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朋友
夜很靜,浪潮聲如情人呢喃。
淡淡的月光下,傅梧和周自恒依偎在一塊,深秋的海風也不覺得涼了。
周自恒心頭一動,沒有喝酒卻渾身血液沖上腦袋,處于亢奮狀态,想要傾訴,想要一吐為快,想對傅梧出櫃的沖動湧上舌尖。沖動了半天,終于提心吊膽地繞着彎說:“其實我撒了個謊,傅梧,我沒有對象。”
說完,他就不敢看傅梧,等着對方回應。
本以為這句話會激起千層浪,沒想到傅梧毫無反應。周自恒低頭一看,臭屁孩傅梧睡着了。
虛驚一場,還好他睡着了,不然一激動真出櫃,今晚好不容易找回的平衡和諧就又被打破了。
理智瞬間回歸主位,沖動如浪潮退去。
周自恒忍不住偷偷摸了下傅梧的臉蛋,軟軟的,滑滑的。累了就睡吧,有我在呢。
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周自恒怕傅梧着涼,背起他往回走。
沙灘到校門口的距離不遠,就隔着一條十米寬的大馬路,但馬路上沒有人行道,得上天橋,爬上爬下。得虧周自恒力氣大,換個人扶着傅梧走路都費勁。
周自恒想起軍訓那會兒,也這樣背着傅梧走了一段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背上這個臭屁孩的呢?第一次在校門口給他拍照,他笑得那麽活潑燦爛,就留了印象;第一晚意外地睡在一張床上,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是緣分也好,是孽緣也好,都是我的,我受着,我願意只是做個朋友陪伴你。就像天上的月,摸不着,看着也歡喜。
進了校門,又得爬坡,周自恒累得出了汗。
趴在背上的傅梧突然醒了,嘴裏嗫嚅:“自恒,這是在哪呀?”
周自恒微微扭頭:“我們回宿舍。”
“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我要尿尿,哪裏有廁所?”喝了那麽多酒,再不尿,膀胱都得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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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恒帶他去了最近的公共廁所,怕他摔着,就站在旁邊。
“轉過頭去,不準偷看。”傅梧解褲子解了一半,忽然扭過頭來,指着周自恒,暈乎乎地說。
周自恒哭笑不得,好心當成驢肝肺,本來就沒對着這位爺,只好把身子徹底背過去。
過了會兒,沒有動靜,傅梧半垂着眼,又指手畫腳地提要求:“你……你走遠點,你離我太近,我尿!不!出!來!”
周自恒噗嗤一笑,醉酒的傅梧可真是又傻帽又可愛,他只好邁步到廁所門口。
終于聽着一陣急促又猛烈的尿聲,一聽就知道憋了很久。
出來後,傅梧情緒高昂:“自恒,你說我這雙鞋子好不好看?”
幸好現在已經深夜,周圍沒人,否則丢臉丢大了。
“好看好看。”面對醉鬼臭屁孩,周自恒還能怎麽辦,只能哄着,“咱們先洗手,好不好?”
周自恒拉着傅梧到水龍頭這,傅梧不肯屈尊降貴地彎腰洗手,站在那雙腳不動,右手虛拟地轉着籃球,還口口聲聲:“穩,這波穩……”
周自恒無可奈何,只好打開水龍頭,接了水,捧到他手上,給他胡亂搓一搓。
傅梧憨憨一笑:“你也喜歡玩水啊?我也喜歡。”說着,他彎下身子,一個勁地洗手,還把水潑到周自恒身上。
擱這過潑水節呢。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周自恒才将傅梧拉離廁所,回到大路上,他還嘴裏念念有詞:“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等玩水的勁兒過去,傅梧又指着身上的黑色外套:“我身上怎麽有兩件外套?這件外套哪來的?自恒,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嘛?”
