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把柄
傅梧半句話沒回,拿了衣服匆匆進浴室,打開水龍頭,熱水嘩啦啦流下,沖散一夜的疲倦,又激起他蕩漾的心。
他對剛剛周自恒的溫和笑容心有餘悸。周自恒笑得那麽愉悅,有兩種可能,一是兩人和好,和從前一樣是好朋友;二是兩人和好,且他告白成功。第二種可能成功的概率大概是擲100個骰子同時擲出100個6。
這麽想了之後,傅梧稍微松了口氣,應該沒有莽撞地告白,但沒有确定的答案,仍心有惴惴。所以走出浴室後,他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瞄周自恒。
周自恒走了過來,大大方方地說:“你宿醉啊,現在感覺好點沒?”
“好了,喝點酒而已,沒什麽事的。”傅梧心想,才和好就這麽親密無間地套近乎,不用緩沖的嘛?
他不記得昨晚緩沖得體無完膚,周自恒卻記憶猶新,早就打碎桎梏,沖破隔閡,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和傅梧眼對眼交流。
傅梧又啃上了久違的老婆餅,心裏頭還在琢磨昨晚喝醉後發生的事。據許如知誇誇其談,他喝醉後話變得特別多,人也特別神經。那昨晚就算沒告白,有沒有出糗?
有這麽一件疙瘩存在心裏,他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鲠在喉,真想時光倒流,從源頭上禁止生日聚餐,就不會喝醉,更不會允許周自恒去海邊找自己。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傅梧假借去陽臺收衣服為名,穿過3號床位,瞟了一眼埋頭看書的周自恒,底氣明顯不足地喃喃:“看書呢?看什麽書?”
周自恒攤開封面:“《聊齋志異》。”是鬼是妖,最後終将現出原形。
傅梧一面收衣服,一面難為情地開口:“昨晚……昨晚我沒亂說什麽話吧?”
秋風從門口飄進來,微微吹動周自恒的襯衫,他似笑非笑:“不記得了?你可說了很多。”
“啊?”傅梧的臉唰地一下紅了,抱着衣服,站在周自恒對面,“不會吧?我說什麽了?”
“你自己想想。”周自恒不自覺地挑了下眉,将《聊齋志異》放進書包,“現在十點,上午我們都沒課,去圖書館學習嗎?”
要是以前,傅梧會拉着周自恒撒潑打滾讓他說出來不可;現在剛和好,還有點芥蒂,不太好意思用以前那招,只能是螞蟻築長城——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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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衣服收好放進櫃子,收拾幾本書,和周自恒并肩同行,前往圖書館。
秋天天高氣爽,藍藍的天一日比一日高,宛如一塊澄澈空靈的玉,看着就讓人心情開闊;偶有幾片薄雲,似輕紗如霧縠,夢幻般旖旎地飄在空中。
微風拂過傅梧的面龐,不燥不涼,剛剛好的舒适。由于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浔安的樹木秋季依舊茂盛翠綠,甚至三角梅正蓬勃燦爛,盡情點綴,好似永無謝日。
傅梧的好奇心又上來了:“自恒,我昨天到底說什麽做什麽了?”
周自恒看看天上的浮雲,又看看身邊的傅梧,也不賣關子了:“你,拉着我報名了校園十佳歌手大賽。”
“什麽?”傅梧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自恒擡眉抿嘴地點點頭,表示毋庸置疑。
“你為什麽不攔着我?我這都幹了什麽蠢事!”
“我可不敢阻攔你登臺成為大明星。”周自恒想起昨晚傅梧醉醺醺撒潑打滾的樣子,就忍俊不禁,嘴角噙笑,“你還非要我報名不可呢。我是綠葉,去襯你這朵紅花。”
不得了不得了,這人還會說俏皮話,會諷刺人了。合着這些天沒怎麽溝通,背地裏就練習這些?
傅梧白了周自恒一眼,指着他質問:“你……你,一定是你趁着我神志不清,逼我報名的。我怎麽會報名那玩意兒?”
周自恒難以置信地打量着氣急敗壞的傅梧,臉皮夠厚的!原來人的臉皮厚不厚和喝不喝酒沒關系。
傅梧又苦着臉問:“就算報名了,可以不去的吧?”
十米開外,天鵝湖裏的黑天鵝突然咕咕地叫了一聲。
周自恒靈機一動,随口來了句:“看來那只黑天鵝想替你上臺。”
又在諷刺!不遺餘力地指桑罵槐!我連只黑天鵝都比不上?我高中可是拿過全校歌唱比賽第一名的!
傅梧覺得陽光下,周自恒那副嘚瑟的樣子很刺眼。這人簡直脫胎換骨性情大變了,既不像剛認識那會兒高冷,也不像前段時間冷淡,現在就一個詞,嘚瑟。臉上藏不住的嘚瑟,渾身上下充滿嘚瑟勁。彩票中了一千萬似的。
一定是昨晚我出糗,被他抓住把柄了,傅梧心裏極度不平。
忍着這股不平,傅梧一路上都在想怎麽才能扳回一局。可惜未果,周自恒這個人做人六親不認,做事滴水不漏,很難抓到他什麽把柄。
到了圖書館,傅梧憤憤不平地拿出那本只讀了十頁的《經濟學原理》,還沒打開,六親不認的周自恒用右手食指點了點這本書:“還想學呢?”
