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對詞
飯點一到,傅梧自然而然醒了,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嘴角有點口水,想到周自恒坐在旁邊,意識乍然驚遽,連忙悄悄地一面轉頭一面将手伸到嘴邊擦拭。然後才看了眼手機:“啊,該吃午飯了。”
周自恒看破不說破,收拾書包:“走吧,想去哪個食堂?”
學校有四個食堂,相距不遠,餐食各有特色。
“想吃清真餐廳的牛肉面。”
“我也是。”
兩人出了圖書館,門口的榕樹郁郁蒼蒼,落滿了金色的陽光,在微風中跳躍着,好似一個個自由自在的小精靈。
浔安的秋天早晚涼,中午微熱。傅梧脫了外面的長袖,随手搭在肩上,只穿一件印有一只花貓的灰色短袖。他擡頭望了眼不那麽刺眼的太陽,問:“你剛剛學什麽了?”
周自恒看着兩人的影子在地上并肩前行,慎重地斟詞酌句:“看了文學史,又看了《聊齋》裏面的《黃九郎》這個故事。”
黃九郎?沒聽過。傅梧回憶了一會兒:“我看過《聊齋》電視劇,看過那個王祖賢和張國榮演的電影《倩女幽魂》,王祖賢在裏面可真漂亮啊。”
這句話如一盆冷水潑下,周自恒心裏頭拔涼拔涼,你怎麽不問問《黃九郎》講的是什麽故事?
他沒辦法主動說出口,只好掩下真正想說的,接傅梧的話頭:“我也看過,張國榮很有書生氣。”
“何永北也挺有書生氣,有時候呆呆的。”想起何永北眼鏡快滑到鼻翼上,嘴裏還念詩的樣子,傅梧就忍不住發笑。
周自恒努着嘴,臭屁孩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思維跳躍得跟過山車似的。
不過傅梧在自己面前話又變多了,這就夠了,不奢求其他。
古人“自古逢秋悲寂寥”,這晴好的秋天落在周自恒和傅梧眼裏,倒是雲淡風輕,美不勝收。
傅梧無辣不歡,牛肉面裏又加了很多辣椒,吃完後臉上汗涔涔,整個嘴唇紅豔豔的,愈發顯得面白而唇紅,就像熟透的紅蘋果,散發着誘人的清香。尤其是那兩片因麻辣而鮮豔欲滴的紅唇,蠱惑着對面人蠢蠢欲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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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恒将目光從傅梧嘴唇挪開,沒一會兒又注視上了。他吃辣能力一般般,看着對面這人被辣得七竅生煙而樂在其中,忍不住笑了一聲:“就這麽喜歡吃辣?”
“對啊。我家人都不吃辣,就我吃,基因變異。”傅梧接過周自恒遞來的餐巾紙,擦拭臉上的汗珠子。
這一頓午飯吃得可真香啊。
中午回宿舍午休,周自恒驀地想起歐陽修的一句詞:“垂下簾栊,雙燕歸來細雨中。”雖不是暮春,雖沒有細雨,這句詞卻很貼切他的心境。
久久疏離,總算同歸了。
何永北拿着一把折扇,見傅梧和周自恒同進同出,驚詫不已:“呦,今天打西邊出了兩個太陽。”
他的折扇一面寫的是“清風明月”,一面寫的是“狗屎一坨”,此時對傅梧和周自恒展示的是“清風明月”,确實整個人書生氣十足。
傅梧有些心虛,本就覺得之前和周自恒鬧別扭實在太幼稚了。他假裝沒聽懂何永北的打趣,插科打诨:“你這個扇子挺有趣的。”
“有趣吧,我女朋友送的扇子,我自己寫的字。想要嗎?我可以讓我女朋友再寄一個空白的過來,自恒的字遒勁有力,他寫了,送給你。”
這話牛頭不對馬嘴,聽起來怪怪的。何永北的表情也很微妙,含着半分笑意。
傅梧“切”了一聲:“誰稀罕似的。都秋天了,要什麽扇子?再過一段時間就入冬,你趕緊讓你女朋友寄個電毯過來吧。”
“我有對象,心是暖的。”何永北用那把折扇給傅梧扇了扇,一副得意又調侃的嘴臉,“你,你還沒對象,晚上讓自恒抱着你睡吧。”
周自恒倒了杯熱水,慢騰騰地喝着,一如既往地沒太搭理何永北,但那股意态閑閑的輕松氣氛卻是無聲地傳遞了出來。
傅梧見周自恒沒什麽大反應,只當他沒放在心上。為免惹人懷疑,他放開心懷,索性随何永北開玩笑,反客為主:“自恒高冷,估計被窩都是冷的。既然你是暖的,那朕命令你這小厮今晚侍寝。”說着還伸手過去,有意無意地撓一下他。
原本羞赧暧昧的氛圍一下變得活潑無拘束起來。
何永北後仰身子躲開,撐開扇子擋住自己,笑嘻嘻地說:“全球氣候都在變暖,我看自恒今天也暖了很多。”
朱仁從廁所出來,一面洗手一面大聲說:“永北,你膽子肥了呀,連自恒都敢打趣。”
“說得我像狼豺虎豹一樣。”周自恒轉過來,半對着三位舍友,神色輕松地問:“朱仁,我很可怕嗎?”
