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和好
周自恒猜到傅梧晚上有聚會,所以一直在宿舍等,直等到11點55分,這一天還有五分鐘結束,再不說“生日快樂”就沒機會了,于是他忐忑不安地撥通了傅梧的電話。
等他馬不停蹄趕到海邊的時候,傅梧剛喝完最後一口酒,失魂落魄地望着潮起潮落的海水。
兩人相對無言,太久沒有好好說話,這會兒四目相對,都有口難言,不知道說什麽來破冰。
即便如此,見面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歡喜溢滿心頭,但誰都憋着沒表露出來。
周自恒特意多帶了一件外套出來,想着如今深秋海風涼,大半夜的吹多了容易感冒,要給傅梧披上,被他躲開。
“我不冷。”醉酒後,強硬的句子從傅梧嘴裏蹦出來都變得糯糯的,像個小孩子。他一面說一面走開。
周自恒撿起地上的兩個酒瓶,跟在搖搖晃晃的傅梧背後,關心地問:“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喝酒?”
他以為傅梧是和朋友一起狂歡慶生,高興地□□,沒想到竟然形單影只地躲在海邊喝悶酒,早知道這樣就早點打電話來陪他。
人在喝醉的狀态下,會感覺整個人飄了起來,但傅梧還沒醉到不省人事:“我生日,我高興,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想幾個人喝就幾個人喝。”醉眼迷離,眼前的人也迷離得像個夢。
你這樣子真的是高興嗎?
“酒冷,這裏海風也冷……”
傅梧回了個頭,比劃着動作,眯眼笑嘻嘻地說:“我皮厚,不怕冷,和你無關,和你無關……這不是你說的嘛,你的事和我無關,我的事和你無關,我們兩不相關。”他一直耿耿于懷周自恒那一句傷人的話。
那日看到傅梧和伍柔一起喝奶茶,周自恒怒火攻心,打算一輩子都不理傅梧,所以才會在傅梧關心他時,撂下狠話“和你無關”。
其實在說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這些天來,更是懊惱得呼天搶地。就算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做舍友也不該如此。
歷史經驗證明:情緒激動的時候不能開口說話。
剛上大學時,兩人的友誼遠勝常人,現在卻不多說一句話,比陌生人還冷漠。眼看着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僵硬冰冷,周自恒的難受不亞于傅梧,整宿整宿睡不着。可又實實在在不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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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喜歡過誰,也沒處理過這麽複雜的關系,一片漿糊,怎麽抹也抹不勻。他幾乎想去學校旁邊的寺廟求菩薩保佑,讓兩個人和好如初。
琢磨來琢磨去,周自恒敗下陣來。他認輸,他沒辦法再裝作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願意掩藏愛意,靜靜地陪在傅梧身邊,和從前一樣,不求擁有,只需陪伴。
可光有這個意願還不行,得有行動,得有契機讓他們恢複到從前那種明朗的關系。
傅梧的生日或許就是這個契機,周自恒提前準備了禮物,企圖緩和緩和。此刻,兩人面對面,有一種憤恨又渴望彼此的矛盾情緒籠罩着,氣氛逐漸僵化。
周自恒清楚,要是今晚不解開心結,這輩子休想做回好朋友。
夜晚,沙灘,海風,柔和的燈光,喜歡的人。
一切都該是美好的。
他看醉醺醺的傅梧,整個人完全沒有高興的樣子,心疼極了,柔聲說:“我錯了,那天不該說氣話。”
轟!如晴天霹靂!
完全沒想到周自恒這樣冷冰冰的一個人會低下頭,傅梧愣了半天,才問:“你……你說什麽?氣話?你為什麽對我生氣?”