傅梧不理解,茫然地看着面色有些凝重的周自恒。這位大哥,你管我唱歌就算了,現在還要管我學習?
“你昨晚都和我說了。”周自恒坐在旁邊,神色鄭重地盯着傅梧的眼睛,準備和他好好談談轉專業、夢想、前途等事情。
該死,被他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這顆心就不受控制地胡亂撞牆,非得撞碎了不可。
吞吐了半天,傅梧才疑惑地說:“說?我昨晚和你說什麽了?”他預感不好,果然昨晚說了不該說的話,被人抓着把柄了。
“你說你爸希望你轉去經濟學院,将來回老家做金融行業。但是這不是你想做的。你還說你覺得自己現在是沒有夢想的一條鹹魚。”
傅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恨不得立馬變成一根竄天猴,竄上天逃之夭夭再也不相見。果然喝酒誤事!怎麽還把家事說出來了?怎麽在他面前吐露這麽隐蔽的心裏話呢?
把柄在人手上,等同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傅梧現在就是後悔,非常後悔,哭笑不得,表情像是吃蘋果吃到半條蟲子,無言以對。
“我和昨晚的态度一樣,大學四年,我們可以慢慢摸索,總能找到夢想。如果因為一時迷茫,就胡亂選擇,墜入一個不想去的深淵,最後受苦的會是自己。我不希望你過早地完全聽家裏的話。”
傅梧本來還覺得自己傻,竟然毫無準備地袒露心扉,徒惹人笑話。但見眼前人鄭重其事,言簡意赅,絲毫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反而是在為他着想,為他出謀劃策,不覺羞臊之心煙消雲散,跟着一本正經起來:“嗯,我知道。但是在找到我真正想做的事之前,多一門選擇也不錯。”
他指的是學習《經濟學原理》,大一下學期轉專業。
爸爸對傅梧很好,但也很嚴格,傅梧很少違背爸爸的意願,這次也不例外。如果他有一個目标,他或許會毫不顧忌地追求;但他沒有,只好退回到爸爸的港灣,聽爸爸的話,至少這條路風浪較少。
目前周自恒的最大希望是傅梧不要轉專業,不要搬出宿舍,但他的希望是私心,是他壓抑于心的渴慕。他沒有權力阻止傅梧的規劃,只能看着他打開經濟學的課本,閱讀艱澀的知識。
過了一會兒,傅梧看不進去,昨晚之事萦繞心頭。他用筆帽戳了戳周自恒的手臂,谄媚地笑着問:“昨晚我還說了什麽嗎?”
有啊,對着大海哭泣,逼着我喊你“梧哥”,坐在馬路上演戲,連上洗手間都折騰一番等等。
但不能一次把所有的驚喜都爆料出來,來日方長,時不時逗樂才有趣。
“沒有了。”周自恒乜了傅梧一眼,含着微微笑意。
“真……沒有了?”傅梧感覺周自恒臉上寫滿了“嘚瑟”,他的話暫時不可信。
“真沒有。”在圖書館自習室,兩人的聲音都很低,不會打擾到別人。
這回,傅梧信了。周自恒不是那種追着問還撒謊的人,老實耿直得像頭牛。老牛說沒有,那就百分之九十九沒有。
傅梧喜滋滋地看着讀《中國文學史》的周自恒,老牛啊老牛,就這點把柄,值得你嘚瑟成這樣?真是胸無大志呀!你要是還套出了我什麽別的話,或是錄了我出醜的視頻,那我接下來唯你馬首是瞻,可惜你沒抓住機會,以後別怪我騎你頭上!
傅梧晃着椅子,嘚瑟地要上天似的。
“別晃,坐好!”周自恒抓住傅梧的椅子,讓他安分守己,免得打擾其他同學。
傅梧輕輕悄悄地“呸”了一聲,還沒上起飛,就被人拽了下來。
大概因為天氣好,也許是因為昨天的酒好,傅梧的心情今天格外好,看外面的陽光灑進來,格外明亮;看來來往往的同學,格外青春;看旁邊的人,格外俊朗。
原來不躲着喜歡的人,只是靜靜地坐在他旁邊,低眉擡頭可見,感受陽光在兩人之間流轉,是這樣美好。
沒嘚瑟多久,口中幹燥,傅梧想喝水。一翻書包,沒帶水杯。
“先用我的。”周自恒察覺到他犯多動症的原因。
好兄弟好兄弟。傅梧毫不客氣地喝了口水,笑嘻嘻地說:“你好好學,《中國文學史》這本書我還沒翻開過。期末給我抄一下。轉專業對原專業成績有要求的。”
周自恒擡眉努嘴,也不知道答應沒答應,這個表情以前沒見過的。
傅梧嗤之以鼻,沒想到此人還有兩幅面孔。他莫名心情很好,明明周自恒也沒笑也沒說,但就是有一種輕松愉悅的氣氛彌漫。
周圍有翻書聲、走路聲,還有同學低低的說話聲。傅梧含笑張望了一會兒,才低下頭看書,沒多久,開始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犯困。
這不是他的錯,宿醉後的第二天不适合學習,因為濃睡不消殘酒,得睡個三天三夜才夠。誰都知道這個道理,但周自恒非得拉他來圖書館,所以這是周自恒的錯。
這麽一想,傅梧心安理得地趴在桌上,歪着頭,迷迷糊糊地看着周自恒認真讀書的模樣,看着看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