被一號院草舍友這樣直勾勾地看着,二號院草舍友在一旁觀戲,朱仁還是頭一回經歷,有些受寵若驚:“啧啧,您老人家今天也忒慈祥了,簡直和藹可親啊。”
惹得四人哄堂大笑。周自恒把手裏的紙巾揉成團,扔了過去,正中其臉。
午休後,傅梧去上籃球體育課,周自恒去上寫作選修課。心情好了,做什麽事都會順利許多。
陽光,籃球,青年人,充滿活力,朝氣蓬勃,一切美好的詞彙用在這裏也不為過。
傅梧打了一節課籃球,酣暢淋漓,快樂無比。回到宿舍洗個痛痛快快的澡,周自恒也回來了。
“還有四天就改編名著大賽了,我還有點緊張。”傅梧一面用毛巾擦淨腳上的水,一面和周自恒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周自恒想起昨晚傅梧非要在大馬路上演戲的情景,忍不住發笑:“看不出來呀。”
被周自恒莫名其妙的笑聲打斷了思緒,傅梧皺着眉問:“你笑什麽?哪裏好笑了?你又沒看過我演戲。”
呃……還真看過。但這種時候,不宜揭短。周自恒壓住想笑的欲望,一本正經地說:“那你表演給我看,我給你提提建議。”
“我……我不演,沒時間,還得洗衣服呢。現在越來越冷,衣服越來越多,不想洗,我覺得我們應該集資買個洗衣機。”傅梧不好意思在周自恒面前表演,容易笑場,也怕被他覺得演得一塌糊塗。在喜歡的人面前,再自信的人也會露怯自卑。
“演吧,我想看。大不了,我幫你洗衣服。一場簡單的表演,換一次洗衣服,你賺了。”雖然總覺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時間不夠用,但花在喜歡的人身上,周自恒是非常願意的。
怕傅梧又像之前那樣疏遠自己,周自恒補充道:“為兄弟兩肋插刀。你現在忙,我幫着你點,也是應該的。”
本着“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原則,傅梧接了一桶水,倒洗衣液進去,說:“大可不必。你要是閑着,過來和我對對臺詞。我桌上有打印出來的紙質版。”
周自恒果然去拿了紙質版臺詞過來,站在洗衣服的傅梧旁邊。傅梧一面給衣服塗肥皂,一面開始有聲有色地念臺詞:“哦,親愛的瑪格麗特,您在我生命中占了重要位置。眼下我最關心的就是您,我對您的關心超過了對任何人,請您相信我,這種心情自從見到您以來就有了。”
周自恒很自然地就接了下去:“別說胡話了,阿爾芒。您知道的,我是一個妓|女,和我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不值得,會使您傾家蕩産的,會壞了您的名聲。而且您看得出來,我身體不好。”
本以為周自恒是機器人念臺詞,沒想到他讀瑪格麗特的臺詞還很有情感,令人大跌眼鏡。傅梧接着剖白內心:“我願意照顧您,直到您身體恢複。您一定會喜歡和我在一塊的清靜生活的,這會讓您更加幸福。”
“像我這種人,一旦不能滿足情人的虛榮心,不能供他們尋歡作樂,消愁解悶,他們就會把我們撇在一邊,我們只好度日如年地忍受苦難!将來,你也會這樣,抛棄我,遠離我,任我自生自滅。”
周自恒情感到位,聽他說臺詞是一種享受;傅梧也跟着進入角色,情感愈來愈真摯:“請相信我的忠誠,一生一世,絕不改變。第一次見面,您就在我生命裏占了重要位置。兩年不見,我始終不能忘記您,如今再見,您愈發重要了,您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
第一場戲是阿爾芒(傅梧)對瑪格麗特(周自恒)的深情表白。第二場戲是瑪格麗特放下巴黎的奢靡浮華生活,跟着阿爾芒到鄉下度過她一生中最幸福愉快的一段時光。
第三場戲是阿爾芒的父親迪瓦爾先生找瑪格麗特面談,勸瑪格麗特離開阿爾芒,于是瑪格麗特留下一封絕交信後,決然離去。
第四場戲是阿爾芒回到巴黎,故意當衆羞辱瑪格麗特,以及瑪格麗特的病逝。
第五場戲是阿爾芒收到瑪格麗特的日記,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後悔地痛哭流涕。
由于第三場戲,傅梧完全不用出場。他可以稍微喘口氣,對周自恒說:“好家夥,你怎麽不去演?你比我還投入,你演阿爾芒肯定比我好。”
周自恒搖搖頭:“我不喜歡當衆表演,我這個人不适合登臺。”但為了你,還是報名了校園十佳歌手大賽。
其實傅梧也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登臺表演,但他想試一試,想感受體驗一回。他“啧啧”兩聲:“你是不是看過《茶花女》這本小說?”
“讀過。小仲馬的,他老爸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三個火槍手》也很好看。”
這人閱讀量真豐富,不見得比何永北那個書蟲少,一個宿舍兩個學霸兩個學渣,很般配。
排練了這麽些天,傅梧對《茶花女》這本小說也有些心得:“依我看,瑪格麗特好慘。她對阿爾芒的愛深沉而無私,但阿爾芒對她的愛就有些幼稚了。瑪格麗特有點不值得,她死後,阿爾芒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周自恒瞧着傅梧的後腦勺,說:“其實只要是真愛,平等地愛對方,哪有值不值這個說法?遇見阿爾芒之前,瑪格麗特表面光鮮亮麗,經常參加宴會,其實空虛無聊,沒有靈魂。是阿爾芒連她的輕微咳嗽都關心,讓她知道什麽是愛,什麽是真情,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地去愛阿爾芒。又為了阿爾芒的名譽着想,狠下心腸離開他。在愛情裏,愛了就是愛了,沒有值不值,只有願不願意。”
“啧啧,說得振振有詞,你有喜歡的人啊?”一不小心,傅梧暴露了自己知道周自恒沒有對象的秘密。
注:文中話劇《茶花女》臺詞部分改編自小仲馬著王振孫譯《茶花女》 上海譯文出版社
另外,《聊齋志異·黃九郎》講的是書生和男狐貍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