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軍訓
“1,2,1……”
浔安大學大一新生共有近五千人,軍訓口號喊得震天響,緊接着便可以看到這群人擡頭挺胸地站軍姿、踢正步,在教官的訓練下有模有樣,仿佛立馬就可以拉去戰場殲滅敵軍,英姿勃發,勢不可擋。
但實際感受卻不那麽舒服,甚至可以說痛苦。
浔安是亞熱帶季風氣候,9月初依舊熱辣辣的,天上仿佛有十個太陽,一點看不到要下雨的可能。每個人都濕透了,熱得哭爹喊娘。
已有數位同學受不住,請了假去醫務室。
筆直而立的傅梧滿臉大汗,汗珠滴到長長的眼睫毛上,欲落不落,癢癢的,他也不敢動,只能忍着,腦海裏嗡嗡地背起了白居易的《長恨歌》。
周自恒作為軍訓模範,奉教官之命,一排排一個個地糾正士兵的動作。他筆挺地走到傅梧面前,傅梧立刻想起昨晚他那聲不情不願的“梧哥”,忍不住想笑,嘴微微一咧。
周自恒忙假裝幫他把頭擺正,其實是用手捏緊他的嘴,以免他笑了出來,心想:“臭小子,你敢笑出來,今天一天別想休息。”
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手幫傅梧把睫毛和額頭上的汗珠擦掉,低聲說:“別動,教官在後面。”
傅梧眼含笑意地微微點頭:“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下一句是什麽?”
周自恒蹙起眉頭,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傅梧。
傅梧又低低地說:“《長恨歌》。耿耿星河欲曙天,下一句,我腦子卡殼了。”
周自恒恍然大悟,想起昨晚說,站軍姿的時候轉移注意力,可以背誦《長恨歌》,眼前這小子居然真的在默默背誦。太陽烤得人都要失去思考的意志,他還口中念念有詞,真是……傻瓜。
他假裝給對方扶正軍帽,在傅梧耳邊咕哝:“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傅梧腦中電流接上了,又想起第一晚同睡一床的事,惡作劇的興致來了,挑了挑眉:“與君共。”
周自恒愣了愣。
Advertisement
傅梧得意地繼續背下去:“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比日頭更毒辣的是學長學姐坐在樹蔭底下,吃西瓜、賞軍訓。開學當天給傅梧發材料指路的蕭九思和彭萼就是其中兩個混球。
趁着休息時間,他們還會來招攬學弟學妹。
“傅梧,你還記得我吧?我是大二哲學系的蕭九思,也是咱們人文學院哲學社的社長,你有沒有興趣加入哲學社?”
“記得記得。”傅梧摘了迷彩帽,頓覺涼爽許多,帽檐都濕了,頭發也黏糊糊的。他笑嘻嘻地說:“我是中文系的,加入哲學社做什麽?”
蕭九思拿出一瓣冰鎮西瓜,傅梧忍不住誘惑,立刻大快朵頤。蕭九思扶了扶金框圓眼鏡,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人文學院一家親。有誰規定中文系學生就不能加入哲學系嗎?沒有!哲學是智慧之學,傅梧學弟一看就有智慧的人,豈能不加入哲學社?”
傅梧本是理科生,是被調劑到中文系的;對哲學雖說不太了解,但讀過《蘇菲的世界》,也有些興趣,加入哲學社未嘗不可,就答應了蕭九思。
另一邊,文藝部部長彭萼、體育部部長馬青青、宣傳部部長肖淩等對周自恒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将三寸不爛之舌說爛,也只得到周自恒冷冷的一句:“我不參加,謝謝”。
傅梧懷疑周自恒是古墓派傳人,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興趣,就像小龍女睡的那張寒玉床。不過此時這塊冰也是滿臉大汗,顆顆豆大的汗珠順着他的臉頰滑下脖子,打濕了迷彩服。
蕭九思悄悄說:“那個周自恒是你舍友吧?仗着自己長得帥,高冷得目中無人,他在宿舍也這樣嗎?”
是,他是這樣,對誰都這樣。
但家醜不可外揚,好歹周自恒喊過傅梧一聲“梧哥”,傅梧笑着打圓場:“自恒沒有目中無人,只是不擅長表達,多接觸就好啦。”
軍訓在熱浪滾滾中進行了十來天。這天的訓練項目是戰場醫療救護,兩人一組,一人扮演傷員,一人扮演救人士兵。
傅梧和一個叫盧敬書的大胖子一組,盧敬書比傅梧矮個五厘米的樣子,橫向比較卻差不多是他的兩倍寬,還死活要扮演傷員,讓傅梧來救他背他。
傅梧當然不願意,他哪能背得動這麽個山一樣重的人?
盧敬書死乞白賴,說自己虛胖,背不動人。
傅梧瞧着他175的身高、目測180+的體重,心想,也是,你自個走路都費勁,走快了還得喘氣,哪能救人背人呢?
無奈之下,傅梧只好扮演救援者。按照教官所教,他學着給盧敬書包紮頭部。
瞅着加大碼的迷彩服在盧敬書身上崩得緊緊的,像是随時要爆裂,傅梧心裏頭一蹬,好家夥,看來會壓得我趴下吐血,到時候可就丢人了。
就在傅梧琢磨怎麽背盧敬書可以減輕對自己的傷害時,周自恒從人群中走了過來,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盧敬書,我們換一下,你去和何永北一組。”
軍訓分組是教官分的,盧敬書有權不換,但不知為何,周自恒不怒自威,令他莫名膽怯。
他隐隐覺得,周自恒這人不好惹,惹不起就躲。于是,盧敬書麻溜地脫下頭上的三角巾,滾去和何永北一組。
傅梧一臉懵逼,周自恒這個木頭人、這個大帥哥、這塊寒冰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不怕教官罵他嗎?仗着教官看重他就無所畏懼?大學裏奇葩真是無所不有。
傅梧驚異地看着周自恒:“人文學院第一大帥哥,這麽想和我一組?不怕教官罰你在太陽底下站一小時軍姿?”
