的人。
最後伍·瑪格麗特·柔無可奈何,被迫答應離開傅·阿爾芒·悟,寫下一封絕交信,放阿爾芒做回一個世人眼中的好青年。
第四場戲是悲憤交加的阿爾芒回到巴黎,和重操舊業的瑪格麗特重逢,故意當衆羞|辱她,讓她難堪,讓她痛不欲生。瑪格麗特最終在痛苦中病逝。
第五場戲是阿爾芒收到瑪格麗特的日記,得知真相後,留下了悔恨的淚水。
這兩場戲不需要周自恒搭戲,他就坐在臺下看戲,思緒飄飄浮浮,瑪格麗特的選擇是正确的嗎?為了愛情,放下愛情,表面上讓阿爾芒回歸到世俗眼中的正常生活,可其實阿爾芒的心夜夜如刀割,他多麽想再抱一抱心愛的人,多麽想再在對方耳邊說一說情話,可惜都不能了。
所謂的世俗眼光,所謂的榮譽前程,真有那麽重要?愛了就愛了,何必瞻前顧後,畏畏縮縮,大膽地愛對方、去疼對方、去陪伴對方、去珍惜對方,否則将來只有後悔的餘地。
世俗的想法在周自恒這裏約等于零。
如果傅梧也能像阿爾芒愛瑪格麗特那樣愛他,那他就是刀山火海也不懼怕的。
只可惜,傅梧一表人才,立在舞臺中央,和亭亭玉立的伍柔,簡直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宜。
注:文中話劇《茶花女》臺詞部分改編自小仲馬著王振孫譯《茶花女》 上海譯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