因為喜歡你喜歡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看到你和別人有說有笑就難受,看到你是個直男就痛苦,想要你想要你想到發瘋。
但這些話不能說。周自恒找了個就近的垃圾桶,将啤酒瓶扔了,心平氣和地對傅梧說:“因為……我沒有對你生氣,我氣我自己。”
沙灘滑軟,醉鬼傅梧腳下一踉跄,險些摔倒。周自恒眼疾手快,沖了兩步,還是沒扶穩,兩人一起摔倒在沙灘上。
周自恒站起來,想拉傅梧一把,傅梧卻不肯站起來,坐在沙灘上,一聲不吭,像個生悶氣的臭屁孩。周自恒只好坐下來陪他,幫他把後背上的沙子拍幹淨。
傅梧低着頭問:“你氣你自己,為什麽不和我說話?”一開始是他有意要躲開周自恒,後來兩個漸行漸遠,超出了他的控制,等他想挽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他也不知道該氣自己,還是氣周自恒。
周自恒被問住了,這臭屁孩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但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的答案都可以說出來。
“以後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傅梧的手指在沙灘上歪七扭八地畫着什麽,突然吃吃笑起來:“那你……再叫我一聲梧哥。”
朦胧的月光落在他臉上,笑聲朗朗,有點像撒嬌,他現在是發自內心地笑了。
“我今天就十九歲了,你才十八歲,你不得喊我一聲哥嗎?你以前喊過的。”說着,傅梧拿出手機,翻出以前的錄音,播放周自恒喊他“梧哥”的音頻。
周自恒忍不住笑了笑:“好,我喊。梧哥。”
“大聲點,多叫幾次!”傅梧揚起頭,暢快地大聲喊,紅撲撲的臉蛋讓人想捏一捏。
看到傅梧燦爛的笑容,周自恒心情大好,至少兩人又找回了一點從前的感覺。他很樂意遵從臭屁孩的意思,大聲喊:“梧哥!梧哥!”
“聽着怎麽像猴哥,哈哈哈……”傅梧唱了起來:“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哈哈哈,那你是八戒,乖,八戒,乖。”一高興,他就得意忘形地挑眉,咧嘴笑。
傅梧雙手環繞在周自恒左手旁邊,捧起沙,灑在上面,将他整只左手埋在沙下,像個愛惡作劇的小孩子。
周自恒心軟得快要融化,暗罵自己之前怎麽那麽蠢,竟然忍心不和傅梧說話。他低聲說:“傅梧,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做好朋友,好嗎?”
傅梧仰起頭,直勾勾地看着他,只是做朋友嗎?
周自恒被這張臉勾得臉紅心跳,蕩漾不已,羞赧地扭過頭,頓了半天還是鼓起勇氣:“你知道的,我脾氣臭,沒幾個人願意和我做朋友。我想繼續和你做好朋友,有事沒事都可以說幾句話,幫你帶早餐,上完課一起去食堂吃飯,得空一起去圖書館學習,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說話。”
他難得一口氣說這麽多話,都是憋在心裏憋了很久的真心話。
傅梧朗朗一笑,繼而挑了挑眉,說:“好啊。拉勾,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好兄弟,誰再不理人,就……”
周自恒擡起右手,和傅梧拉鈎:“就什麽?”
兩人的手頓在半空中,大概是酒精讓人腦子短路,傅梧想了好久才說:“就……就跳進海裏喂鯊魚。”
“你終于又對我笑了。”周自恒把多帶的外套給傅梧披上,想讓對方感受他的溫暖。
“什麽?”傅梧腦袋有些沉,沒聽清。
“我是說……我是問,你最近怎麽不開心?”周自恒還想問卻不敢問,為什麽要躲着我?是不是恐同?
傅梧站了起來,往遼闊的森森大海走去。周自恒陪他走了幾步,拉住他說:“別往前走了,潮水一來,會打濕鞋子的。”
潮水蕩蕩,月光皎皎。周自恒可以看清傅梧的臉,豐神俊秀,唇紅齒白,看上去無憂無慮,卻不知何時滿腹愁緒。
傅梧近來的确不開心,因為感情,也因為迷茫。
經過這些天的折磨,他算是發現了,躲避喜歡的人并不能讓他開心;哪怕不能做戀人,只要可以做關系好的朋友,也比有意躲避過得快樂。現在他和周自恒之間的隔閡正在消除,他決定以後再也不躲開周自恒,要和從前一樣,做關系最鐵的朋友舍友。
感情暫不考慮,傅梧還有一層不開心,那是對未來的迷茫,如堕五裏霧中,茫茫不去所向。
他沒有對別人提過,今天借着酒勁說出來,結果一開口就是口誤:“八戒,哈哈哈……不是,自恒,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我是我們宿舍最沒用最沒追求的人。”
周自恒拉着傅梧往岸邊走了數步,免得被漲上來的潮水打濕。聽到這句話頗為震驚,在他眼中,傅梧長相清俊、性格随和,一笑整個宿舍都明亮了,是個寶,怎麽會是“最沒用最沒追求的人”呢?