周自恒不急不躁,很享受看傅梧這副傻缺憨樣,說:“我怕你冷,給你帶的。你的生日禮物我已經放在你桌上了。”
傅梧興奮地跳了起來:“哦?真有生日禮物?那我們趕緊回去,我要看看是什麽。”
“別跑,小心摔着。”周自恒快跑兩步,拉住傅梧,他颠來倒去的樣子看得人心驚肉跳,現在是下坡路,一個跟鬥摔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
傅梧醉意上頭,反問周自恒:“你拉着我幹嘛?”又指着他鼻子說:“是不是有什麽不軌企圖?老實交代!我警告你,我小時候學過跆拳道,一拳打倒你!”
說着,他還真使出拳頭,朝周自恒揮去,是敵是友,全然不分。只知道撒酒瘋。
周自恒很容易就躲開了,傅梧揮了個空,整個人直接撲在他身上,蹭了蹭,紅通通的臉上綻出一個憨厚的笑容:“你身上好暖和。”
周自恒:無語又竊喜。
秋蟲唧唧,都這麽晚了,人不睡,蟲子也不睡;有幾片黃葉子輕悄悄落下,落在兩人腳邊。
俄而,傅梧又悲痛欲絕地慷慨陳詞:“對不起,是我冤枉了你。我不該不相信你,因為愛情,我變得瘋狂嫉妒,我變得不可理喻。我竟然羞辱了你。上帝一定不會原諒我讓你受的痛苦。對不起,瑪格麗特,我親愛的瑪格麗特。我們的愛情永遠純潔而真誠。”
周自恒先瞳孔震驚再略略失落,要不是知道他在說《茶花女》臺詞,準以為他是個瘋子。
人,果然不能喝酒。
傅梧歪着頭問:“自恒,你說我演得好不好?他們總說我這裏演得不好,還需要改進改進。”
“情緒很到位,演得很好。”周自恒沒有舞臺經驗,但聽傅梧說的這段臺詞确實還不錯。
“那我再演一遍給你看。”
啊?來真的嗎?還能不能回宿舍了?
既然傅梧興致高昂,周自恒舍命陪君子,再看一遍還不夠,索性拿出手機錄視頻,以後瞅準機會讓他看看自己在大馬路上紅着臉飙戲,估計能當場掐死周自恒。
演到一半,傅梧突然疾言厲色:“我要……”
“你要什麽?尿尿?”喝多了酒的人容易上洗手間。
傅梧指着周自恒:“我要你!”
周自恒懵了,真話假話?這一晚上,跟過山車似的,刺激連連。
“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所有的偏見,所有阻礙我幸福的偏見通通消失。”
又又又又虛驚一場,原來還是在演戲。
道路東邊有一排宣傳欄,貼滿了各色各樣的海報,納新、比賽、活動、講座等等。傅梧指着其中一張紅得像猴屁股的海報說:“這是什麽?”
周自恒瞧了一眼:“學校的十佳歌手大賽。”
傅梧幾乎要将頭貼在海報上,瞎子都能看出來他醉了。他笑得有點做作:“自恒,我們報名吧,我唱歌還不錯的,我高中的班歌《最初的夢想》就是我教大家唱的。我給你露一手。”
這個時候,他還不忘清清嗓子:“如果驕傲沒被現實大海冷冷拍下,又怎會懂得要多努力,才走得到遠方……”
确實好聽。
“忘詞了嘿嘿。”沒唱完這段,傅梧換了曲子:“風停了雲知道,愛走了心自然明了。他來時躲不掉,他走得靜悄悄。你不在我預料,擾亂我平靜的步調……”
周迅的《飄搖》!他也會唱!