周自恒摘下傅梧的迷彩帽,手有意無意地拂過他的短發,取來三角巾,一面包紮他的頭顱,一面說:“何永北身上有汗臭味,我不喜歡。”
噗……這理由乍聽荒謬,細想更荒謬。
“大熱天的,誰身上沒有汗臭味,我也有,你也有。”
“沒事,我習慣你的。”
要不是知道面前這個大帥哥有女朋友,傅梧簡直覺得他在撩自己。不管怎樣,現在不用背盧敬書,傅梧總算松了口氣,故意湊得更近,還擡起胳膊,張牙舞爪地笑着說:“你聞聞,熏不死你!”
周自恒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十分含蓄,像古代未出閣的黃花閨女似的。他像整治熊孩子似的,按着傅梧的頭:“好了,乖乖當傷員吧。”
傅梧将頭上的三角巾扯下,挑眉挑得神采飛揚:“我不想當傷員,你坐下來。”
“我很重,我背你。”
傅梧按着周自恒的肩,讓他坐下去。周自恒先是一動不動,見傅梧玩興大發,只有坐在地上遷就他。
傅梧跪在周自恒旁邊,挺起身子,假裝周自恒的傷口在腦門,用三角巾一圈一圈地包紮完整,忍不住笑出聲:“哈哈哈哈哈哈,像個農民,和小兵張嘎似的。”《小兵張嘎》是他小時候看的一部抗日戰争電視劇。
周自恒坐在地上仰眼望着陽光下的傅梧,熠熠生輝,不禁笑了笑。
傅梧低頭看着“傷員”周自恒,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包紮得完美:“我們試試吧,我背你到對面那棵樹下面。”
周自恒看了眼對面的榕樹,距離大概二十米。“太遠了,天又熱,我怕你中暑。傅梧,我背你吧。”
“瞧不起我,是不是?我有力氣的!”考上浔安大學的大學生哪個不帶點驕傲,又是男生,傅梧當然不肯被人在這方面看輕。他半蹲在周自恒面前,等他上背。“快點,自恒,梧哥我今天要背你。”
傅梧一副“來呀來呀”的表情,周自恒終于點頭同意,跳上他的背。
咚!
傅梧感覺整個人的重心前傾了45度,哇靠,他雖然一米八四,但看起來很瘦啊,最多139,怎麽這麽重?是我力氣太小了嗎?果然暑假廢掉了!他的小腿好結實,他的手臂好長,架在脖子上,都快擋住我視線了!
周自恒感覺傅梧身體猛然往下一沉,繃得跟鐵棍一樣僵硬,不免擔心:“傅梧,我有150多斤呢,不比盧敬書輕多少,我們還是換過來吧。”
靠!這麽重!失策失策!
周自恒每說一句話,傅梧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吹在臉上脖子上,癢癢的。
“走起!”傅梧才不肯認輸,多沒面子,以後還怎麽混?人活一口氣,怎麽也得咬牙背着自恒走到對面榕樹下。
他從小到大沒正兒八經地背過人,更別說150斤的“重人”,何況之前軍訓又熱又累,耗了不少力氣,現在只能步步維艱地使出吃|奶力氣堅持。
“你要是撐不住,別逞強,随時和我說。”周自恒伏在傅梧耳邊輕聲說。
傅梧罵了一聲:“平時不見你話多,這會兒婆婆媽媽的。”
傅梧咬着牙走了一半的路,汗如雨下,雙足已經擡不動。
隔壁的盧敬書和何永北早換成了攙扶式的前進方式。
“傅梧,放我下來。”周自恒恨不得跳下來,又怕這樣傷了傅梧的自尊心。
“你別說話,我可以的。”
周自恒使勁提着雙腿,無需傅梧用力勾着。
有好事者嚷嚷起來:“傅梧,加油!”
“傅梧的背都彎下去了,背不動就到這吧,扶着走過去也可以的。”
……
傅梧外表看起來陽光健談,臉上總是帶着笑容,和善謙遜,就像冬日的暖陽一樣。但他實則性子執拗,想做的事拼盡全力非做到不可,認定的目标非達到不可。
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傅梧險些咬碎牙齒,終于一步一步挪到樹底下。回頭一看,距離出發點也不算遠,但萬裏長征似的,看來以後不能找個這麽重的對象,以後還得加強鍛煉。
周自恒立刻從他背上滑了下來,扶着他。
傅梧一臉綠豆大的汗水,流水般滾滾滴下,把臉蛋脖子都洗白了一點。他一笑,眼睛就彎如新月,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暈開一圈波光:“瞧,自恒,我說我可以的。”
周自恒低眉,鄭重其事:“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哈?這古墓派傳人不僅自閉還挺敏感。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雖然比你矮一點,比你瘦一點,但我不是弱雞。”傅梧拍了拍周自恒的肩,笑得露出兩顆虎牙。“你得背我回去,我們衡量一下,看比賽的時候誰背誰,才不會落後。也許你背不動我呢。”
見傅梧談笑如故,周自恒也輕松一笑,跨馬步:“上來吧。”
呵,瞧把你得意的,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求個收藏呀~