“上了大學後,我就迷失了,我沒有夢想,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小時候想長大了當一名畫家,但我沒有繪畫天分。後來成績好,知道要好好讀書,考重點大學,就拼了命地學習,現在得償所願,反而失去了目标。我甚至很懷念高中有目标有奔頭的生活,很累,但我知道我的夢想在前方等着我。現在呢,每天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幹嘛。”
說到這,傅梧打住了,失落地又在沙灘坐下,陣陣海風襲來,吹得身上冷冷的。
“風大,把外套拉鏈拉上吧。”周自恒就差伸手了。
傅梧眯着一雙眼看周自恒:“你好殘忍啊!我喝了那麽多酒,走路都走不動,還怎麽拉拉鏈啊?你幫我拉。”
周自恒微笑着點了下頭,幫他把外套拉鏈拉上,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雖然略大了點,看上去倒也合适。
他接住傅梧剛才的話,安慰:“傅梧,我不覺得你渾渾噩噩,你每天都在學習和參加活動,正是一個大學生該做的,絕大部分大學生都是這麽做的。”
“屁啊。我就是因為不知道該幹嘛,才去參加那麽多活動,有什麽收獲嘛?沒有!我看書也沒有目的性,而且我看的書比起你、比起何永北根本不算什麽,你們都早看過了。我……”
傅梧聲音變得沙啞:“我……我很羨慕何永北,他很清楚自己未來的路,讀研讀博,将來成為一名中國古代文學教授。你也是,雖然你現在兼職比較辛苦,但是你知道自己的目标,每天活得很有價值。朱仁呢,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可是人家讀不好書,将來回去繼承家産。”
周自恒靜靜地看着傅梧,雖然他暈乎乎的,但他的心是真誠的,說出來的話都是掏心窩子的熱忱話。周自恒想聽,想靠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呢?我家裏可沒有家産給我繼承。我不知道将來要不要讀研,也不知道找一份什麽樣的工作。好像做什麽工作都行,就為了賺錢嘛,又好像做什麽都不行,人不能僅僅為了賺錢。我爸是做金融的,他希望我轉去經濟學院,畢業後回老家,他可以給我安排一份工作,走他的老路。說實話,我不想這麽做。可不這麽做,我還能做什麽呢?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傅梧終于說出來了,上大學後剛開始興奮激動,摸索大學生活的種種美好;可新鮮感消失後,就出現了巨大的落差感,和別人相比,自己不夠優秀;和高中相比,現在活得像只沒有目标的豬。
人生真是艱難啊。
周自恒也困惑于傅梧說的這個問題。他兼職是為了賺錢養家,可其實他也不知道将來畢業後要從事什麽工作,他和傅梧一樣對未來充滿了迷茫。
兩人都眺望遠方,遠處的燈染了一層黃暈,如籠了一團光霧,朦朦胧胧地不真切,像個沉沉的夢。
思索半晌後,周自恒鼓勵傅梧,也鼓勵自己:“不着急,大學還有四年,我們可以慢慢摸索,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說了這麽多心裏話,傅梧有種釋放壓力的感覺,承認自己沒用需要巨大勇氣。悲從中來,他忍不住目潤心酸:“我沒有夢想,沒有目标,就像一條死鹹魚,我認了。”
他提起右腳,往前踢了一下,沙土揚起,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周自恒聽到他低低的哽咽聲,跟着心酸起來,靠過去摟住傅梧的肩,在他耳邊說:“我們一起慢慢找,總能找到生活的目标。”
因着秋風的吹漾,岸邊郁叢叢的棕榈樹呼呼作響,響過一陣後又安靜下來,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