沒等周自恒吃驚完,傅梧調子一轉:“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
周自恒一個頭兩個大,又忍不住笑,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再唱下去,估計得有同學從樓下扔臭雞蛋下來,擾民。
好在傅梧及時止住了嘹亮的歌喉,拉着周自恒的手臂強烈要求:“報名嘛,報名嘛,你和我都要報名。”
看來不報名是不行了,就當陪他去玩玩。周自恒拿出手機,掃碼報名;又拿傅梧的手機給他報名,“好了,回去等通知。”
要求得到滿足,傅梧笑嘻嘻:“我們一起上臺唱歌,我拿冠軍,你拿亞軍。要是你想拿冠軍,你先賄賂我,我就稍微放點水。”
月光透過樹葉篩落在周自恒臉上,半明半暗,“好好好,傅大明星,謝謝傅大明星高擡貴手。等你出道了,我給你當經紀人。”
傅梧搖了搖右手食指,下了結論:“你身強力壯,當保镖更合适。”
“是是是,随時聽你差遣。已經快兩點了,咱們回去吧。”
傅梧張開雙臂,一副擁抱大自然的樣子:“外面多好啊,多涼快啊,我要在這睡覺!”下一秒就要躺地上去了。
別的可以,這個要求過于離譜,周自恒沒答應。
哄得不行,就生拉硬拽,傅梧嘀嘀咕咕折騰個沒完,總算回到宿舍。
周自恒本來還擔心傅梧會太大聲吵醒別人,沒想到叮囑兩句後,傅梧賊乖,輕手輕腳,還做出“噓”的動作,提醒周自恒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
傅梧壓着聲音,附在周自恒耳邊說:“好黑啊。朱仁和何永北都睡了,我們小點聲,乖乖的。”順便摸了下周自恒的腦袋。
反客為主,變被動為主動。
周自恒捂着嘴輕笑,乖乖地點點頭。
傅梧脫了外套褲子,總覺得還有什麽事沒做,又想不起來,就坐在椅子上發呆。周自恒催他趕緊上床睡覺。
黑暗安靜的宿舍裏只有兩人悄悄交流的低聲細語。
傅梧突然低低地說:“你不是說送了我生日禮物嗎?禮物呢?”
周自恒抿着嘴笑,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亮1號床桌子,上面擺着一個精致的相框,裏面放着傅梧參加五千米跑步時的照片,意氣風發,青春飛揚。
周自恒沒錢買貴重物品,想了很久才想到做這麽個禮物,不安地問:“喜歡嗎?”
傅梧盯着相框看了一會兒,腦子裏朦朦胧胧出現那天的畫面,周自恒陪他跑完五千米,也是那一天起,他發現自己喜歡上周自恒,也是那一天起,兩人開始疏遠,好在現在又和好了。
心裏突然又甜蜜又酸澀,他笑着說:“喜歡。”
傅梧把相框抱上床,沒多久,就呼呼大睡。
周自恒在下面守着,怕他爬床的時候摔下來,心想,小孩子脾氣。直等到傅梧入睡,他才爬到自己床上,終于可以安心地睡個舒服覺。
次日,傅梧是被尿脹醒的,整個人幾乎從床上跳下來。
火急火燎地撒了一泡長長的尿後,神志漸漸清明,如霧散日現。他慢慢想起昨晚接到周自恒電話後發生的事,記起的不全,比如他記得他哭了,他記得兩人和好了,他記得在馬路上演戲……單單這些,足夠社死一百次。
站在狹窄的衛生間,他抱着頭,在心裏地動山摧地吶喊:天吶天吶,要死了要死了,搞什麽嘛。我還做了什麽?所以現在我和周自恒是什麽關系?我不會告白了吧?不會吧不會吧。喝個屁的酒!喝酒誤事!救命啊!
光靠自己想是沒有用的,得問周自恒才知道,可怎麽開得了口?
傅梧呆在廁所不敢出來,簡直想撞牆,心情可以用兵荒馬亂、山河破碎來形容,回去複讀重考大學得了。
磨蹭了半天,他才敢徐徐打開廁所的門,慢騰騰地走出來,還一邊打量3號床位的周自恒。
好像沒什麽反應,那應該沒有告白,不然他早吓得跑了。
周自恒正在看書,回頭微笑說:“快去刷牙沖個澡,我給你買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